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出事

趙雲棲明明沒做什麽,就因為一句夜不歸宿心虛上了,而隨著她年紀增長,趙老爹碎碎念的功夫也隨之見長,尋常點的打架私鬥都能念上半日,看著他這番訓斥架勢,隻怕是要訓到明日。

倒不是說她怕了,孔子廟裏跪上幾天幾夜對她而言也不過是小兒科,可她擔心老爹會因為這件事對白簡印象不好,論詩會好不容易才攢起來的好感,可不能給敗沒了。

“明日還有課呢!”趙雲棲理不直氣不壯地回哼了一句,一隻腳就往門外邁,臨走還不忘把白簡捎帶上,“他也得上課,我先送他回去。”

說完,立馬就逃。

剩下趙老爹那句“不許帶著小謝……小白胡來”飄散在風中,追都追不上。

趙雲棲繞過了育人堂,夜裏此處空無一人,顯得格外安靜。

她停下來,看著始終沉默跟隨著自己的年輕男子:“我爹剛剛跟你在聊什麽?為何我覺得他待你有哪兒不一樣了?”

就在剛剛,她分明看到她爹對白簡憐愛又複雜想揍的神情,卻能忍著沒有動手,這實在太奇怪了。

“趙山長將我當成了故人。”白簡看向少女晶瑩的眸子,未作隱瞞,“我與那謝鶴辭,容貌相似。”

“謝鶴辭?”

白簡見她若有所思的神情,“你也認識?”

趙雲棲搖頭,又點點頭,半晌籌措了下語句,方才開口道,“論起來,他應該是我娘的師弟。”

話音落下的功夫,趙雲棲自己顯了幾分沉默。

她順手撿了幾枚小石子,朝著原心池擲了過去,一下飛起好幾個水暈,一圈一圈漾開漣漪。

“我娘能擲七八環,我學得不精。”趙雲棲笑笑,笑容裏藏了落寞,“我對她,其實沒有太多的印象,因為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自從我娘過世後,我爹整整一年多守在宗祠裏沒有出來,甚至還有輕生的念頭,如果不是我的話,也許就隨我娘去了。”

“我小的時候總是愛纏著他問娘去了哪裏,每每問過,他都會把自己關在屋裏,所以後來,我就不提了,四周圍的人都漸漸的不再提起,就好像她從沒出現過一樣。我也以為她會慢慢淡忘在記憶裏,可這怎麽可能呢,就算是一塊好了的疤,顏色淡了淺了,它仍舊是在的,深深紮根著,隻要回溯一眼,便曆曆在目。”

謝鶴辭,林叔,小舅舅……黃老,她當時年幼,但已經記事,隻是她爹始終將她當成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她也順著老頭子的心意,沒心沒肺地長著。

“還是說回謝鶴辭,那人可厲害了,學什麽東西都快,一學就會,這點你們倒是相似,賀連昇你知道,是個文癡,那謝鶴辭比他,有過之無不及。年少成名時的風采,都能讓人聽得耳朵起繭子。不過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論起來,年歲確實差不多。”

“我不是他。”白簡斂目低眉,卻是第一個說與她聽。

趙雲棲“嗯”了一聲,毫無意外地接受了,反而惹來白簡注目,她迎上他幽邃雙眸,看著裏麵自己倒影,笑說道,“你說不是,那便不是。不管是謝鶴辭,還是白簡,或者叫別的什麽,你就是你,不是別人。”

少女直白的話,連自己都險些繞進去,但拚命表達想要讓他明白的意圖,一下擊中了他的心。

趙雲棲忽然覺得臉有些熱,沒話找話,“你要是謝鶴辭,還更麻煩了。”話說完,她猛地想到白簡在淩公公麵前提及“潿洲”,“小舅舅是故意想讓你以謝鶴辭的身份……”

白簡意會,看著少女幾變的神情,“即使沒有這次試探,以那位淩公公多疑的性子,未必不會懷疑到我身上。”這張臉,便極是招搖。

他從顧成帷與趙秉承所言,與所收集到的資料拚湊出了上一代的恩怨過往。兩方勢力的搏鬥,以一代革新者以慘烈的死亡收場,而趙雲棲的娘親也是其一……

趙雲棲沉默了。

她想到那場大火,想到了大火之前娘親捧著無名靈牌默默垂淚,那年的《萬民書》被焚毀,黃老被殺……

“我娘是書香門第出身,大家閨秀,可實際上她比誰都執拗,要想得多,想得深遠。她說《女誡》是束縛,禮數與婦道並不該成為女子桎梏,女子無才便是德更是謬論,勸女子要以德行為主的意思,而非貶辱女子不能有才幹,白簡,你知道嗎,我娘是很了不起的女子。”

趙雲棲的眼眸映襯著滿天星河,仿佛揉碎了星辰點點,透出光亮:“她跟著黃老學治天下之道,心懷天下,比尋常男子還有抱負。她說,我的棲棲要平平安安,永遠高高興興的,將來能夠生活在包容的世道中。”

話到最後有一絲哽咽,她沒說的後半句是,如此才不辜負,他們那些人的付出。

明明說著沒有太多印象,可她說過的那些話她都記得,記得非常清楚。

恰恰是這份清楚,才讓她更珍惜當下。

想成為那樣灑脫肆意的,活得熱烈的,告慰娘親在天之靈。

“你做得很好,她能看到。”白簡望著她那滿眼的星辰,心間有什麽破了土,撐張舒展,如同是要迎這一汪星辰,一同沉淪。

趙雲棲側身,額頭剛好抵在了他的胸口:“白簡,你們神仙能不能有那種法術,能送我回到十幾年前,一炷香的時間也好,我好想回去,再看一看我娘啊。”

時空回溯……

白簡垂眸,須臾,他無奈道:“抱歉。”

“是我強人所難了。”

趙雲棲從白簡的懷裏退了出來,想要佯裝無事,微紅的眼眶卻暴露了心緒,而白簡能清晰感知到她此時的情緒,鑰匙結成的契,如感同身受她的難過,和在她離開後胸口處漫開的空闊感,都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我沒事,隻是老爹和小舅舅總把我當成什麽都不懂,總瞞著我做些危險的事情,白簡,若你知道,一定不可以瞞著我。”趙雲棲與他約定道,“更不可以騙我。”

灼灼目光下,白簡點了點頭:“好。”

趙雲棲看著他如此老實,甚至察覺出一絲憨厚,不禁咧了嘴角。

白簡凝視著她嘴角笑意,不由地伸手,摸了摸她腦袋:“雖然不能讓你回到過去,但我可以讓你見見她。”

下一瞬,趙雲棲瞪大了眼,她的麵前出現了一道影像,像是從畫像中走出來一般讓她熟悉萬分。

“娘?”

不等她反應過來,白簡將一個金色的鐲子戴到了她的手上,影像正是從這鐲子中投射出來的,而畫像是他在山中所得,憑著趙秉承手裏那塊玉佩才確定,那是趙雲棲的娘親。

趙雲棲看著近在咫尺,神情溫柔的女子,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從影像中穿透過,變成無數藍色模塊隨著她手的離開而重新組合在一起, 溫柔注視著自己。

“娘……”

趙雲棲久久凝視,又不住回眸看向白簡,片刻後,她抬手看了看鐲子,似是金鐲但形狀卻奇怪,上麵還有奇怪的符文,“是因為這鐲子?”

“嗯。”

“這個送給你。”

趙雲棲卻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這樣的仙器法寶怎能隨隨便就給了她呢:“這不成,這般貴重……”說著,便要把手上的鐲子褪下來,可誰知寶物就像認主一般,牢牢戴在了她的手腕上,怎麽摘都摘不下來。

果然如此。

白簡看了眼掛在趙雲棲脖子上的鑰匙,仿佛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力,能夠綁定他的物品。

“隻是投影的作用,予你有意義,便是它最好的用處。”

趙雲棲聞言,視線在他和這影像間來回流連,臉上是止不住的高興。

兩人在學生院舍分別,趙雲棲走在回閨房的路上,不住地摩挲著鐲子,仿佛還有前主人的餘溫,回想著那人方才的溫柔,趙雲棲心裏軟化成一片。

這算不算是……定情信物?

趙雲棲越是羞赧,忍不住一拳捶在回廊的牆壁上,不想沒捶到硬實觸感,反而聽到了一聲悶哼。

“是誰?”趙雲棲猛然醒神,這才發現有人趁夜翻牆摸進了書院。

好大的膽子!

然而不等她動手,背後一個麻袋套了過來,脖子一麻,趙雲棲徹底昏了過去。

臨昏過去前,滿腦子隻剩一個念頭:套慣了別人,沒成想自己也有被套的一天,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

這廂,剛剛躺下的白簡兀的從**坐起,驚得陸長安看向了他,恍惚中看到一雙幽藍雙眸,定睛再看,卻是白簡穿上外套一言不發的離開。

趙雲棲,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