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賈若定沿國道一直往東騎行,戎城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沿著筆直的公路,他把捷安特山地自行車騎到時速三十碼,車速表上的指針一直在紅色區域的前麵一點兒晃動著。山野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裏,但騎行的風還很涼爽,腦袋被頭盔包得嚴嚴實實的,再配上墨鏡和騎行服,任誰都認不出他是誰。

他估計要騎一個半小時。從戎城東郊的工業區往滬昆高速去的貨車弄得國道有些堵,不過,這不會影響自行車的通行。他放緩車速,穿插著越過幾輛貨車,在非機動車道上依然騎得很快。

十一點半,他到達戎城與戎鄉市的界嶺哨卡時,天已經非常炎熱,東去的車輛都要接受檢查,所以車行緩慢,交通擁堵,連人行道上都停滿了摩托車。

他跳下自行車,推行著在隊列裏走。當他要經過哨卡時,被一名警察叫住,上下打量一番後,請他出示身份證件。警官接過他的身份證,仔細地看著,說了聲“稍等”,就鑽進了一輛警車裏。

幾分鍾後,警官和一個穿便服的人一起走出來,那個人手裏拿著他的身份證。

“你好,請脫下頭盔和墨鏡,讓我們辨認一下,好嗎?”

賈若定淡定地按便衣的吩咐行事。

“大熱的天,你騎車去哪裏?”便衣把身份證看了又看,懷疑地問。

“旅遊、健身。”賈若定說,“我每周都抽時間遠行一次。”

“這單車不錯嘛!”

“不貴。不過,夠用。”

“是什麽牌子的?”便衣試探著問。

“捷安特。我們喜歡騎行的,大都用這個牌子,或者是美利達。不過,美利達還是趕不上捷安特實惠、耐用,男性都喜歡用這個牌子。”

“看來,你還是行家裏手!”

“說不上。但玩車子玩了好幾年了,一般的山地車還是很熟悉。”

“你有帶行李嗎?”

“有些簡單的東西。”賈若定把便衣的詢問當作好奇,“如果騎行超過三十公裏,我一般都帶後備廂,將一些日用品和急救品放在後備廂裏。”

“我看看。”便衣說。

賈若定把單車支好,走到後麵,打開後備廂。

他從虎形山的神灘嶺進入戎城時,丁祖蔭便在戎城給他物色了一個身份——錢誌軍,一個三十歲的野營愛好者,身份卑微,常年在外地打工,戎城少有人認識。此人與他骨架相似,稍事化裝便可以假亂真。

便衣仔細檢查了他的後備廂,一邊看,還一邊為他的裝備嘖嘖稱奇,說自己也要準備一套,以便加入騎行者的行列。箱子裏沒什麽東西引起警官的注意。便衣翻出一張駕駛證,也是叫作錢誌軍的,容貌與身份證差不多。他與警官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把駕駛證、身份證合在一起,遞給了賈若定。

“打擾你了,小錢,祝你騎行順利!”

十分鍾後,捷安特山地車輕巧地駛進了戎鄉市的西郊。賈若定在一家名叫“吃得香”的小飯館裏,一邊看著翠綠的山野,一邊輕鬆地吃著中餐。他太餓了,早餐沒吃,卻從清晨六點至今,一直在忙碌著、奔波著,沒有停歇過。

小飯館很熱鬧,那身騎行服顯得很獨特,因此特別吸引眼球。客人們大都看著他,但他那淡然而自信的神態,讓人一看就像個本分人。

沒有招來任何懷疑,賈若定似乎安下心來,吃完飯,他在前台詢問哪裏可以住宿。

飯店樓上便有客房,老板熱情地挽留他住下。他登記了兩天,進房洗了把臉,然後對服務員說出去逛逛風景,便騎著捷安特進入了戎鄉市中心。他在市裏沒有閑逛,穿過去,便再次沿國道往東直行。

毫無疑問,如果戎城警察發現錢誌軍是賈若定裝扮的,他住下來,或這樣騎行下去,危險正一步步增加。因為,隻要稍加詢問,任何人都會說出他騎車沿國道往東去的事情。

中午過後,冷航辦公室收到了更多的信息。現場搜查人員來電話說,他們找到一個藏匿自行車的窩點,嫌犯扔下出租車後,迅速拿到自行車,沿國道騎行往東去了。嫌犯今天的行動是策劃好的,打車、殺人、藏車、騎單車往東而去,一氣嗬成,暗地裏必定有人配合。

是被殺的李慎之嗎?配合完嫌疑人潛逃,又遭滅口?

李慎之的住處已經找到,經過初步搜查,嫌疑人在戎城期間,就是潛藏在他的地下室裏。但李慎之是一個孤僻守舊的怪人,他本人不跟外人接觸,沒有任何電子產品,沒有手機、網絡等通信聯絡工具,他是怎麽聯係上嫌疑人的,又怎麽知道什麽時候該把他送走呢?更重要的是,自行車是今天清晨藏匿在窩點的,李慎之根本沒有時間。

必然另有其人。

還有那個叫皮蕾的女人,她在哪裏呢?為什麽警方剛剛接近真相,接近他們的藏身之地,嫌疑人就脫身離去?難道內部有人傳遞信息?

冷航給技術部門打了個電話。

電話還沒放下,手機響起。電子卡口傳來圖像,有人穿著標準的騎行服,騎著山地車通過國道的卡口,往東而去。接著戎鄉市的哨卡傳來一份傳真,一名騎捷安特的青年經過哨卡,身份證和駕駛證顯示,此人名叫錢誌軍。

冷航跳起來。

“錢誌軍不是前不久登記證件失竊嗎?”冷航喊道,“他是在廣東證件被盜的,沒想到證件又回到了戎城。”

白慎行揚起眉毛,看著他。

“證件。”冷航不耐煩地解釋道,“為了防止嫌疑人冒名頂替,我們對全市乃至全國證件失竊信息進行了全麵搜索和整理,其中戎城就有一個叫錢誌軍的。才幾天,你瞧,他的證件就冒出來了,還在戎城。這是故意盜竊證件。噢,請給戎鄉市打電話,請他們設卡堵截那個騎車人。我們馬上趕過去。”

白慎行給戎鄉市打完電話,剛掛上,看到冷航又在接聽電話。李慎之被殺案偵查組報告,李慎之唯一與社會接觸的機會是清晨跑步的時候。他跑步的路線是固定的,從家裏出來,沿後門進入沿江路,從烈士公園西門進園。每天在園裏活動半個小時左右。李慎之沒什麽朋友,在園裏也不跟人打招呼,即便有熟人喊他,他也是愛理不理。

但是,既然李慎之連超市都不上,隻有跑步這唯一聯係社會的途徑,那就要把這一途徑查得沒任何死角——有誰跟他聯係,如何聯係?

再次有好消息傳來。白慎行拿起案頭的電話,來電的還是戎鄉市公安局。“我們找到他了。他在‘吃得香’飯店登記入住兩天,剛才出去閑逛了。”

話筒裏的話讓白慎行十分興奮。他一邊聽電話,一邊抬起頭看著冷航。冷航接過電話,又跟對方說了十來分鍾。

冷航放下電話,對白慎行說:“走,我們過去。”

下午三點多鍾,冷航帶著白慎行抵達戎鄉市。他們沒有進市裏去,而是直接到了“吃得香”飯店。兩人都穿著防彈衣,白慎行把九二式手槍放在褲袋裏,子彈上了膛,右手一直扣著扳機。附近的人都知道發生大事了,隻有店主還渾然不覺。飯店已經被包圍半個小時,唯一讓店主奇怪的是今天沒人給他送菜,為保證晚餐蔬菜新鮮,他隻買菜農中午新采摘的。

店主在他的辦公室裏忙著算賬,前台服務員喊他,他才走出來。冷航聽著他回答白慎行的問題。店主緊張地瞟著白慎行放在口袋裏的右手,那裏有個沉重而形狀怪異的東西,讓他感覺恐懼。

幾分鍾後,一群當地警察衝了進來。他們盤問服務員,查看登記,搜查房間。冷航獨自走了出去,來到路邊,凝望著四周的群山。白慎行也走了過來。

“你覺得他還會回來嗎?”

冷航搖搖頭:“他不會再回來了,他的登記簿本來就是假的。”

“會不會是店主從中搞鬼?”

“不,店主和服務員都沒有說謊。”冷航收回目光,“他一定是猜到了什麽。我們需要調查的是接下來他會去哪裏,其他哨卡會不會發現他?”

“他怎麽可能知道什麽呢?不可能!”

“希望如此。”

白慎行打了一個電話,說:“東邊的出城哨卡反映,他騎車一直往東去了。”

冷航再次搖了搖頭。“我們的工作哪裏出了問題啊!走,我們去見戎鄉市的局長,請求他們加強戒備,全麵搜捕這個人。此人一定持有武器,接近時要小心。然後,我們回戎城去,那裏才是我們的重點。”

夜幕降臨,山地車騎進群山包圍的一條小路。地圖標示,前麵有一座水庫,水庫旁有一座廢棄的茅屋。按照計劃,賈若定該在這裏改裝自己。

這兒離戎鄉市、離國道已經很遠。他離開國道,拐著彎兒走小路,已經騎行兩個多小時,即使每小時隻騎行三十公裏,也已經相距六十公裏了。當然,鄉裏的路七彎八拐,這樣計算並不準確,有時轉著圈兒,走了半天還在原地也說不定。

他猛踩幾下,前麵果然是一座水庫,晚霞的紅光裏,墨玉般的水麵。茅屋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四野的碧綠裏看不到一個人影。賈若定停下車,把後備廂裏的行李拿出來,然後再踩上去,在平整的小路上加速。

山地車性能很好,在崎嶇的山道上駛行自如。突然,賈若定鬆開手柄,身子像兔子一樣蹦離坐墊,任由山地車往前麵衝去,“嘩”的一聲,山地車在轉彎處摔進了水庫裏。

輕巧地落在地上,賈若定竟兀自哈哈地笑了兩聲。

漫步回來,拿起行李,茅屋又小又髒,裏麵僅僅架著幾塊木板當床,幾根木頭當凳。但他已顧不得這麽多了,從行李裏拿出石膏和繃帶,開始工作。

石膏打好了。但要幹硬耐用,最快也得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裏他就坐在那兒,把那隻打著石膏的腳重重地擱在木頭上。他不敢抽煙,也不能生火或打手電用手機,怕光線引來管閑事的農人。

他無聊地望著遠山,望著夜慢慢降下帷幕遮蓋住花草樹木,蒼茫寂靜的荒野裏不時地響著一些莫名的回聲。他不時用拇指捏捏石膏,覺得走動前最好還是讓它再硬些。

他的行李非常簡單,僅一身換洗衣服。他將身上的騎行服脫下來,打成包裹,再捆上石頭,沉入水庫。本想將布袋一起沉掉,但為了預防萬一他需要再做些修補,又把剩下的繃帶和一小撮石膏一起包好放進布袋。最後,他準備停當,環顧四周,檢查是否留下了什麽痕跡,便準備離開。

他發現,打上石膏之後想不跛都不行。

賈若定看了看前麵的幾個路口,確信沒人過來,便把布袋抱在胸前,然後彎下腰,悄悄地回到小路上,一跛一跛地往前麵走去。他知道前麵五百米就有一個小村落,村落裏有小飯店,那裏可以包吃包住。

一路上幾乎沒遇見人。小飯館裏隻有一個睡眼惺忪、渾身汙跡的婦女。

他徑直走進去,問:“下午有一個叫李軍的人給你打電話訂了一間房,是嗎?”

婦女翻開登記簿,找到預訂房,麵無表情地低頭翻出一把鑰匙,遞給他:“202,已經付過錢了,你吃過了嗎?”

賈若定討好地笑著問:“還有晚餐嗎?我還餓著呢!”

婦女似乎煥發出一線生機,說:“有,不過要另付錢的。”

賈若定拿出兩張百元鈔。婦女接過去,微笑著說:“先去房間裏等著,做好了叫你。”

他腿上打著石膏,顯然瘸得厲害。這時,廚房裏閃出一個男人,攙扶著他,對他裹著石膏的腳不斷歎氣。在男人的幫助下,賈若定爬上了二樓,並打開電視機,男人還指點他如何開空調,如何在衛生間使用熱水。

因為他的腿上有傷,飯館裏的人對他很和善,關切有加。飯菜送進了房間裏,男人關心地看著他吃完,又把衛生全打掃幹淨。婦女還特意關照男人,問賈若定是否需要幫忙洗澡,或者包紮傷口等。

在賈若定一一婉言謝絕之後,他們才衝著他露出欣慰的微笑離開。

賈若定在電視裏搜索本地和省內新聞,確信完全沒有播報有關他的新聞後,舒舒服服地躺在**,終於安然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