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萬萬不可

漫長的夜,城郊外的星空尤其好看,入了秋,沁著涼意時攀上屋頂,此時若能酌一壺昔年的桂花釀,聞著稻花香聽著蟲鳴,萬分愜意。

若不是那疾速奔過的馬車,驚得一陣犬吠雞鳴,這夜應該要顯得更安逸些。

此時已是宵禁,馬車來到了城門口,車夫出示令牌後,守門的立馬放行,待馬車飛快駛離後,還維持著躬身行禮的姿勢,對令牌主人的身份萬分恭敬。

半柱香的功夫,馬車停在一座巍峨府邸前,一名身材頎長的緇衣男子扛著一麻袋從馬車上下來,大步流星,身後跟著一個亦步亦趨揉著胸口,一道邁入大門內。

再次闔上的大門,門上匾額高懸,赫然印著鎮北侯府四個大字。

夜幕中,值守的小丫鬟被走廊裏經過的人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半響才反應過來是誰,又急匆匆跑去了另一處。

鐵門被推開的聲音,麻袋內趙雲棲暈暈乎乎,隻覺得顛得慌,胃裏又一陣的翻江倒海,難受得很,迷迷糊糊的再度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去了多久,鼻息間是一股什麽被燒焦的氣味,周身熱騰騰的,超乎尋常的熱。

四肢又格外的麻木,好像被什麽給束縛住了,趙雲棲本想擦個汗,卻如何都動彈不得。

她緩緩睜開眼,入眼是一扇大鐵門上的窗,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哪兒?

“醒了?”

沉厚富有磁性的聲音傳入耳畔,趙雲棲的視線緩緩往下,一緇衣男子坐在她正前方的海棠梨花椅上,手肘支著扶把,雙手在身前疊握著,一隻墨色扳指戴在手上,正麵無表情的看著她。

而她,被綁在了個十字木樁上。

記憶這才湧入了趙雲棲的腦海,她被人從自家書院綁了。

用的還是她過去慣用的伎倆……

換做平日裏,那自然是大喝一聲,哪個小兒膽敢對她趙雲棲動手,看她不抄了他家書院不可。

可視線短短的這麽一掃視,從二人中間的那碩大炭火烙鐵盆收回後,趙雲棲即刻有了選擇。

“這位大哥,可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先嚐嚐這烙鐵的滋味,就知道有沒有誤會了。”左方傳來略年輕些的聲音,一個長相如同趙子越那般,瞧著幾分不著調,一身黑色勁服的男子從牆邊走過來,隨手拿起烙鐵在炭盆裏杵了杵,朝她伸過來。

火星四濺,熱氣襲來。

趙雲棲下意識撇了下臉,連忙:“慢,慢著!”

“就算是審犯人,那也有個前因後果,不能問都不問就用刑。”

男子看了眼坐著的人,這烙鐵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熱氣越冒越近,趙雲棲都快看清那燒紅烙鐵上的字。

她不是沒有注意到男子剛剛的反應,心間轉溜的飛快,閉著眼喊道:“若真相要我性命,在書院裏就可以動手了,將我綁來這裏,總是有由頭的,你們放心,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漢饒命!

話音落下,那坐著的男子發話了:“行了,別留痕跡。”

炙熱從臉頰離去,趙雲棲鬆了一口氣,果然是看那人意思行事的。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自己還被綁著,趙雲棲格外和氣的看著麵前的男子:“敢問大哥,想知道什麽?”

似乎是這“大哥”二字有所觸動,男子抬眸,如同幽潭的深邃,一不小心就容易陷進去。

看似平靜如常,卻瞧不出半分心境的人,不覺得可怕,卻有令人有壓迫感。

“你是如何誆騙安寧的。”

“安寧?”

“大哥,他連安寧是誰都不知道,虧的這小丫頭對他日思夜想的,什麽救命恩人,就是個登徒浪子,看我不破了他的相,省得他出去禍害人!”

一旁的男子聽得憤怒,又要去舉那烙鐵。

趙雲棲腦海中電光火石一閃,恍然大悟:“安寧是小郡主!”

“呸,姑娘家的名諱豈是你能隨便叫的!”

“……”趙雲棲看著一臉凶相的男子,再看了眼他手裏的烙鐵,行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兩位,我與小郡主不過是萍水相逢,中秋燈會上偶然看到她被人為難,出手幫了一把,之後在論書會上,小郡主也為我解了圍,所以我也擔不起這救命恩人的說法。”

這會兒趙雲棲要還猜不到他們的身份,那她可就是真的被敲傻了,鎮北侯府有幾位公子,那小郡主定是被嬌寵大的,如今這是哥哥們尋上門來了。

可趙雲棲還是一頭霧水,抓她一個女子作甚?

“大哥你聽聽,他這說的是什麽話,萍水相逢!”要不是他們趕回來的及時,小丫頭都要入宮去求賜婚了,天殺的小白臉竟敢騙安寧!

趙雲棲看著那烙鐵在炭火中進進出出,搗的火星子四濺,默默收了下自己的腳:“有話慢慢說,別激動……”

“你的意思是,你與安寧並不相熟。”

“幾麵之緣……算不上熟吧?”

“那她為何曾你一車孤本藏書。”

“……我不知道那些書珍貴,我可以還給你們。”

“你們若不熟,她能為你絕食與父親抗議?”

趙雲棲一怔,絕食?

看著二人,一個看似平靜,一個感覺隨時隨地都能跳起來給她烙出一幅梅花圖來,趙雲棲斟酌再斟酌,默念著不能說錯話。

片刻後,她小心翼翼問:“冒昧問一下,小郡主她,為何絕食?”

“嘩啦”一聲,力道之猛,烙鐵直接將炭火都從盆子裏給挑了出來,男子的臉已經是陰沉沉的了,話都不說,眼神裏流露著要把她燙出窟窿的架勢。

“……”她又問錯了?

“老三。”坐上之人開了口。

趙雲棲都快哭了,幸好還有的腦子正常的。

“性命可以留著,把他手腳筋都挑斷,讓安寧有個念想。”

“……”趙雲棲張口就想罵人,可眼下她太清楚什麽處境了,淩家幾位少爺在外打仗,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不是她和崧山書院那樣小打小鬧,也由不得她扯嘴皮子。

“兩位,就算是要挑斷手腳筋,也該讓我死個明白,我就是個女……”

話沒說完,一團子布直接堵住了她的嘴巴,對上了那男子的目光,趙雲棲唔唔的瞪著他,好歹讓人把話說完啊。

“免得大喊大叫引來了人。”男子從牆上取下個匕首,在手中比劃了下,走了過來。

趙雲棲看著那亮閃閃明晃晃的匕首,腦海中就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幅鬼樣子神仙能救嗎?

就在這時,外麵砰砰砰傳來拍門聲,打破了室內的安靜。

“開門!大哥,三哥,你們在幹什麽,快把人給我放了!”

男子一愣,手中的匕首迅速收了起來,與那坐著的男子交換了個視線,末了十分勉強的去開了門,端上寵溺笑臉:“安寧,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這裏髒別進來。”

“我要不來,你們不知道把趙公子怎麽樣了!”安寧闖入室內,看到被綁在十字樁上的趙雲棲,直接急哭了,“你們,你們快把人放下來!”

趙雲棲看到來人,如蒙大赦:“小郡主!”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在怨怪對方沒看住,怎麽能讓人走漏了風聲被安寧知曉。

見他們不肯動,安寧自己衝到了十字樁前給趙雲棲解繩子,便解邊控訴道:“你們不能因為我喜歡趙公子,就把人綁回來這麽對待,從小到大,但凡是我提起別的男子,你們就去欺負人家。”

“今日我要不來你們打算怎麽做?”安寧回頭瞪著他們,兩個哥哥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

淩老三打哈哈道:“不過是開個玩笑。”

“玩笑你還動用私刑,我不來你是不是真要把他手腳筋挑斷了?”

沉穩鎮定的淩家老大仍舊端的穩重模樣,努力挽回哥哥該有的形象:“我們若不如此,怎知他是不是對你真心,在你來之前,這小子還說他與你隻是萍水相逢,而你為了他與父親絕食,還想入宮去求貴妃賜婚,是不是?”

安寧臉色一紅,心思就這麽被暴露在意中人麵前,簡直是羞恥:“哥哥你不要說了!”

“你的婚事自有淩家做主,你這樣時常出入內宮不妥。”淩家老大頓了頓,“往後少入宮去,你是我淩家大小姐,不是皇家之人。”

“姑姑難道不是淩家人。”安寧對哥哥總不讓自己入宮與姑姑親近很費解,淩家與姑姑親近難道不對?

“總之,你的婚事我會與父親商議,你不可入宮求貴妃為你賜婚。”淩家老大一改常態,這點上卻是格外的堅持。

隻不過這些話趙雲棲沒有聽進去半個字,她還遊離在剛剛安寧的那句“喜歡”上,賜婚?

所有的字眼匯聚到了一起,在趙雲棲麵前呈現出一行字來:小郡主想嫁給她。

“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