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萬火急(中)

一整天了,周正的右眼皮一直在跳。老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兆頭實在不好。他雖不信怪力亂神,可現在他被日本人、顧凱“兩麵夾擊”,隨時都有暴露的危險,心神不免受些影響;他也不知沈越在搞什麽,這都幾日了,戲也該做足了,為何還不將殺蝴蝶的“凶器”找出來交給麻生太郎?如此“熬”了一天,下班時間已至,周正才稍微穩定了心神,如前幾日一樣穿上外套出了辦公室,穿過走廊,正準備下樓,隻聽走廊的另一頭傳來顧凱的喊聲。

“周處長。”

周正止住腳步,放眼望去,見顧凱正邁著步子走來,他穩了穩心神,淡然的招呼道:“顧處長竟準點下班,還真是少見。”

“我可是在專門等你忙完。”

顧凱臉上掛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見周正並未回話,隻麵無表情的凝視著自己,他又笑了笑,繼續說道,“你我好久沒一起喝酒了,正好前兩天有人送我了瓶好酒,就想著你,走,喝點。”顧凱見周正還未說話,笑了笑,又說道,“怎麽了?同僚這麽多年,如今怎麽連酒都不與我喝了?我們又不是敵人。”

“哪裏,顧處長相邀,我怎能推辭。”

周正不知顧凱打什麽主意,卻深知對方時刻想抓到自己的把柄,然而,對方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實在不好拒絕,隻是心裏多了層防備。

“走。”

顧凱爽快一笑,上前一步,熱情的伸出胳膊去攬周正肩膀,周正微微歪了歪身子躲開,顧凱撲了個空,可他並不顯尷尬,笑了笑,收回胳膊,二人一前一後朝行動處處長辦公室走去。

……

……

辦公室。

男人一手捂著耳麥一手攥著鋼筆,聚精會神的聆聽著耳麥傳來顧凱與周正的談話,快速的在旁邊的紙張上寫字:11日,6點1分,周離開,顧叫住周,邀去辦公室喝酒。男人寫完這段話,麻利的放下鋼筆,用手指旋轉電台的按鈕,耳麥傳來一陣刺耳的雜音,雜音過後,耳麥又傳來顧凱的聲音——他調到了顧凱辦公室監聽器的頻道。

……

……

“坐。”

顧凱走進辦公室,對身後的周正招呼了一句,便邁著步子走到櫃子前,從櫃子裏拿了瓶紅酒、兩盞高腳杯,一手拿著紅酒杯一手夾著高腳杯,邊走向已在沙發上落座的周正邊晃了晃手裏的紅酒瓶,笑著說道,“法國波爾多,私貨。”

周正神情漠然、淡淡問道:“顧處長今日怎麽有如此雅興?該不會是場鴻門宴吧?”

“鴻門宴?”

顧凱正倒著紅酒,突聽周正如此一說,他神情不由一愣,邊繼續倒酒邊笑著說道,“你又不是項羽,我也不是劉邦,我們不是敵人,而是同僚,哪來的鴻門宴。”

顧凱說完這話,酒已倒好,端起一杯遞給周正,可周正沒接,而是目光緊盯著顧凱,淡淡開口道:“項劉一開始也都是抗秦,可秦滅之後,他們就背道而馳了。利字當頭,誰又能免俗?”

顧凱訕然一笑,將酒杯放在茶幾上,邊凝望著周正邊慢慢將酒杯推倒周正麵前,說道:“那你覺得我會不會在這酒中下毒?”

“這就太拙劣了。”

“我覺得也是。殺人於無形才高明,才是你我做的事。”顧凱笑著回了句,邊端起另一盞酒杯示意周正碰杯邊說道,“那幹杯。”

周正收回目光,身子往前傾了傾,端起酒杯,跟顧凱的酒杯碰了碰,邊放下酒杯邊主動出擊的問道:“顧處今日不隻是找我喝酒吧?有什麽事就說吧!”

“周處想多了,就隻是喝酒。”

周正心中泛疑,潛伏在重慶的間諜網覆沒,完全是因為顧凱從天鷹身上搜到的名單引起,上麵雖一直未提此事,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顧凱受懷疑的成分不比自己低,他哪有閑情逸致找自己喝酒?起先,周正懷疑顧凱可能發現了辦公室的監聽器,找自己喝酒是故意引誘自己說些不當之詞,剛才便主動出擊,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顧凱到底在搞什麽鬼?

周正一時間也想不通,隻是心中又多了絲警惕。

“周處今年三十有二了吧?”

周正想著,顧凱已開始搭話,他連忙回過神,回道:“對。”

“至今未婚?”

“嗯。”

“都過而立了,該娶妻生子了。我年長你一歲,都有四房姨太了。”

“我哪有顧處這般豔福。”

顧凱抿了口酒,扭頭望向周正,說道:“我那幾房姨太結交了不少名媛,其中不乏有待字閨中的大戶小姐,給你介紹個?”

周正笑了笑,說道:“好啊!”

“那我就讓她們給你找找。”

周正微微一笑,不予置否,端起酒杯喝了口酒,二人如此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顧凱也未扯到敏感之事上,周正心中愈發疑惑,他總覺得顧凱絕非找自己喝酒這麽簡單。此地實在不宜久留,他見酒已喝了大半,委婉說道:“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顧處長若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

“不再喝點了?”顧凱敷衍的問道。

“不了。”

周正說著站起身,說道:“告辭。”

“慢走,我就不送周處了。”

周正衝顧凱笑了笑,起身朝門口走去,腦海中反複回憶與顧凱的談話,確定自己說的話不會令人抓住把柄,可不知為何,他心中總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絲不安。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門關上了。

周正離開了。

顧凱悠然的翹著二郎腿喝著紅酒,目光凝視著周正用過的酒杯;過了約一分鍾,他收回目光,將手裏的高腳杯放在茶幾上,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望向窗外,他望見周正出了辦公樓,正朝周正的那輛斯蒂龐克走去;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節奏的敲門聲,顧凱邊凝視著走向斯蒂龐克的周正邊說道:“進來。”

葉雨秋推開門,走進來,喊道:“處長。”

“酒杯在茶幾上,檢查上麵的指紋是否與在天鷹窩點發現的指紋一致。”

顧凱淡淡吩咐了句,目光朝著辦公桌上的電話望去,除了那台電話,他什麽也沒看到,可他知道在那台電話裏麵靜靜的“躺著”一個監聽器,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陰謀得逞的微笑。

……

……

來了。

終於還是來了。

沈越微笑的將前來傳麻生太郎命令的特高科特務送走,回到屋,他神情變得沉重起來,沉默的坐在沙發上。

麻生太郎的命令很簡單——明日上午十點將那批藥送至杜美路的日軍倉庫。

沈越知道那個倉庫,那是日本人的一個軍事倉庫,日本人頗為重視;沈越雖不清楚裏麵具體有多少日本兵守備,可粗略估計,至少五十人。

這正是他憂愁的地方。

前幾日,楚雲歸帶範長青暗中與沈越見麵,不僅告知周正被盯梢一事,還同意幫沈越此次的滅“毒”行動;不過,他們的人手並不多,僅有九人。沈越本以為麻生太郎會將這批藥運至日本人管轄的醫院,覺得九人也足夠了,可怎麽也沒想到麻生太郎竟讓他將這批藥運至日軍倉庫。範長青九個人就算攻其不備、火速撤離也不可能順利的攻打這個倉庫,而且,這個倉庫一旦遭襲,日本人的支援就會火速趕到,範長青他們就更加危險了,說不定命都會留在那。

林虎聽完沈越分析了一遍這個倉庫的情況,心中也頗為焦慮,見沈越一直沉默不語,都快十分鍾了,還沒什麽交代,他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現在怎麽辦?”

沈越又是一陣沉默,突然眼睛一亮,似乎下定決心,說道:“燒,燒碼頭。”

“真燒?”

林虎不甘心的問了句,見沈越沉默不語,勸說道,“這燒也講究方法。不能先燒藥,得製造成其他地方著火連帶上了那批藥,可這需要時間。你有沒有想過麻生太郎可能早就派人監視碼頭,一旦碼頭著火,他的人會不會在這段時間內趕到,救下了這批藥;就算真燒了這批藥,麻生太郎會不會對咱們問罪?咱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隻是為了這批藥嗎?那當時殺了霍慶海之後,直接來燒了碼頭逃離上海不更省事?”

“他們知道貨送到什麽地方,恐怕不會答應之前的行動。”

“你還沒告訴他們,怎麽知道他們不會答應?”林虎反問了句,見沈越詫異的望著自己,林虎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次行動對他們來說很難,以九人攻打五十人以上的軍事倉庫,無異於送死;不過,你之前的計劃稍作修改,或許能避免傷亡。”

“怎麽修改?”

“先打倉庫,再毀藥。”

沈越想了想,立即明白過來,說道:“你是說,我們送藥的卡車快到的時候,他們提前一步攻打倉庫,無論攻不攻的進去,他們趁機毀了藥,隻要時間拿捏的準,他們得手之後就撤離。”

“對。”

“這確實比之前的計劃少了許多危險。”

沈越點了點頭,覺得這個計劃比自己之前的計劃減少了很多危險,不過,這容易讓自己遭受懷疑,可此時他也想不了那麽多,隻要這批貨不是在自己手中毀的,麻生太郎就算懷疑,也不能對自己定罪,然而,這個計劃還是危險,他擔心範長青他們不答應這個計劃,無奈的說道,“可也是拿命在賭。”

“這年頭,誰不拿命在賭?我一個幫派頭子都敢為兄弟們拿命賭,他們這些軍人難道不能為了老百姓跟日本人拿命賭?”林虎笑了笑,說道,“以前他們擔心被你出賣,不敢擅自行動,可以理解;可現在你們彼此都交底了,他們還瞻前顧後,就讓人瞧不起了。”

“我沒想到這話竟是從你口中說出來。”

沈越欣慰的說了句,猛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說道,“我這就去見他們,如果他們不答應,那今晚我們就燒碼頭。”

“好,我舍命陪君子。”

林虎說完。

二人相視一笑。

沈越拍了拍林虎的肩膀,什麽也沒說,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