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過人之處

趙子越鬆開了他的衣袖,禁不住後退了一步,那眼神透露著不可置信,仿佛從來未認識過眼前這個人,不知何時,身上多了一團深沉迷霧,整個人陰鬱得可怕。

又猛地一個近身,雙手揪住了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喝道:“陸長安,你發什麽瘋?”

陸長安麵無表情地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甩在了一旁,周身冷漠的氣息仿佛能凍旁人三尺。

“一命還一命,顧成帷落得今時下場,皆是他咎由自取。”陸長安頓了一頓,目光掠過趙子越及趙雲棲姐弟二人時稍稍掩了眸,“蟄伏書院一年,亦是為了報仇,接近你二人不過是利用,也算是得償所願,顧成帷才會對我如此毫無戒備,有此惡報!”

“你卑鄙!”漣漪氣得提起匕首,卻被人從身後按住了胳膊。

趙雲棲直直凝視著他,忍著將人痛揍一頓的心,抓住了一絲靈光:“你口口聲聲說償命,我舅舅與你又何來的仇怨,竟誣陷他為行刺貴妃娘娘的刺客?”

陸長安聞言,眼眸霎時烏沉,須臾映著回憶裏慘烈的畫麵迸射出深切恨意:“那是因為他該死!”隨著一聲厲喝,仿佛出了一口濁氣,陸長安的眉眼愈發淩厲,“你們失去過至親之人嗎?勝過手足兄弟,約定好要一起出人頭地的人,明明懷著滿腔抱負,日夜挑燈夜讀,為了有朝一日能為民改命,卻因為一場無妄之災,死在了長劍下,徹底化作了泡影。”

“恐怕顧成帷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叫陸長安,明澤書院乙等陸長安。”

趙雲棲不由攏起眉心,“死的……是陸長安?”那他是誰?

“沒錯。”陸長安垂眸,仿佛要從陸長安的身份中抽離出來的錯亂感,良久,才幽幽道,“我是個棄嬰,又因為身上有一塊火形狀的紅色胎記在陸家村被視作不祥之人,所有人都厭棄我,欺辱我……隻有陸長安把我當個人看。”

“那時他家裏條件也不好,但他總會偷偷帶東西來給我吃,從自己口中省下饅頭接濟我,帶我去抓魚,後來,他爹承包了果林,日子才漸漸好起來,便將他送去了學堂。”

陸長安抬起頭看著走廊內,回憶著,眼底流露出一絲眷念:“我這樣的人,吃飽都困難,更別說念書了,認識他之前,我從野犬口中奪食。這樣的我又怎麽能想到自己還能有識字的一天,他每每下了學,都會將學堂裏學到的,用樹枝教我,十餘年……”

“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陸長安輕輕念道,“他說他叫長安,我叫秋風。”

趙子越怔怔的看著他:“所以,你叫秋風……”

陸長安似是沒聽見,自顧著道:“隻是去買一碗茶水而已,我在村口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他回來,等我過去,他已經躺在血泊中……那紈絝子與人械鬥,傷及茶攤無辜百姓,長安就是死在他的劍下。”陸長安聲音愈發拔高,“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

而顧成帷毀掉的,又何止是真正的陸長安,陸家,他毀掉了自己……向善的心。

“我舅舅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趙雲棲毫不遲疑地否決道。

“不過是你自以為是的了解罷了。他在外多年,做過什麽,你又清楚多少!”陸長安眼含譏諷,挾著鄙夷。

趙雲棲眼眸倏的一沉,眨眼就扼住了陸長安的咽喉,速度之快猶如眨眼之間,周身的氣勢迫人,“我再說一遍,我舅舅絕不可能濫殺無辜,也絕不會背棄任何人!”

陸長安絲毫不懼,雙眸直視,猶是費力說著:“這就惱羞成怒了,想要殺人滅口?果然咳咳,是一丘之貉。”

“這中間興許有什麽誤會。”白簡在趙雲棲失去理智的刹那,將手搭在了她胳膊上,出言阻止道。

隨著接觸,掌心下幾不可察的縈縈藍光轉瞬沒入,遊走在趙雲棲的四肢百骸,帶著鎮靜安撫的作用。

趙雲棲真想過將這脆弱的脖子擰了,是白簡拉回了理智,忍著內心浮躁鬆開了手。

“咳咳咳!”陸長安猛地一陣嗆咳,言語激怒的刹那,也就在剛剛,他已經想好興許解脫了,便能再次與長安常伴。

隻是從始至終,斜著方向來的目光如針芒在刺,他卻連餘光都不敢應對。

“陸長安,你說我舅舅手上沾著你摯友的性命,我也以性命擔保,我舅舅絕無可能做這種事。你敢與我賭嗎?”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趙子越忽然出聲道,那聲音仿佛沉寂許久之後,帶了些微的沙啞與晦澀,再不複平日裏的輕快跳脫。

“賭什麽?”

“賭,我查清真相,你要給我舅舅下跪認錯,還得償我舅舅受得罪!”

陸長安聞言露出一絲輕蔑的笑,仿佛在嘲諷他的天真一般,“趙子越,你隻有輸。”說罷,便不再作停留,大步走了出去。

趙子越擋在了門口。

“怎的,反悔了?”

“輸了,任憑處置。”趙子越眼眸中異常堅毅,泛著一絲絲的猩紅,沉聲說道。

“好。”陸長安眼眸,應了。

正要踏出院子離開之際,從身後忽然傳來他幽邃低沉的聲音,“從頭到尾,你都未當我是朋友,隻為了你複仇做鋪墊?”

一聲悠悠飄**而來的“是”徹底絕了最後念想。

院子裏的幾人,神情各異。

離開明澤書院的陸長安,走在路上,猶如孤魂野鬼,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路過熟悉的果林,梨樹下仿佛能看到那個人擦了擦果子遞給自己時的模樣,而後他看到了不遠處炊煙嫋嫋的農戶。

日暮西山,一家人正準備吃飯。

小花招了個上門女婿,都說女婿半個兒,瞧著是個能幹苦力又疼人的,一家人洋溢著幸福笑臉。

而自己的出現,又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陸長安在籬笆外駐足了會兒,仿佛是為屋子裏格外溫馨的柔光所迷,又或是其他……隻是佇立不過片刻,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是進城的半道,陸長安就被劫持了。

黑布蒙住了眼睛,一路馬車顛簸,隨著辯聽馬車外的嘈雜聲響,依稀判斷是入了城。又過了幾道彎,最後停了下來。

待陸長安被押解進一處靜謐之地時,眼前的黑布也被解開了,一睜眼便被光亮刺得抬手擋了擋,但仍能從指縫中看到一道熟悉人影,身上的蟒袍張牙舞爪,別樣富貴。

“我說是請陸公子來坐坐,你們便是這樣待客的?”

隨著那道聲音落下,押解來的二人連忙挺得筆直,其中一個拿了一把圈椅在他身後,另一個快速地解開了他手上束著的麻繩。

“淩公公?”陸長安並不敢坐,反而挺得僵直,朝著座上之人行禮,“見過公公,公公萬福。”心下不由懷疑,淩公公“請”自己過來的目的。

“無須多禮。”淩公公笑眯眯的,“我剛剛聽聞,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沒成想啊,這麽快咱們就見著了。”

陸長安並不明白他話中意思,隻是下意識不敢接話。

淩公公笑著將他上下掃量了遍,“青年才俊,國之棟梁,將來定能在朝堂之上有一番建樹。”

一番虛捧,令陸長安再度躬身作揖,“公公謬讚。”

亦是此時,才發現就在他不遠處,還跪著三四名黑衣男子,其中一人從耳後一長條疤痕橫亙綿延至脖頸,十分可怖,若陸長安那日也在林中狩獵,便會發現此人正是林中追殺顧成帷之人。

“此番召你是有事問詢,事關前程,你可要仔細思量,如實回答?”

“淩公公且問,小民定當知無不言。”

淩公公笑得滿意:“聽聞你與白簡在書院裏,同吃同住,可有發現什麽異常之處?”

“白簡?”

“亦或者,該稱呼他,謝鶴辭。”

陸長安渾身一震, 既然是讀書人,就沒有一個沒聽說過謝鶴辭的,即便之前不知,隻消說道文章便不得不提謝鶴辭的名頭。

可那九年之前消失的人,與白簡又有何關係?

陸長安抬眸,帶著一絲狐疑迎視,“白簡此人,勤學好問,在書院裏做起學問廢寢忘食……”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打斷:“我問的並非是他尋常,而是……”淩公公似乎想起了什麽,側首覷向邊上跪著的黑衣人,“你們說說。”

“當日南山深林裏,那人身手不凡,毫無路數卻凶悍無比,令部下折損過半數。”刀疤黑衣人的聲線毫無起伏地稟報道,“且來去自如,仿佛會隱身術一般。”

“這世上何來術法。”淩公公似乎是被逗笑了,隻是笑著笑著,那答話之人便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到了陸長安腳邊,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死不瞑目。

直把陸長安嚇僵了。

淩公公又點了一人:“他不長眼,你來說。”

“回回回公公,果然不出公公所料,路上我們伏擊,那白簡又憑空消失,而後派出的那些人悉數昏迷,並無藥倒痕跡,隻依稀看到一抹藍光……咻,咻的一下。”那人簌簌發抖答道。

陸長安在聽到藍光時,隱隱抓住一絲靈光,但實在太快,轉瞬一片空白。

淩公公此時卻看向了他,那個回答的在他一聲“廢物”落下之時,被身後的侍從悄無聲息地抹了脖子。

“現在輪到你說了,你且說說,白簡有何過人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