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天空之城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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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十艘氦氣艇懸掛在碼頭的金屬支架上，整整齊齊的，猶如列隊歡迎的座頭鯨。鐵紅櫻跟著袁乃東來到32號氦氣艇。這氦氣艇有7米長，是專門用於到金星地麵旅行的，在龐大的艇身下方，是長方形的乘客艙。袁乃東用出租代碼打開氦氣艇乘員艙的門，把旅行包輕輕扔到行李架上。
乘員艙有四個人的位置。袁乃東徑直坐到駕駛座上，在儀表盤上手動輸入要去的坐標。看他熟練的樣子，應該是會開氦氣艇。
袁乃東向塔台提交飛行申請，得到批準後，一扇嵌合門為他們打開。支架鬆開，氦氣艇飄飄悠悠，飛了起來。拐了一個小彎，駛過嵌合門，進入比氦氣艇大不了多少的船閘室。嵌合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關上，在氦氣艇前方，通往外界的另一扇嵌合門緩緩打開。氦氣艇顫抖兩下，發動機噴出氣流來，然後就穿過嵌合門，離開莫西奧圖尼亞城，進入了金星的大氣之中。
光線異常明亮，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太陽把它的光和熱傾瀉到整個視野，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有種莫名的虛假感。透過厚厚的經過特殊處理的舷窗，鐵紅櫻看見莫西奧圖尼亞城的表麵密布各種形狀和尺寸的太陽能板，隨著距離的增加，各種陽光采集井、光合農莊和通訊天線也映入眼簾。有一小會兒，她認為自己看到了莫西奧圖尼亞城後方的阿特拉斯城。隻是黃色背景上一個淡淡的小斑點，很可能是錯覺。
不久，氦氣艇沉入硫酸雲之中，除了一片昏黃，窗外什麽都看不見。
“還要飛多久？”
“導航顯示，三十分鍾。”
袁乃東開啟了氦氣艇的導遊模式，一個親切的聲音說：“在金星，天堂與地獄隻隔著一層硫酸雲。硫酸雲把金星大氣分割為上下兩層，也將金星劃分為三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硫酸雲之上是天堂。在濃密而厚實的硫酸雲之上，距離地麵50到70千米的地方，溫度在20℃到37℃之間，而氣壓則與地球海平麵大氣壓相等，使得這裏成為太陽係中少見的適合人類遷居的天堂。金星大氣層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碳，密度極大，是地球的100倍，因而浮力也是地球大氣的100倍，以密度不到0.1毫克/立方厘米超輕氣凝膠為主要建築材料建造的天空之城可以輕而易舉地漂浮在硫酸雲之上。
“硫酸雲本身是煉獄。現在氦氣艇穿過的地方，就是煉獄一般的硫酸雲，有20到30千米厚。但丁的《神曲》一書中，煉獄有9層，生前犯過小罪，死後可以得到寬恕的靈魂，就是在煉獄裏懺悔……”
鐵紅櫻問：“誰會喜歡這樣的導遊詞？”
一直在精心聆聽的袁乃東似乎嚇了一跳，眼珠子左右轉動著，說：“喜歡的，自然會喜歡。”
“廢話。”
“要不你來當導遊？”
“我本來就是來當導遊的，不會白坐你的氦氣艇。你自己視而不見，還來怪我。”
袁乃東無聲地笑了笑，似乎明白了鐵紅櫻的小心思，順手關閉了導遊模式。然後，鐵紅櫻就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不知什麽時候，氦氣艇已經離開了硫酸雲，繼續往下降落。雖然比硫酸雲淡了許多，但周圍依然是一片充滿顆粒感的暗黃色，能見度極低，幾百米以外就是一片未知的混沌。
幾分鍾後，氦氣艇自動降落在地麵一個小型降落場。座椅旁邊懸掛著一套折疊式環境服。它笨重而古老，猶如洪荒時代的化石。聞一聞，還能嗅到上一個使用者的體味。鐵紅櫻抱怨著，取下了環境服。
“不用這玩意兒。”袁乃東說。
“什麽？不穿防護服，就這樣走出去？出去送死麽？”鐵紅櫻指著儀表盤上的讀數。每一個讀數都高得可怕。
“怕呢？”
“誰不怕？”鐵紅櫻反問，一邊讓賈思敏提供資料，一邊向袁乃東絮絮叨叨地解釋自己害怕的理由，“實時溫度是556攝氏度，平均溫度475攝氏度，連鉛都會熔化，這是長期的溫室效應造成的。二氧化碳含量97.88%，你根本沒法呼吸，沒有氧氣嘛。大氣壓強為92個標準大氣壓，9000多千帕。你走出去，不是熱死，就是缺氧窒息而死，再不就是被大氣擠壓而死。不，準確地說，在幾十秒內，你會同時死於高溫、缺氧和高壓。”
“你還沒有提到風和雨呢？”
“風和雨？”儀表盤顯示：風力3級，無雨，能見度220米。有什麽問題嗎？
“風力3級，看上去很慢，大概和人步行差不多，因為空氣密度很大，流動起來破壞力驚人，可以描述為碾壓式推動。火星正好相反，空氣密度小，引力也小，導致風速很快，十幾級是常有的事兒，但破壞力嘛，就不是那麽大了。”說著，他離開座椅，從行李架上把旅行包拖了下來。“金星的雨也不一般的雨，是由硫酸顆粒組成的硫酸雨，腐蝕性很強。因為地麵溫度特別高，這硫酸雨永遠不會到達金星表麵，會在到達表麵前，受熱蒸發，形成幡狀雲，又回到天上去了。問題在於，這雨隨時可能下，誰也無法預報。”
“導遊詞裏不是說嘛，硫酸雲以下，金星地表就是**裸的地獄啊。嘿，你包裏這都是什麽？”
袁乃東已經打開了旅行包。“野外生存用的一組智能插件。”他抽出一件，樣子很像下頜帶腮的黑灰色麵具。“帶上這個，接入技術內核，你就可以在外麵自由活動了。”
“這麽神奇？”
袁乃東戴上了麵具，又將麵具底端的一根紅色細線連接到腦後的神經接口，哢嗒一聲啟動了。黑灰色麵具先是變得半透明，然後徹底變得透明。似乎有紫紅色的光照在袁乃東的臉上，使他的臉在昏黃的背景下顯得有些異樣。“技術內核會提供你身體的情況，它附著在你的脊椎和腦幹上，比你更了解你的身體。麵具自帶全能傳感器，能向技術內核提供周圍的情況，然後技術內核再據此並綜合多方麵的資料，對麵具發出指令，提供相應的服務。比如，這個腮一樣的東西，就是過濾空氣用的。”
“沒有氧氣它也會製造氧氣？”
“你不知道嗎？”袁乃東說著，從旅行包裏抽出另一個麵具，”戴上它。”
鐵紅櫻接過麵具，卻沒有戴。“缺氧的問題好解決，那高溫高壓呢？”她仔細觀察袁乃東臉部與麵具交接的地方，發現兩者已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很難分清哪裏是麵具哪裏是本來的臉。應該是使用了某種先進的生物凝膠，能穩固地粘上，又能脫落，不留下任何痕跡。
“用這個。”袁乃東從旅行包裏抽出兩個雙肩背包，一個給了鐵紅櫻，另一個自己背上，然後接入了技術內核。“背包裏有一種溶液，通過技術內核注射進身體，能夠在短時間內對你身體每一個細胞、每一個組織、每一個器官進行改造，使它們在外麵的可怕環境，不會不會受損，還能正常工作。”
“有時間限製嗎？”
“24小時。”
“會長出密密的毛發，或者硬硬的殼嗎？”
“你看我長了嗎？”袁乃東啟動了背包，某種紫紅色的光暈開始在他身體內流轉。
“會脫水嗎？變成骷髏的樣子？”
“不會。”
鐵紅櫻端詳了一會兒：“納米科技？”
“你的知識庫該更新了。現在火星的研究早進入阿米階段了， 1 納米等於1，000，000，000阿米，極小極小極小的長度單位。”
鐵紅櫻想了想，又問：“有後遺症嗎？或者副作用嗎？”
“藥效過後，肌肉會持續疼痛一段時間，有時皮膚會大塊脫落，還有人會掉頭發和指甲。”
“會死人嗎？”
“要我說實話嗎？四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人體機能嚴重受損，全身癱瘓，變成植物人。你怕嗎？四十萬分之一的概率，一旦發生在你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嚇我啊？”鐵紅櫻本就不是怕事之人，在袁乃東麵前她更不想顯得怯弱。她戴上麵具，連接賈思敏，啟動，忍受了片刻黑暗後，麵具從不透明變得透明，又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麵的世界了。“嘴巴這裏還有通訊裝置？”她奇怪地問。
“當然啦，難道在外麵還能口語對話？”袁乃東說，“我準備好了。”
“等等我。”鐵紅櫻麻利地背上背包，繼續啟動。“我怎麽不知道技術內核有這麽強大，我之前隻把賈思敏當成資料庫。偶爾用它來偽裝。”
“浪費。”袁乃東說，“在火星，配合技術內核使用的智能插件有數十萬種。隻要你想要的，都能在網絡市場裏找到，無論是什麽。”
“這裏是金星，好不好？”鐵紅櫻又問，“怎麽麵具和背包都準備了兩套啊？”
“備用。”袁乃東簡單地回答，“未雨綢繆嘛。”
“最後一個問題。真的。”鐵紅櫻大聲說，“衣服。人體靠這些插件，暫時還扛得住。那衣服呢？外麵溫度那麽高，壓力那麽大，還有那麽強的腐蝕性！”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事兒。我的衣服是特製的，自然不怕。我是來冒險的，當然準備萬全。”袁乃東忽然詭異一笑，“不過你嘛，我就不知道了。要是一走出去，衣服在高溫高壓裏碳化，風一吹，就變成片片灰燼飄落下來，那畫麵……”
“打住打住。”鐵紅櫻一拳擂在袁乃東的肩膀上，“瞎想些什麽哩。我好歹是安全部特工，身上的每一件衣物都是特製的，絕對不比火星的差。好啦好啦，出去了。”
袁乃東按下一個開關，隔了三秒，又按下一次。這是一種保護機製，預防有人誤按。氦氣艇的艙門向內裂開一條縫，外麵的空氣在超高的壓強下，爭先恐後地湧進來，瞬間填滿整個空間。鐵紅櫻覺得呼吸有些緊張，似乎有什麽壓迫著心髒，但在她訴說之前，那一點兒壓迫感就消失了。袁乃東用力把艙門推開，率先跳了出去。鐵紅櫻往外邊張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跳下了氦氣艇。衣服並未像想象中的那樣燃燒起來，這讓她安心了許多。地麵的引力比天空之城略大，開始幾步有些沉重，但在阿米溶液的幫助下很快適應了。
就像置身於一杯渾濁而黏稠的黃色**之中，她環視一周，同時看到視網膜上不停變動的幾個數據這樣想道，還是煮沸了的，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那就是麥克斯韋山脈吧？”
“對，有1.1萬米高，是金星最高的山脈。我們所處的位置，也是這座山脈的一部分。”鐵紅櫻扮演起“導遊”的角色來。“去看超級閃電吧。”她說，“從飛艇降落場到閃電觀景台，需要走一段路。旅遊局故意這樣安排的，可以消耗時間。”
走了幾步路，鐵紅櫻就發現了使用智能插件的好處。以前下到金星地表，都必須穿笨拙的環境服。行動不便，視野還很受限製。現在，沒有頭盔的束縛，她可以第一次仰望金星的天空。天空也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昏黃，而且在這個距離，不可能看到天空中漂浮的城市，甚至連硫酸雲層都看不到，可她還是忍不住反複這麽做。擺脫束縛的感覺真好。她這樣想。
“我們在金星最容易看到超級閃電的地方，修建了數百個觀景台。這樣，來了遊客，就可以安排他們到當時靠得最近的觀景台。”鐵紅櫻邊走邊說。路麵很平整，蒙著一層薄薄的塵埃，每走一步，都會留下清晰的腳印。路兩邊是**的岩石，黝黑中點綴著大量的的黃色。它們被持續的高溫烘烤過，被慢風反複折磨過，被大氣壓強實實在在地碾壓過，平坦，破碎，毫無棱角，毫無生氣。“金星超級閃電，是遊客必看項目。目前記錄到最大閃電持續了整整25分鍾。”
“每次都能看到嗎？”
“不是。你知道，閃電是不確定的，什麽時候會產生，沒人知道。”鐵紅櫻說，“為了滿足遊客，我們安裝了人工放電裝置。地麵基站就在那座山的背後。當遊客來，而閃電預報員又說短時間內沒有超級閃電的時候，地麵放電基站就會霹靂哢嚓地工作。雖然比不上真實的超級閃電，但總比沒有強吧。前麵就是觀景台了。”
鐵紅櫻歡跳著，快走了幾步。這裏是懸崖邊上，觀景台向外延伸了十米。上下左右都是昏黃的虛空，走在觀景台上，就像走進無所依存的虛無。
“你聽。”袁乃東忽然站住了。
“什麽？”鐵紅櫻說完這話，就聽見一陣低沉而凝重的聲音從空中持續傳來。她抬眼看見，十艘超大型氦氣艇排著整齊的隊形掠過頭頂，向著麥克斯韋山脈那邊飛去。
氦氣艇身上，金星聯合陣線安全部的標誌十分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