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毀滅
損失慘重！
孔念鐸盯著眼前的一切，心底冒出這樣一句話。伴隨這句話出現的，還有難以形容的恐慌。“戰爭的本質就是毀滅。”他的導師曾經這樣對他說，“你不毀滅敵人，敵人便會毀滅你。”在數十年的作戰生涯裏，不管作戰對象是誰，他都牢記教官的教誨，盡心竭力毀滅對方，不讓對方毀滅自己。但這一次，他發現自己恐怕不能從戰爭中幸存下來。
12周前，巡航中的孔念鐸接到命令，說在木星附近800萬千米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神秘信號，讓他率領星際艦隊前去查探。“彌勒會的異教徒們總想著去外星球開辟新的生存之地，等有一天成功了再打回地球。木星資源豐富，是建立太空工廠的首選。不能給他們這樣的機會。”總司令大衛命令道，“發現他們，毀滅他們。”
標準時間2100年10月26日6時，孔念鐸的太空艦隊抵達指定坐標，神秘信號的所在地。沒有發現彌勒會的影子，出現在那裏的，是鐵族的超級星艦“立方光年號”。
鐵族。孔念鐸咂摸著這個帶著苦澀與死亡氣息的詞語。他們是能在人形與狼形之間自由切換的鋼鐵狼人，是科學與技術的完美結晶，也是碳族（人類）最深的噩夢——自2024年12月鐵族降生以來，到底有多少碳族直接和間接死於鐵族之手？
“密切關注立方光年號的動向。不要輕舉妄動。”站在旗艦“貝希摩斯號”太空巡洋艦的艦橋裏，孔念鐸沉著地命令道，“和立方光年號聯係，說明我們是隸屬於烏胡魯的第一太空艦隊，前來追捕彌勒會的異教徒。我們不會幹預鐵族的行動。沒有任何針對鐵族的行動和計劃。如果鐵族需要，我們將立刻離開這片空域。”
立方光年號在前方200千米處靜默著，身後是木星耀眼的大紅班。在宇宙尺度下，200千米，近得就像上眼皮與下眼皮。
迄今為止，鐵族隻造了一艘星艦。但這一艘星艦，就足以傲視所有人類製造的太空戰艦：整體呈一個立體的銳角三角形，長的兩條邊長156千米，短的一條邊長77千米，其尾部呈等邊三角形，每邊長77千米。真正的龐然大物。傳說中它的火力能夠覆蓋一立方光年的空域，擊碎行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得名“立方光年”。在第二次碳鐵之戰中，它為鐵族的獲勝立下了汗馬功勞。它甚至不需要作戰，飛臨哪裏，哪裏的防禦與反擊立刻土崩瓦解。
“有答複嗎？”
“沒有，指揮官。”
“繼續聯係。”
“是。”
過往的經驗告訴孔念鐸，這種沉默往往預示著極大的危險。“各艦請注意，準備撤離。”他命令道，沒有控製自己的語氣和措辭，“不要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計算回到地球的最短航線。我們……”
話音未落，立體指揮係統上，“尼德霍格號”太空驅逐艦的圖標閃爍了一下，隨即消失。
“尼德霍格號！尼德霍格號！回答！發生了什麽事？”
無人回答。
剛才閃爍的，是熾熱的等離子束。立方光年號噴射出的等離子束溫度高達上萬攝氏度，瞬間就將尼德霍格號蒸發得幹幹淨淨，連指甲大的碎片都不剩。
“阿瓦隆號請求反擊！指揮官！”
“不要輕舉妄動！”
“約爾曼岡德號”太空驅逐艦的圖標又是一閃，旋即消失。
孔念鐸猛地閉上了眼睛。他不想看到這一切，不想看到他在艱苦的戰亂歲月裏，七拚八湊，曆盡千辛萬苦一手建立起來的太空艦隊，毀於一旦。然而——戰爭的本質就是毀滅。你不毀滅敵人，敵人便會毀滅你。他又勉力睜開眼睛，命令：“所有戰艦，迅速撤離！迅速撤離！”
“加勒比海盜號”後勤補給艦的圖標也是微微一閃，隨後就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損失慘重！孔念鐸心中如此哀歎，並前所未有地恐慌。“快，離開這裏！不管去哪裏，任何方向都行……”他吼道，聲嘶力竭，仿佛這樣能驅使貝希摩斯號飛得更快。
立體指揮係統顯示，阿瓦隆號太空巡洋艦向立方光年號發射了四枚重型魚雷——但在距離立方光年號5千米的地方就被什麽無形的物質摧毀了。然後，阿瓦隆號迎來了自己無聲的毀滅。
孔念鐸咂咂嘴，沒有說出任何話。
眨眼之間，整個艦隊就剩下貝希摩斯號。下一個被毀滅的，就是貝希摩斯號，這毫無疑問。
貝希摩斯號的毀滅將毫無價值，就像它從來不曾建造出來一樣。在幽暗、幹燥、寒冷而深邃的太空裏，貝希摩斯號和其他太空戰艦一樣，無聲地爆炸，無聲地碎裂，無聲地熔解。即使我在臨死前尖叫，這尖叫聲連我自己都聽不見。
然而，被毀滅的卻是立方光年號。
孔念鐸看到，在立體指揮係統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黑點，其速度之快，竟使它的軌跡竟然出現了虛像——小黑點的速度達到了光速的10%，每秒3萬千米！在孔念鐸的記憶裏，還沒有什麽飛船達到過這一駭人的速度，不管是鐵族還是碳族，都沒有造過飛得這樣快的飛船。
小黑點的航線直指立方光年號。
第二個小黑點出現了。
然後是第三個。
三個小黑點從不同方向飛向立方光年號。
孔念鐸激動起來：誰在發動攻擊？彌勒會嗎？不可能的！彌勒會絕對沒有這樣的實力。“放大！我要看到細節！”小黑點的立體圖像晃動幾下穩定下來。第一眼，孔念鐸就覺得怪異。說不清為什麽，他就覺得那飛船不是——不應該是——碳族的造物，也不是——也不應該是——鐵族的產品。因為它的造型如此怪異，怪異得不像出自太陽係！
孔念鐸還想細細觀看，立方光年號的防禦開始了。無數的近防激光炮開始閃爍，因為這個時候，三艘陌生怪異的飛船——真的是飛船嗎？飛船怎麽可以是這個樣子？——距離立方光年號已經非常近了。紅色和綠色激光交相擊打在船身上，一瞬間竟然將怪異飛船完全淹沒了。但下一納秒，怪異飛船又出現了。
在距離立方光年號5千米的地方，三艘怪異飛船突然間停了下來。從每秒3萬千米，一下子降到零！孔念鐸更加震驚。這根本就不可能，完全違反物理定律！
怪異飛船——它的樣子就像是千足蟲、海葵、螳螂、劍蘭、蕁麻混合在一起，隨機生成，再用沼澤最深處的爛泥胡**捏在一起，任何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這麽設計自己的飛船——很小，大約隻有貝希摩斯號的三分之一。但三艘怪異飛船懸停在156千米長的立方光年號的三個方向，就像它們包圍了這艘鐵族建造的有史以來太陽係最大的星艦。
那麽，這是一個陷阱……是針對鐵族立方光年的？孔念鐸心中一動。就是在這時，立方光年號開始解體。就像有三隻無形的大手抓住了立方光年的三個角，一使勁，立方光年號就碎裂成了三四塊數十千米長的碎片。這些巨大的碎片繼續解體，每一塊都又碎裂成三四塊數千米的碎片，飄散開來。
目睹立方光年號的毀滅，孔念鐸既駭然，又驚喜。不管襲擊立方光年號的是誰，他都心懷感激。“抓住機會！趕緊離開這裏！”他吼道，把他的心裏話全都吼了出來，“這裏馬上會成為能量與物質交織的地獄！留在這裏是等死！”
“指揮官，我們已經在返回地球的航線上了。”
得救了。孔念鐸抑製住心悸，長籲一口氣，看見立體指揮係統上，在以木星和它的光環為背景的星空中，立方光年號的殘片繼續碎裂，碎裂，碎裂，碎裂成肉眼看不到的粉末。而那三艘怪異飛船早已沒了蹤影。
回到地球後，孔念鐸離開軍隊，成了一名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因為親眼目睹立方光年號的毀滅而舉世聞名。對於發生在木星附近的這場戰鬥，他是這樣評價的：“駕駛怪異飛船的狩獵者設下陷阱，目標顯然是鐵族的立方光年號。我率領太空艦隊千裏迢迢趕過去，不過是送死。整個艦隊灰飛煙滅，隻有貝希摩斯號逃出生天，可以說純屬意外，也可以說是命中注定。戰爭的本質就是毀滅，不是嗎？”然後他補充道，“但我當時絕對沒有想到，立方光年號的毀滅會給碳鐵兩族帶來數十年的大和平。戰爭與和平，毀滅與重生，兩者到底有怎樣的關係呢？我還在研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