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刺客

夜半秋雨至,淅淅瀝瀝,濕了高樓瓦礫,潛入窗幾,揚了一絲絲就被人從裏麵關上了窗子,隔絕在外。

男子頎長的身影,也替床沿坐著的少女擋去了橫風。

屋子裏的燭火被風吹得飄搖,晃動一番後,勢頭更烈。

昏黃的光照在趙雲棲沉凝的臉龐,從剛才和掌教一番對峙後,便顯得無比沉默。

而**躺著的少年,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向來活蹦亂跳的人,這會兒臉色蒼白地躺在**,沒了平日裏的蓬勃生氣,怎麽都叫人覺得不習慣。

“許是清毒丸還要再過些時候起效用,大夫不是說了,趙子越中毒尚淺,並無性命之憂,趙姑娘且可放心。”陸長安是聽聞趙子越中毒的消息後,隨著書院裏的人一道過來的,如今那些人散了,餘下他留下幫忙看顧。

“天也快亮了,趙姑娘還是回去歇息歇息,我在這照顧就好。”

趙雲棲聞言,這才動了動,看向說話之人,沒想到剛才屋子裏將掌教懟得啞口無言,隻扔下一句勢必給個交代便拂袖離去的,會是這平日裏看似沉默寡言之人。也有些意外,這陸長安能和跳脫的趙子越處到一塊去。

但見他這般義氣,心中還是欣慰,也不枉費趙子越如此喜歡這個朋友,豁出自個臉蛋都要救。

“今日之事,是有人刻意針對我們而為,動了殺心,你就不怕留著照顧他被連累。”趙雲棲一雙清眸此刻烏幽幽地凝著,語氣平靜地仿佛隻是陳述一件稀鬆平常之事,既是告知真相之意,又像是存了幾分試探他膽色的心思。

“北館如今已是重兵把守,掌教勢必不眠不休也要把真凶找出來,給明澤書院,乃至論書會賓客都要有一番交代,相信事情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再者,高聲呼救不失為自救之法,總能護他周全的。”

趙雲棲見他神色淡淡,思慮周全,反倒她像個咄咄逼人的惡人了:“我這弟弟慣是讓人不省心,可交朋友的眼光倒是不錯。”

陸長安嘴角噙著一抹淡笑:“平日看不出,其實趙同學對他還是十分上心的。不過你們之前被關,定是沒休息好的,如今又守了半宿,還是回去休息吧。”

趙雲棲將趙子越的被子拉高了些,掖了掖被角,剛應了一聲“嗯”,那掖著被角的手就被**躺著的人給握住了。

“姐?”趙子越十分虛弱,看著趙雲棲那神情,仿佛有些不置信,便脫口道,“我姐什麽時候對我這麽溫柔過,等等,該不會是我倆在地府團聚了吧?”

趙雲棲就著被子,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疼疼,趙雲棲你撒手!我還活著啊!哎喲,可太好了,要不然我藏床底下那些寶貝疙瘩指不定都便宜誰了。”

趙雲棲聞言‘嘁’了一聲,“一些個破銅爛鐵的玩意和酸腐本子,誰稀罕似的。”可隨即又忍不住笑了下,總算驅散了眉間的陰鬱。

“我剛好像聽到說守了半宿什麽的,還聽著你和人幹架,姐,你是不是嚇壞了,怕失去我了,是不是老緊張了?”

“……並沒有。”

“這時候臉皮子怎麽就薄了,多心疼心疼我,讓我高興高興怎麽了。”趙子越像個抓著糖的小孩,使勁要扒下那顆糖衣,非得吃著裏麵的糖似的,轉向了白簡,“白簡,你說說,我昏迷之後,我姐是不是哭得肝腸寸斷,是不是後悔之前沒好好對我來著?”

“她是說了幾句。”

“嗯?”趙子越一臉期待。

白簡氣沉丹田:“趙子越你是頭豬嗎,給什麽吃什麽,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蠢的弟弟,別人怎麽死的我不知道,你就是給蠢死的!”

語氣神情十分到位。

“……”

趙子越默默拉上被子,眼前幾乎是情景重現,不想麵對。

“不過趙姑娘是真的很擔心你,掌教一開始隻以為你是壞肚子,並未注意,是趙姑娘扒著他胡子喚來大夫確診中毒,而後才加派了人手,著手調查去了。趙姑娘對你,是舐犢情深。”

趙雲棲和趙子越四目相對,腦子一下沒順過彎兒,就覺著最後那四個字怪怪的。

陸長安:“舐犢情深是對子女的慈愛。”

白簡一下被陸長安引去了注意,似乎對陸長安這滿腹學問充滿欣賞與好奇,以至於那目光灼灼,透露出想帶人走的意圖。

無端令趙雲棲危機感上升。

趙雲棲則大咧咧地一擺手:“……這不重要,趙子越,你撿回一條小命,且仔細著,別再稀裏糊塗讓人暗算了,你和陸長安早點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完,就拉著白簡出了屋子。

一回頭,就看到白簡的目光扔在陸長安身上,果斷將人拽走了。

這年頭的情敵,不分男女,真叫人防不勝防。

待兩人走後,屋子裏恢複冷清。趙子越從被子底下鑽出來,臉上掛了幾分憨厚笑意,享受了一把小霸王的溫柔意,這一頓罪受的,還挺值當。

陸長安瞥見,抽了抽嘴角,有些懷疑趙子越被毒傻了。

“咕嚕”一聲長鳴,趙子越捂著肚子,眼巴巴地看向陸長安,“長安啊,我餓,我現在能啃下一頭牛。”

“……”

眼看著陸長安扔下自己要走,趙子越連忙又道,“沒牛,雞也是可以的,外麵酒樓那叫花雞……”

就這麽看著陸長安跨出門的背影,趙子越心想也不知他聽著沒有,門口有兩家,天香樓的才好吃。

約莫半個時辰,在趙子越差點覺得自己餓得一命嗚呼之際,陸長安回來了,端著的漆木盤子裏擱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粥水綿稠,一絲絲的雞肉,與一小撮蔥花點綴,粥底則因紅棗的加入顯得微甜清潤。

趙子越瞪大眼睛,看著他卷起的袖子,“這……該不會你做的吧?”

“不愛吃?”

“吃!”

可趙子越渾身沒力氣,連端個碗都一直在抖抖抖,陸長安見狀主動接了過來,坐在床沿,“這兩天還需得清淡些,想吃大魚大肉的等你身子養好了再說。”

隨後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

趙子越卻愣住了。

陸長安挑眉,似乎是詢問,他都這般伺候大少爺了,大少爺還有什麽不滿意?說到底,他也分不清自己為何要因為趙子越那可憐巴巴的眼神而在廚房裏翻箱倒櫃……

在他失神的一瞬間,趙子越自己湊上去吃了一口,然後笑得跟個傻子似的,“陸長安,我以前在餛飩攤看到過一娘親呼呼著喂孩子吃,跟你現在,一樣一樣的。”

“陸長安,多謝你啊。”

“陸長安,你家柚子能吃了嗎?”

“長安,那句詩怎麽說來著,人煙什麽寒橘柚,秋色什麽的,反正差不多就到吃柚子的季節了吧。”

“長安~呼嚕嚕。”

陸長安僵硬地重複著投喂的動作,最後兩口幾乎是堵嘴用的。

怎麽辦,好想讓這傻子自生自滅。

這廂,趙雲棲和白簡走在回房間的路上,忽然拉住了白簡的袖子:“白簡,你說會是誰這麽想對付我們?”且每次都是殺招,上次是她,這一回若不是白簡提醒,中毒的就不是趙子越了,亦或者會殃及好些人。

白簡顯然也不知道答案。

趙雲棲雖混卻不笨,小舅舅之前那一番奪愛之說,聽著就知道是糊弄人的,可她又無從頭緒。

白簡看她愁眉不展,伸手覆在了她腦袋上,揉了揉,手感一如既往的好:“折騰了一日,快些去睡,我就在這,不會讓人傷害你。”

“白簡……你對我真好。”

趙雲棲趁著四下無人,一頭紮進了白簡的懷裏,蹭了蹭,仿佛滿身的疲憊都得到了慰藉,有這人在,就像是定海神針似的,莫名安心了許多。

白簡的心髒,隨著那小貓似的蹭蹭,仿佛被擊中了最柔軟的地方。

又隨著她退開,感覺到了一股空落。

“陸長安說得對,剛出了事正是守衛森嚴的時候,尋常人不敢來犯,何況以通文館的地位,那鬼祟之輩也隻敢偷偷投毒了,你也快去休息。”

說罷, 趁著白簡沒反應過來,趙雲棲一下溜進了房間關上門,捂著自己“怦怦”狂跳的胸口,呢喃著:“趙雲棲啊趙雲棲,現在不是被美色所迷的時候,那投毒之人一定還在通文館裏,一定要盡快揪出來!”

天光將明未明之時,霧蒙蒙一片。

山間雲霧繚繞,如黑影穿梭,偶然驚起鳥雀撲簌簌飛離,發出的響動回**在山林。

一夥黑衣人從被破壞過的山洞裏鑽出來,並無所獲,轉頭騎馬飛奔,趁著最末的夜色掩映,出現在雲澤山山腳。

幾道黑影‘嗖嗖’翻牆躍過,隨即朝著書院內院圍聚而去,手裏的刀明晃晃的,照出黑影們如鷹凖般的眼神,帶著冷冽殺意。

不過幾人剛踏入內院,隨著“哢嗒”聲音,庭院內的地磚開始天旋地轉,一身水墨褡護的男子仿佛從黑夜裏走出來的神祗,片刻間,折扇旋轉,姿態仿若天地間恣意漂遊,與黑影們交上了手。

“更深夜露上門拜訪,正門不走,都喜歡鑽狗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