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暗眼

楚雲歸走出四海碼頭,天已經黑了,路上已沒什麽行人,他四下望了望,沿著路往前走,剛走了十幾步,突然,一輛黃包車從他身旁經過,那車夫邊放慢速度邊扭頭問道:“先生,坐車嗎?”

“嗯。”

楚雲歸看清那人,應了句,待黃包車停下,坐了上去,吩咐道,“前麵找個吃飯的地。”

“好嘞。”

那車夫應了句,拉起黃包車往前跑,眼角的餘光打量了遍四周,見沒什麽可疑之處,才壓低聲音開口問道,“見到了嗎?”

“嗯,見到了。”

楚雲歸往前傾了傾身子,邊打量著四周邊壓低聲音回道,“他提出將那批貨送出手再銷毀,可他身邊的人不能用,想讓我們動手。”

“我們?”範長青一怔,邁步的速度不由慢了下來,察覺到自己失態,他連忙加快兩步,隨後,保持之前的速度,不滿的問道,“你告訴他,我們組織有人在上海了?”

“當然沒有,組織的紀律我怎麽能忘。”

楚雲歸解釋了一句,繼續說道,“他手邊沒人做這件事,想打探我們有沒有人在上海,如果有,他希望我們能配合他銷毀那批貨;可我知道組織的紀律,沒正麵答複他,請你指示。”

範長青神情凝重,想了想,問道:“他可有計劃?”

“他計劃將這批貨送到指定地點,讓我們的人去銷毀。”

“這算什麽計劃?”

範長青不滿的回了句,繼續說道,“就是沒他,我們隻要一直監視著四海碼頭,也會知道他們將貨運到哪;而且,貨運到了再銷毀遠比半路攔截銷毀困難的多,他是想將自己摘除在外,卻拿我們的同……人冒險。最可怕的是,如果這是個圈套,我們就是往他挖的坑裏跳。”

楚雲歸張了張嘴,想為沈越辯解,可又一想,認為範長青考慮的並不是沒道理,這關係到同誌們的性命,不可感情用事;然而,這批疫苗危害到成千上萬的孩子們,組織勢必不惜代價將其銷毀。如此一來,自己的同誌們很可能會與沈越發生衝突,楚雲歸當然不想這樣的事情發生,想了想,問道:“那組織打算怎麽辦?”

“劉正東是怎麽教的你?半點組織紀律都沒學會?”範長青愈發不滿,忍不住訓斥道。

“我……”

楚雲歸張了張嘴,想做解釋,可也知道自己犯了紀律,將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繼續說道,“還有一件事,如果我們不幫忙,他可能會去找國民黨的人。我想,他之所以製定這個計劃,也是擔心被出賣,畢竟這是關乎性命的事。”楚雲歸又忍不住為沈越解釋了一番,說到此處,他見前麵路兩邊有幾個小吃攤,大聲說道,“就在前麵停吧!”

範長青若有所思的放慢速度,將黃包車停下,他壓低聲音問道:“他要找誰?”

楚雲歸四處打量著下了黃包車,見沒人注意,邊付錢邊壓低聲音回道:“周正。”

“再聯係你。”

範長青接過錢,隨手揣進口袋,丟下一句話,拉上黃包車走了。楚雲歸也沒看範長青,邊朝小吃攤走去,邊喊:“老板,來碗餛飩。”隨後,他找了個空位坐下,望了眼範長青遠去的方向,又快速將目光收回來,心裏不由擔憂起來。

“雲歸。”

突然,一個熟悉的喊聲打斷了楚雲歸的沉思,他回過神,隻見陳超跟幾個警察正朝這邊走來。那幾個警察明顯與楚雲歸不對付,招呼也沒打,在攤位找了個空位坐下,叫嚷著老板來幾碗餛飩,陳超則朝楚雲歸走過去,邊在對麵坐下邊問道:“你怎麽在這?”

“餓了,吃點東西。”楚雲歸回了句,好奇的問道,“你們這是……有案子?”

“哪是什麽案子。”陳超煩躁的回了句,回頭望了眼那幾名警察,見他們正聊的熱火朝天,朝楚雲歸湊了湊頭,壓低聲音說道,“76號那邊交代的事,查個不知道什麽人的住址。我們可是警察,又不是他們76號的特務,可徐懷誌想巴結顧凱,恨不得讓我們給76號當狗使喚。”

楚雲歸笑了笑,安慰道:“他不就那樣嘛!”

“馬局還沒讓你回來?”

楚雲歸正要回話,隻見老板端著碗餛飩上來,朝老板道了聲謝,邊用勺子攪動著碗裏的餛飩邊說道:“說了,隻是這幾天比較忙,就沒去局裏。”

陳超欲言又止的說道:“那就好。”

楚雲歸聽出陳超語氣不對,捏著勺子抬頭望了他一眼,看出他心情不佳,猜他這些日子可能過的不順,連忙安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去。”

陳超無言笑了笑,楚雲歸也衝他笑了笑,這時,陳超的餛飩也上了,二人默默的吃著餛飩。

……

……

天已黑。

四海碼頭的勞力漢子們已下活,正排著隊領今日的工錢,隻見前麵的勞力漢子一個個都領完,才輪到最後一個啞巴男人,或許因為生理缺陷,啞巴似乎不太合群,前麵的漢子們三五成群、結伴而行,隻有他形單影隻的跟在後麵;出了四海碼頭,勞力漢子們有的興奮的商量著去哪逍遙,有的則拍了拍口袋裏剛領的中儲券準備帶回家交給嘎子婆。啞巴男人從沒跟那些人逍遙過,他在上海也沒嘎子婆,一個人租了個小屋子,聽說他有個老婆在鄉下,賺的錢都寄回鄉下了,至於真假也沒人關注,都把他當做一個透明人。

無論是想逍遙還是想回家的男人都走的特別快,隻有啞巴男人步伐緩慢,不消一會兒,那些男人們已消失在視野中,啞巴男人順著空無一人的路往前走;突然,一輛斯蒂龐克從他後麵行駛而來,逐漸的放慢了速度,到他身邊,速度也就幾邁,可汽車沒停,隻是車門打開了,啞巴男人利落的鑽了進去,斯蒂龐克又加速前行。

“長官。”

啞巴男人突然開口了,一開口竟是標準的日本話。

“西村少尉辛苦了。”

麻生太郎雙手抓住“啞巴”男人髒兮兮的手,激動的說道,“西村少尉為了我大日本帝國受苦了。”

“不敢當。”

西村佑田回了句,小心翼翼的將髒手從麻生太郎手中抽了出來。

麻生太郎順勢將手收回來,邊不經意間擦拭了一下雙手,似乎想抹去手上的髒東西,邊開口問道:“沈越跟楚雲歸見麵了?”

半年前,日本開始實施病毒計劃,麻生太郎擔心霍慶海對他們的忠心,安排西村佑田潛伏在四海碼頭監視霍慶海;雖然西村佑田能說中文,可為了潛伏的安全,他特意偽裝成啞巴,不僅蒙混了語言這關,而且沒人會留下個啞巴,他從中打探了不少碼頭的消息。

那批藥被偷,霍慶海利用沈越找出劉正東,麻生太郎早就知曉了,隻是他沒想到霍慶海竟瞞著自己殺了劉正東;之後,他也猜到劉正東很可能是潛伏在上海的地下黨,他之所以沒出麵質問霍慶海,一方麵是擔心西村佑田暴露,另一方麵對霍慶海暗中的處理還算滿意,便將全部精力放在查與劉正東有關聯的人身上,查出潛伏在上海的地下黨,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霍慶海竟死在了沈越這麽個小人物手裏。

“見麵了,隻是兩人在屋裏談話,不知道說了什麽。”

西村佑田回了句,疑惑的問道,“長官,既然你對沈越不放心,為何當初還用他?還有那個楚雲歸,他明明跟地下黨的劉正東有關係,為何不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將他抓起來審問?”

“中國之大,人口之多,豈是我們能輕易完全占領、屠殺殆盡的?要統治中國就需靠中國人來統治中國人,而我們隻需要統治那些統治中國人的人,這些人就是沈越這樣的人。”麻生太郎意味深長的回了句,繼續說道,“至於楚雲歸,他父親是上海商會會長,沒有證據,豈能說抓就抓。而且,從此人的表現來看,完全是個愣頭青,地下黨各個狡猾如狐,他應該不是地下黨。”

“那長官一直關注沈越是否與楚雲歸見麵是因為……”

“中國有句諺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覺得不對;應該是疑人要用,用人也要疑,沈越是中國人,我當然懷疑他,可我得用一個中國人,目前他是最合適的人選,但對他的監視不能放鬆,楚雲歸雖不是地下黨,可從他的行為來看,他至少算個反日分子,沈越應該知道楚雲歸見他是說服他銷毀大日本帝國的那批藥。”

“那沈越見他,是不是同意銷毀那批藥,那咱們……”

“可能,但不肯定。楚雲歸救過沈越的命,沈越一直不見他說不過去,至於沈越答不答應就是另一回事了,這也是一個最好的考驗他的機會。”

麻生太郎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笑了笑,又繼續說道,“如果沈越真對我大日本帝國有二心,他必定會選擇銷毀那批藥,那他會有兩種選擇,其一,在運輸途中銷毀,其二,燒了四海碼頭,這兩種都是做樣子給我看,我會安排人在四海碼頭附近與你隨時接頭,一旦他真的燒了四海碼頭,我會派人立即趕過來,搶救那批藥,至於運輸途中,我會派人全程監視,他來不及。一旦這兩種事發生了其中之一,那我就會選另一個人代替他。”

“哈依。”

麻生太郎朝車窗外望了望,漆黑的街道空無一人,說道:“去吧!”

“哈依。”

西村佑田應了句,斯蒂龐克緩緩放慢,西村佑田打開車門,跳了下去,隻見斯蒂龐克加速前行,沒多久就消失在夜幕之中,西村佑田四下望了望,順著漆黑的小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