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青年
夜已深。
長街寂寥、空**無人，隻有兩旁的路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突然，長街的盡頭一下子湧現出幾十號人，這些人清一色中山裝，神情肅穆，步伐穩健，邁步幅度雖小，可一邁步，腰間的衣服就微微鼓起，足以看出他們腰間都別著家夥。
這隊伍最前麵的人是林虎。
五年前，林虎從沈越口中得到情報——馮江勾搭上了自己老大萬江龍的女人林夕月，便命兄弟在林夕月的**砍死了馮江，替萬江龍保住了名聲，隨後他順理成章的成了萬江龍的頭號馬仔，為萬江龍殺人、搶地盤，勢力逐漸坐大；兩年前，他又殺了萬江龍，取而代之，勢力更是如日中天；如今，他雖比不上霍慶海這類大佬，可在上海灘也小有名氣。
今晚的行動，他是為了撈他的兄弟，去警察局撈他的兄弟。
前方不遠就是警察局。
林虎已經看到警察局門口兩名背著長槍的警察正抽煙、閑聊，他帶著人視若無睹的走向大門；倆警察望見林虎帶著這麽多人走來，一時慌亂不已，嚇的一動不敢動，嘴裏的煙也忘了吸；林虎的手下先行一步，上前卸了這倆人的槍，冷漠的守在門口。
林虎邊經過大門，撇了眼倆驚慌未定的警察，淡淡說道：“你們繼續。”
倆警察驚慌的點了點頭。
林虎收回目光，帶著手下如入無人之境的進了警察局，路上遇見警察，林虎的手下同樣卸了他們的槍，隨後有秩序的守住通往警察局二樓的路，一時間，樓道、樓梯全站滿了林虎的人，林虎輕鬆的帶著手下上了二樓，隻見二樓十幾個警察正坐在工位上忙碌，突然發現有人前來，他們一陣驚慌的準備行動，可尚未來得及起身，林虎的十幾個手下已走到他們身後。
頓時，這些警察沒一個敢動。
“我找馬局長談點事，你們忙你們的。”
林虎淡淡說了句，接過身邊手下手裏的箱子，邁著步子走向局長辦公室，推開門，望見局長馬祥龍正朝自己望來，他見馬祥龍臉上的神情由詫異逐漸變的陰沉，卻沒當回事，笑了笑，將門一關，朝馬祥龍走了過去。
“馬局長，晚上好。”
“林老板？你這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來探望一下馬局長。”林虎淡淡回了句，走到桌前，將手裏的箱子放在桌上，邊打開箱子邊繼續說道，“給馬局長送點東西。”
箱子打開，裏麵裝滿了鈔票。
馬祥龍撇了眼箱子裏的鈔票，又望向麵前的林虎，語調平淡的說道：“林老板對手下的兄弟可真是沒話說。”
“還望馬局長行個方便。”
“若是這個方便我不給，林老板今晚是不是要端了我這警察局？”
林虎淡然一笑，沒回答，開口反問道：“那馬局長給不給這個方便呢？”
馬祥龍眼神一淩，目光冷冷的盯著坐在對麵的林虎，過了少許，馬祥龍淩厲的眼神逐漸緩和下來，身子往後靠著靠，說道：“林虎，你們幫派之間怎麽鬧，我向來不管，都由著你們自己解決，給足了你們麵子，可這次你兄弟打死的是平民百姓，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人打死了，我就這麽將他給放了，怎麽向老百姓交代？”
林虎不急不慢，悠悠說道：“馬局長肯定有辦法。”
馬祥龍沒有搭話，眯著眼直直的盯著林虎，突然，他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林兄弟真是了解我馬某人。”馬祥龍笑著站起來，抬手合上麵前打開的箱子，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指著離門口最近的警察吩咐道：“那個誰，去把林老板的兄弟放了。”
“是，局長。”
那警察不安的應了句，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四周林虎的手下，見這些人都沒反應，才敢離開，過了沒多久，他帶著一人回來了，這人叫林雄，正是林虎今晚要撈的人。
林雄望見警察局裏的兄弟們，臉上泛起疑惑，他跟林虎已經七、八年了，比任何人都了解這個老大，老大從建立猛虎幫開始就規定手下不準欺負老百姓，一旦發現絕不手軟，他並沒有想過欺負百姓，隻是今天下午遇見了死對頭，一番激鬥，那人受傷逃跑，他一路追殺，碰倒了個路人，對方不依不饒，他見死對頭逃走，又被這路人攔著，一時間失去了理智，將那路人一刀捅死了，殺了人之後，他才驚慌，可為時已晚，直接被正在巡邏的兩個警察帶回警局。
“局長，人帶來了。”
警察帶著林雄走到局長辦公室門前，朝裏麵喊了句，裏麵沒有回應，隻見林虎從裏麵走了出來，走到門口，撇了眼林雄。
林雄望著林虎，又激動又害怕的喊道：“虎……虎哥。”
“走。”
林虎淡淡說了句，剛收回目光，正要邁步往前走，隻聽外麵一陣騷亂，緊接著望見一人衝了進來，這人衣著警服、腰間別著配槍、神情冷峻、眼神淩厲，邊往裏麵走邊瞪著林虎等人，走到局長辦公室門口，朝裏麵喊道：“局長，這人殺了人，不能放。”
“小楚啊！這事你就別管了。”馬祥龍淡淡回道。
“局長。”
楚雲歸不甘心的喊了句，可馬祥龍根本沒搭理他。
林虎撇了眼楚雲歸，輕蔑一笑，邁步往外走，林雄正要跟上去，隻覺得太陽穴一涼，緊接著聽楚雲歸冷冷說道：“你走一個試試。”
楚雲歸的槍口已抵在他的太陽穴上。
“唰唰唰”
頓時，林虎的手下紛紛抽出腰間砍刀，冷冷盯著楚雲歸，隻待林虎下令，他們就會立即動手，將這不知死活的小警察亂刀砍死，可林虎沒有下令，也沒有動怒，他緩緩止住腳步，扭頭撇了一眼，神情默然，淡淡說道：“走。”
他這個“走”字是說於林雄的。
林雄明白。
老大的這個字讓他一點都不畏懼太陽穴上的槍口，似乎相信這一槍絕對不會打在自己腦袋上，他邁開步子往前走。
楚雲歸舉著槍，見林雄被瞄著腦袋竟還敢動，臉上閃過一抹驚愕，他全沒想到這群人竟如此無視警察，身為警察，職責就是主持正義，他不能就這麽放過殺人犯，楚雲歸心一橫，槍口往下一移，扣動了扳機。
“砰”
一聲槍響。
子彈打穿了林雄的小腿，林雄痛的慘叫，跌在地上。
警察局裏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誰都沒想到楚雲歸真會開槍，林虎驚愕的轉過身，望著楚雲歸，他的一幹手下已反應過來，舉著砍刀朝楚雲歸劈了過去，十幾個人同時朝楚雲歸衝過來，楚雲歸不由一慌，舉槍瞄準衝上來的一人，卻沒狠下心扣動扳機，見砍刀劈來，憤憤的抽手躲了過去，剛躲過這一擊，後麵又有人衝上來，一腳踹在楚雲歸的後背，楚雲歸被踹的打著趔趄，不由往前移動了兩、三米，還沒站穩，林虎已經掏出懷裏的槍抵在了他的腦門上，手下們也紛紛舉著砍刀劈來。
“退下。”
林虎淡淡說了句，手下們立即止住腳步，林虎盯著麵前的楚雲歸，一臉殺意的說道，“敢打傷我的人，膽子可真不小。”
“那又怎麽樣？他殺了人，就該伏法。”楚雲歸瞪著林虎回道。
“伏法？哼……伏誰的法？”林虎冷笑一聲，動了動手中的槍，威脅道，“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伏了我的法？”
楚雲歸咬著牙，狠狠瞪著林虎，憤憤回道：“這裏可是警察局，你敢開槍嗎？”
“嗬……”
林虎不由笑了起來，警察局？他林虎還真不怕在警察局裏殺個警察，就算他真殺了，馬祥龍也不敢為難他，但他不是個殺人如麻的惡魔，更覺得楚雲歸這種有正義感的警察難得，實在下不了這個狠手，隻是他的人，他得帶走，麵子更不能丟在警察局，他笑了笑，說道：“小子，這一槍，你挨定了，馬局長也保不了你。”
“林老板說的對，這一槍，我馬某人可保不了；不過，林老板，楚會長能保得了吧？”不知何時，馬祥龍已走了出來，見林虎一臉疑惑，繼續說道，“他叫楚雲歸，是楚會長的小公子。”
楚會長？
楚令山，商會會長，連霍慶海這類大佬都敬三分的人物，黑白兩道通吃，有個在汪偽政府任高官的弟弟，不僅如此，傳聞他還有日本人這層關係；總之，絕非林虎能得罪的人。
“原來是楚會長的小公子，失敬了。”
林虎淡淡一笑，放下槍，本來他就沒想怎麽著楚雲歸，相反，他對這個有正義感的警察很欣賞，隻是兄弟挨了一槍，怎麽也得討回這個麵子，正愁不知如何放過楚雲歸又挽回麵子，沒想到這楚雲歸竟是楚會長的小公子，他向楚會長這類大人物低頭不算丟麵。
林虎收了槍，說道：“我與楚公子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今晚就當交個朋友，那馬局長，我就先走了。”
“慢走，不送。”馬祥龍回道。
楚雲歸見林虎要帶走林雄，邊抬槍邊喊道：“局長，林雄殺了人，不能讓他帶走林雄。”
馬祥龍一把摁住楚雲歸的槍，憤憤說道：“你再鬧下去，真惹毛了他，你爹也保不了你。”
“可是……”
“好了。”
楚雲歸一臉不甘，可話還沒說出口，馬祥龍已不耐煩的將他的話打斷，便不再搭理，轉身回了辦公室。
楚雲歸緊握著手裏的槍，咬著牙冷冷盯著林虎等人的背影，憤憤自語道：“林虎，你給我等著，我一定會把林雄正法。”
……
……
林虎帶著手下離開警局，返回場子，剛走進庭院，一個年輕的平頭男迎了上來。
“虎哥。”
這人叫王平，跟林雄一樣，從林虎剛建立猛虎幫就跟著林虎，幾人關係如親兄弟一般。
林虎點了點頭，沒答話，邁著步子進了大堂。
王平見林雄由兩人攙扶，小腿流著血，連忙上前，邊攙扶著林雄往大堂走邊關切的問道：“熊哥，這怎麽回事？熊哥怎麽受傷了？”
“被個警察開槍打的。”另一個攙扶林雄的人回道。
林虎走進大堂，剛在椅子上坐下，王平就攙扶著林雄走了進來，其他人也紛紛進來。
林虎飲了口茶，看也沒看眾人，淡淡說道：“讓他自己站著。”
王平幾人相視一眼，他們都了解老大的性子，無奈的鬆開林雄。
林雄一條腿被打穿，沒人攙扶，一下子跌在地上，扯動了傷口，痛的他緊咬牙關，青筋直冒，卻沒慘叫。
“幫規是什麽？” 林虎開口問道。
“欺負弱小者，趕出幫派；濫殺無辜者，以命抵命。”林雄忍著痛回道。
“很好，你還記得。”林虎淡淡說了句，掀開上衣，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丟到林雄麵前，繼續說道，“既然記得，那就根據幫規處置，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讓兄弟們動手？”
“大哥。”王平忍不住喊了句，勸說道，“大哥，熊哥他隻是失手殺人，而且還是事出有因，您就饒熊哥一次吧？”
“饒他？那幫規何在？被他打死的人公道何在？”林虎反問道。
王平被噎的不知如何回話，又不忍心林雄因這事丟了性命，焦急的在林虎與林雄身上張望，隻見林雄忍著痛，抓起麵前的刀子，苦澀的笑了笑，說道：“我犯了幫規，理應受罰，老大，我老娘她……”
“你娘就是我娘。”
“謝謝老大。”
林雄感激的滿眼含淚，抬起刀子朝著胸口刺了進去。
“熊哥。”
王平大喊著衝了上去，可刀子已經刺進林雄的胸口，鮮血噴湧而出，王平抱住渾身是血的林雄，邊傷心的哭邊著急的用手捂著林雄流血的傷口，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林雄咽氣。
“找兩個兄弟帶些錢去死者家，其他人都下去。”林虎淡淡吩咐道。
“是。”
眾兄弟紛紛下去，偌大的大堂隻剩下林虎、王平以及林雄的屍體，王平抱著林雄的屍體嗷嚎大哭，林虎神情悲痛的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艱難的走到屍體前，蹲了下來。
“大哥，你既然沒想過救熊哥，為什麽還帶人去警察局裏撈他？”王平淡淡問道。
“我兄弟犯了事，幫規會處置，警察局的那群敗類沒資格處置我兄弟。”林虎語氣平淡卻蘊含無盡氣勢的回了句，伸手合上林雄睜著的眼睛，繼續說道，“我林虎的兄弟死也得死的高傲。”
“死也得死的高傲。”
王平不解的重複著這句話。
林虎緩緩將目光從林雄身上移開，望著王平，冷冷說道：“王平，今天下午熊子追殺的那人，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我不想他看到明天的太陽。”
……
……
“號外，號外，城南工廠昨晚失火，附近住戶慘遭殃及，上百人無家可歸。”
街上，人來人往，賣報小童搖著手裏高舉的報紙，在人群中穿梭、高喊，偶爾有路人購買，小童賣上一兩份報紙，賺幾個銅板，便一臉歡喜，繼續叫賣，整條街都響著小童嘹亮的喊聲。
沈越正騎車載著小茉莉過馬路，聽到報童喊的內容，不由一愣，城南工廠失火？該不會是？沈越騎到路邊，停了下來，卻沒下車，一條腿撐著車子，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說道：“來份報紙。”
“好嘞！”
報童麻溜的從帆布包裏掏出一份報紙遞了過去，又接過沈越遞來的銅板，蹦跳著繼續叫賣。
沈越接過報紙，激動的翻閱著，上麵刊登了失火後工廠的照片，沈越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工廠正是昨晚自己潛入的工廠，這火肯定是霍慶海的人放的，可霍慶海隻是丟了貨，把人抓回來、把貨拿回來不就完了，怎麽還放火燒了工廠？沈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昨晚向霍慶海匯報，自己拿出藥瓶時霍慶海臉上奇怪的表情，心中不由一寒，他……他不會殺自己滅口吧？
“沈越，你發什麽呆呢？再不走，我就要遲到了。”小茉莉見沈越看報紙看的發呆，推了推沈越，催促道。
沈越回過神，心裏安慰自己想多了，邊折疊報紙邊對小茉莉安慰道：“放心，晚不了。”
“沈越，你說實話，你是不是故意磨蹭？想讓我遲到，這樣一來，秦老師就會找你了解情況，你就能……”小茉莉一臉八卦的說道。
“你哥有你說的那麽有心機嗎？”
沈越側了側身，用報紙輕輕敲了敲小茉莉的腦袋，小茉莉不滿的朝他嘟了嘟嘴，沈越寵溺一笑，將報紙揣進口袋，回過身，準備騎車送小茉莉去學校；就在這時，一輛斯蒂龐克從遠處急速駛來，震響發動機聲傳來，沈越好奇的扭頭望了眼，隻見這輛斯蒂龐克行駛雖快，卻在長街中央行駛，他的洋車停在馬路邊，便沒當回事，正要轉身騎車離開，突然，那輛斯蒂龐克一個急轉彎，朝著沈越、小茉莉兄妹倆撞了上去，沈越還沒回頭，望見衝來的汽車，滿臉驚恐，伸手想將小茉莉推開，可還沒碰到小茉莉，斯蒂龐克已經衝了上來。
“砰”
斯蒂龐克撞在自行車後座處，沈越、小茉莉、洋車一起被撞開，小茉莉坐在後座上，正麵被車頭撞到，直接撞飛，撞在路邊的牆上，又摔在地上，沈越被洋車的衝擊力拐到一邊，左胳膊率先落地，腦袋撞在地上；衝來的斯蒂龐克並沒停下，碾壓著倒地的洋車，朝著倒地的小茉莉壓了上去，即將碾壓到小茉莉，車頭被洋車卡住，這才停了下來。
沈越剛倒地就慌亂的尋找小茉莉的身影，視線模糊的他隱約望見小茉莉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完全不顧無法動彈的左胳膊、腦袋上的鮮血，掙紮著起來，凝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小茉莉，他腦海中閃過帶著嬰兒的小茉莉在路上乞討，從林虎那拿到了錢穿著破爛的在上海灘最豪華的飯館吃飯，小茉莉用各種方式賴床，沈越騎洋車載著小茉莉在路上飛馳……
他已滿臉淚水，心也在滴血，就這麽一步步艱難的朝小茉莉挪去，可快挪到小茉莉麵前，他覺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兄妹兩人僅有一步之遙，卻好像再也無法觸及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