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和平常一樣,調查一個隻知道名字的人,總是從戶籍資料開始。

從晚上七點至深夜三點,冷航和白慎行蹲在公安專網電腦前麵,查詢一個叫田智強的人。不幸的是,從十八歲至六十歲,全市叫作田智強的人有兩百多個,全國幾乎有上萬人,還不算“智”與“強”的同音字。

冷航決定就按“田智強”三個字來查。因為卿小玉是見過他填寫報考檔案的。報考需要呈報相關身份證件,就目前的報考程序來說,證件需要經過正式查驗,很難以假亂真。

但是卿小玉見過的田智強就是雲端撞牆死亡的人。一個死去的人不可能攜帶重型武器潛入戎城。

同時,雲端撞牆死亡的人在DNA化驗中,其性狀與江西潛逃出境的賈若定一致。相同的DNA結構是不會同時出現在第二個人身上的,即使是孿生兄弟,同樣的基因,同樣的生長環境,其DNA結構也不會完全一致。那麽可以肯定卿小玉在上海看到的田智強,隻是冒用田智強名字的賈若定。真正的田智強或許是一個與賈若定年紀相仿的青年。

結合暮雲鎮森林派出所提供的視頻資料,更加可以認定那個人是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

年輕人?冷航調整年齡段搜索範圍在二十五歲至三十五歲之間,出生地點不限。

這個範圍仍然很大,全國有上千人。因為自春秋時期,“應劭雲始食采地於田,由是改姓田氏”後,田姓是國內的大姓,人口眾多,同名者也多。

接著,冷航又從身體有無殘疾,是不是大學本科畢業等項目來限定搜索目標。

果然,搜索結果大大減少,全國範圍內隻剩下七人。接著將這個七人信息錄入公安情報平台。

第一個田智強是本地人,生於一九八六年,畢業某省屬大學,無業,關聯人員裏麵沒有顯示父母妻兒情況,也沒有住宿和信用卡使用記錄。盡管這個情況很重要,不過並不能說明什麽。如果他在流竄過程中,一直有人暗地裏接待,使用的都是現金,他當然可以很幹淨。冷航決定把他列為待查對象。

另外六個人中,有一個看起來太根正苗紅,一九八七年出生,畢業於北京某重點大學,現任職於北京某部委。有妻,有子,父母是國家幹部。近期到廣東出差,有他的住宿和信用卡使用記錄。這個人顯然不可能參與危害國家的行為。

剩下來的五個有可能。他們是否符合視頻資料裏的身材特征並不重要,冷航就是想把所有可能都排除掉。如果七個人沒有一個存在嫌疑,那更好,就可以再尋找其他有效的途徑。排除法是刑偵辦案的常用辦法。

情報平台裏的每個人,都有詳細地址。隻要聯係當地派出所或居委會,就可以找到這個人,問一下他近期的外出情況,就可以得出結論。

五個列在最上麵的嫌疑人在“學曆”一欄裏,沒有一個寫的是碩士或更高學曆。這也無法得出結論。卿小玉說,那人正在報考南海大學的研究生,但那並不能證明什麽。

早上的時候,接到冷航電子協查函的幾個省市的警察都開始追蹤那幾個田智強。一個仍然在上班,計劃周末帶家人去度假。中午吃飯時間他被警察帶走,單位同事及身上的證件都被查了一遍。同事反映,他近期沒有出門,平時也就打打牌、喝喝酒過日子,工作崗位不重要,但幹得很出色,沒有漏崗現象。

另一個田智強被查到時,正在一家賓館與女人幽會。身上帶有大量現金,卻沒帶身份證,房間是女人開的。他被勸說回家拿來身份證。調查表明,他是一家小工廠主,工人們證明他近期沒有外出,沒有海外經曆。

第三個,查起來頗費了一番周折。警察按照他的登記地址前去查看,那條街道根本沒有那個門牌,查他的養老、保險、消費、出行、通信記錄也是空白。最後,一個偶然的因素,警察在股票賬戶上發現了他的身份證號碼,但並非他本人的賬戶,是他的同學利用他的身份證開戶炒股。然後,通過同學找到他。幾年前,他便因車禍癱瘓在床,搬到他妻子工作所在地生活去了。

不過,他自己說,他已改名田清亮。送給同學炒股的身份證是車禍前申辦的,現已不再使用。警察查他的戶籍,確實如他所說。

冷航收到這份報告時,手機響。他拿起手機,先看了一下號碼:上海區域的手機號。他聽了幾句,眉毛猛地豎了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田智強?”

“哈哈,我怎麽知道?”前一句還是上海口音,下一句便是低沉悅耳的標準普通話,“因為我就是田智強,就是你讓你的上海同行翻天覆地找的那個人。”

冷航站起來,攥住耳邊的手機踱了一圈。“田智強已經死了。”

“放肆!”冷航覺得自己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裏的老虎,看著獵物在籠外漫步。“你張狂不了幾天了,自首吧!”

哼。從警以來,還沒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給他威脅。這家夥已經嚴重越界了。“好啊,讓我放棄,你總得給我一些好處吧。否則——”

“你能怎麽樣?”那男人說,“你想抓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機會很小。”

冷航猛抽了一口氣。“你說什麽?”

“你肯定已經聽清楚了。”

此人說到事情的真相讓冷航頓時怔住了。事件的背後肯定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這個秘密顯然不僅僅威脅到戎城市群眾的生命。

“你們的調查是不可能觸及這個秘密的核心的。就像我田智強,隱藏在上海,逍遙地活著,你們挖地三尺卻怎麽也找不著,這不就是最有說服力的例證嗎?”

這是一個誘餌。“你不可能是田智強。”

“我是其中一個田智強。這麽說,你能相信嗎?”

“你們有許多個田智強嗎?”冷航想更多的獲取對方的信息。

“沒必要問那麽多,”那人說,“信息在你們自己的平台裏,你不是在篩選嗎?”

這瘋子對公安業務竟如此熟悉?冷航的聲音嚴厲起來:“我勸你盡快去上海市公安局自首,爭取寬大處理,否則,你們的目的達不到,反丟了生命。”

“哈哈,聽說冷隊長破案很有一套,沒想到也就這麽幾句口水話。”對方停頓了一下,“很不幸,我對你有些失望,看來事情還得回到上海來。”

“什麽?”冷航意識到他把手機攥得太緊,手指都麻木了。

“失望。沒錯,我對你失望,我們得轉移陣地。”

冷航集中注意力思索這人的話。“你是說,原來陣地在戎城,現在要轉移到其他地方去?”

“哈哈哈……”

“你撒謊!”冷航吼了一聲。他的聲音在辦公室裏激烈地回響,引得外麵走廊裏的同事都推開門來看他。他轉過身去,壓低嗓音。“你這是想用雕蟲小技轉移我的注意力,我不會上當的!”

“你讓我大跌眼鏡,冷隊長。我還指望跟你玩些高智商遊戲呢!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缺乏想象力了!此刻,連警察都隻會利用俗套及陳規舊製來思索案件。要想喚醒我對這個世界的同情,取決於你此刻的行動。”

冷航竭力想弄明白。“你想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你做好你的事,我做好我的事,看我們誰可以笑到最後。”

“我一點兒都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不明白?你是假裝不明白正在威脅著你們城市安危的事情吧!”

冷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開始猜測可能相關的事。威脅城市安危?終於白刃相見了。但他要引誘對方明白地說出動能殺傷性武器的事。

“危險無時不有。”冷航說,“如果你想指使人幹一些殺人放火的事,盡管來。來一個抓一個,來兩個抓一雙——”

“別來侮辱我的智力,冷隊長。”那人打斷他的話,“我對殺人放火那種瘋狂之念毫無興趣,也不在意某些無聊人群的生死,那都是小兒科。”

這斷然的口氣更堅定了冷航的想法。“那你到底想幹什麽?”

那人停頓了幾秒鍾。“你大概已經知道了,我們運了一件重型武器進入戎城。那是用來炸東方明珠電視塔的,但先在戎城試試火力。你應該對此感到榮幸,這是你畢生難遇的大事,你大展身手的時候到了。”

這人一定是發瘋了。“對不起,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冷航說,“戎城與上海相隔幾千公裏,要炸東方明珠,何必在戎城試火力?”

“你不明白?冷隊長。不是我們選擇了戎城……而是機遇。”

“什麽?”冷航的聲音冷靜得如水一般。

“我已經說得太多了。”那人說,“知道你在找我,激動得我不得不拿起電話跟你聊聊,但我知道聊得太多是不好的。”

“你就不怕我監控你的手機?”

“你很快就會明白,”對方“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很快就會知道我的手機是無法監控的。”

不等冷航回答,電話隨即掛斷了。

冷航僵直地呆立著,把手機在手裏緊緊地攥了一兩分鍾,攥得指關節變得發白。

第四、第五個田智強的情況是一並傳真過來的。兩人同處一座城市,同樣默默無聞。警方通過查詢電話號碼簿,找到他們的電話。但電話都是空號,隻是登記電話號碼的表格上留下了他們的地址。

然後,警察造訪了那個地址。第四個田智強家門鎖著,按了很多遍門鈴都沒人應答。附近的鄰居也不知道田智強在哪兒。警車回到派出所後,警察嚐試一個新辦法。他請稅務所的人去查田智強的納稅記錄。尤其是請他們注意,誰雇了他?現在在哪兒?

這麽一查,兩個全都查了出來,都不符合冷航的要求。

冷航看完報告,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發呆。白慎行問了幾次,他都沒有回答。他思緒仍在剛才的那個電話上。那個瘋子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呢?是挑釁?是激怒?是**?是迷惑?緣於什麽目的?

他盡可能詳細地向白慎行介紹了電話內容,但白慎行也不明白這個電話的緣由。

中午十二點鍾,調查本地田智強的警察終於從稅務部門拿到了一張此人四年前繳納個人所得稅的繳稅記錄。

記錄顯示,二〇〇九~二〇一〇年的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受雇於戎城的一家民爆公司。冷航看到這家公司的名稱想起來,這是一家已經破產,老板入獄多年的公司。一個小時後,他拿到了這家公司老板現在被監禁的那家監獄的電話,並與監獄長通了話,約好時間去監獄見麵。

太陽西下,晚霞鋪滿了戎江,冷航駕駛警車沿著戎江,呼嘯著往下流駛去,奔向位於戎江河岸的龍陽監獄。

陳倉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一個經營致命炸藥,又倒騰走私武器的危險分子。冷航想,當然,他們從來都不像。冷航從陳倉處得知,民爆公司雇用田智強將近一年。比較重要的是,二〇〇九年底,田智強直接參與了從緬甸走私一批槍支入境的事,還參與了2010年年初公司製造仿製手槍的試驗過程。

冷航看著陳倉,心裏充滿了厭惡。

冷航並不介意他們後來將那批槍賣到了什麽地方,或做了什麽。哼,這個家夥挺能的。他想,田智強為什麽那麽倉促地離開了民爆公司呢?

陳倉似乎對這個問題有些意外。“喔,當然是因為他個人原因。對做我們這行的人來說,最重要的是忠誠。槍和炸藥在手裏,屬下沒有忠誠,那是隨時隨地可能掉腦袋的。這種人肯定得趕緊辭掉。”

冷航反複考慮著。這當然說得通。

陳倉說,田智強弄槍的技術不錯,膽子大,路子通,是把好手,但心思怪,似乎不僅是想撈錢,想的是報複社會的大買賣。有一次,他酒後吐真言,嚇得我們幾個臉都白了。我想,這種人是不適合待在國內的。

果然,沒多久,聽說他通過原來販槍的路子過了境。並且在那邊聯係上了一些大的軍火商,做起了大買賣,時不時地傳來他給這邊提供槍支的消息。

不過,我們的販槍渠道很快被公安打掉了,原來有聯係的販槍人都被抓了,我公司的人都進了局子,他的消息也就再也沒有聽到過。

冷航最後問道:“他離開公司不久,你們就出事了,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可能是他告的密?”

陳倉仔細想了一會兒,說:“這個可能性不大。走私武器競爭十分激烈,可以說是個要命的買賣。經營一個販賣途徑不容易,對於賣家和買家,都是把命拴在腰帶上,誰供出誰,都有可能牽連自己。這就不是內部員工的忠誠度的問題。”

回城的時候,冷航在車裏仔細想著陳倉告訴他的話。這個田智強原來是幹什麽的,為什麽突然到他公司應聘,陳倉沒有認真考察過。這讓人感覺田智強像一個神秘的天外來客——既不知道來頭,也不知去向。這跟他的戶籍資料十分相符。

還有,據陳倉說,田智強不夠忠誠。田智強跟著他販賣槍支,不隻是為賺錢,而是為了熟悉販賣途徑,學習槍支使用和製造技術。

另一方麵,還有一個重大疑點。陳倉提到,田智強絕口不提他的家庭,也從來沒有朋友到公司看過他,節假日期間他出入神秘,獨來獨往,這很符合一個反社會傾向者的特征。特別是他學習使用槍支,暗地裏肯定練習過打槍和瞄準。

冷航聳聳肩。似乎什麽都明白了,但什麽也證明不了。他痛苦地想著:必須更深入地調查,才能突破。

回到辦公室,新的消息改變了他的想法。調查田智強住址的警察來報告。他們找到了田家的一個老鄰居。田智強戶籍資料裏登記的那個地址十五年前就因棚戶區改造廢止了,其他鄰居都登記了新址,但田家沒有再登記。社區民警拿著原來的老戶籍底卡,一個個地翻找,終於找到了四戶鄰居,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回憶起了田家。

老人說,田家在棚戶區改造前,新裝修了住房,拆遷中因為賠償沒有達到要求,成了強拆對象,夫妻雙雙對抗拆遷,死在塌陷的廢墟裏。唯一的兒子田智強在強拆後跟隨某親戚外出讀書,再也沒有看到過。不過,他有一次碰到某親戚到戎城收取租金,談及田智強,說田智強現在混得不錯,出了國。

出了國?雖然辦公室很熱,但冷航立刻覺得背脊裏一陣發涼。

那個警察剛介紹完,白慎行拿著一份《參考消息》走進來。

“這裏有條新聞。”白慎行說。

“什麽?”

“新聞裏談到的那件武器可能就是我們正在偵查的這個。”

“怎麽啦?”

“那是件最新研製出來的動能殺傷性武器,對嗎?”白慎行說,“某國將它命名為‘天堂鑰匙’,意思是武器具有巨大的震懾力,將創造一個人間天堂……”

“真是諷刺!”

“還有,‘據悉,該武器已流入中國,各方都在追查其蹤跡。但因其高智能特征,令追查者束手無策……’”

“廢話!”冷航一把將報紙扔在桌上,指著本地田智強的戶籍資料命令白慎行,“你親自帶隊,抽調一中隊,強力偵查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