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你是心上人

已經入秋,院子裏的梧桐葉相繼凋零,好似起風了,吹起一地的枯葉。

一片枯葉落在了來人腳邊,孤零零的一片躺在台階上,沈予安彎腰拾起,因為屋裏麵傳出的對話聲,頓住了動作。

“棲棲跟著我,不比尋常姑娘家,讀書習文,刺繡女紅是樣樣不通,也跟我太縱著她有關。不通,也就不通吧,偏偏還有那一身惹事的本領。”趙秉承的聲音都透著發愁。

“山長多慮了,我看著棲棲自小長大,可沒你說的那樣不堪。咱們說的老八股的那些東西,她不懂麽?她懂,懂才覺得枯燥不想學。再說了,那在外麵惹事,是她的錯嗎,哪回不會先禮後兵,那人家聽她好好說嗎?”和趙秉承一塊的老夫子連忙反駁道,“小姑娘心裏門兒清,哪用得著你老頭子操心。”

“可再如何說,我與她舅舅那都是命懸在外之人,我隻怕有朝一日護不……”

“我還是一隻腳邁進黃土之人呢。”

趙秉承顯然被噎了一下,就聽那老者接著道,“俗話說得好,兒孫自有兒孫福,我瞧著棲棲是個有福氣的,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裏。”

“可年歲在那,過了年,就十七了。”

“那是得趕緊找。”老者陡然換了口風,“你這滿院的青年才俊,如何挑不出個和棲棲相配的。我看啊,就是你舍不得棲棲。”

“子詹兄誤我,棲棲那性子,哪是我能隨便安排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而有之,你是為著她好,如何使不得。”老者不容他辯,而後道,“我瞧著連昇就不錯。”

“我早早想過,亦是問過,連昇隻當棲棲是妹妹,並無兒女之情,且已經有了意中人。”

“那吳文雍?”

“讀書是不錯,然性子沉悶,棲棲定然不喜。”

“賈珂?”

“行事過於跳脫,還沒有愛心,見信鴿受傷竟直接烤了吃。”

“……”

“那沈尚書之子,沈予安呢?”老者一口氣念了七八個名字,然而總能被趙秉承挑出錯來,忍著脾氣,“他與棲棲青梅竹馬,兩家往來,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且瞧著對棲棲是有意,這些年來對棲棲言聽計從,又照顧有加,你覺得如何?”

“予安那孩子……和棲棲、子越自小一塊長大,本該是最合適人選,可……論資質他不比連昇,論單純不及子越,連陸長安都懂得博長,那道理他並非不懂……是以,即便是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長大,我也不清楚他究竟想的什麽,如此深沉心思,我又怎麽能放心將棲棲交予他。”

話音落下,陷入短暫沉默。而門外吊著的那顆心亦重重落下,疼痛從五髒六腑蔓延開去,又仿佛被捅進了一冰冷刀子,如此猝不及防,又寒徹心扉。

沈予安轉身離去。

枯葉重新飄回了地上,隨著飄打進來的雨勢,正好落在了趙秉承的書房前,和趙秉承最後那句“他若能與我坦誠一些,棲棲與他是再合適不過”一道,塵埃落定。

隻可惜,沈予安並未聽到,他走在瓢潑雨勢中,渾渾噩噩走出了書院。

耳畔回**著趙秉承那些,原來所謂疼愛自己的叔伯長輩背後竟是這樣看待自己的,無異於被最信任的人生生撕開了一個洞,冷風合著秋雨不住往裏灌,那濕冷遊走四肢百骸一遍遍衝刷,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人溺斃。

“我叫趙雲棲,你是誰?”

“你就是沈伯伯那個不爭氣的大兒子啊,嗐,我也常常默不出來那些老子墨子荀子的,有什麽了不得的,走,別抄了,我帶你玩去。”

“弟弟不聽話,就得揍。你不會啊,我教你。”

“沈予安,你抓緊我,千萬別鬆手,我快沒力氣了,聽到沒!”

那年的荷花池,幾人玩耍,誰也沒看清楚沈之瑤是如何落水的,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之瑤身上,並沒有人發現被連帶撞進池子裏的自己,冰冷的池水輕而易舉沒過了他的腦袋,來不及撲騰便往下沉沉墜下去。

直到一人破開水麵,朝著自己遊過來。

……

“如此深沉心思,我又怎麽能放心將棲棲交予他……”

沈予安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猶如最終被趙雲棲牢牢抓這手伏在岸上的那刻。

誰都休想將你從我身邊搶走。

一陣一陣的秋雨接連下了幾日,空氣裏都染上了涼薄寒意,仿佛眨眼要入冬般。

好不容易放了晴,趙雲棲望著庭院一角的柿子樹,樹上掛滿了紅通通的果子,正要大展身手之際,就看到沈之瑤帶著丫鬟走了進來。

“瑤瑤?”趙雲棲的目光不由落在丫鬟手裏提著的那隻雕花食盒上,“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誰叫有個沒良心的,總應承著說去看我,每每都忘,我惦念著,隻好自己過來了。”沈之瑤促狹說道。

沒良心的那個摸了摸鼻子,一陣心虛,“瞧我這記性,怪我。”說著作勢要拍自己腦門,卻被沈之瑤握住了手,眉眼裏滿是得逞,“就知道瑤瑤最好了,這是又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

丫鬟笑著取了食盒蓋兒,裏麵都是趙雲棲愛吃的點心,“小姐猜想說你這會兒定會饞臨潼的火晶柿子,正好府裏有人送了過來,便親手做了這道柿子餅,專程給送過來。”

“休要胡說,我是來探望大哥,順道給他送東西過來的。”沈之瑤的麵頰染上緋紅色,又含羞帶怯看了一眼趙雲棲,“不過大哥不在書院,可能是岔過了。”

“有可能,對了,你大哥回家是不是又被你爹說了,還是沈予臨那廝又做什麽幺蛾子了,沈予安時不時告假,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沈之瑤搖了搖頭,“大哥已經很久沒回家了,今兒也不在書院,我讓人把東西擱在他屋子裏了。”

“那就是外麵有情況了。”趙雲棲陡然來了精神,“莫不是在外麵尋了相好的!”

“絕無可能!”沈之瑤忙是替沈予安辯駁,“我大哥看似風流,實則十分專情的。”

趙雲棲顯然對後半句存有疑慮,不過也不舍得破壞沈予安在瑤瑤心裏的大哥形象,“也是,他若尋著,定會在我們麵前顯擺。那他這陣子忙活什麽呢?”

沈之瑤見她反應陡然有些泄氣,沒成想大哥當初對棲棲的試探生生成了絆腳石,多了一筆風流債。她取了個柿子餅遞給趙雲棲,岔開了話題道:“我頭一回做,你先嚐嚐。”

趙雲棲就著沈之瑤的手咬了一口,臨潼的火晶柿子皮薄似紙,肉質細密,做成的柿子餅外皮酥脆,內裏香甜軟糯,滋味妙極,“這手藝,往後誰要是娶了你,定是祖上燒了高香。”

話音落下,兩人都愣住了。沈之瑤輕嗔道,“你又拿我打趣。”

趙雲棲如獲靈感,一把抓住了沈之瑤的手,眼底滿是興奮,“瑤瑤,你教我做這道柿子餅好不好?”

“嗯?”

“我想做給白簡吃。”

那個山野村夫,不,在論書會上,那人風采卓然,豈是這短短時間能學成的,她不由擰眉道,“那位白公子,你可清楚他是什麽人?”

“當然清楚。”趙雲棲衝著沈之瑤眨了眨眼,“是我心上人。”

“可他……”

趙雲棲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等瑤瑤日後遇到心上人,就知道為何會非他不可了。”

趙雲棲的眼神裏是沈之瑤先前從未見過的光彩,一顆心陡然沉了下去。

“好了,我先去準備食材,要麵粉還有……我先去廚房看看。”

沈之瑤一頓,看向趙雲棲離開背影,又看了一眼食盒裏仔細用棉布保溫的柿子餅,掩了掩眸子,將盒蓋蓋了回去。

“趙小姐對那位白公子可真上心,從前什麽好的都先想著小姐的,如今滿心牽掛,張口閉口都是那白公子。”丫鬟脫口說道,但看前麵忽然離開的嬌弱身影,連忙喊道,“哎,小姐,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