第一部天空之城

委托人長得很樸實，有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黑發粗而短。此刻，他端坐在首席偵探辦公室，身體微微前傾，兩眼略為焦灼還帶點兒疑惑地看著前方牆壁上的掛毯。

“先生，有什麽可以幫您的？”鐵紅櫻迎了出去，“我是沈青，坦博偵探社的實習偵探。”

“首席偵探雷金納德·坦博呢？”

“外出了。”

“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

“能聯係上他嗎？”

“作為首席偵探，他的行蹤一向秘不示人。”鐵紅櫻的聲音親切又不失果敢，“有什麽事您可以直接告訴我。”

委托人沒有答話。鐵紅櫻知道，他一定是借助技術內核————也叫人體內網或者第二伴侶——在檢索自己的資料。他會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該讓他知道的，他會知道；不該讓他知道的，他一個字都不會看到。“首席偵探告訴我，他不在的時候，我可以全權代表他。”鐵紅櫻說完，見委托人還沉默不語，就為他準備了一杯濃咖啡。“在莫西奧圖尼亞城，想要喝到咖啡可不容易。”

“確實。”委托人喝了一口濃咖啡，把杯子放下。

“火星與金星並未建立外交關係，也沒有商貿往來，您能從火星來金星，來到金星聯合陣線的首都莫西奧圖尼亞城，更不容易。”

委托人微微吃驚。他的吃驚表現得並不明顯，隻是微微蠕動了一下嘴角，若不是鐵紅櫻體內的技術內核“賈思敏”足夠先進，她很可能不會發現委托人臉上這一細微至極的表情變化。

“我從地球過來。”委托人說。

鐵紅櫻搖著頭：“您的坐姿。”

“坐姿？”

“坐姿出賣了您。”鐵紅櫻隨即解釋，“您身體前傾，似乎在竭力抵抗著什麽。這說明您長期生活在引力比較小的星球，還不習慣金星這裏較大的引力。在太陽係三大聚居星球中，金星的引力與地球相當，而火星的引力是最小的。”

委托人看著鐵紅櫻，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還有一個更簡單的原因。”鐵紅櫻嘻嘻一笑，我不是私人偵探，但假裝私人偵探還是挺容易的，繼續說：“現在的地球，完全禁止往身體裏植入智能設備。在金星這裏，有專門的法律管技術內核的植入，個人非法安裝技術內核是要坐牢的。而先生您，腦袋上的智能接口如此堂而皇之，對別人的注視也視若無睹，隻能證明你來自準許對人體進行機械與電子改造的火星。”

“你猜對了。”

委托人說完，又陷入了沉默，顯然還是對“沈青”心存懷疑。“您來坦博偵探社肯定是有事的吧？”鐵紅櫻走到委托人跟前，滿臉堆笑，同時擺出最為可愛的姿勢，說道：“上班第一天就接一筆業務，對我今後的職業發展也是很有幫助啊。您會幫助我的，不是嗎？”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粉色的薄紗裙子，黑色的頭發也做了處理，加長到肩膀，好掩蓋自己身上原有的職業特質。隱蔽自己的真實身份，是幹我們這一行活下去的關鍵，部長如是說。

“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委托人眼裏的懷疑更深了。但他躊躇了片刻，終於咬咬嘴唇，下定了決心。“我叫周紹輝，”他自我介紹，“我想找一個人。”

“找誰？”鐵紅櫻奇怪於他居然用的是真實名字，在她得到的資料裏，周紹輝是火星政府鐵族辦事處的高級助理，專門負責協調碳族與鐵族的關係。職位雖低，然而權力頗大，塞克斯瓦萊部長這樣評價。

“海倫娜·沃米。”周紹輝答道，“當然，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名字。”

“她是誰？”鐵紅櫻頗為意外地問。一個陌生的名字。不是說這個任務重大，關係著金星聯合陣線3000萬公民的未來嗎？搞錯了嗎？

周紹輝侃侃而談：“美女。毋庸置疑。不管用哪個地方的審美標準來判斷，海倫娜·沃米都是一等一的美女。而且，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從骨髓裏相信這一點，相信自己有睥睨天下、顛倒眾生的力量。絕對不是刻意造作，更不是後天訓練，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一翹唇，一蹙眉，自然而然地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美麗。總而言之，那是個絕世罕見的大美女，全太陽係所有男人的夢想。”

隻有感受，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內容。“說得真好，讓我都想馬上見到這個海倫娜。不過，她到底長什麽樣？有照片嗎？有視頻資料嗎？”鐵紅櫻掩飾住心中的失望，繼續發問。提出問題，不斷地提出問題，不隻是因為能夠得到有待驗證的答案，還因為你能夠掌控談話的內容和節奏，以及走向。說這話的時候，塞克斯瓦萊部長的表情特別嚴肅。

“沒有。”周紹輝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個……什麽資料都沒有的情況之下去找一個美女……要照鐵紅櫻的脾氣，百分之百會拒絕。但她現在是“沈青”，執行第一次任務（“就當是你的入職考試啦。”部長的聲音從半空飄來），必須要委托人把這件案子交給坦博偵探社辦理。因此，“沈青”笑盈盈地對周紹輝說：“冒昧問一句，你和海倫娜之間是什麽關係？她那麽漂亮，不會是你的……”

“不用猜了，我和她沒有任何私人關係。實際上，我根本就沒有見過她。”周紹輝一臉誠懇，“有人在莫西奧圖尼亞城看到過海倫娜。兩個月前，她以遊客的身份，從地球飛到金星。我立刻趕過來，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有個本地人告訴我，坦博偵探社是莫西奧圖尼亞城最好的，因此，我就過來了。但說句實話，看到這樣的辦公室，我很失望，非常懷疑你們的專業技能……”

“我第一次見到首席偵探辦公室也有同樣的感受。”鐵紅櫻皺著眉環視亂糟糟的辦公室，你很難想像，一座現代化的城市裏，會有這麽——淩亂、破敗、古舊——的一間屋子，微微歎口了氣，說：“不過，凡事不能看表象。多接觸幾次首席偵探之後，你會改變想法。”

“算了，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浪費。把這事兒委托給你們，也是多一個完成任務的機會。一個星期。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找。”周紹輝說。

“七天？”

“七天。找到海倫娜，我就十倍付錢，找不到麽……”

“您放心，我們一直會找到海倫娜的。”鐵紅櫻信心十足地對周紹輝說。就算我是冒牌貨，我背後的金星聯合陣線安全部可不是。

“最後我再補充一點，有人懷疑，海倫娜是狩獵者的一員。”

鐵紅櫻心中“咯噔”一聲響：這才是最關鍵的地方。“什麽？海倫娜是狩獵者？傳說中毀滅了鐵族立方光年號的外星人？”鐵紅櫻沒有掩飾自己的吃驚。

周紹輝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隻是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