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晚上的故事——遊戲對象是誰

第一章

馬恩醫生的私人助理來到辦公室前,禮貌地敲了敲門。“醫生,有位叫溫衍玲的女士堅持要在這個時候見您。”

“她有預約嗎?”

“沒有。”

馬恩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那你應該告訴她我們的下班時間,以及工作製度。”

“我都說了,但她就是不走。她說好不容易找到了這裏,今天非見到您不可。”

“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這樣的客人。”馬恩望著他的女助理說,“能告訴我嗎,是什麽讓你對她破了例?”

年輕的女助理皺了皺眉。“她顯得很焦急,甚至有些驚惶。她說自己遇到了非常急迫和可怕的事,必須馬上向您谘詢,得到您的意見——她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幾乎是在哀求——我根本無法拒絕。”

馬恩轉動著桌上的一支圓珠筆:“她是不是表現得有些神經質?”

女助理搖著頭說:“不,醫生,她不是那種神經質的人。事實上,正好相反——她衣著講究、品位高雅,言談舉止也很得體,隻是顯得有些焦躁罷了。”

馬恩醫生用手指敲打著桌麵,過了一會兒,他說:“好吧,就讓我聽聽她到底有什麽著急的事。去請那位女士進來。”

女助理點點頭。很快,她陪同這位來訪者走進辦公室,然後退了出去,關上門。

進來的女士三十多歲,穿著一身高檔的輕質毛料套裝,身材苗條,氣質高雅,渾身上下透露著上流社會的氣息。她在對麵的皮椅上坐了下來,充滿歉意地說:“您好,馬恩醫生,我叫溫衍玲。真是抱歉,我在沒有和您預約的情況下堅持要見您,而且還是在您快下班的時候。我知道,這實在是非常地失禮……可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必須這麽做。”

“沒關係。”馬恩抱以職業微笑。“像你這麽有修養的女士會這樣做,一定有十分緊要的原因。”

“是的,確實如此。”溫衍玲無奈的神情中流露著強烈的不安,“醫生,我……遇到了非常可怕的事。”

“別著急,慢慢說。”

“這件事說來話長……”溫衍玲輕輕歎了口氣,“我有一個兒子,今年十三歲了——從他很小的時候,就患有強烈的自閉症。”

“他是怎麽患上自閉症的?”馬恩問。

“噢,這都怪我和他的父親。”溫衍玲露出痛苦的神情,“在孩子還隻有三、四歲時,我們為了開創各自的事業而長期處在繁忙的工作中,經常把孩子一個人丟在家裏,讓他自己一個人玩。沒想到久而久之,他因為缺乏和人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封閉——當我們引起重視時,他已經成為自閉症患者了。”

“這種情況現在很普遍。”馬恩說,“不過,你既然早就發現他患了自閉症,應該盡早請心理醫生為他治療啊。”

溫衍玲無奈的搖著頭說:“我們當然請了。至今為止,已經請了三個心理醫生——可是根本沒用,我兒子的自閉症太嚴重了,他對那些心理醫生完全置之不理——他們也就束手無策了。”

馬恩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如果是這樣,那我也未必有辦法——我並不認為自己要比同行們高出幾籌——你兒子未必就會接受我。”

“不,醫生!”溫衍玲的語氣有些激動起來,像是生怕他會拒絕一樣,“您是我們這個地區最傑出的心理醫生!而且,我之所以非找您不可,是因為我發現最近幾天我兒子竟然喜歡上了看您在電視上做嘉賓的‘心理訪談’節目——要知道,他以前對這類節目可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所以我想,他會願意和您接觸,聽從您指導的。”

馬恩用手托住下巴想了想:“真是這樣的話,我倒可以試試。可我不明白,難道這就是你說的那件‘可怕的事’?”

溫衍玲抬起頭來,望了一眼馬恩,不自覺地打了個冷噤,她的麵色變得蒼白起來,像是頭腦裏的某些恐怖印象又浮現出來。

馬恩注意到了溫衍玲神色的變化。他意識到,接下來要講的,是事情的重點了。

“是的,醫生。”溫衍玲恐懼地望著馬恩,“我兒子的自閉症,當然不是什麽可怕的事——真正讓我感到可怕的,是他最近的那些異常舉止。”

第二章

一個星期前,溫衍玲發現兒子雷蒙總是在吃完晚飯後,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房門——之後,一直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出來。她覺得自己這個有自閉症的兒子真是越來越孤僻了。

連續幾天如此後,溫衍玲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雖說雷蒙以前也很孤僻,沉默寡言,但他還是很喜歡在客廳看電視的——溫衍玲不明白,雷蒙在他那間既沒電視也沒電腦的小房間裏做些什麽?他是怎麽打發時間的?

這一次晚飯之後,雷蒙又像幾天前一樣,離開餐桌就徑直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溫衍玲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雷蒙。”她叫住兒子。

雷蒙轉過身,麵無表情地望著媽媽。

“我想和你談談。”

雷蒙頓了一下,問:“什麽事?”

溫衍玲走到兒子麵前。“為什麽從一個星期前開始,你就一直這樣——吃完晚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幾乎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出來,你每天晚上到底在房間裏幹些什麽?”

雷蒙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過了半晌,才輕聲說了一句:“沒幹什麽。”

“你每天晚上在那間屋子裏什麽也沒幹?”溫衍玲加重語氣道,“那你幹嘛要鎖門?”

雷蒙抬起頭來望了一眼母親,又低下頭去。

“告訴我,雷蒙。你到底在做什麽?”

雷蒙咬住下嘴唇,一聲不吭。.溫衍玲等了幾分鍾後,重重地歎了口氣——她知道兒子的性格——今天晚上別再想聽到他說半個字了。

雷蒙在原地站了幾分鍾後,依然回到自己的房間,鎖上門。

這一次,溫衍玲覺得不能再由著雷蒙任性了——雖然她認為孩子的隱私應該得到尊重,但她也知道,這是有限度的——而且,她實在是太好奇了。

過了一個小時後,溫衍玲從大衣櫃裏找出雷蒙房間的鑰匙,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不知為什麽,她竟然覺得有些緊張——以前從沒這麽幹過。她覺得自己正在扮演一個偷窺者的角色。

溫衍玲將鑰匙輕輕插到門鎖的孔裏,她控製著力度,用最柔和的動作轉動著鑰匙,非常好,一點兒聲音也沒有,門開了。

她將門推開一個小縫,探進頭去張望——雷蒙這時正坐在書桌前,背對著自己。雖說雷蒙的房間並不算大,但書桌距離門也有好幾米的距離,再加上屋內僅有的台燈光線,溫衍玲看不清楚兒子在書桌前做什麽,她隻有躡手躡腳地走進屋,慢慢向兒子靠近,試圖看個究竟。

在距離雷蒙僅有半米的時候,溫衍玲終於看清楚了:雷蒙的麵前什麽也沒擺。奇怪的是,他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自言自語,但看起來更像是在和某人聊天——可他的麵前除了書桌和窗戶,什麽也沒有。

溫衍玲屏住呼吸,側耳聆聽,可雷蒙的聲音不大,她隻能聽到一些支離破碎的語句,無法將它們組合成完整的意思。

溫衍玲在雷蒙的身後站了大約有兩分鍾,雷蒙並沒有發現。突然,溫衍玲聽到雷蒙說了一句:“你說什麽,我的……身後?”然後他猛地轉過身來,驚訝地望著自己。

“媽媽!你在幹什麽?”雷蒙帶著惱怒的腔調責問道。

溫衍玲顯得十分尷尬:“我……我隻想進來看看你在幹什麽。”

“可是我鎖了門!”

“我有鑰匙,雷蒙。”

雷蒙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媽媽,你怎麽能這樣!你以前說過會尊重我的隱私,給我屬於自己的空間!”

“可是……”

雷蒙轉過頭去,冷冷地說:“媽媽,你以後再這樣,我就永遠不理你了。”

溫衍玲還想說什麽,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她歎了口氣,離開了雷蒙的房間。

回到自己的臥室,溫衍玲煩悶地倒在**。她的丈夫雷鳴正在電腦前下一盤棋。

雷鳴感覺到妻子的情緒不對,他一邊點著鼠標,一邊問道:“你怎麽了?”

溫衍玲正想找人傾訴,她把剛才在雷蒙房間發生的事講給丈夫聽。

雷鳴的注意力仍在電腦的棋局上,他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雷蒙一直都喜歡一個人玩啊,你又何必費這些心思去管他?”

“什麽?”溫衍玲從**坐起來,“你認為我在多管閑事?他現在自閉得越來越厲害了!我們要是再不管,他以後怕是連這個家的大門都不會出了!”

雷鳴放下手中的鼠標,轉過身來。“嗯……這個問題是有些嚴重了。”

“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我剛才站在他身後聽他說話,覺得他根本不像是在自言自語,而像是在跟某人聊天。天啊,該不會自閉症嚴重之後會產生幻覺吧?”

雷鳴皺緊眉頭思索了一會兒,說:“這樣吧,我們再給他找一個心理醫生。”

溫衍玲帶著疲倦的口吻說:“可我們以前已經跟他找過兩個心理醫生了,根本沒什麽效果。”

“不,這個不同。”雷鳴肯定地說,“聽我的同事說,這個心理醫生會很厲害的催眠術。”

“催眠術……”溫衍玲皺了皺眉。

“別擔心,親愛的。催眠術對人沒有任何傷害。”

溫衍玲猶豫了片刻,說:“好吧,你明天就去請他來。”

第三章

當這個身穿白色襯衫和藍色短褲的斯文男人走進家門的時候,溫衍玲根本無法把他的形象和“心理醫生”這個職業結合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她都覺得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網球明星。

“嗯……解釋一下。”斯文男人微微臉紅了一下,“聽您的丈夫說,我是要和您十三歲的兒子見麵。所以,我特意穿成這樣,希望能拉近和孩子的距離。”

“噢,您真是太敬業了。”溫衍玲感激地說。

“這是職業的需要,理應如此。”年輕男人伸出手來。“我叫餘方。”

“久仰大名,餘醫生。”溫衍玲和餘方握手。

“那麽,您的兒子呢?”

站在旁邊的雷鳴問妻子:“雷蒙又進房間去了?”

溫衍玲無奈地點了點頭。

雷鳴衝餘方聳了聳肩:“你看,就和我之前和你說的一樣。”

餘方點了點頭:“讓我去拜訪一下他吧。”

“這邊請,醫生。”雷鳴做了一個“請”的姿式。

三個人來到雷蒙的房間門口,雷鳴正準備敲門,溫衍玲突然問:“醫生,您一會兒會對他實施催眠術嗎?”

“如果你想打開自閉症患者的心扉,知道他在想些什麽,這是最好的辦法。”餘方說。

“……會不會,我的意思是說……”

“別擔心,太太。”餘方麵帶微笑地說,“我知道您的顧慮。但請您放心,這是絕對安全的,沒有任何問題。”

“那好吧,醫生,我相信你。”

餘方說:“另外,我一會兒要和你們的兒子單獨在一起,請你們暫時回避。”

溫衍玲和雷鳴對視一眼,一起點了點頭。

溫衍玲敲兒子房間的門,過了好幾分鍾,雷蒙才將門打開。

“雷蒙,這位是爸爸媽媽的朋友——餘叔叔。他來和你聊會兒天,好嗎?”溫衍玲麵色和藹地對兒子說。

雷蒙上下打量了一遍餘方,然後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坐到房間的椅子上,仿佛很清楚對方的身份。

餘方對雷蒙的父母說:“好了,請你們暫時離開吧。”

將房間的門關上後,餘方坐到雷蒙的麵前,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他衝雷蒙眨了眨眼睛,表情活潑地說:“嗨,小夥子,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麵,但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夥伴——我們來做一些你感興趣的事,怎麽樣?”

雷蒙的眼睛望著別處,一點反應都沒有。

餘方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指向雷蒙:“讓我來猜一下,你是喜歡電子遊戲還是玩具大兵?”

雷蒙仍然對餘方不理不踩,仿佛坐在自己麵前的是獨角戲演員,而他的表演顯然冷了場。

餘方在心中歎了口氣。本來,他打算先用輕鬆、愉快的話題來拉近和雷蒙的關係。但他發現,這招是行不通的——雷蒙對他那些套近乎的話題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餘方盯著麵前這個十三歲的孩子——看來,要用絕招了。

他吐了口氣,然後故作輕鬆地聳了聳肩膀。“雷蒙,你不覺得我們這樣麵對麵地坐著說話太過嚴肅了點兒嗎?不如這樣,你換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式。比如說,躺在**,好嗎?”

“我正想這麽做。”雷蒙終於開口道。說完,他走到床邊坐下,半倚著靠在**。

餘方也坐到床邊上來,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金屬懷表。“看,我這裏有件好東西。”他打開表蓋,把表鏈的一頭纏在自己的手指上,然後將表垂下來。

懷表輕輕地左右晃動。雷蒙盯著表看。

餘方的聲音在這個時候變得緩慢而細膩,他盯著雷蒙的眼睛說:“雷蒙,能告訴我現在幾點嗎?”

雷蒙看了一會兒懷表,說:“十一點五十分。”

“十一點五十分……平常的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麽?”

“睡覺。”雷蒙回答。

“那麽,今天我們也應該睡了。”餘方的聲音更加輕柔起來。“你看,這個表的中間是不是有幾個小圓圈,你數數,一共有幾個圈……”

雷蒙盯著表的中心,漸漸的,他的眼睛合攏了。

“好了,全身放鬆,已經很晚了,該睡覺了。”餘方伸出手臂托住雷蒙的背,然後慢慢地放低,讓他平躺下來。

雷蒙躺下後,餘方將懷表收起來,接著低下頭,在雷蒙的耳邊輕聲說道:“好了,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每天晚上在幹什麽?”

第四章

幾分鍾後,從雷蒙的房間裏傳出一陣尖叫聲。正在臥室坐立不安的溫衍玲和雷鳴心中一驚,立即衝出臥室,來到雷蒙的房間門口。

此時,餘方正好從裏麵打開門走出來,他滿頭大汗,臉上帶著幾分驚惶的神色。

“發生什麽事了?”溫衍玲急切地問,同時朝雷蒙的房裏看去——雷蒙這時坐在**,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妥。

餘方對雷鳴夫婦說:“我們換一個地方說話。”

“去書房吧。”雷鳴用手指了一個方向。

三個人在書房坐下後,溫衍玲迫不急待地問:“剛才到底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餘方搖了搖頭,臉上是一種難以名狀的複雜表情,他帶著歉意說:“對不起,我實在是沒想到,情況會完全失控。”

“失控?”雷鳴驚訝地問,“你的意思說,這次催眠失敗了?”

“不,恰好相反,催眠相當成功,隻是我沒有想到……”餘方皺起眉頭,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醫生,您說清楚啊。”溫衍玲著起急來。

餘方神情嚴肅地說:“催眠術是一種高級的心理治療手段。通常,我們都能夠在患者進入催眠狀態之後,問出一些關於他內心深處的秘密——因為處在這種狀態中的人是用潛意識來回答問題的,根本不可能說謊。剛才,我很成功地讓雷蒙進入了催眠狀態。然後,我開始向他提問……”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

“我問他第一個問題——‘你每天晚上在做些什麽?’他回答我‘在做遊戲’。我又問他‘你一個人做遊戲嗎?’他說‘不,是兩個人。’我又問‘那另外一個人是誰?’聽到這個問題後,雷蒙變得焦躁起來,他緊閉著眼睛,手開始抓**的被單,喘著粗氣,像是十分痛苦。”

“我不明白,他的潛意識為什麽要抗拒這個問題。於是,我換了一個問法,我問他——‘那你告訴我,你們在做什麽樣的遊戲?’沒想到,他聽到這個問題後就開始大聲尖叫!說實話,我很少遇到這樣的情況,竟有些慌亂起來,隻有趕緊解除他的催眠狀態——過程就是這樣。”說完這句話,他仍是一頭大汗,仿佛幾分鍾前的場景又再次重演。

“等等!”

聽到這裏,馬恩打斷溫衍玲,驚訝地望著她。

“你是說,那個催眠師告訴你,你的兒子雷蒙每晚都在和一個事實上並不存在的人做遊戲?”

溫衍玲緊鎖著眉點了點頭:“馬恩醫生,從您的反應——我能看得出,您也是看了最近的報道的。”

“當然!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可能不知道!”馬恩從皮椅上站起來,語氣激動,“最近一段時間,我們這個市裏頻繁發生十多歲左右的小孩意外死亡的案件,而且……”

“而且事後,幾乎每個死者的家屬都發現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的孩子在死亡之前都曾與某個人做過一個‘遊戲’!”溫衍玲失聲尖叫起來,“天哪,醫生,這下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如此擔心和害怕了吧!”

馬恩離開辦公桌,用手托著下巴,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兩分鍾後,他停下來,直視著溫衍玲:“女士,坦白地說,我一直在密切關注這起事件,我認為這些案件絕非報紙上所說的‘純屬巧合’,而肯定存在著某種共同的聯係!我早就想著手調查,卻因為無法得知誰會是下一個受害者而無從入手……”

聽到馬恩這番話,溫衍玲用手捂住嘴,全身猛抖,她近乎失控地邊哭邊叫起來:“我的天哪!醫生……您也認為,我兒子會是下一個受害者?”

馬恩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安慰溫衍玲道:“對不起,我沒考慮到你的感受——實際上,那隻是我的猜測,並不一定就是這麽回事。”

“那麽……我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別擔心,女士,你先放鬆一點。畢竟,到目前為止你的兒子還好好的,並沒有發生什麽。所以,還不算遲,對嗎?”

“醫生,您有什麽辦法嗎?”溫衍玲用懇求的語氣問道,兩眼充滿急切的期待。

馬恩看了看表:“現在已經六點四十分了,我們趕緊去你家,一分種也不要耽擱!”

第五章

趕到溫衍玲的家,已經是七點二十分了。丈夫雷鳴還沒有回來。溫衍玲查看餐桌後,發現雷蒙已經自己做了點東西吃了——很顯然,他現在又在自己的房間裏。

“帶我去見他吧。”馬恩說。

溫衍玲領著救星來到雷蒙的房間門口,敲門。

幾分鍾後雷蒙才打開門,他看見站在門口的馬恩後一愣——很明顯認出了這是電視上的名人。

“雷蒙,馬恩叔叔來我們家了,你不高興嗎?”溫衍玲強打著笑顏對兒子說。

雷蒙望了馬恩一會兒,說:“請進吧。”

馬恩衝溫衍玲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暫時回避,然後走進屋,關上房門。

馬恩在雷蒙的房間裏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小男孩——雷蒙比同齡的孩子顯得要瘦小些,臉上的五官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隻是額頭有些偏高——馬恩憑多年的經驗感覺到,這是個智商相當高的孩子。

雷蒙也在上下打量著他,並主動開口問道:“你真的是電視上那個專家嗎?”

馬恩歪著嘴做出一個調皮的表情:“怎麽樣,電視上那家夥給你的印象還好吧?如果是的話,我才承認是他。”

雷蒙似乎被馬恩的話逗樂了,但他又控製著不讓笑容露出來——這是自閉症患者的典型行為。

馬恩本想讓氣氛活躍些,但雷蒙的一個問題又使空氣凝重起來。他問:“你也是媽媽請來替我瞧病的嗎?”

“不,我看不出來你有什麽病。”馬恩搖了搖頭,“我隻是來陪你玩一會兒的。”

說著,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付奇特的撲克牌,這套撲克牌的每一張牌麵上都有印有一些圓圈、三角形和正方形的怪異圖案。

雷蒙被這付奇特的撲克牌吸引了,他把它們拿過去研究。馬恩心裏暗付——果然,所有的自閉症患者都對有規律的東西感興趣。

雷蒙擺弄了一會兒撲克牌,問:“我們怎麽玩?打撲克牌嗎?”

“我有一個更簡單的玩法。”馬恩把牌迅速地洗了一遍,再把它們平鋪在桌子上。“我們分別在這裏麵選一張牌,點數大的可以叫點數小的那個人做一件事情。”

雷蒙點了點頭:“好吧,試試。”

馬恩盯著撲克牌看了一會兒,從裏麵隨意抽出一張,對雷蒙說:“現在該你了。”

雷蒙笑了一聲:“不用比了,你已經輸了。”

馬恩有些驚訝地問:“你還沒有抽,怎麽就知道我輸了?”

“因為你抽的是一張Q,我隻要抽Q以上的就能贏你,比如說……”他快速的抽出一張牌來,翻過去麵向馬恩——是一張K。

馬恩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牌,果然是一張Q,他張大著嘴說:“真不可思議,被你說準了!現在,你可以要求我為你做一件事情。”

雷蒙撇了撇嘴。“算了吧,我想不出有什麽事情要你來做,隻是我覺得你太差了,這個遊戲沒什麽好玩的。”

“等等,再給我一次機會,剛才是我太輕敵了。”馬恩說,“這次我們賭大一點兒,輸了的人要做三件事情,怎麽樣?”

雷蒙不以為然地說:“好吧。”

馬恩又洗了一次牌,將牌展開,對雷蒙說:“這次你先抽。”

雷蒙盯著牌看了幾秒鍾,從裏麵抽出一張。

“好,現在該我了。”馬恩伸手去抽牌。

“不用抽了,你已經輸了。”雷蒙又說道。

“可是,我還沒抽呢,你怎麽就知道……”

雷蒙將牌麵翻過來,是一張A,他說:“因為我已經抽了最大的牌,你不可能贏得了我了。”

馬恩用手托住下巴,露出一絲微笑:“是嗎?那我們說好,願賭服輸哦。”

說完,他從桌上迅速地抽起一張牌,直接將它麵向雷蒙,說:“你抽的是一張紅心A,而我抽的是黑桃A,剛好比你大一點。你輸了,雷蒙。”

雷蒙張了張嘴,有幾分驚訝。過了半晌,他說:“好吧,我輸了。你要我做什麽?”

“你不用做什麽。”馬恩微笑著對他說,“你隻要如實回答我三個問題就行了。”

第六章

馬恩凝視著他麵前的小男孩,表情平靜,頷首不語,恰如一個棋手端注棋盤,思考著如何走下一步棋。他莫測的雙眼在不斷變化,仿佛能直接洞穿到人的心靈深處。

“第一個問題。”馬恩說,“你每天晚上在和誰做遊戲?”

這個問題並不讓雷蒙覺得奇怪,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和一個小男孩。”他回答道。

“很好。那麽第二個問題:他長什麽樣?”馬恩繼續問。

雷蒙微微皺了皺眉。“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

“為什麽?”

“因為他說過,叫我別告訴別人他的長相——乃至其它的一切。”

馬恩醫生“哦”了一聲,他說:“我明白了。”

雷蒙望著他:“你明白了什麽?”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雷蒙。”馬恩說,“所以我也就不繞彎子了。坦白說吧,那個每天晚上陪你玩的男孩其實是你幻想的產物。他今天可以長這個樣,明天也可以是那個樣。所以,你當然回答不出他到底長什麽樣了,對嗎?”

“不是這樣。”雷蒙感覺臉有些充血,“我不是你想象中的臆想症患者!”

“可是,你確實連自己都不清楚那個男孩的長相……”馬恩醫生聳聳肩。

“好吧,我告訴你!”雷蒙尖聲叫起來,“這個男孩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他的臉上有一大塊紅疤!”

馬恩愣了一下。“是嗎?”

“夠了吧,醫生。”雷蒙有些厭惡地說道,“我已經告訴了你這麽多,你的提問也該結束了。”

“再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你每天晚上和那個男孩在做一個什麽樣的遊戲?”馬恩盯著雷蒙的眼睛說。

雷蒙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臉上流露出驚恐的神色:“不行,這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說。”

“為什麽不能說——能告訴我嗎?”

雷蒙瞪大著眼睛,緊張地搖著頭。“我們約好了的……絕對不能把遊戲的內容透露出去!”

“你和誰約好?”

“……那個男孩。”

“約好什麽?”

“……保密。”

“保什麽密?”

雷蒙張開嘴,正準備說什麽,突然意識到了不對,將嘴緊緊地閉上了。

馬恩猛地一捏拳頭,該死!馬上就要套出來了!可這孩子的反應和智商實在是太不平凡了。

馬恩吐了口氣,用舒緩的語調說:“雷蒙,你瞧,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就算你告訴我,也沒有任何人會知道,而且我發誓不會說出去——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好嗎?”

“不,你不會明白的。”雷蒙使勁搖著頭,表情更加恐懼了,“隻要我一說,他立刻就會知道!”

“怎麽可能呢?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啊。”

“不!他就在這裏!”雷蒙尖叫道,“他現在就在你的身後!”

馬恩一驚,瞬間,他感到脊椎骨竄上一股涼氣,陰森森的。

馬恩咽了口唾沫,他緩緩轉過頭。

身後是一片雪白的牆壁,什麽也沒有。他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望著雷蒙。“這是一個玩笑嗎?”

“不,我沒有開玩笑。”雷蒙表情緊張地說,“他就在這裏,隻是你看不到罷了。”

“好了,雷蒙,現在,你看著我的眼睛。”馬恩覺得應該使出殺手鐧了——他必須對雷蒙施加心理暗示。

“聽著。”馬恩瞪大眼睛,仿佛那裏麵能射出光芒。“你現在必須明白一件事:沒有人在晚上陪你玩遊戲。這一切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因為你太渴望有人能陪你玩了,所以,你才虛構出一個小男孩來天天陪你。你剛才之所以感到恐懼,是因為我要你回憶你們遊戲的內容——而你卻根本不敢去回憶。因為你找不出任何能證明那個‘小男孩’存在的東西。這也就等於說,你每天晚上都在自己欺騙自己!現在,你必須結束這種狀況……”

“住口!”雷蒙大叫道。“別再說下去了!他生氣了!你懷疑他的存在,他生氣了!”

“雷蒙,你還在自欺欺人。”

突然,雷蒙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望著馬恩:“醫生,你真的惹他生氣了,他剛才對我說——今天晚上,他要讓你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

馬恩凝視了雷蒙幾秒,目光漸漸轉到其它地方。他開始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棘手程度超越了他最初的想像。

“我看這樣吧,雷蒙。今天晚上我們的談話就到這裏,以後我們再作交流吧。”馬恩從椅子上站起來。

離開雷蒙的房間,早就等在門口的雷鳴夫婦立刻將馬恩請到書房談話。

“怎麽樣,醫生。我兒子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溫衍玲急迫地問道。

馬恩輕輕歎了口氣:“根據我剛才和他的談話——初步判斷,雷蒙是得了一種間歇性臆想症。並且,還伴隨著輕微的神經分裂。不過不用擔心,還不是特別嚴重。我想會有辦法治療的。”

“神經……分裂?”雷鳴和溫衍玲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那……我們該怎麽辦?”溫衍玲又哭起來。

“這樣吧,以後每個星期我都來一次,用各種方法對他進行治療,我相信會有效果的。”

“太感謝您了,醫生。”雷鳴說,“那麽,這次的費用是……”

馬恩擺了擺手:“這次就算了,等以後他有所好轉再說吧。”

說完,他走出書房,拉開客廳的大門,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七章

回到家後,已經十點了。馬恩去兒子馬林的房間看了一眼——他已經上床睡覺了。馬恩替他輕輕關上門,一個人來到客廳。

自從離婚後,馬恩每天都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工作當中,這使他成為同行中的佼佼者——可他得承認,從沒有哪天的工作能讓自己如此身心俱疲。

馬恩選擇一個使他比較舒服的姿勢躺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回憶之前在雷蒙房間裏的每一個細節,試圖找到一個能真正說服自己的理由。

雷蒙真的有臆想症和輕微神經分裂嗎?他之前的思維非常清晰,說話也極具條理性,這顯然不是臆想症患者的表現。馬恩長長地吐了口氣——他明白,之前對雷蒙父母的那番總結純粹是對於自己不明狀況的一種掩飾——可他確實不明白,這件事情的真實狀況到底是怎樣的?

特別是雷蒙說的最後一句話——“今天晚上,他要讓你知道他到底存不存在!”——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馬恩竟感到心裏有些發毛。

十分鍾後,馬恩感到思緒愈發混亂,不願再想下去了。他掐滅煙頭,走到衛生間洗漱。

打開噴頭,溫暖的熱水撲麵而來。馬恩站在噴頭下,任由溫水衝刷著自己——疲憊一天之後,沒有什麽比洗一個熱水澡更愜意的了。

馬恩閉上眼睛享受,突然,一些細小的聲音闖進他的耳膜,直抵大腦。他警覺地睜開眼睛。

噴頭裏“嘩嘩”的水聲幹擾著這個若有若無的聲音。馬恩立即關上開關,浴室裏驟然安靜下來。馬恩不能立刻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安靜,一下緊張起來。同時,他豎起耳朵搜尋著這微小的聲音。

十幾秒鍾後,馬恩判斷出,聲音沒在浴室,而是從衛生間外傳來的——是人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在說什麽。

馬恩的神經繃緊,他披上浴袍,對自己說:不會有這種事的,絕對不會。

深吸了一口氣,他打開衛生間的門。

門外並沒有人,馬恩左右四顧,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立刻走過去。

兒子馬林站在客廳和臥室的過道之間,正小聲地在說著什麽——可他的麵前漆黑一片,什麽也沒有。

馬恩走到兒子的背後拍了他一下,疑惑地問道:“馬林,你在幹什麽?”

馬林“啊”地驚叫了一聲,然後緩緩轉過頭來,叫了一聲:“爸爸……”

“你在跟誰說話?”馬恩瞪大眼睛問。

“我……我不知道。”馬林一臉的汗水。

“什麽?”

“嗯,我想想……”馬林將手放在頭頂上,竭力思索。“我在睡覺,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叫我,我就走到這裏來了。然後,我看到一個小男孩,他說要和我做一個遊戲……”

一股涼氣從馬恩的腳心竄到頭頂,他感到毛孔收縮,寒毛直立。馬恩努力壓製住自己的恐懼,問道:“於是……你就跟他說話?家裏突然出現一個小男孩,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我以為是在做夢。”馬林茫然地說,“直到你剛才拍了我一下……”

馬恩顫抖著聲音問:“那個男孩……長什麽樣?”

馬林皺起眉頭說:“他長得不好看,臉上……好像有一塊紅色的疤。”

聽到這句話,馬恩的頭腦中似乎發生了某種爆炸,他驚恐地差點叫了出來,感到渾身冰涼。

“爸爸,這是怎麽回事,我是在做夢嗎?還是……我該怎麽辦?”馬林望著慘無血色的父親問道。

馬恩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對兒子說:“現在,你回房去睡覺,關上門。別擔心,我……讓我想想……”

“那我先去睡覺了,爸爸。”馬林說,“你也休息了吧,你看起來很不好。”

“……我知道,兒子。” 馬恩勉強地說。

馬林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望了爸爸一眼。他走回自己的房間,鎖上門,來到窗戶前,拿起旁邊的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後,被接了起來,對方問道:“是馬林嗎?怎麽樣,成功了嗎?”

“是的,成功了。真沒想到,我爸爸竟然真的相信了。而且他被嚇得不輕。”

“一定很刺激吧,馬林,我猜你現在肯定很興奮。”

“所以,你更不能告訴他這是我們策劃的一個玩笑,要不然他會打死你的——還有,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們倆曾經是同學。”

“這是當然,雷蒙,我沒這麽傻。”

“那好吧,馬林,再見。”

“再見。”

掛完電話,雷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嘿,你還在吧?”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

黑暗中,一些比輕風吹拂還要細小的聲音鑽進雷蒙的耳朵,令他開心地笑起來:“是的,我們這次又成功了。知道嗎?我才不在乎你到底是個鬼魂還是其它的什麽呢!隻要你肯天天晚上陪我玩就行了。以前從沒人陪我玩得這麽開心過。好了,現在你就去馬林的家裏,處理最後一步。記著,別忘了把他布置成意外死亡的樣子。然後,在這段時間裏,我想想我們的下一個遊戲怎麽玩。”

(《遊戲對象是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