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衡量

待宮中的馬車駛離後,醜時過半,趙雲棲再次偷偷來到了刑部大牢前,往門口看守的人塞了足足兩釘銀元寶,說了個告示欄上的犯人名字:“大哥就通融通融,讓我進去看看,絕對耽誤不了多少工夫,也不給你們添任何麻煩。”

彼時的趙雲棲作女裝打扮,看著楚楚可憐,守門的獄卒剛剛從裏頭換班出來,還帶了些迷蒙醉意,收了銀子快速塞進了袖口裏,“說好了,半柱香的功夫,不準惹麻煩。”

“多謝大哥。”

那名獄卒帶著趙雲棲進了牢裏,七彎八拐,到了分叉口,趙雲棲下意識往另一側的過道上看,還沒看上兩眼,就被人直接擋了去:“瞎看什麽,那裏麵關著的都是重犯,你到底是來看誰的?”

“對不住,對不住。”趙雲棲連忙收回視線,老老實實跟了人身後。

沒一會兒就到了關押那犯人的地方,而趙秉承的位置就在他不遠處。

於是趙雲棲又給獄卒塞了一錠銀子:“大哥行行好,能不能讓我與我家哥哥私下說幾句話?”

獄卒掂量著銀子,瞥了眼牢房內:“再多給你半柱香的功夫,記住了,說完就出來,四處看可是會給你自己惹麻煩的,到時候吃苦頭別怪我沒提醒你。”

“一定一定,多謝大哥。”趙雲棲點頭哈腰的送走了人,待他走遠後,連忙來到了趙秉承的牢房前:“爹!”

牢房內的趙秉承轉過身,看到是趙雲棲,胡子即刻就氣飛了:“臭丫頭,你來著做什麽?!”

趙雲棲看著老爹清瘦模樣,眼眶一熱:“爹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是不是遭老罪了?”

邊說邊伸手進去,想摸一摸他。

趙秉承製止了那扒拉自己的手:“這地方你也混進來,不要命了!”

趙雲棲壓低聲音,“舅舅應該是被關在另一處,剛剛我隻多瞧了一眼就被嗬斥,還有人看守。”

趙秉承聞言歎了口氣,顯得沉默。

“爹你可別光歎氣了,現在外邊都亂了,齊老刑場赴死,以死明誌,已經激起民憤,書生們聯名上表,要求徹查沭陽案。”趙雲棲開門見山道,“還有我娘,她究竟是為什麽死?失手打翻火燭這種借口就省了,你當我還是那時候好騙嗎?”

“你娘亦是黃老的門生。”

趙雲棲隱隱猜到,卻沒有聽到老爹親口承認來的震撼,“我娘她……”

“當年沭陽變法,黃老一係被冤入獄,斬首示眾,其奏請過陛下的文書也跟著不知所蹤。實則那些文書被你娘與謝鶴辭二人將其中一部分早早轉移,謝鶴辭毅然引開追殺,你娘因女扮男裝僥幸逃過一劫,然而始終有暴露的風險,她擔心牽連書院,連累我們父女倆,也是看盡了那些人的屠戮,便以死設局。”

趙秉承似乎是陷入當年的回憶裏,“她對自己認定的事,堅定的信念,總那麽不服輸,又那樣聰慧。”

那時候的自己如何說的,隻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願意帶著她和棲棲隱退,找一個無人的深山裏,過與世隔絕的生活。她又是如何說的,走了,便連那點希望的火種都覆滅了。

“……當時黃老的門生幾乎都被殺盡,書冊盡毀,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她一死,旁人自然懷疑到那些人的頭上,那些人因此忌憚,生恐鬧大徹底失了民心。”

“你娘用命保全了希望。”

趙雲棲僵硬杵著,耳畔依稀浮現悠遠的女聲,“人間疾苦,天災苦尚且能熬一熬,而人禍……萬萬不該。”

“隻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趙秉承又歎了一聲,多少還是有些被親近之人出賣的心痛。

“你舅舅那人偏又一意孤行,自你母親出事後,他整個人便魔障了,脾氣還倔,要你母親報仇,可那些背後的勢力豈是他能輕易動彈的,好在還未完全失了理智,曉得謀劃,可始終是要命的事兒。”

趙雲棲抽了抽鼻子,“對了,爹,舅舅給了我這個。”正如老爹所說,小舅舅這人雖萬般不靠譜,但在某些方麵籌謀甚遠,所以她篤定,這個香囊勢必是個重要的物件,將木牌攥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拿給老爹看。

“秋色……”趙秉承攏了眉心,露了幾分狐疑與不確定:“這句詩我在哪兒見過。”

趙雲棲聽得都著急:“那您趕緊想想!”

“你娘, 你娘的硯台上!”

“我這就回去找!”

趙秉承一把拽住她,“沒了。”

趙雲棲和她爹兩個大眼瞪大眼,後者幹咳了一聲,說起來便一陣揪心的痛,“不知哪個殺千刀的,破了長柏山山洞的機關,盜了一空,那裏頭是你娘生前遺物,和她死都要護著的東西。”

趙雲棲右眼皮不自覺一陣跳。

“然後呢?”

“那句詩我確定,你娘的一切都記得,絕對不會錯。”

趙雲棲開始額際跳,東西都沒了,豈不是線索也沒了,眼下唯有將此事掰扯清楚,才能救爹和小舅舅。

“爹,你好好的, 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獄卒掐著時辰一般出現,將人帶了出去。

趙雲棲回到顧宅,啞仆連忙衝上來不斷指著她那間廂房“啊啊”的比劃,她以為白簡出事,連忙奔回了房間。

一推門就見白簡正好好地坐在書桌旁,吃著點心。

而旁邊已經摞了十幾個空碗。

“怎麽回事?”

“醒了之後就恢複,就是覺得肚子很餓。”

趙雲棲回頭看了一眼啞仆,才明白他比劃的意思,“你能恢複,比什麽都好。”

白簡又是一怔,看著少女額頭因為倉促跑過來微微汗濕,摸了摸她腦袋, 神情柔和:“又讓你擔心了。”

趙雲棲對於這動作,卻是微微一僵,像是一時不知作何反應才好,身體卻先一步撤了些距離。

“我去刑部見過我爹了。”她沒話找話道。

白簡能察覺到她內心的浮動,但她此刻卻表現得毫無異樣,這便讓他有些看不懂了,便順著問道:“趙山長如何?”

“這是舅舅給的線索,我爹說在我娘的遺物裏,可是遺物被盜,下落不明……”

“山洞?”白簡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對,就長柏山的山洞,等等,我剛有說山洞?”趙雲棲愣了愣, 看向白簡,腦海中冒出個詭異又驚人的念頭:“該不會是……”

白簡亦作無言。

不過下一瞬,他便帶著趙雲棲來到了長柏山,在離山洞不遠的虛空處,輕輕一碰,露出整個如同符文一般密密麻麻流轉罩住的光罩。

待進入光罩,趙雲棲的嘴巴更合不上了,她看到了一個從未見過,又怪模怪樣的龐然大物。

不知用什麽外殼造的,烏漆墨黑的,她一碰到就發出“邦邦”響,堅硬無比。

“這是什麽?”

“飛船。”白簡見她仍是一臉不明,解釋道,“你可以想成是你們這裏的馬車。我就是駕駛它來到這的。”

你們這裏。

這樣的話,趙雲棲其實聽過幾次,或許之前是不在意,又或者以為是白簡的口誤,並沒有往心裏去,然而此時,在白簡用她脖子上掛著的藍寶石打開了龐然大物時,腦海裏飛快掠過一個念頭,狠狠紮根在那,不斷提醒自己。

白簡不屬於這裏。

而在看到裏麵更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時,趙雲棲更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看著白簡如同回了家一般自在,就清楚這確實是他的東西。

“你……到底是誰?”

趙雲棲心底直打鼓,眼前的一切都脫離了她能認知的範圍,透著怪異,甚至一度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白簡向她走近,趙雲棲卻不由地退後了一步。

男子的眼眸中掠過一抹受傷,“我是T80星球的調研員,就好比,你們生活的地方,從南疆到中原,不過我們和你們之間隔了數萬光年。”

趙雲棲聽了一頭霧水,獨獨後麵那解釋她聽懂了,與此同時,她看到了一張‘製度’,興許是因為和鑰匙接觸過久的原因,她的手指拂過那些奇怪符號,在腦海中變成了一句話。

“棲棲。”

守則第一條:不能和地球生物產生感情。

地球,剛才白簡已經解釋過了,就是她生活的地方,接下來就十分好理解了。

她抬眸定定看向白簡,“這是每個調研的都需要遵守的規則是嗎?”

“嗯。”

白簡正忙著操作台子,檢查功能。

趙雲棲看著他認真的側臉,被藍色炫光映襯著,堅挺的線條以及眸光中失而複得的興奮,她掩了掩眸子,忽然問道,“是因為我撿到了你飛船的鑰匙,所以你才一直不能回家對嗎?”

白簡直覺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哪兒,看著她似乎倔強尋求答案的目光,回應般地點了點頭。

趙雲棲和他對視,胸口驟然漫開一片苦澀,怔怔看著他,所以他才說,和自己不是一條道,所以從頭到尾都是自己自作多情,甚至還強迫的將人禁錮在身邊……

“棲棲?”

“你喜歡我嗎?”

白簡無法分析,所謂的喜歡具體是指什麽,畢竟沈之瑤與他說起的喜歡,並不能夠代表他對趙雲棲時的心境,更遑論結論。

趙雲棲眼眸中的亮光,卻在等待的時光裏,一點一點覆滅。

白簡忽然有些急,“棲棲,我……”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還是分得清楚的。”分得清這人隻是將自己當成了朋友,還要顧慮朋友的感受。

趙雲棲努力勾起嘴角,然而浮現的笑比哭還難看,太丟人了。

她飛快地轉過身,在白簡搬出的那些物件裏找,“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我剛問的,你也無需在意,隻要你能幫我這次,我就把鑰匙……還給你。”

白簡一怔。

歸還鑰匙,離開地球……

“棲棲,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有誤……”

趙雲棲卻不給他說完的機會,“找到了!”這樣的好運氣,她幾乎要懷疑是花了她的戀愛運道得來的,否則不偏不倚,怎就這樣剛好。

那些文書上,皇帝的印章赫然在目。

“原來是這樣。”

難怪那些人哪怕長柏山的山洞空了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查探,若有了這些文書,勢必就會動搖他們的根基,甚至於……分崩離析。

“這就是他們苦苦找尋,甚至殺光了黃老門生想要得到的文書。”趙雲棲眼裏泛起熱淚,那也是她母親拚死要護住的東西。

趙雲棲將文書一捆放進包袱,便要帶出去,白簡攔住了她,“這些東西既然這樣重要,且屢次招來殺身之禍,你這樣貿然帶出去不妥。”

“不,這才是一線機會。”小舅舅想做的,爹一直擔心的,終於能有個了解的機會。

白簡深皺眉頭:“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既然此物如此重要,就該好好利用,你現在的狀態並不合適……若落入那些人手裏,都是徒勞,反而賠上性命豈不是無謂犧牲!”

趙雲棲忽然勾了勾唇角:“在你眼裏,我趙雲棲就是個隻會蠻幹的莽撞之人麽。”她頓了頓,“放心,我有分寸,我曉得這些東西該去的地方。”

“我也不會亂來,畢竟我還是很稀得這條命的。”

“若是到了不得不為的地步,那麽,我寧願像我母親那樣,而不是經過精確計算後得出的最合理行為,白簡,有些東西不是用計算去衡量的。”

白簡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被拂開,看著她決絕走出艙門,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