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意義

朱大友死了,死在和平飯店。

顧凱得知這個消息,滿腹震驚與屈辱,他並不震驚朱大友的死,雖然他尚未查到國民黨間諜冒著危險來上海灘劫人具體什麽原因,但他猜到這原因就在朱大友“身上”,一旦朱大友開口,他離死就不遠了;隻是,顧凱沒想到才兩日朱大友就交代了,他更沒想到凶手帶著朱大友一直藏在和平飯店,難怪自己的人再外麵搜索了兩天什麽也沒查到。

自己被算計了。

天台的那些痕跡、腳印都是國民黨間諜為了迷惑自己做的假象,隻是,他想不通和平飯店人來人往,隻要朱大友稍微發出聲響就有可能引起懷疑,國民黨間諜為何冒如此大的危險在和平飯店逼問?又如何做到不引起懷疑對朱大友進行逼供?

“該死。”

顧凱越想越氣,緊握著拳頭狠狠砸向車門,車門被砸的“砰”的一聲巨響,開車的特務心髒一顫,大氣不敢喘,手不由握緊方向盤。

顧凱冷冷吼道:“再快點。”

“是。”

那人應了句,右腳狠踩油門,斯蒂龐克加速前行,如一陣颶風般在長街上飛馳而過,嚇的行人尖叫躲開,直到車子遠去,一些行人才回過神,啐了口唾沫咒罵趕著去投胎。

沒多久,斯蒂龐克駛到和平飯店門前,車子一停,顧凱便利落的下了車,隻見飯店門口站著一群特務與飯店經理,他們看到顧凱,連忙迎了上去;顧凱都沒拿正眼望他們,邊大步流星的朝飯店裏走邊問道:“在哪發現的屍體?”

“608客房。”經理緊張的回道。

“住客信息?”

“在這。”飯店經理連忙將手裏的住客登記資料遞了過去,繼續說道,“住客登記的名字是王忠,男性,有證件,身份是商人。”

顧凱邊走邊翻閱著住客登記資料,掃了一眼,緩緩說道:“假的,這人什麽特征?”

“沒見過。”經理回了句,見顧凱停下步伐,扭過頭,眼神陰冷的直直盯著自己,他嚇出一身冷汗,咽了口唾沫,連忙回道,“飯店其他工作人員見過。說……說他看上去二十七八歲,身高在一米七二左右,打扮儒雅,穿著……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膚色很白。”

“找畫師,畫肖像。”

顧凱朝其中一個特務吩咐了句,那人應了句便離開去找畫師,顧凱邊邁步往前走邊說道:“去608客房。”

608號客房是間套房,格局與林夕杭被殺的客房一樣——外麵是客廳,裏麵是臥室;顧凱一行人進了客廳,裏麵說不上亂,卻也不幹淨,茶幾上放著兩三個空的紅酒瓶、一個留著紅酒殘渣的高腳杯,一個滿是雪茄屁股的煙灰缸,茶幾上落了層煙灰,煙灰上印出一條寬約三、四公分的長線,應該是人坐在沙發上一隻腳架在茶幾留下來,沙發、家具比較整潔,也沒留下任何私人物品,顧凱檢查了一番,問道:“人離開後房間裏東西都沒動過?”

“沒動過。”

飯店經理應了句,生怕說的不詳細,連忙補充道,“打掃的人進來,正準備從臥室開始打掃,可看到臥室裏的一幕,嚇的立即通知我們。”

“臥室?”

顧凱疑惑的問了句,不等經理解釋,便邁著步子朝臥室走去,推開門,他看到裏麵的情景,臉色愈發疑惑了,隻見臥室中間豎著張巨大的黑紙,隻見黑紙中間撕開了個大口子,一些光線射進裏麵,依稀看到裏麵躺著具屍體。

那是朱大友的屍體。

“這個口子是打掃的人弄的,她不知道怎麽回事,朝裏麵看了一眼,發現屍體,嚇了一跳,不小心將黑紙撕開了。”飯店經理小心翼翼解釋道。

顧凱沒搭話,弓著腰從撕開的口子走了進去,裏麵光線極弱,隻能依稀看到牆壁、天花板都貼著黑紙,掃視了一番,喃喃自語道:“真像他的做事風格。”

說完,顧凱的目光放在朱大友的屍體上,隻見朱大友被繩子捆綁著,嘴裏塞著破布,脖子處一道被橫捅的刀口,凶手將此處布置成黑暗的幽閉空間是為了讓朱大友誤以為他被帶離了和平飯店,長期處於黑暗中,朱大友精神受到摧殘,再逼他交代就容易了,隻是,這個過程並不安全,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人發現,不過,總比在劫持的路上被人看到的好,畢竟劫持到其他地方花費的時間更長、更容易被人看到,然而,他也應該知道,待在一個地方越長,越有可能留下更多的痕跡。

顧凱弓著腰從撕開的口子走出來,吩咐道:“仔細檢查,不要放過任何一處細節。”

“是。”

幾名特務領命,立即開始地毯式的檢查。

顧凱掃視了一番臥室,朝著臥室裏的衛生間走去,隻見裏麵空間不大,一個盥洗台、一個馬桶,旁邊有淋浴,牆壁上有些已幹的水質,盥洗台也挺幹淨,沒什麽東西,隻是有些水質,他見沒什麽發現,正準備走出去,突然,他似乎想到什麽,止住腳步,緩緩轉向盥洗台上的鏡子,望著鏡子裏的自己,他看到那麵鏡子一塵不染,像是被擦過了一樣,他凝視著那麵鏡子,總感覺哪裏不對勁。

“處長。”

幾名特務已檢查完客房,向顧凱匯報道,“房間的沒個角落都檢查了,沒什麽發現。”

顧凱沒有答話,目光直直的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他靈光一閃,喃喃自語道:“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說著,顧凱自顧自的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幾名特務一頭霧水,不知處長怎麽了,隻能跟了上去,顧凱邊走出客房邊激動的說道:“天鷹是女人。”

……

……

深夜。

燈光之下。

女人靜靜的抽著哈德門香煙,屋裏已煙雲繚繞,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盡是煙屁股,煙灰缸旁邊放著瓶啟開的紅酒,兩個高腳杯,顯然,女人在等人,而且已經等了很久,然而,她並不著急,做她們這一行必須得有耐心,她曾經為了殺一個人,窩在僅能趴著的地方整整四天不吃不喝,最終,她抓住時機一槍擊穿了那人的腦殼。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女人知道她等的人來了,這是之前他們約定好的摩斯密碼暗號,她將手裏的煙蒂碾碎在煙灰缸裏,起身走到門口,打開門,周正赫然站在門口。

周正與女人相視一眼,他的臉上浮現著難以言說的複雜表情,可他最終什麽也沒說,側身進了屋,邊朝裏麵走邊從口袋裏掏東西,走到桌前,他掏出一個證件、一張火車票放在桌上,開口道:“明早七點的火車,新的證件也在這。”

女人撇了眼桌上的證件與火車票,笑了笑,問道:“你就不想知道任務完成的怎麽樣?”

“不想。”周正冷冷回道。

“還在為殺了那個女下屬的事生氣?”女人望著麵無表情的周正問了句,見對方沒回答,繼續說道,“如果你不殺她,你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潛伏任務就會失敗,黨國培養了你這麽多年,你難道連這點做特務的覺悟都沒有?”

“我當然有。”

周正頓時暴怒,憤憤的回了句,繼續說道,“從我答應留在上海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的身邊都是敵人,縱然他們真心待我,真到了保命的時候,我也會毫不留情的刺穿他們的喉嚨,因為我必須留著這條命為黨國效力,所以,我親手殺了蝴蝶。”

“現在任務順利完成,名單到手了,你我都為黨國效了力。”女人臉上泛著微笑,拿起桌上的紅酒,倒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周正,繼續說道,“我們應該慶祝。”

“為黨國效力?”

周正語氣嘲諷的反問了句,冷冷說道,“你我都清楚從朱大友口中逼問出的是什麽名單,這些人就是黨國的蛀蟲,一個個在蠶食黨國的經濟,我們還得拚了命不讓他們的名字公布出去,這叫為黨國效力?這是在給他們這群貪贓枉法之人效力。”

女人放下手中的高腳杯,緩緩說道:“我理解你心裏的怒氣,可你也知道,如果這份名單我們沒拿到,我們就不知道朱大友之前跟什麽人狼狽為奸,汪精衛拿到這份名單,極有可能會用這份名單威脅這些人,這些人就有可能成為對付我們黨國之人,那才更可怕。”

“哼……黨國就毀在這幫人手裏。”周正不忿的回了句,又問道,“黨國會怎麽處置這些人?”

“你我都是小人物,哪管得了那麽多,那是校長他們的事。”

女人苦笑著回了句,又拿起桌上的高腳杯,邊遞給周正邊繼續說道,“你我這樣的人,生活在這樣的時代,能多活一天是一天,不為慶祝,為我們還活著幹杯。”

周正接過高腳杯,猶豫了片刻,語氣柔和的說道:“祝你明早順利離開上海。”

“放心吧!除了你我與我們的上級之外,還沒人知道天鷹是女人。”女人笑了笑,端起酒杯跟周正碰了碰,說道,“多謝。”

兩人一同一飲而盡。

女人放下酒杯說道:“倒是你,雖然你查到顧凱在情報處安插了個釘子,利用這個釘子跟蝴蝶的死暗中推到顧凱身上,可這招並不是萬無一失,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

周正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時間,屋內氣氛變的怪異起來,周正猶豫了許久,才開口道:“那……我走了。”

女人張了張嘴,始終沒能將讓對方留下的話說出口,隻是輕聲問道:“我們還會再見嗎?”

“不知道。”

周正搖了搖頭,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氣,他才抬起步子,大步走出屋,走在漆黑的小巷中,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緩緩抬起頭仰望著沒有一顆星辰的天空,苦笑著自語道:“這兒的天黑的要命,我以為那兒的天會很亮,沒想到也漆黑的要命,我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