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局中局（下）
深夜的後山，幽深、寂靜；繁茂的樹木遮擋住皎潔的月光，通往山上的小路黑黢黢，什麽也看不見。突然，強光亮起，照亮了漆黑的小路，隻見一輛小汽車正朝山上駛去。這輛車行駛的很慢，不過，這條山路太過崎嶇，車子顛簸的甚是厲害。
“這他媽什麽路，老子都快顛吐了。”
“你就甭廢話了，我他媽方向盤都快抓不住了都沒說什麽。”
“咱哥倆運氣可真背，輪上這苦差事。”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人又抱怨了句，見開車的同伴沒回應，悶悶的扭頭朝車外望去，隻見外麵漆黑一片，陰森森；這些年，被76號槍殺、無人認領的愛國分子的屍體都被扔在這後山，他倆今晚也是來此扔屍，一想到這山上滿是被他們自己人害死的冤魂，他心裏就不由生出濃濃的恐懼感。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特務越想越怕，連忙對開車的同伴說道：“好了，別往前開了，就扔這吧！”
“還沒到半山腰呢！”
“沒到就沒到，半山腰估計連路都沒了，車開不過去，你還抬上去？”那特務煩躁的反問了句，見同伴沒停車的意思，繼續說道，“趕緊停車。這陰森森的你不害怕？別再沾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另一人邊開車邊朝路的兩邊望了望，隻見外麵漆黑一片，之前，他隻顧著開車沒想太多，現在同伴一說，心裏一想，也不由生出恐懼，猛然一踩刹車，車立即停了下來，他連火也沒熄，邊開車門邊說道：“你這麽一說，我心裏也發毛，趕緊把屍體扔了回去。”
兩人拿著手電筒從車上下來，繞到車後，打開後備箱，著急忙慌的把裏麵的屍體拖出來，一前一後抬著屍體走到路邊，往草叢裏一扔，急急忙忙上了車，將車子調了個頭，開車下山。沒多久，大山又恢複了幽深、寧靜。突然，黑暗中又亮起一束光，隻見周正拿著手電筒從不遠處的樹林走出來。他邁著步伐徑直的走向剛剛兩人扔屍的地方，走到屍體前，他神情悲痛的望了會，隨後，緩緩蹲下身子，抱起屍體，一步步朝著山上走去。
那屍體正是吳錦繡。
……
……
顧凱沒聯係上霍慶海，便立即帶人趕往九龍路，天鷹的突然自殺，讓他失去了查出潛伏在上海間諜的一條重要線索，他必須彌補這個過錯——救下沈越；雖說沈越的價值遠比不上天鷹，顧凱也不確定周正就是那個潛伏的間諜，但他必須驗證這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而沈越是查周正的最佳人選，他不能再失去沈越這條線了。
“處長，前麵有情況。”
顧凱正坐在後座閉眼沉思，心中默算著沈越活著的可能性，突然聽聞下屬的喊聲，他睜開眼望去，隻見通往139弄的小巷口站著倆警察。
警察怎麽來了？
難不成霍慶海動了槍驚動了警察？
那沈越已經死了？
顧凱腦海泛起各種猜測，如此想著，斯蒂龐克在路口緩緩停了下來，副駕駛座上的特務麻利的下了車，為他打開車門；顧凱收回思緒，下了車，見那倆警察戰戰兢兢的走來，看來他們已認出自己，顧凱直接開口問道：“這出了什麽事？”
“回顧處長，這兒有戶人家裏剛剛發生了槍戰，死了不少人。”其中一個警察回道。
顧凱沒再多問，急匆匆的進了胡同，其他特務連忙跟了上去；一行人穿過了胡同，來到139弄門前，隻見自己私宅門口也守著倆警察。顧凱無視他們，徑直進了庭院，隻見庭院裏已整齊擺著十數具屍體，而幾名警察正從屋裏往院子裏抬屍。
“情報處的沈越都見過吧？”顧凱邊問邊掃了下屬們一眼，繼續命令道，“檢查這些屍體有沒有他。”
“是。”
眾特務應了句，開始檢查，幾個特務負責檢查庭院的屍體，另外幾個特務則去屋裏檢查，警察們見76號的人忙碌檢查，心中雖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都默默的退到一旁看著他們檢查；沒一會，特務們便將屍體檢查了個遍，一個特務走顧凱麵前，說道：“回處長，沒沈越，有具無頭的屍體，但應該不是他。那具屍體的皮膚比較鬆弛，應該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
難道是……霍慶海？他被沈越殺了？
顧凱被腦海裏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他覺得不可能，自己是臨時起意讓沈越來此，之後才通知了霍慶海，沈越怎麽可能知道自己的計劃，又怎麽可能事先準備？然而，這些屍體是怎麽回事？沈越怎麽可能單憑一己之力殺這麽多人又全身而退？剛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顧凱一時想不通，他帶著疑惑走到那具無頭屍體前，隻見那具屍體穿著青色外衫、青色褲子，腳上踩著雙黑色布鞋，身高確實與霍慶海差不多，可單從這些無法判斷就是他。突然，顧凱注意到那屍體右手腕有東西，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夾著右手衣袖緩緩掀開，隻見那具無頭屍體的右手手腕上帶著串玉佛珠。
顧凱見過這串佛珠，這是霍慶海帶的佛珠。
這具無頭屍體真是霍慶海。
他死了。
顧凱還無法確定霍慶海是被沈越所殺，現在最迫切的就是找到沈越，他二話不說，急匆匆站起身，邊走出庭院邊對身後的特務們吩咐道：“全城搜查，天亮之前，我要見到沈越。”
“處長，處長。”
顧凱的話剛說完，隻聽胡同的盡頭傳來急切的喊聲，一道人影正著急忙慌的跑過來，一到顧凱麵前，那人急忙說道，“處長，出大事了。猛虎幫攻打了四海碼頭，藏青幫的三位當家帶人要奪回地盤，雙方一直在槍戰，現在就連日本人也去了四海碼頭。”
“猛虎幫？”
顧凱一愣，腦海中閃過今晚發生的事，沈越來找自己投誠，霍慶海死在自己的私宅，四海碼頭被猛虎幫攻打，這些事難道都是巧合？不對，沈越向自己投誠是假，他是與猛虎幫計劃好了反利用自己殺霍慶海，藏青幫群龍無首，猛虎幫趁機攻打四海碼頭。這小子早就霍慶海求助自己，也猜到自己會選霍慶海，自己被這小子陰了。
顧凱越想越氣，他從未有過這種屈辱，咬牙說道：“去四海碼頭。”
……
……
卯時已至。
東方泛白。
山林逐漸變亮，鳥兒開始鳴叫，似乎一切正漸漸蘇醒。
周正神情悲痛的抱著吳錦繡一步步往山上走，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走了一個多小時，雙臂都已麻木了，卻不曾放下吳錦繡一秒，這個女人為他而死，他又怎麽能放下她？
終於，他到了，到了他為吳錦繡準備薄棺、墳墓的地方。
他雙腿彎曲慢慢跪在地上，雙臂僵硬的將吳錦繡放在地上，泛著淚水的眼睛凝視著吳錦繡，雙手相互揉著麻木的胳膊，揉了幾分鍾，他感覺胳膊能動了，深深吸了口氣，輕輕撕開吳錦繡身上滿是鮮血的衣服，又從口袋掏出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忍著悲痛在吳錦繡胃的位置割開。之後，他將手伸進切口處，從裏麵拿出一個髒汙的玻璃瓶，他用手絹擦了擦玻璃瓶的表麵，隻見玻璃瓶裏赫然放著一塊折疊的紙，他凝視著玻璃瓶裏的紙，思緒不由回到他與吳錦繡最後一次見麵要分開的時候。
周正推開門準備離開，吳錦繡叫住了他，邊喝著紅酒說道：“行動計劃跟以前一樣，有個備用計劃。如果我順利離開上海最好，如果沒能離開，備用計劃就是我會將逼朱大友交代的兩份名單全部吃下去，一份讓顧凱找到，另一份留在身體裏，等我死了，你取出來，想辦法送到重慶。”
“你一定能順利離開上海。”
周正語氣堅定的說完，走了出去。
那時，他不知道那是吳錦繡與他的訣別。
周正思緒回來，已哭的泣不成聲，這該死的行動讓自己成了屠殺無辜人的劊子手，讓自己最心愛的人遭受屈辱而死，而他們拚死拿到的名單隻不過是為了保護名單上這些罪惡累累的人，他真恨不得將這玻璃瓶捏碎，將裏麵的紙條撕的粉碎，可是他不能，他的責任讓他不能這麽做。
他將玻璃瓶放進口袋，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針線，滿含淚水的一針一針縫上吳錦繡身上的傷口，他抱起她放進了薄棺裏，將薄棺推進了挖好的土坑，他最後望了眼這個心愛的女人，輕輕蓋上了棺材蓋，拿起鐵鍬一鏟一鏟填上了土，在墳墓前立上準備的木質墓碑。
木質墓碑上寫著——摯愛吳錦繡之墓。
他凝望著木質墓碑，淚水又不受控製的流了出來，他的視線漸漸模糊，直到他已看不清木質墓碑上的字，才用袖子擦了擦淚水，悲傷的臉上努力的擠出一抹笑容，自言自語道：“你死了，我還能幫你收屍，我死了，也不知誰幫我收屍。”
他繃了繃嘴，轉身下了山，到了山腳下，他上了之前開來的車，坐在車裏悲痛的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