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天空之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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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星曆15年1月1日,金星正式宣布脫離地球的領導,成立金星聯合陣線。倫納德·傑羅姆擔任金星聯合陣線首任總理。

地球這個時候都亂得不可開交,教會戰爭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好幾次慘烈的戰役發生在這一年。即使有人想管,在4000萬千米之外,他們也隻能詛咒幾句,什麽都做不了。

對於金星聯合陣線的獨立,金星人沒有多少反對意見,然而,在建設一個怎樣的金星的問題上,在金星聯合陣線內部出現了巨大的不可調和的分歧。

“事實上,在正式獨立之前的好幾年裏,金星聯合陣線就冒出了無數的黨派。各種想法,各種議案,現實的,不現實的,統統都敞開了嗓門宣傳。對於金星聯合陣線的政治架構、社會製度乃至曆史使命,我們三個——我,你父親鐵良弼,圖桑王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叫人驚訝的是,圖桑王子心裏居然藏著一個傳統非洲的夢。“非洲向歐洲學習過,向美洲學習過,向亞洲學習過,但都隻學到了皮毛。”他說,“而且,在學習的過程中,完全丟失了非洲自己的東西。是時候複興非洲文明了,而全新的金星聯合陣線就是這樣一個契機。”

圖桑深受他父親倫納德·傑羅姆博士的影響。鐵良弼說:“有這樣一個地位超然,無論在科學上,還是政治上,都取得了令人豔羨的成就的父親,你不可能不受他的影響。”

在圖桑的計劃中,金星聯合陣線人的最佳生活方式與15世紀歐洲殖民者入侵前的非洲人基本一致:在廣袤無邊的荒漠、草原與叢林之中,舍棄一切現代科技的金星聯合陣線人聚族而居;男人和女人,穿著傳統服裝,白天外出用長矛和弓箭狩獵,晚上生一堆篝火,載歌載舞;一切行動都聽酋長的安排,族人無需考慮太多,整天快快樂樂,而族長一旦老去,或者犯下不可僥恕的錯誤,族人有權決定將酋長拿去喂狼還是喂獅子……

圖桑解釋這樣設計的原因時說:“金星人每天隻需要打獵四五個小時,就能悠閑自在地快樂一整天。這可比那些生活在現代都市裏被科技產品重重包圍的人幸福的時間多得多。人活著不就是為了幸福嗎?”

塞克斯瓦萊質疑圖桑的計劃:“這都22世紀了,為什麽你瞧不起科技,還想舍棄科技,回到飲毛茹血的原始社會?你不知道嗎,金星聯合陣線的建立和存在都嚴重依賴科技,離開了科技,你連一秒鍾都活不下去?”

“這些都不重要。”圖桑遐想著說,“現代科技生活的弊端實在是太多太多,而部落生活能讓我們走得更遠。”

塞克斯瓦萊說:“我堅決反對。美化過去,是人類的通病;在腦子裏想想沒什麽,真要實施,問題一大堆。毋庸置疑,圖桑的計劃理想主義色彩太濃重,經不起現實的一丁點打擊,就像是色彩斑斕然而一戳就破的肥皂泡一樣,而且必然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圖桑反駁道:“你的設想又有多少現實性呢?”

“我的設想是基於金星生活的特點,比你的原始社會現實多了。”塞克斯瓦萊對圖桑和鐵良弼說,“金星生活的特點是什麽?人口規模不太大,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不會超過1億;因而所需生活物資不算多,在製造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要想保證基本的生活是沒有問題的——這也是圖桑敢於讓人類生活回到部落時期的重要原因。但我想的是另外一條路。”

最初,抵達金星的15000人,因為配套設施沒有跟上,所需生活物資奇缺,吃的用的穿的,等等,都實行嚴格的配給製。配給製,就是在生活物資缺少的情況下,實行公有製,所有物資歸管理處所有,每個人按照最低生活標準領取自己那一份。不得不說,那是一段極其艱苦的日子。工作繁忙,飯卻隻能吃七分飽,累得不行,然而人的精神勁兒卻意外地高。而且危險如影隨形,大小事故,一起接著一起,卻沒有幾個人說害怕,哭著鬧著要離開金星返回地球。

等到後來,配套的設施——垂直農場、豐饒打印廠、自動光合園——建造起來了,生活物資一下子豐富起來了,大家還不適應呢。彼此都說,這就像饑餓的人掉進了麵包堆裏,不知道從哪兒下口呢。

隨著第二批、第三批工作人員的到來,在金星上空忙碌的人越來越多,但當初那種單純地為了把金星建設成為新的人類家園,大家情同手足,即使餓著肚子,也要全力以赴的氛圍卻消失不見了。工作的人多了,幹事的效率卻降低了;物資豐富了,彼此的爭奪卻增加了。

塞克斯瓦萊對圖桑和鐵良弼說:“每每見到身邊的人,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爭吵,為了針頭線腦的利益而爭鬥,又想拿高工資又不想努力工作,我就愈發懷念之前那段餓著肚子幹事卻豪情萬丈的日子。當我們討論金星聯合陣線該建立怎樣的社會製度時,我自然就想起了初到金星的那段日子。那麽,該怎樣才能將那種日子製度化呢?我的想法是,讓人工智能來管理這一切。所有生活資源公有化,嚴格執行配給製。人工智能不會徇私,不會枉法,更加公平和高效,對資源的損耗也是最小的,而人在這種社會之中,隻需要好好做好本職工作,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你在描述一個電子烏托邦。”鐵良弼說,“鐵族就是人工智能的頂點。可從2024年鐵族誕生算起,六十年過去了,任何烏托邦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人類倒是經曆了無數次浩劫,數十億人死亡。”

“那是因為我們失去了對鐵族的控製!”塞克斯瓦萊竭力反駁。

“難道到了今天你還在幻想碳族能完全控製的鐵族嗎?對喲,在你的幻想裏,是鐵族完全控製碳族!”鐵良弼一針見血地指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

鐵良弼搶道,當時他喝了很多酒,臉紅得跟落山的太陽:“如果從農耕和定居算起,人類文明社會已經存在了萬餘年。在這麽長的時間裏,我們已經嚐試了無數種社會結構,也幻想過無數種社會結構。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基於神權、君權和人權的,世襲罔替,多黨輪流,各種各樣的製度,我們都見識過。想要創建一種全新的製度是不可能的,你提出的任何方案,都能在曆史上找到雛形。因此,我以為最重要不是創建一種全新的製度,而是尋找與摸索一種最適合金星生活的製度。

“人類以為自己已經在金星上紮下了根,其實不過是金星上空的蜉蝣罷了。說不定什麽時候來一場超級風暴,這些所謂的天空之城就全被摧毀,什麽都不剩了。最重要的是,我們逃到金星就萬事大吉了嗎?碳鐵之戰就跟我們沒有關係了嗎?我也希望沒有,金星人就像好多童話最後描述的那樣,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這種想法顯然太過天真。

“隻要鐵族還存在一天,碳鐵之戰明天就可能爆發。在這種情況,還討論金星建立什麽樣的社會製度是沒有意義的,在鐵族麵前都是石頭麵前的雞蛋,太陽底下的露珠,甚至是死人臨死前呼出的氣息。我隻希望把金星的天空之城建成地球博物館。倘若有一天,即使還生活在老地球的人在第三次碳鐵之戰中被鐵族完全消滅,那麽生活在金星上空的人就成為人類重新崛起的希望。”

部長對鐵紅櫻說:“我們三個中,鐵良弼是最為樂觀豁達的,但那一晚,也許是酒喝多了的緣故,或者發生了別的我們不知道的什麽事情,總之,他格外失魂落魄。”

在很久之前的那晚上,鐵良弼對圖桑和托基奧說:“實際上我的理想並不偉大。隻是說,我們到了這裏,在金星的硫酸雲海之上,安了家落了戶,基本的生活問題解決了,總得做點什麽吧?社會製度的事兒你們去操心,而我,就專心打理自然與人文博物館。所以呢,不管你們倆個最終誰獲勝,隻要支持我建設博物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