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失控

“噠……噠……”

浪琴手表的秒針有規律的轉動著,時間已是五點五十九分,臥室很靜,隻有秒針轉動的機械聲與周正輕微的喘息聲,時間一點一滴悄然流逝,秒針朝著最高峰“攀爬”,就在它到達最高峰的那一刻——六點整,熟睡的周正像是身體裏裝了警報器一般突然睜開雙眼;隨後,他下床舒展了下身子,雙手伏地開始做俯臥撐,半個小時之後,大汗淋漓的他疲憊的倒在地板上;如此休息了一會,他起身走進浴室,衝了十分鍾的澡,穿上中山裝、戴上浪琴手表走下樓,到了廚房,他從櫥櫃裏端出一份麵包、一杯牛奶,走到餐桌前坐下,默默的吃著早餐。

“當……”

客廳的座鍾傳來清脆的響聲,周正與往常一樣正好喝完杯子裏的牛奶,他心裏知道那是七點的鍾聲,這個規律他已持續了兩年,絕不會出現偏差,隻是,今天他特意望了眼鍾表以確定沒出錯;伴隨著緊隨而至的六下清脆的鍾聲,他緩緩放下杯子,心想:火車發動了,她已經離開上海了。

其實,他想過送她,就算遠遠目送她離開也好,可最終他還是沒去;他並不是害怕離別的傷感,隻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多一分謹慎便少一分危險;他也不是害怕死亡,隻是,他的命屬於黨國,縱然如今黨國裏一些人的所作所為令他憎惡,可他是個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黨國需要他,他還不能死;或許將來他會死在這裏,甚至沒機會見她最後一麵,他也不後悔,隻是……會有遺憾吧!

周正收回悲傷的思緒,他知道,她的任務完成了,可事情還未結束,自己協助她完成任務做了些事,而那些事很可能會讓自己暴露,他必須盡快將那些窟窿填好,沈越這顆棋子已經拋出去了,可單靠這顆棋子還不足以成事,得再加一把火。

如此想著,周正出了門,在街上攔了輛黃包車,一路顛簸,黃包車在76號門前停下,他付了錢,下了車,邁步進了76號,剛走進院子,便聽見有人在喊自己,他扭頭望去,見從車上下來的沈越手裏拿著個文件袋朝自己走來,他嘴角閃過一抹得意的微笑,便立即收起來,麵無表情的朝沈越迎了上去,見沈越快到麵前,開門見山的問道:“有進展了?”

“查到些東西。”

沈越點點頭,將手裏的文件袋遞了過去,周正疑惑的接過文件袋,問道:“這是什麽?”

“一份名單,需要你確認一下情報處是否監聽過這些人。”

“這跟蝴蝶被殺有關?”

周正問了句,見沈越點頭,他從文件袋抽出一張紙,上麵數十個人名,他粗略的掃了一眼,說道:“監聽過,手上都有不少髒事。”

“你們也監聽過林夕杭?”

“嗯,他手上也有髒事。”周正點了點頭,問道,“這份名單怎麽回事?”

“你知道蝴蝶的未婚夫吧?”沈越不答反問道。

“知道。”

“這份名單上的人都遭到過他的威脅,他從這些人身上弄了不少銀子。”

沈越回了句,見周正神情沉思,沒繼續多說,他相信周正會明白自己這話的意思。

周正沉思了片刻,回過神,望著沈越,說道:“蝴蝶把情報處監聽到的一些情報告訴了她未婚夫,她未婚夫利用這些情報威脅這些人要錢?”

“對。”

“人呢?”

“死了。”

“死了?”周正一驚,繼續問道,“誰殺的?”

“從現場來看,是蝴蝶。”

“因為林夕杭?”

“應該是這樣。”

“還查到什麽?”

“其他就沒有了。”沈越搖了搖頭,為難的說道,“兩人都死了,線索完全斷了,而且,顧處長也在查蝴蝶的未婚夫,我根本插不上手,蝴蝶的案子恐怕查不下去了。”

“你懷疑蝴蝶的死跟她將情報處的情報告訴她未婚夫有關?”周正問道。

“是。”

“說說你的推測。”

“有兩種可能。第一,蝴蝶的死跟國民黨間諜的行動沒必然的聯係,她的死隻是煙霧彈;第二,蝴蝶的死是被人滅口,她知道林夕杭被殺、朱大友被劫的內情。”沈越分析道。

“若是第一種便是為了對付我。若是第二種,我也難辭其咎,我的下屬被策反了,我竟還蒙在鼓裏;無論哪種,我的下場都很慘。”周正苦笑著說道。

沈越望著周正,目光沒有憐憫、同情,隻是冷冷的觀察,問道:“周處,這案子還查不查?”

“當然要查。”

周正冷冷回了句,見沈越一臉為難,繼續說道,“你還記得蝴蝶剛被殺,我找你說她的死是有人為了對付我,你當時還覺得我杞人憂天、懷疑過度,你知道我為什麽那麽認為嗎?”

“為什麽?”

“我發現有人在我身邊插了釘子。”周正淡淡回了句,繼續說道,“我知道蝴蝶的案子不容易查,現在我將這顆釘子交給你,從這顆釘子入手查查看,這顆釘子是葉青青。”

“她是誰的釘子?”

“不知道。”周正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或許是那個潛伏的間諜,也或許是顧凱。”

“我能怎麽用這顆釘子?”

“隨便你,隻要用的有價值就行。”

“明白了。”

就在兩人即將結束談話之際,門口傳來發動機的聲響,兩人循聲望去,隻見幾輛斯蒂龐克魚貫而至的駛入院子,周正認出領頭的那輛是顧凱的車子,給沈越示意了個眼神,兩人一前一後朝大樓走去,剛走了兩步,便聽見顧凱在喊。

“周處長。”

周正知道不好再躲,止住腳步,扭頭望了一眼,見顧凱扒著車窗,上半身探出車窗外,疲倦的臉上泛著濃濃的笑意,隨後,車子在周正麵前停下,顧凱打開車門,從車上跳下來。

“顧處長這是有行動?”

“周處長好眼力。”顧凱稱讚了一句,笑嘻嘻的說道,“不過,行動已經結束了,而且,收獲頗豐,你猜猜我抓到了誰?”

周正疑惑的望著神神秘秘的顧凱,心中不由生出一絲不安;就在這時,其他幾輛斯蒂龐克也停了下來,倆特務拖著一個身穿旗袍、滿身血跡、頭發蓬鬆的女人從其中一輛車上下來,周正望了那女人一眼便認出對方,心中頓時擔憂、緊張起來,他強忍著內心的情緒,不至於外露半分,一臉淡然的問道:“誰啊?”

“不認識?”

顧凱盯著周正的臉,笑嘻嘻反問了句,可他沒從周正臉上捕捉到任何想要的反應,隨後,他一臉恍然大悟,說道,“哦,我差點忘了,你沒見過,不過,應該聽說過,天鷹,耳熟吧?”

“那個國民黨頭號間諜?怎麽是個女的?”

“可不是嘛!之前是男是女我們都不知道,難怪一直抓不住她。”顧凱一臉懊惱的回了句,見手下已拖著天鷹到了麵前,便朝周正說道,“這人抓住了,可嘴裏還沒吐東西,我得趕緊審,就不跟你聊了。”

“顧處長辛苦了。”

顧凱望著周正笑了笑,什麽也沒說,扭頭朝手下吩咐道:“把這娘們帶進地牢,刑具先挨個的上一遍,進了76號,還沒人不吐點東西出來。”

“是。”

特務們應了句,跟著顧凱朝地牢的方向走去,顧凱邊走邊時不時的扭頭望一眼周正,見周正望著他們遠去,臉上不見任何表情,顧凱收回目光,邁步朝地牢走去。

痛苦。

懊惱。

周正說不出自己此時的心情,他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崩潰,親眼見到天鷹那副悲慘模樣,他能想象到天鷹被抓捕的過程中遭受了什麽,現在天鷹被抓進76號,他也能想象到天鷹將麵臨什麽,他心亂如麻;可早已練就的隱藏能力讓他冷靜的保持鎮靜,完全掩蓋了內心的想法,靜靜目送顧凱一行人遠去,縱然顧凱一行人消失在視線中,他也沒流露出半分真實情感,沈越就在身旁,他竭力保持冷靜,朝沈越淡淡說道:“去辦我交代你的事。”

“周處。”

“怎麽了?”

“現在來看,第一種可能性更大了。”

周正思緒全在天鷹被捕的事上,一時沒反應過來,沉默了片刻,明白沈越話中的表麵意思——顧凱抓了天鷹,他就不可能是潛伏在76號的間諜,若是顧凱殺了蝴蝶,那就是單純的權力爭鬥——可沈越這話的真正意思是什麽?周正眼神凝視著沈越,問道:“你想說什麽?”

“顧凱剛抓了個國民黨間諜,如果葉青青是他的人,我動了葉青青,那我的麻煩就大了。”沈越為難的說道。

“你的麻煩一直不小。”周正冷冷回了句,邊轉過身邊不耐煩的說道,“做不做隨你。”

周正說完,邁著步子朝大樓走去,他板著臉一路上了三樓,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推開門,走進去將門反鎖,之後,他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痛苦,後背靠著門無聲的痛哭起來,淚水一滴一滴順著他的臉頰滴落在地板上,他張了張嘴,卻沒能喊出他那個最熟悉的名字——吳錦繡,天鷹真實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