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二更

眾人安營紮寨,各自安置。趙雲棲和沈之瑤一個帳篷,在女眷們的營地,兩邊相隔百丈遠。

傍晚時分,忽然一個旱雷劈下,伴著轟隆的悶響,仿佛就在腳邊炸開了一般,驚得正在收拾的沈之瑤一下撲進了趙雲棲的懷裏。

趙雲棲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沒事兒,打雷而已,別怕。”一麵往外麵看去,那圍聚過來的烏雲似乎慢慢散開了,露出一寸一寸的霞光,“這天可真怪異。”

沈之瑤紅著臉從她懷裏退了出來,“是、是啊。”

對她下意識護著她的習慣動作,不由輕輕咧了嘴角,一麵幫趙雲棲把她的東西一並歸置。

“這件衣裳怎麽沒見你穿……”沈之瑤從開了的包袱裏拿出件簇新的襴衫,待打開才發現不對,分明是男子的衣衫,且比趙雲棲的身量要高出許多。

“那是我給白簡準備的戰袍,好不好看?”

沈之瑤一頓,放了回去:“好看,棲棲的眼光一向不錯。”那月白緞麵的圓領襴衫,邊緣處曇花刺繡,金邊勾勒,光華流轉間猶如曇花溫柔綻放,一看就是出自城裏最有名的燕雲樓,獨獨旁邊落下的物件做工與袍子格格不入,不像是一個出處。

趙雲棲先一步搶了宮絛,“我自己編著玩的,是不是太醜了?”

她話音落下,手就被沈之瑤抓住,指尖磨起的水泡暴露無遺,趙雲棲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我不擅長這種精細活兒,拆了好幾回,好不容易像樣點,要是太醜的話,我還是不送了。”

沈之瑤堪堪回過神,瞥見趙雲棲眉眼間的患得患失,掩下了眸子,“這是你親手做的,旁人想要都要不來,予他那是他的福氣。”

趙雲棲聞言,頓時笑得兩眼彎彎,“我家瑤瑤嘴真甜。”說著在她臉上竊了個香,眨眼就抱著衣裳出了門,“我去去就回。”

餘下沈之瑤下意識地撫上右邊的臉頰,在原地愣了神。

趙雲棲出門沒走兩步,就看見安寧郡主帶人一道往帳篷的方向走過來,想到之前鎮北侯府鬧的那一出,她下意識斂眉低目,悄悄繞著道走。

孰料,剛拐了道彎兒,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攔她的不是別人,正是眉宇隱含著怒意的安寧。

“怎麽見了本郡主就繞道,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還是你不待見……”

“民女不敢,見過小郡主,小郡主萬福。”趙雲棲行禮道。

隻是,安寧在聽到“民女”二字時,眉心蹙得更緊,目光落在她身上幾乎都要灼出一個洞來,從齒縫中擠出聲音道,“趙雲棲,你是故意的?”

趙雲棲抬眸瞥了一眼,就被安寧身邊的女伴怒斥道,“大膽,區區賤民,如何敢對郡主無禮!”

趙雲棲看著橫在眼前的手指,心想你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蘑菇成了精,但在瞥見安寧微紅的眼尾時,卡在了喉嚨裏。

罷了。

“還望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與我等草民見識。”

“嘴上說著如此,心底不定怎麽想,要不然哪能是這番姿態。”那女伴又發話了,“我看是分明沒把郡主您放在眼裏。”

“敢問姑娘是我肚子裏的蛔蟲還是睜眼瞎子,兩者可都得看大夫,要不然晚了延誤病情。”趙雲棲忍無可忍,直接給懟了回去。

“你——”

“我什麽我,左一句無禮右一句沒放在眼裏,合著你一張嘴就能給人治罪了?”

安寧冷哼一聲:“果然是明澤書院出來的,牙尖嘴利。”

那女伴有了靠山,連忙道:“郡主,我可是為您抱不平呢。您瞧瞧她……哪有個姑娘家的樣子,聽說還常常打架滋事,和市井的地痞流氓有什麽區別。”

“怎的,你見過?”

“趙雲棲!”

就在那名貴女氣急敗壞就差要動手之際,安寧忽然發了話,“等等。”而後目光落在了趙雲棲手上捧著的東西上,“你拿的什麽?”

趙雲棲對上安寧,沒了對峙那貴女的氣勢, 仍是不願走到破裂地步,“明日騎射的衣裳。”

旁邊的貴女:“這是燕雲樓的,你這方向過去,可是郎君們的落腳處,莫不是送哪個去?行事作風竟如此放浪,大晚上的,也不怕被人瞧見丟了你們書院的臉麵。”

下一瞬,安寧抽了皮鞭直直砸向趙雲棲,又快又準,抽落了襴衫。

趙雲棲被眼前變故驚了當下,看著地上掉落的襴衫,眉眼劃過一道戾氣,直直與安寧相對。

後者兀的僵住,而後似乎更惱羞成怒,怒喝了一聲“不知羞恥”就轉身離去。

趙雲棲深呼吸了幾口,方才平緩了胸口鬱氣,看著地上的襴衫連忙拾起,皺攏了眉心,這小郡主也不知要鬧多久的脾氣,這般平白受罪可不是她的秉性,得想個法子才行。

這廂安寧離開營地,貴女還想跟,被安寧冷眼一瞥,便尷尬滯留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哼,要不是有個淩貴妃當靠山,你當我稀罕巴結。

安寧邁開步子,越走越快,走到一處高聳的坡上,草地青青,四下無人,便再也憋不住心中鬱悶,對著草地抽打起來。

“混賬!”

“該死的!”

“誰叫你不把我放在眼裏!”

“那人有什麽好的,張口閉口,該死!”

“好大的火氣,可憐了這些草,無端遭殃。”

草堆後麵傳出的聲音,安寧倏然頓住,警惕的望了過去:“什麽人?”

片刻,草堆後有了動靜,站起身來拍了拍衣袍。

待看清來人長相,安寧不禁擰眉,“是你。”

沈予安微笑:“小郡主,別來無恙。”

“啪”的一聲,鞭子直落,將沈予安旁邊的草打蔫了一片,險些被掃到的沈予安卻紋絲不動,仿佛篤定打不到他身上。

安寧看著,不禁聯想到趙雲棲,竟是有一絲相似,頓時一惱,那鞭子再度抽落,結果被人一個反擒,被壓在了地上。

“小郡主如此未免太過了。”

安寧的臉貼著草地,驚愕過後羞惱萬分:“快放開我!誰叫你在這兒礙事,是你自找的。”

沈予安未言語,可鉗製絲毫未鬆。

短暫的沉默中,安寧越發覺得對方氣勢迫人,被製住的胳膊疼得厲害,又顯得她十分沒有麵子,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頭的安寧再憋不住,豆大的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你們……你們都欺負人……”

“趙雲棲是,你也是,你們都是混賬……”

沈予安連忙鬆手,就被安寧“啪”的一抽,鞭尾掃過他的臉,瞬時擦出一道血痕,而下一瞬鞭子也不偏不倚被人抓在手心。

安寧迎上沈予安眸光流轉過一抹寒厲,打了個寒噤。

“她與你說清楚了?”沈予安卻道。

安寧驚嚇之下,打起了嗝,磕磕絆絆道:“清、清楚。”而後發現自己被牽著走,再不肯搭話。

“她是女子,喜歡上了別人。”

安寧的眼眸倏然瞪大,瞬間靈光,想到了其中關節,“哈哈嗝、哈哈哈,青梅竹馬卻叫人搶了去,沈予安,你心中鬱悶吧。”

“是,所以,我必不會讓他們在一起。”

安寧一愣,看著他猶如變了一個人般,不禁被那戾氣逼得後退了一小步,又堪堪站穩,“你要如何做?”

沈予安笑了笑,語氣裏卻是截然相反的森森寒意:“小郡主可想要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