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色完全黑了。

站在檔案館門口,放眼望去,黑色的天鵝絨天空,被高大的樹木撕裂成幾塊,極少的幾顆星星像天鵝絨上的鑽石,正熠熠發亮。山下刮來的風有點兒大,卻帶著暖意,還有絲絲花草的清香。陣陣鬆濤帶著呼嘯無情地在山上肆虐,就像此時楊帆的心情。

校園裏仍有不少師生走動,沒有燈的小路看不到人臉,一個個恍恍惚惚的影子像是剛從曆史裏走出來,顯得很不真實。

突然,路邊的樹林裏躥出一個身影,直撲楊帆而去。那人臉漲得通紅,披散的長發亂得不成樣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倚在他身上。

是個女的。但不是林靜,林靜要更為高大。

楊帆的第一想法是遇到了鬼。他感到心怦怦狂跳,呼吸就要停止,身體僵在那裏像一根撥火棍,動彈不得。兩手揮在空中,胡亂地抓撓。

腎上腺素急速分泌。但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還沒等他鼓起勇氣撫慰懷裏的“女鬼”,甚至他還沒有做出任何舉動,隻是怔在那兒喘氣的時候,林靜出現了。

林靜並沒有過來幫著他抓那個“女鬼”,而是掏出手機,啟動照明功能。那女的仰著頭,左邊臉埋在楊帆的胸口,右邊臉在燈光下一片慘白,單目圓瞪,嘴唇仍哆嗦著,一副嚇破膽沒回過神來的模樣。

“卿小玉!”林靜驚叫出來。

當楊帆看到燈光下那圓潤而細致的半邊顴骨和下巴時,他的驚慌化成了內心的一絲苦笑,片刻之間,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緊緊地將卿小玉抱在懷裏。

“出什麽事啦?你怎麽在這裏?在這裏待多久了?……”楊帆連珠炮似的發問。

“我……我……”她的臉因緊張而顯得僵硬呆滯,卻恢複了些許紅暈,“我擔心你,一天沒看到你,不知道你怎麽啦,教授說你在檔案館查資料,我便守在這裏等你出來。”

如果不是卿小玉突然出現,楊帆還真忘了清早出門時,把她“寄放”在教授家裏。中午,他跟林靜在檔案室吃盒飯,根本沒想起卿小玉有沒有飯吃。

為了地宮的布局圖,他們在檔案室裏待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當晚,卿小玉病倒了。

內心的愧疚激發出無限的愛意,雖然雲端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雖然冷航幾次打電話來詢問,但楊帆堅持將卿小玉送進省城醫院,觀察一晚再回去。

林靜沒法,隻得等著。她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然後遞到楊帆眼前。

那是楊帆的腦袋靠在病**的特寫。照在臉上的燈光柔和了麵部硬朗的線條,顯得眉目舒展、神情放鬆。那是一張墜入情網的男人的臉,任何東西都吸引不了他的目光,除了枕頭上那個漂亮女人沉睡的麵容。

楊帆有一種被人窺見了隱私的羞愧感,抬頭看林靜時有些不自在。林靜索性轉過頭去,做了一個氣質女孩都會做的撩劉海兒的動作。顯然,她的心思也不隻是局限在執法裏……

楊帆越發有些不好意思。

林靜接了一個電話,悄悄地扯了一下楊帆的衣袖,大概有什麽話讓楊帆隨她出去說。

“哎喲,疼死我了!”

**的卿小玉蜷起身子,右手突地抓住楊帆T恤的下擺。他忙抱住她,臉挨著她的額頭,感受她發燒的程度。但卿小玉似乎腹內絞痛,左手一直按著肚子。入院以來,她總是反應胃部燒灼,沒有食欲,還常常伴以嘔吐感。醫生說她早在學生時期就落下了腸胃炎,現在隻是因為嚴重感冒,讓症狀更加糟糕。

“我去叫醫生。”楊帆俯身對她說。

他輕輕地搭著她的脈搏,看看它是否因疼痛而紊亂。讀大學時,楊帆參加過地震災區的誌願救護隊,學過一些救護知識,從警後,參加過法醫培訓,並在好幾次打架鬥毆事件中,對受傷的當事人進行過搶救,不論是包紮、止血還是探脈,都養成了一定的常識。就連暈厥,也學會了好幾種救醒辦法,並且屢試不爽。

楊帆感到卿小玉的脈搏比較平緩,心跳的頻率除了在她喊叫時有些加快,基本保持著正常的速度。這是每個人應有的表現。

林靜走到病床的另一邊攙扶卿小玉,被卿小玉一把甩開了手。但是當她盯著卿小玉看時,卿小玉卻露出一個令人憐憫的笑容:“對不起,你回去吧,有楊帆在這裏就行。”

這是一個任誰都可以看透的把戲。林靜似乎皺了一下眉頭,卻很快舒展開來,她不能跟一個病人過不去,她知道楊帆更不會。

“那你好好養病吧,我明天早晨再來看你。”林靜愛憐地說。

“謝謝你。你去忙吧,不用來,還是請你幫忙給楊帆請假吧!”

林靜轉過身往外麵走去,背對著卿小玉時,卻對著楊帆做了一個惡心的動作。楊帆沒有去送林靜,因為他不想讓卿小玉不高興,但他清楚,林靜肯定有話要說。不知道她看懂楊帆剛才給她的眼色沒有,楊帆在病房裏待了一會兒,便試探著對卿小玉說:“親愛的,你忍一下,我出去谘詢一下醫生……”

他看著她,不知她疼痛是不是真的,但她確實溫柔地朝著他微笑,開玩笑似的跟他說:“是不是林所長還在門外等你?不準去!”

楊帆像被她剝去了偽裝的外衣,一時僵在那裏。卿小玉很美,盡管在病中,頭痛、腹痛和惡心折磨著她,但她依然美麗。

她朝楊帆微笑著,有些戲謔的味道:“你去吧,看她是不是還在走廊裏等?”

楊帆故意磨蹭了一會兒,在手機裏調出音樂頻道。“我給你播放音樂吧,或許可以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不至於老是想著疼痛。”

手機裏播放的是《中國好聲音》第三季,那些舒緩優美的傳統歌曲,經過新歌手的翻唱,別有一番韻味,讓病房的氣氛變得輕鬆適意。

楊帆慢慢地出了病房,迅速來到急診區——林靜正等在這裏。

“你來了!”林靜在背後喊道。

楊帆轉身隨著林靜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裏。

“剛才冷隊長給我打了電話,”林靜說,“認為突破口還得放在卿小玉身上,這個任務交給你,重點還是在揭開田智強的真實身份。”

楊帆張了張嘴,很想表示反對。

但楊帆還沒來得及說話,林靜接著說:“還有,冷隊長聽了你關於地宮資料的匯報,指示你再認真回想一下,遺址的地下建築到底還有沒有其他什麽秘密。如果有必要,建議你利用在省城的時間,看能不能請教專業人士,對地宮構成做出進一步分析。”

“我已經跟我的教授討論過,他一直在研究古國的曆史,但限於原始資料缺乏,很難做出準確分析。”

“地宮呢?”

“地宮恐怕全靠我們找到的那兩首詩。”楊帆說,“不僅我的教授不清楚裏麵的構成,就連古國所在村的村民,包括村長,還有保護遺址的山爺都不知道。裏麵一層層的地道、宮殿,有的封死,有的陷落,有的本身就必須通過機關才能進出。那兩首詩或許是解開這一切秘密的鑰匙,否則任何人都無法弄清。”

“那你就好好想想,拿出結論供專案組參考。”林靜說完,準備離開,卻又折轉身,欺近楊帆的耳邊說,“一定要保密,別讓卿小玉知道。”

楊帆回到卿小玉的病房,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摩她的臉。他回想起他們剛剛認識那會兒,愛情初綻時,一個人坐在室內、一個人蹲在門外的唱和,他想起每當他彈奏吉他,歌聲就悠揚地響起,那份心心相印令人無限動情。

楊帆曾經承諾過,無論未來是好是壞,無論遭受天災人禍,他都會陪在她的身邊,照顧她,保護她;他曾經答應過,無論兩人意見如何相左,無論她的想法如何幼稚,他都要對她坦誠以待,放任她、信任她。

但人們答應的事往往比他們能做到的要多得多。

她睜大眼睛看著楊帆。

“醫生過來檢查過嗎?”楊帆知道她對他離開病房有所猜疑,但他不能說出來。

“剛才跟醫生、護士聊了一會兒,他們說你的狀況還算穩定。不過,你必須要好好配合治療,好好靜養,才能好得快些。”

她的右手在輸液管羈絆下艱難地伸過來撓楊帆的腋窩。“說假話。”她嬌笑著說,“你找林靜去了,我敢肯定!你是不是愛她,你們有什麽事瞞著我?”

楊帆剛想回答他愛的是她,就見她眉頭一皺,疼痛突然發作起來,細細的汗珠從俏臉上冒出來,聚集起來,然後大顆大顆地往下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