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二叔
臨近傍晚，尋常時候的夥房內忙的熱火朝天，今日幾個夥夫卻是紮堆蹲在了夥房外的台階上，滿麵愁容的商議學生們今晚的吃食。
“中午剩下的倒是不少，熱一熱，但得炒幾個素菜才行，獅子頭倒是下午才剛捏好的，不過也得過油了燒，晚了可就遲了。”
“你去？”
兩個夥夫麵麵相覷，又同時朝著身後夥房那兒看了眼，齊齊打了個哆嗦：“我不去，小霸王在裏頭。”
幾個人愁的想來一袋煙杆子解憂，末了還是為首的夥夫長拍板：“拿了東西去後頭，找口鍋先將菜燒了，可不能等。”
大家很是鄙夷夥夫長沒有誌氣的樣子，可卻沒一個敢進去理論的，也不敢去告山長。
原因也很簡單，小霸王會因此受罰不假，可一想到她找麻煩的本領……到時候還是他們吃不了兜著走，與其如此，不如短短的將夥房讓給她。
又不是真要搶飯碗的，一時興起而已。
幾個人達成一致後，進去抬了菜去到夥房後頭，彼時的夥房內，敞亮的空氣裏漂了一層薄薄的粉塵，一張粉麵臉頰正在努力的和麵，湯了加麵，硬了加水，從最初的一小團變成了一大盆。
“呼！”趙雲棲抬起手肘擦了下汗，結果在額頭上擦出一條橫白粉末來。
一方粉色的帕子迎上她的額頭，輕輕擦拭著，又溫柔的從額頭擦到了鼻尖：“都弄髒了。”
趙雲棲指了指盆子內的麵團，讓沈之瑤指點：“怎麽樣，這行不行？”
沈之瑤看了眼麵團，和柿子糊混合後糅合的十分不均勻，黃一塊白一塊看起來很奇怪，而且偏幹，更重要的是，有好些地方粉末和水沒有混合，皮一樣粘在上麵，中間還隔著一層麵粉，粗糙無比。
“棲棲的手藝真好，第一次做就這麽好。”沈之瑤麵不改色地誇獎。
“接下來呢？”
“這邊的核桃切碎，與芝麻紅豆沙混成餡料。”
“咚咚咚”的切菜板聲，核桃末兒四處散亂，丫鬟看的都嚇了一跳，沈之瑤卻是始終溫溫柔柔的看著，柔聲道：“棲棲，還得添糖呢。”
“糖？糖呢？”趙雲棲四下搜找糖罐子，沈之瑤指了指擺在灶台上的鹽罐，“應該是那個罷。”
“對對。”趙雲棲瞧這些都是一個樣的，嚐都沒嚐往裏添了兩大勺，“夠了嗎？”
沈之瑤點了點頭：“夠了的，棲棲，把這些分成小劑子，再擀成皮，將餡料包裹在裏麵就可以了。”
“劑子？劑子是什麽？”趙雲棲從麵團裏大力揪起一個，如同拳頭那麽大，“這樣?”
“……差不多。”
趙雲棲心領神會，揪了大大小小十來個團子，竟將那一盆的麵都給用完了，琥珀看著那一桌直接可以當石頭砸人用的麵團子，忍不住道：“小姐，您要真的想送給白公子，從沈小姐這兒的拿去也成。”
“你懂什麽，這東西要親手做的才有意義。”趙雲棲用力把麵團壓成皮子，將餡料包裹了進去，大力起油，“滋啦”一聲，丟了下去。
丫鬟趕緊護住沈之瑤，以免被油誤濺。
“棲棲小心。”沈之瑤忙著關心趙雲棲，而後者，眼底閃著異樣的神采，將一個個裹了餡的餅往油鍋裏放。
半個時辰後，趙雲棲端著一盆要黑不黑，泛著焦香味的柿子餅，興致衝衝地來到了學生院舍，闖入了白簡的屋子。
“白簡！”
正在看書的白簡和陸長安齊齊抬起頭，動作相同的是，在聞到那濃厚氣味時，二人又齊齊皺眉。
什麽東西燒焦了？
“看我做特意為你做的柿子餅，和瑤瑤送過來的一樣好吃呢，你快嚐嚐！”趙雲棲將盆子放在桌上，興致衝衝的看著他。
“……”走到屋外，想來看白簡如何反應的沈之瑤眼角微抽，保持著笑容出現在屋外。
“……”陸長安看著盆子內的柿子餅，沾滿了油不說，六個柿子餅隻有三個是完整的，完整的那三個，兩個是全黑的，沒全黑的那個，另外完好的那一半卻是黃色與白色摻和在一起，仿佛是沒有糅合好的麵直接放下去，炸的分外慘烈。
他是很想誇幾句，來博得趙雲棲的好感，可……太難了。
“給我做的？”白簡對上那極其期待的眼眸，視線落在她的眼睫毛上，上邊還沾著白白的麵粉，眼角也有，臉頰上也有，頭發上也有。
下巴上還有揉麵時擦上去的痕跡，狼狽的模樣，像是和麵粉打了一架。
可她全然沒有在意這些，隻等著他嚐。
白簡低下頭，很快分析出了這一盆焦炭的成分，重油，煎炸過度，麵粉混合不均尚且有麵粉被裹在其中，鹹度超標，吃完一個後需要補充大量水來調和鹹度。
在白簡拿起柿子餅時，屋外的沈之瑤心中有個期許，她攔不住棲棲，倒不如讓這白公子先行退卻的好。
在趙雲棲無比期待的目光中，白簡咬了口。
屋內外一片安靜。
片刻後，白簡麵不改色的道：“我從未吃過柿子餅，這是其中一種口味？”
趙雲棲想了下，點了點頭：“好吃嗎？”
“很特別。”
“那你喜歡嗎？”
“多謝。”白簡點點頭，根據分析，他覺得這個東西可以達到致鬱的效果，也算是一個研究成果。
陸長安看著麵不改色的白簡，再看那一盆黑暗料理，終於意識到自己為何不能獲取趙雲棲的信任，輸在了何處。
眼前這一位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頂級。
趙雲棲雀躍的站起來，轉身看屋外的沈之瑤：“瑤瑤，你再多教我幾道菜。”
她決定要俘虜白簡的胃！讓他對自己，欲罷不能！
這樣的結果是沈之瑤萬萬沒有想到的，她衝著趙雲棲柔柔笑著：“那棲棲去我家好不好，我可以直接教你。”
“好啊好啊，我休沐就去。”
說罷，沈之瑤還向屋內看了眼，可屋內的人絲毫沒有接收到她的“挑釁”，還在看那盆子。
沈之瑤咬牙，真是個奇怪的人！
“我先送你出去，沈予安也真是的，招呼都不打一個，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好。”
這廂，被趙雲棲念叨的沈予安正在淩府的書房內，一盞茶擺了有許久，涼了都沒被動過，案桌前，淩公公撫著懷裏的新寵貓兒，嘴角揚著一抹笑意：“想清楚了？”
沈予安滿眸的深幽：“還請二叔為我指路。”
“指路說不上，眼下倒是有一件差事，缺人手。”
沈予安抬起頭，對上了淩公公懷裏的那新寵，奇的是這貓一藍一綠的眼瞳，瞧著有幾分莫名的怪異。
“二叔請說，若是我能辦，一定竭盡全力。”
“也不用你花多大力氣，幫我找幾個人而已。”淩公公揚手，身側的侍從拿了個卷宗前來遞給沈予安，底下還有不大的匣子，裏麵放著一疊紙。
“回去先看看，我給你兩個人手，抓到一個。”淩公公抬手輕輕覆在了桌上一本名冊上，“你就能為朝廷效一份力，自然也是一份功勞，你是沈家嫡長子，你爹官居二品，這朝堂內，將來也會有你說話的機會。”
沈予安簡單掃了眼卷宗，對上麵的那些名字既熟悉又陌生，這不是十幾年前沭陽變法之案麽。
竟還有餘孽……
可如今朝堂上無人提起此事，陛下對此忌諱得很，淩公公竟暗中在抓這些人。
“如何?”
耳畔傳來問詢聲，帶著隨意，卻滿是探究。
沈予安翻到後麵，那些人的名字已經很陌生了：“二叔，這些人與當年的事都有關？”
“你可知，眼下已有人開始重提當年之事，意圖再顯黃老之勢，我大晉朝國泰明安，百姓安居樂業，又如何能讓這些人再掀亂象，前車之鑒，要及早扼殺。”
沈予安沒有作聲，當年他還小，隻是覺得黃老那些人的行為，略有些激進，但若是執著錯殺一千不放一人的態度，沈予安便又有些不忍。
“予安，你與我是一樣的人。”淩公公看著他，眼底泛著異樣，“萬事須得靠自己，先為自己活著才是。”
書房內安靜下來，四目相對，沈予安眼底那短暫的掙紮，最終消失殆盡，他捏緊卷宗起身，“我不會讓二叔失望的。”
淩公公揚了揚手，侍從送了沈予安出去，書房內就隻剩下淩公公和那貓兒，他一下一下地撫摸，力道是越來越重，終於將那貓兒給摸的怒了。
它要掙紮離開，卻被淩公公一下掐住了脖子：“想走？”
貓兒即刻求饒的喵喵嗚嗚，這時書房內忽然出現了個黑衣人，跪在地上：“主子，並未在對岸及下遊搜到顧成帷屍首。”
“既然搜不到屍首，那就證明他還活著。”聲音裏並無意外。
淩公公抬起頭，黑衣人突然一抖：“屬下該死！”
“我今兒心情好。”
黑衣人即刻起身：“屬下定不辱命！”
淩公公嚼著那‘死而複生’兩人的名字，眸光流轉化過一抹寒厲。
貓有九條命，凡人再能耐，也不過就一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