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多情的玉兔

幻影中的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紗裙,婷婷嫋嫋,婀娜多姿,眉目之間星河閃爍。

看到白茂和言楨楨的一瞬間,她的眼中立刻閃爍出警惕,“你們是誰?”

“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秋娘?”言楨楨不答反問。

秋娘眼中帶著驚惶和一絲恨意,“你如何得知?”

“或許你認得這枚戒指?”言楨楨手心攤開,裏麵是一枚戒指。

並不是華麗璀璨的鑽戒,樸素的古銅戒指看上去平平無奇,既不氣派,也不精致,甚至有些黯淡無光。上麵的紋路已經不太清晰,隱隱約約能看出上麵雕刻著一隻兔子。

秋娘死死地盯著言楨楨手裏的戒指,嘴唇微微翕動,重複念叨,“是他——是他——”

秋娘猛然抬起頭,死死地盯著言楨楨,諷刺一笑,“你是誰?他讓你來幹什麽?”

“我們並沒有故意打擾您的意思。”言楨楨微微蹙眉,“聽說您和朱先生有個孩子?”

秋娘愣神片刻,然後哈哈大笑,“孩子?他怎麽有臉問我要孩子?”

“是,我和他是有一個孩子。”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出生就去世了。”

“是他,是他讓我在深陷淤泥時拉了我一把,讓我開始癡心妄想,開始向往雲端。”

“他說過要來找我的,他為什麽不來?為什麽?”秋娘瞳孔睜大,痛苦地喊叫。

秋娘情緒很激動,以至於說話都沒有什麽邏輯,似乎在回憶痛苦。

在這段時間,言楨楨的腦子已經轉了十八個彎。

人死不能複生,所以秋娘一定不是人。

但如果是妖,妖也不能複生啊。

白茂是妖,知道的自然比言楨楨多。

妖雖然不能死而複生,卻可以寄魂於靈物之上,桌上的那個玉兔紋片十有八九就是魂器,而麵前的秋娘並不能說是完完整整的月娘,在臨死之前留下的一縷殘魂。

“她是兔妖。”白茂壓低了嗓音對言楨楨說。

言楨楨並不意外,確定了秋娘是妖後,再結合作為貢品的胡蘿卜和玉兔紋片,這邏輯推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她所奇怪的是,妖骨子裏的天性很難改變。

就像白茂是貓妖,所以對小魚幹有著執念,薑靚是狐妖,言楨楨第一眼就覺得她妖嬈嫵媚,性格風流,後來證明也果真如此。

然而這秋娘是兔子精,按理說兔子應該可可愛愛,性格溫順,而玉兔更是平和善良的代表。為什麽秋娘的性子卻如此偏執?

言楨楨和白茂並沒有打斷秋娘歇斯底裏的喊叫,言楨楨等她稍微冷靜下來,才開口,“當年你們為什麽會分開,能說說嗎?”

興許是一縷冤魂存在太久,她太久沒有傾訴過自己的心酸,秋娘居然開口了。

那時候,鎮子發展得很好,當初的秋娘是鎮上有名的藝伎,她向來品性高潔,賣藝不賣身。

這日,一個外地來的朱公子見到了她,楊柳細腰,舞姿傾城,驚鴻一瞥,他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秋娘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很快和他墜入了愛河。

那段日子,可以說是琴瑟和鳴,紅袖添香。

以至於她聽信了他的甜言蜜語,以為他會幫她贖身,真的會帶她走,頭牌藝伎的身價並不廉價,她以為他愛慘了她,所以甚至不惜和坊裏說話不順耳的媽媽、姐妹們決裂。

然而,誰料他隻是隨口開了開玩笑,她卻當了真。

在他眼裏,她可能隻是“光輝人生中一個沒什麽大不了的過客”,一個願意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可笑至極的娼妓。

後來她得知自己懷了孕,她滿心歡喜地想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但房間裏空空如也。

他走了。

連隻字半語都沒有留下。

她不相信他會這樣輕易地離她而去,甚至自欺欺人地給他編造理由,覺得他有什麽難言之隱,有什麽急事,在其他人的萬般阻攔下依然決定生下這個孩子。

她哪裏知道,這朱公子靠著花言巧語搭上了榮家的大小姐。

她不過是一個身無分文的女子,而榮家可是全國有名的家族,企業不說遍布四海,也大差不差。

他又怎麽會為了她,放棄一步登天的機會?

等她知道真相時,她已經懷孕七八個月了。

她恨極了,孩子也因此早產。但她身邊除了一個叫小月的丫頭,再沒有照顧她的人。

孩子早夭了。

秋娘連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他怎麽能這麽絕情?”秋娘喃喃自語。

“那些人也是,一個個冠冕堂皇地帶著自家的孩子來安慰我,說什麽孩子沒了還會有下一個,還讓我沾沾她們的喜氣,不要再識人不清。”秋娘嗤笑一聲,“鎮裏知道他去向的我不相信一個沒有,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若不是他們一個個都瞞著我,想要看我的笑話,我也不至於當個多情種。”

“這麽說,這個鎮上的事也是你幹的?”

“是我幹的又怎樣?”秋娘不屑一顧地看向言楨楨。

秋娘自從喪子之後,一直精神懨懨,沒有盼頭。但她身體沒有恢複,下床都不容易,何況是去找那負心漢?何況榮家的勢力,不是她可以惹得起的。

於是,她把恨意轉化到鎮子裏的人身上。

那些有孩子的人不是很得意嗎?既然她的孩子胎死腹中,那就讓整個鎮子的人給他陪葬好了。

她也不殺他們,不過就是四季混亂,讓時間重複,讓他們和她一樣,不再有盼頭。

兔妖天生溫柔善良,也沒別的本事,不像豬妖善於斂財,不像錦鯉那樣有天上掉餡餅的好運氣,也不像很多肉食動物一樣戰鬥力驚人。隻一個以自身為引子下咒的法子,還是抱養她的老爺爺在臨死前教她自保的法子。

她給鎮上的人紛紛下了咒,讓時光重複,還消除了所有人關於自己的記憶。

一旦有人出入,關於這個鎮子的記憶就會模糊掉,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原本這咒並不會置下咒人於死地,但由於下咒對象是整個鎮子,秋娘當時又身體抱恙,所以她下咒的那一刻,軀殼就化為煙塵,魂魄更是四分五裂。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還有一絲魂魄?”秋娘神情平靜,平靜中又仿佛帶著巨大的哀戚,“不看到那個負心漢身敗名裂,我怎麽甘心?”

很可惜,那個負心漢不但沒有身敗名裂還活得很好,他在攀附上榮家之後,很快借勢做了珠寶倒賣,然後順利成了首屈一指的大富翁,衣食住行極盡奢侈。

回想起自己對朱老板做的功課,言楨楨暗暗心驚。

這麽說來,他帶著那個樸素的戒指,與其說是對秋娘餘情未了,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不那麽心虛。這樣,他就可以理所當然的安慰自己,自己是出於時局所迫,並不是要故意拋棄秋娘。

畢竟,他飛黃騰達以後,不就和榮家的大小姐離婚了嗎?

他說隻要孩子,不在意秋娘,恐怕不是因為怕打擾“故人”的生活,而是在美化自己。

“隻是苦了小月。”秋娘看了一眼桌上作為貢品的胡蘿卜。

“這裏是小月家?”言楨楨立刻聯想到昨天拎著菜籃子的女人。

“小月隻不過是我很久很久以前在街邊遇到的姑娘,那時候她小小的,我看她衣衫襤褸的怪可憐,就給了她一點吃的。”

“就這麽一點東西,她就能在我懷孕的時候主動照顧我,在我發脾氣的時候默默忍著安慰我,在我被鎮上人侮辱詆毀時罵回去。為什麽我願意傾盡一切的人卻這樣對我?”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最該對付的人應該是那個負心漢,而不是鎮上的人?”

“你說鎮上人說你閑話,但當初你一意孤行時勸你不要被騙的,不也是同樣一群人嗎?”言楨楨微微一笑,“我們就當她們該死,那些沒在你背後說過閑話甚至於不認識你的人,又為什麽要收到同樣的對待呢?或許他們和小月一樣,都是善意的存在呢?”

他們就應該毫無選擇地被迫承受嗎?

如果這樣,她的行為和當初朱老板又有什麽不同嗎?

“……”秋娘啞口無言,猩紅的雙眸突然變得濕漉漉。

“你也後悔過,對嗎?”言楨楨看向秋娘的雙眸,她的眸子是溫柔的淡粉色。

“是。”秋娘的嗓音微微顫抖,“當時負氣的時候沒想過自己會後悔,但我的魂魄每天這個時候都會飄出來,看著他們永遠活在過去,我好像,也沒有那麽高興。”

原來熱熱鬧鬧的鎮子遊人如織,這些年卻一點一點凋零下來。時代在不停的發展,手機、高鐵、高新技術、大廈、網購、手機支付,這些稀鬆平常的東西,卻成了鎮子裏永遠觸碰不到的夢想,把鎮子的人隔離在世界之外。

好在,秋娘是可以被救贖,並且願意被救贖的,隻不過她已經失去了自救的能力。

“我們可以幫你。”一直沒說話的白茂突然出聲。

“你們不是他找來的人嗎?為什麽要幫我?”秋娘並不問白茂要如何幫自己,反而質疑他們的目的。

“他是為了找他的孩子,而這個孩子本來就不存在,無論如何也不能扣帽子說我們任務失敗吧。”

“何況,我們的本職工作是負責實現別人未完成的心願。”言楨楨微微一笑,“我並不覺得,你的心願比他的輕微。”

秋娘的臉色微微動容,“你們有什麽辦法?”

“你的願望,一是讓他有應有的報應,二是讓鎮子恢複原樣,對吧?”

“還有小月,”秋娘微微垂眸,“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再待在這個小地方了,她的廚藝很好,就算是去城裏開個小店,日子也比現在過得好。”

“這個咒叫住鎖時咒,對吧?”白茂開口。

見秋娘默認,白茂繼續道:“其實這個咒並沒有解法,當下咒人真正釋然的時候,這個咒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

“你應當能夠想到,他還能請我們來,還過得不錯。”

言楨楨盡量把話往好聽了說,但是秋娘知道應當不僅僅是過得不錯,而是非常好。

“我也不期望這麽幾天就能聲名掃地,隻要他多絆兩個跟頭,我就可以安息了。”秋娘冷笑,“你們出了地下室右轉,旁邊有一口井,那井是死井,裏麵有這些年我讓小月找到當年他幹的那些齷齪事的證據,麻煩你們了。”

“等等,你說來往的人都會失去關於這個鎮子的記憶?”言楨楨看到秋娘的內心,問出口。

“隻針對一般人罷了,我還沒那麽大本事。如果我沒看錯,你旁邊這個也是隻妖?至於你——”秋娘頓了頓,“你的體質好像很特殊?似乎不是一般人?”

如果說有陰陽眼是玄學屆的法寶,那麵前的這個小姑娘擁有的似乎更不一般。

言楨楨從小就知道自己不一般,但並不知道自己不一般的原因,她自小由阿婆帶大,對於自己的父母,阿婆總是諱莫如深,不願多談,秋娘此刻提起,言楨楨也就一笑而過。

秋娘並沒有糾結於言楨楨的身世,她看了看周圍,似乎覺得也沒什麽值得留戀的。

“我的遺物就留給小月吧。沒有什麽可以謝謝你們的,就把這個給你們吧。”

“我這樣,是活著,是死了,好像也沒什麽區別,不如,就這樣吧。”秋娘看著言楨楨和白茂,綻開一個釋然的笑。

桌上的玉片泛起一陣暖光,然後秋娘就徹底消失了。

“你們是誰?為什麽會在我家?”小月推開地下室的門,眼中帶著防備。

“她走了。”言楨楨開口。

小月愣在原地,她知道言楨楨說的是什麽。

小月知道秋娘是妖,也知道她做的事情,所以秋娘死後,雖然自己看不見她的魂魄,但是小月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會來地下室一趟,給她帶一些祭品,和她說說話。

“她讓你好好生活,那些遺物都是留給你的。”把話帶到,言楨楨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月的眼淚無聲滴落在臉頰上,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年紀輕輕無依無靠的女孩了,但好像又什麽都沒變。

“她還說什麽?”

“她想要他付出代價,聽說你手上有不少資料,所以我們還需要你的幫忙。”

小月抹了抹眼淚,抽泣著應聲,“原來她都知道,鎮上的所有人都被封鎖了記憶,隻有我還保留著記憶,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找姓朱的做的齷齪事。”

朱老板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黑曆史被挖出來,居然是自己親自派去的人。

因為朱老板也是妖,所以不歸人類法則管。朱老板這些年頂風作案的事情很快收到重視並接受了上頭的檢查。妖管局中心清查了他的財產,並給了他嚴重的處罰。

這之後,鎮子恢複了正常的運轉,鎮上的人好像大夢一場醒了過來,雖然融入生活並不是那麽容易,但生活總算是不再脫軌。

此外,由於言楨楨和白茂立了功,妖管局重新對這次任務的等級進行了評估,改成了b級,上麵決定抽出一大筆資金和收繳的財寶以示鼓勵。

“什麽?你們都沒要?為什麽不要!”小錦義憤填膺地拍了下桌子,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和遺憾。

金燦燦的東西誰不愛?!

言楨楨算是看明白了,這小錦除了手氣好,還是個小財迷呢。

“錢財嘛,身外之物,何況也不是憑本事自己賺的,受之有愧。”

小錦努了努嘴,“我算了明白了,你們一個一個都是不缺錢的大聖人。”

“白茂可能是不缺錢。”言楨楨自言自語,“我可是想買大房子的打工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