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刺殺

陽光突破了地平線,將營帳上的彩色旗子襯得光彩奪人。

清晨的風還帶著夜的涼意,卻很快被圍獵場上的熱鬧所衝散,喧鬧中,圍獵的掌事官員宣讀著今日狩獵的規則,底下各個書院的隊伍早就已經準備好,躍躍欲試。

“姐!這次一定能把崧山書院那群小子打的落花流水。”趙子越一身紅黑色的騎射服,額頭上是代表明澤書院的統一束帶,背著弓箭意氣奮發。

趙雲棲瞥了眼崧山書院方向,如同往年一樣,尋了外援,不過這也不在她的擔心範圍內,前一場的騎射,明澤書院以一分之差險勝,第二項的狩獵隻要名次在崧山書院之前就可以。

而狩獵可不僅僅是身材魁梧就足夠的。

“不要主動與他們起衝突,我們隻要比他們多就行。”趙雲棲提醒他,日落之前以獵物數量取勝,想打架明日還有比武。

“姐,太子殿下設了彩頭!”趙子越忽然興奮,望著前邊官員呈遞給眾人看的東西,整個人都興奮了。

同樣興奮的還有周遭的學子,崧山書院那兒,沈予臨與趙雲棲正對上視線,他揚了揚脖子,透露了爭一頭的架勢。

趙雲棲將弓放到身後,一頭長發用玉扣高高束起,英姿颯爽,回了他一個標準的笑容,隻是還沒來得及上場就被沈之瑤拽住,仔細替她整了整衣領,又忍不住叮囑交代一番,“我知道,我知道,萬事小心,安危為重,切不可令自己受傷。”

“你嫌我嘮叨了。”沈之瑤輕蹙秀眉。

趙雲棲連忙道:“我是那麽不識好歹的人麽,瑤瑤你把心放回肚子裏,我定能給你獵個兔子回……”話正說著,就瞥見前方投來的目光,一個拐彎道,“逮個兔子回來玩兒!”

沈之瑤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白簡,隻一眼就被他腰上係著的宮絛吸引。

一同被吸引的還有賀連昇,站在白簡身邊問道:“這條宮絛似乎瞧著有兩日了,與你……”他輕咳了一聲,掩去了不甚相配的評價。

“隻剩這一條了。”莫說宮絛,連同腰帶,都離奇被毀了。

“嗯?”

“沒什麽……這條乃棲棲所贈。”

賀連昇詫異地望向趙雲棲,後者嬌羞地瞥過,“你喜歡就好。”

沈之瑤的眼眸暗了暗,“棲棲親手做的,可真叫人羨慕。”

話音落下,旁邊一道輕哼,就見安寧郡主冷著臉走過,身後跟著數名金吾衛,顯然是護這位郡主周全的。

隨著一道悠長的號角聲,校場上數百名參與狩獵者整裝待發。

“望諸位各展所長,獲得佳績……”

太子殿下的話在這喧鬧中,傳到眾人耳中已然有些模糊不清。

一聲令下,眾人策馬奔向山林,片刻驚起林中鳥雀無數,撲簌簌飛離,也揭開了此次秋獮的重頭戲。

山林綿延,綠樹成蔭。

清晨的林子內,青草香混著即將落了季的桂花香,在馬蹄聲中,又驚起了一陣鳥雀。

幾個書院的人入了林子後便分散開去,明澤書院這邊六人,分成了兩組。

趙子越跟著趙雲棲和白簡,三人的狩獵本領,不到片刻就有了收獲,隻可惜沒有遇到沈之瑤喜歡的兔子。

“這些兔子極容易受驚,剛剛這麽多人進林子,肯定都躲起來了。”趙雲棲望著遠處,要想有所收獲,必然要再深入些。

“這附近確實沒有。”白簡言簡意賅地匯報著附近的情況。

趙雲棲正要拍板深入,三人身後響起了數個馬蹄聲,回頭一看,小郡主安寧帶著她那一幫子的金吾衛,正朝著他們走來。

今日進林子前二人雖打過照麵但都沒有說話,如今這正對上,想起昨天夜裏的事,不免有些尷尬。

趙雲棲微微頷首:“小郡主。”

安寧並沒有進林子前的高傲,而是直直的望著趙雲棲,語氣顯得格外的軟和:“趙雲棲,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狩獵?”

趙雲棲看了眼她身後的侍衛,這哪裏是狩獵的陣仗,明擺著是陪小郡主來林子裏散心的,這麽多人,所到之處別說是獵物了,螞蚱都能嚇跑。

“小郡主,狩獵事關書院輸贏,你帶的人太多,恐怕……”

“這容易。”小郡主扭頭,利索下令,“留下兩個,其餘分散狩獵。”

不等趙雲棲反應過來,這十來個金吾衛就剩了兩個在安寧的馬匹後麵,安靜的如同隱形人一般。

安寧望著趙雲棲詢問:“這樣可以嗎?”

趙雲棲一時間滯了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在淩府知道自己是女兒身時,郡主的傷心模樣,趙雲棲至今記得,對於這件事她其實心中有愧,覺得自己應該早點說清楚。

可昨天夜裏小郡主囂張跋扈的模樣,又把趙雲棲的那點愧疚打散了。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罷了。

可如今忽然如瑤瑤那邊求著自己,還削減了保護她的金吾衛,一時間趙雲棲也拒絕不出口。

“行是行,不過我們狩獵為先,恐怕不能對郡主多有照顧……”

話沒說完,安寧臉上就滿是興奮,她駕著馬徑直來到趙雲棲身旁:“沒關係,我不會影響你們狩獵的。”

話說到這份上,趙雲棲也隻能點頭,她給趙子越使了個眼色,後者意會,脫離了他們前去找另外的三人隊伍。

“我哥哥的事,我應該和你賠個不是的。”悅耳又嬌俏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的抱歉。

趙雲棲搖了搖頭:“是我沒有事先告知。”

“昨日我也不該那樣……”安寧看了眼白簡,揪著韁繩的雙手緊了幾分,臉上卻滿是對趙雲棲的期許,“趙雲棲,你不會生氣吧?”

“衣裳並沒有什麽問題,過去了。”趙雲棲眼尖看到了樹叢內的晃動,迅速道,“白簡!”

隨著她開口,一支箭從她身側的馬背上射出,直入了樹叢,噗嗤一聲,似是箭頭入了實肉,很快露了真身,是頭梅花鹿。

箭直入了梅花鹿的脖頸,從樹叢中晃出來後沒走幾步就倒在了地上,白簡駕馬前去,將梅花鹿拎了起來放在了馬背上。

安寧看著迎上去的趙雲棲,二人目光對視似是旁若無人,她緊緊的揪著手中的韁繩,笑的牽強:“他的箭術這麽厲害。”

趙雲棲並不掩飾對白簡的欣賞和喜歡:“是啊,昨天的騎射他也是頭籌。”

安寧快把那韁繩給掐斷了:“是嗎?看來軍中又能多一名將士了,不如我舉薦給我大哥,白公子這樣的騎術,隻在明澤書院可惜了。”

若是能就這樣把他們分開也好。

“那怎麽行,他若是從軍我就看不到他了。”

安寧臉上笑容一滯,如此直白的話語,還是對她造成了不小的衝擊,而她又強壓住了那蓬勃往上的情緒,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絕不能留著他……

白簡忽然抬起頭,看向安寧這兒,眉頭微皺。

敵意太深了,既然是這樣,她又為何要跟著他們?

許是白簡的目光過於銳利,安寧不敢與他直視,而是望向林子深處沿河的位置,故作大聲:“趙雲棲,來之前我聽大哥說,往年都是沿河那邊獵物多,我們去那兒吧!”

趙雲棲本就有此意,想為瑤瑤抓個兔子,便欣然答應:“好。”

安寧故意挨到了趙雲棲身側,這一擠,馬匹對著馬匹,就將白簡給擠到了她們身後。

可就算是這樣也絲毫不影響趙雲棲與白簡配合,二人隻需要簡單的字眼就能知曉對方想表達的意思,片刻的功夫就又有兩隻獵物到手。

安寧看在眼裏,險些咬碎一口銀牙。

她望了眼即將抵達的林中河畔,朝著身後的金吾衛看了眼,一陣風吹過,伴隨著樹葉沙沙聲,一顆小石子迅速的擲入了他們身後的一個草叢中。

常人無法聽見的開啟聲吸引了白簡的注意,他轉過身,草叢內快速的竄出來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

“是兔子!”

白簡正要起弓,被趙雲棲攔了下來,她連忙跳下馬:“抓活的!”

可那兔子受了驚,逃得飛快,就近入了灌木叢,在一整片的在灌木叢中穿梭。

入了秋灌木中長滿了針刺,密密麻麻的,十分容易劃傷,可那兔子著實可愛,瑤瑤一定會喜歡,這讓趙雲棲頭疼不已,明明是看得見,卻很難抓。

“我去。”白簡跳下馬,將弓放在了馬背上,安寧連忙吩咐身後的金吾衛,“你們兩個過去幫他,包抄那兔子。”

金吾衛拱手前去,三人繞在灌木叢外,步步緊逼,但那兔子卻是越逃越遠。

“我來幫忙。”趙雲棲正想過去,卻被安寧拉住了胳膊,“你小心被紮傷。”

趙雲棲並不在意這些:“這一片都是灌木,說不定還有兔洞,不能讓它逃的太深。”要是進了洞可就沒希望了,畢竟這麽大一片難以發現位置。

“那邊的樹也會紮人,萬一傷了臉怎麽辦?我聽我哥說起過,這些針刺帶毒的,萬一留疤怎麽辦?”

安寧的話成功讓趙雲棲停住腳步,臉上留疤可不行。

安寧見她猶豫,暗暗鬆了口氣,那家夥看著不討喜,倒是挺了解趙雲棲的,知道她不怕受傷就怕傷了臉。

看著金吾衛和白簡與她們分的越來越開,安寧抓著趙雲棲的胳膊道:“你放心,我這幾個手下都很了得,抓個兔子而已,簡單得很。”

話音剛落,那邊的兩個金吾衛在白簡走至一棵大樹時,迅速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們要做什麽?”

白簡蓄力震開了二人,其中一個接著大樹之勢,袖露匕首直刺白簡胸膛,將他逼退。

白簡早就察覺到這附近有陷阱,並未中計。

他的一半心思還分在那灌木叢中的兔子,棲棲允諾給沈小姐的,他必要幫她達成所願。

兩個金吾衛見他不中計,麵麵相覷後,很快,不遠處傳來趙雲棲的一聲驚呼,白簡驀地抬起頭,就在這時,兩個金吾衛合力將白簡逼過去,一根肉眼看不見的線被白簡絆到,空氣中幾道聲音響起。

幾隻箭朝白簡迅速射過來,在他後退的刹那,腳跟一輕,腳下本踏實的位置猛地向下塌陷,在他施力要攀附時,迎麵是數道箭影,如雨一樣的朝他襲來。

而他的身下,是削尖的竹刺,密密麻麻的,能直接將人刺個千瘡百孔。

嗡的一聲,空氣如波浪般從他周身散開,如雨的箭影停頓在了半空中,包括那兩個金吾衛。

白簡的腳已經觸到了竹刺,但卻是站立在上麵,如鴻毛一般沒有重量。

四周圍格外的安靜,除了趙雲棲那一聲驚呼後,安寧郡主的那一聲“來人啊!”

白簡抬手撥開箭影,嘩啦一聲,伴隨著他躍起,金吾衛恢複了行動後,看到他毫發無損的要從陷阱內逃出來,拔劍就刺。

這廂,趙雲棲和安寧被突兀冒出來的黑衣人逼到了河畔。

趙雲棲把安寧護在了自己身後,將手中的弓箭扔在了地上,從腰間緩緩拔出匕首。

她本就知道今天的狩獵不會太平,自己不找麻煩,崧山書院的也會借機來搗亂,卻沒想到會引來這麽多黑衣人。

白簡一定被拖住了。

趙雲棲握緊了匕首,別說是打了,就是撐她都未必能撐過三招。

“你們是什麽人,膽敢在圍獵場鬧事。”趙雲棲故意大喊,但這些人來的更直接,圍過來要抓她們。

“小郡主,你有沒有得罪什麽人?”

安寧愣了愣,要說得罪也是別人得罪她啊。

“這麽說不是衝著你來的。”趙雲棲捏著匕首做了個假動作,將黑衣人吸引到了左側後,拉起安寧往右側快速跑去。

打不過就跑,拖延時間。

可安寧這嬌滴滴的身軀哪能在河灘上逃,沒幾步她們就被追上了,黑衣人分別拿住了趙雲棲和安寧,為首的二話不說,拔劍要刺趙雲棲。

“趙雲棲!”安寧驚恐大喊。

難道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幾番經曆過生死的趙雲棲下意識閉上眼。

“叮”的一聲,石子撞在了劍身上的震**,直接削去了趙雲棲的一縷頭發,她睜開眼,那劍隻距離自己幾寸遠。

下一刻,黑衣人脖頸處中了一箭,直直的在趙雲棲麵前倒下。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到人被殺死。

趙雲棲抬起頭看向箭的來源,整個人狠狠的怔住,隨即臉上是狂喜,看著蒙麵巾上熟悉的雙眸,眼眶是頃刻濕潤的。

是舅舅!

隨同顧成帷出現的還有十來個蒙麵人,他們的出現直接改變了局勢,比黑衣人更加狠厲的招數,逼近黑衣人要解救她和安寧郡主。

剩下的黑衣人抓著她們節節後退,趙雲棲低頭看了眼黑衣人架在自己脖頸間的匕首,忽然感覺到不對勁。

二話不說要對她下死手的,怎麽如今反而帶著她退。

“舅舅快走!”意識過來有詐,趙雲棲連忙衝著顧成帷大喊,話音剛落她的後背被人重重一擊,頓時疼得說不出話來。

下一刻,趙雲棲看到了二三十人從林中竄出來,包圍了顧成帷那一夥人。

“別管我,快走!”趙雲棲忍著疼喊道,鉗製住她的黑衣人見此,拿起匕首就要往她心口刺。

顧成帷朝她奔過來。

這是陷阱……

趙雲棲滿腦子都是這念頭,眼睜睜看著寒光掠過舅舅的後背。

劍破開皮肉險些入骨,顧成帷卻已然沒有減速,手中的劍朝後刺去,隨即袖下一閃,寒光直直刺入趙雲棲身後的黑衣人脖頸。

溫熱的血液濺到了趙雲棲的臉頰,餘光處她看到那黑衣人捂著脖子倒下,她的手即刻被顧成帷抓住,把她護在了懷裏。

抬眸的瞬間,趙雲棲看到幾道銀光落下,心狠狠一顫,整個人仿佛置身於冰窖。

眼前遍地的屍體,血色染紅了河流。

“白簡,白簡!”趙雲棲從默念到喊出聲,已經是哭腔,“白簡你在哪裏?”

“走!”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顧成帷強撐著,拉著趙雲棲往外突圍。

但迎接他們的隻有源源不斷的黑衣人,這是為顧成帷準備的“盛典”。

僅剩的幾個人護在了顧成帷身前,他們也都掛了彩。

“沒想到啊,我顧成帷還能勞的她如此興師動眾。”顧成帷啐了一口血水,抹去嘴角,衝著趙雲棲露了個寬慰的笑,“丫頭,還記得我交給你的東西嗎?”

趙雲棲的腦海一頓亂:“舅舅……”

黑衣人迅速包圍過來,顧成帷似乎做了最壞的打算,幾個人竟把趙雲棲護在了最中間,似是要用這種辦法拖延時間。

畢竟這是狩獵,爭的就是時間,很快就會吸引人過來。

可趙雲棲卻無法看著這一幕的發生,這麽多人,舅舅必死無疑。

遠遠地箭矢不斷,刀光劍影間。

她用盡全身力氣的握著藍寶石,顫抖著捂舅舅肩膀上的傷。

忽然,舅舅維持著舉劍的動作,一動不動。

周遭的空氣停滯了。

趙雲棲滿懷希冀的抬起頭,一名身材頎長,英姿俊朗的年輕男子駕著馬從林間一下飛躍而出,騏驥千裏,快若閃電。

“白簡……”

整個樹林都安靜了,鳥雀無聲,風都是靜止的,河流中的水凝固著,如同這些黑衣人一般。

“有沒有什麽辦法,帶他們離開。”趙雲棲望向始終護著小舅舅的那些人,她求助的看著白簡。

白簡握住了她顫抖不已的手,輕輕觸碰了顧成帷。

下一刻顧成帷倒在了趙雲棲身上。

趙雲棲用這種辦法喚醒了另外四個人:“舅舅快走!”

顧成帷很快察覺到了這異相,他看了眼白簡,心中再多的疑問也抵不過形勢的緊張:“照顧好棲棲!”

說罷,剩餘的四個人扶著顧成帷快速隱入了林子內。

“這樣他們跑不遠,有什麽辦法讓他們暫且認為抓到了人?”趙雲棲看著這幾十個黑衣人,林子內的隻多不少,要是這麽逃出去,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抓到。

而圍獵場絕不是什麽好的藏身之處,隻能拖延時間讓他們逃出去。

“有。”白簡翻手,幾道藍光沒入黑衣人之中,變成了幾個人。

趙雲棲瞪大了雙眼:“這不是……”昨日前來的幾名官員?

很快這幾個官員的臉變成了顧成帷他們。

“隻能夠維持一個時辰。”

話音未落,白簡的身影猛地一晃,竟是站不住靠在了趙雲棲懷裏。

下一刻,他施展的空間靜止也跟著崩塌,無數的聲音迅速的傳入耳中。

黑衣人也包圍了“顧成帷”五人,將他們擒住。

這時扶著白簡的趙雲棲忽然感覺手中一空,隨即她的掌心一沉,低下頭時,隻有懷抱大的小獸出現在她懷裏。

而她身旁,一套衣裳落在地上,裏麵空空****……

白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