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

主治醫生的眼鏡片足有50毫米的厚度,讓人覺得他就是個十足的書呆子,他典型的背書似的口吻,讓邊曉聲的心情很糟糕,“你母親的癌症已經轉移了,怕是時間不多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上次檢查不還說,病情已經得到了控製嗎?”

醫生搖了搖頭,“癌細胞這個東西,真的很難說,有時十多年都不會有任何的發展,有時一兩個月就能沾滿全部內髒。”

“您實話實說,我媽還有多長時間?”邊曉聲的手指摸了摸他的挎包。

醫生的眼神變得很詭異,他舉出了一根食指,“不好說,照現在的狀況來看,最多不會超過一周了,這幾天,你要多陪陪她。”

邊曉聲低下了頭,眼皮覺得加上了千斤之重,“請您務必盡力延長她的生命。”

醫生很淡定,“您的心情我理解,我們當然會盡力施救的,但是有的時候,對於癌症晚期病人的關懷,比我們的治療更加有效,我們不會放棄治療,也請你們多多給與她安慰。”

邊曉聲蹣跚著走出了醫生的辦公室,胡悅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他的表情,便知道婆婆的情況不甚理想,“怎麽樣?”

“大夫說,我媽的病情很不穩定,最多還能活一周!”說完,邊曉聲坐在椅子上,把頭紮在**,半天不能抬起來。

“別擔心!醫生都會把病情說的嚴重些的,正好你也辭職了!這段時間好好陪陪咱媽!”胡悅溫聲細語地說道。

“你說我辭職真的是正確的嗎?”邊曉聲說話時,也沒有把臉抬起來。

“我覺得正確!你如果不離開,可能所有的責任都要你來承擔。”胡悅的表情很肯定。

“那我以後怎麽辦?要再找一家公司嗎?”

“幹嗎非要低三下四給別人打工,幹脆自己開一家公司。”

“哪有這麽容易,雖然軟件公司的投入並不算大,但是市場已經飽和了,自己開公司已經沒有這麽容易了。”

“你真是死腦筋!非要幹軟件嗎?現在能幹的項目有很多的。”胡悅把手搭載了邊曉聲的背上,然後慢慢撫摸著丈夫的後脊。

像是從胡悅那裏得到了力量,邊曉聲慢慢坐直了身軀,“先不想這些事了,最近我要多陪陪我媽,這些日子我不想回家了。”

“媽的事,咱倆倒班,你也不能太累了!”說著,胡悅把腦袋放在了邊曉聲的肩膀上。

邊曉聲等了半天把胡悅的手拉了起來,“胡悅,你說,你為什麽愛我?”

胡悅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搞的很暈,她把頭抬了起來,板起了臉說道,“我想這個問題你應該在結婚之前問我吧?幹嗎現在才問?”

“我隻是覺得,我是一個一事無成的人,為什麽能得到你這樣優秀的女性親睞呢?我真的想不明白!”

“傻瓜,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了!還有你為我做過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我……,我有很多事瞞著你!”邊曉聲的臉色泛起淡淡的紅色。

“你所隱瞞的事情是那棵神奇的大樹嗎?那個我知道的,相信我,我了解你的一切。”胡悅的眼神依舊深邃,臉上卻洋溢起了笑容。

邊曉聲心頭一震,紅色的臉膛開始大麵積充血,她連父親樹的事都知道嗎?身邊的妻子到底知道自己多少秘密呢?而那些秘密大多數是連自己都解不開的謎題。他把手又放在了書包上,那裏邊裝著一根猶如枯骨般的樹枝。

邊曉聲剛想問胡悅一些事情,此時一個麵容清秀的護士卻從病房裏走了出來,“請問,哪位是胡悅?”

胡悅站了起來,“我是!”

“你婆婆醒了,要見自己的兒媳婦!”護士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咱們進去吧!”邊曉聲並沒有在意護士的話。

護士張開手臂,攔住了邊曉聲,“對不起,邊先生,患者隻說想見胡悅女士,她特別囑咐不能讓您進來。”

“為什麽?”

“這是老太太特別囑咐的!”

胡悅拽了一把邊曉聲,“你先別進去了,咱媽肯定是有些話,單獨要和我說吧!”

邊曉聲點了點頭。

胡悅隨著護士進入了特護病房中,邊曉聲隻能獨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這裏不像其他樓層擠滿了人,特護病房的門外空****的,顯得陰森冷漠。邊曉聲坐在椅子上,涼風一吹,他困了,倦怠得兩個眼皮開始粘合。

他的腦海裏回憶起了從小到大,和媽媽在一起的場景。他認同是那棵父親樹在庇護著自己,但卻是媽媽一直在身邊關懷著他。媽媽就要離開自己了,父親樹呢?他還能陪著自己走多久?邊曉聲已經到了意識模糊的邊緣。他摸著那棵父親樹的枯枝,祈求他能讓媽媽離開的慢一點,但是他知道父親樹隻能寬恕自己,卻不能實現自己的任何願望,這是個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定律。

當他遊走在回憶的夢田中時,一隻手突然搖晃起了他,是玉萍的手!玉萍正微笑著,他想抓住這雙手,但卻怎麽也抓不到。

“媽媽!媽媽!”但當他看清眼前的人時,他才知道自己睡著了,是胡悅在輕輕地搖動他。

邊曉聲揉了揉眼睛,看了下手表,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你怎麽去了這麽長時間,媽媽怎麽樣了?”

“媽媽走了!”胡悅的眼中噙著淚水。

“哦!”邊曉聲很平靜,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果然父親樹還是不能滿足他的願望。

這份平靜讓胡悅覺得很意外,她本想規勸丈夫,卻隻能把自己眼中眼淚抹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