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海之行的第一天恐怕就要這麽結束了。

走出移動指揮部,常暉請楊帆他們在附近的夜宵店裏吃晚餐,麵對不斷端上來的菜肴,楊帆突然有種餓得頭暈眼花之感。自在省城吃過中餐,算起來,已有十一個小時,期間僅僅吃了一個幹麵包和喝了一小杯豆漿。在緊張忙碌中,肆意透支體力,一旦停下來,疲態盡現。

卿小玉也累了,一到飯店就趴在餐桌上,絲毫沒有胃口,不論楊帆怎麽勸說,就是不願意進食。

這時,不知道媒體從哪裏獲得消息——楊帆他們是今夜行動的線索提供人,找過來要求采訪,特別是想詢問知情人卿小玉,她與犯罪嫌疑人是怎樣的情人關係?卿小玉當然不能出麵,更不能上電視,否則真可能成為追殺對象。

於是,留下常暉應付媒體,楊帆和林靜、卿小玉不得不打包了一些食品,匆匆從後門離去。

駕駛著常暉的車離開夜宵店,正是上海夜生活最熱鬧的時候,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大都市的繁華盡顯眼底。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有欣賞夜景的心情,上海的幾個小時如坐過山車似的,令人驚懼、忐忑和疲累。

在一個路口等待紅燈時,楊帆突然發現卿小玉杏眼圓睜,驚恐地看著窗外。循著她的視線,竟然落在與他們車平行的一輛車裏。那是輛半新的奇瑞,也許是空調不好,司機開著窗,裏麵沒有坐其他人,卿小玉的目光正落在那個司機的臉上。

“怎麽啦?他是誰?”楊帆警覺地問。

“他……他……他就是那個田智強的朋友!我見過的。”

正在這時,路口轉換成綠燈。“跟上去。”坐在後座的林靜焦急地催道。

警官崗前培訓裏設有專門的跟蹤車輛的訓練,過去這麽多年,楊帆更精於此道。他讓自己的車與奇瑞之間隔著兩三輛汽車,如果發現一輛卡車或者一輛SUV,他就在這些車後麵躲一會兒。他不會一直緊盯著奇瑞,隻要他不改變方向,不在乎他離開有多遠。但他一直注視著兩邊的車道,留意他是否突然轉彎。

林靜在後麵詢問卿小玉那個司機的基本情況。卿小玉說,那個司機曾自我介紹說自己姓李,但田智強卻喊他湯哥,不知他對卿小玉說了假話,還是湯哥是他的小名。

“我們姑且叫他湯哥吧。”林靜一邊掏出手機,撥打電話,一邊說,“這個情況應該立即讓常暉知道,讓他們調動警力配合我們。”

最後,奇瑞從北石路向右拐彎進了寺前街、南大街,再右拐進入蘭溪路,楊帆從北石路直走,越過寺前路,從前一路口轉彎,直接插入蘭溪路,在蘭溪路與南大街交叉口,再次看到奇瑞車上的湯哥。

奇瑞車在蘭溪路五百米處拐進一條幽靜的小巷。這裏,右邊是新建的小區,高樓林立,燈火通明,綠意盎然;左邊則是待改造的棚戶區,房舍破舊,光線幽暗,路麵坑坑窪窪。楊帆有意與湯哥保持著更長的距離,觀察著他選擇的路線,小心謹慎地跟著,當心和他在一條死胡同裏迎麵撞上。

奇瑞車終於在棚戶區一棟三層小樓前停下來。楊帆從巷子口開了過去,讓林靜在小樓的背後下了車,他把車開到隔壁的巷子裏掉轉車頭,躲在暗處等了幾分鍾。然後,又繞著棚戶區轉了一個圈,緊貼著奇瑞車剛才停放的小樓後牆停下來。

楊帆一邊停車,一邊思考如何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觀察目標,判斷他居住的房間。在湯哥進去前,林靜已經看清了那棟樓裏亮燈的兩個窗戶,楊帆跟她會合後,躲在樓下幾乎可以聽到湯哥上樓的腳步聲。他默默地在心裏數著他的腳步,判斷他上了幾樓,進入了哪個房間。

林靜的手機傳來振動聲。上海警方配合人員到了,是就近的巡警。楊帆拿著林靜的手機跑到路口接上他們。一輛警車,兩名著裝民警。如果是抓捕一個普通人,當然夠了,但考慮到剛才的圍捕,楊帆沒敢輕舉妄動。兩名民警一人姓陳,是副隊長,一人姓曾。楊帆跟陳副隊長商議,將警車停在幾棟樓外的暗外,卿小玉上了警車,由曾民警陪著,陳副隊長跟楊帆一起到樓下觀察動靜。

樓上沒有新增燈光,這說明湯哥進去的房間曾經有人。林靜說,她判斷湯哥進了三樓東頭的第二間房,因為腳步聲消失在那裏。

楊帆始終保持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狀態。棚戶區與大街小區有些不同,這裏很安靜,沒有喧嘩的人群,沒有音樂和車流,住戶都是貧民,他們白天幹活很累,大都早早便已入睡。這裏也沒有燈紅酒綠的店鋪,巷道裏更不會有雞鳴狗吠。

楊帆明白犯罪分子為什麽喜歡棚戶區:這裏人少安靜,外麵有什麽響動,他們很快就會警覺到;這裏四通八達,沒有物業保安和高素質人群,他們做什麽事沒有人理會;更主要的是這裏沒有監控,他們出入不會留下痕跡。還有,這裏本身就是一些流浪人群的光顧地,他們陌生的麵孔不會引起人注意。

這時,剛才腳步聲消失的地方又響起了腳步聲。林靜在山區長大,對鳥蟲野獸的叫聲有清晰的分辨力,她說,這個腳步聲不是剛才的腳步聲。楊帆當即決定,讓警車裏的曾民警過來與林靜繼續進行監視,等待抓捕的大部隊到來,他跟陳副隊長開車跟蹤出來的人。

他們疾步回到車上,發動車慢慢地往巷子口馳過來。那個下來的人正好駕駛著原來的奇瑞從前麵的巷子口開過去。透過裝有茶色玻璃遮擋的車窗,楊帆瞥見了司機的側影:不是剛才的湯哥,是一名更加強壯精幹的男子。

雖然隻看了一眼,但這個男子給楊帆一種特別的感覺。他看起來二十多歲,頭發是理發店小哥流行的斜劉海兒上翹的造型,時尚帥氣,但他的眼睛神光外露,霸氣而強悍,與時尚型男範的清爽利落很不相配。

可惜的是,楊帆說不出這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因為隻是從側麵匆匆一瞥,他並沒有真正看見男子的臉。

奇瑞緩緩地在棚戶區裏開著,繞進一條回環的巷子。陳副隊長對這一帶非常熟悉,讓楊帆不要管他,任由他兜圈子,徑直馳到蘭溪路與南大街的交叉口。停了一會兒,果然看到那輛奇瑞駛過幾條街區後,經過交叉路口,往北石路南開去。楊帆離開交叉口,繞著紅綠燈十字路,轉了個“U”字形彎道,跟了上去。

這是第二次跟蹤奇瑞,雖然換了司機,楊帆更加謹慎。那個湯哥不是剛在圍捕現場安置炸彈脫身,就是在現場觀察警方的動靜,不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勞心勞力,正處於一種麻木的急於回家休息狀態。湯哥回到住處,這個男子很可能正睡醒了,等著他的消息。已經養精蓄銳的男子聽了他的匯報出門,肯定處於十分警覺的狀態。

楊帆的腦子裏正在產生各種推理,但是可能性太多,無法集中形成結論。他知道必須弄清這個男子的身份,弄清他此行的目的。他跟湯哥在一起,湯哥是田智強的朋友,今晚的圍捕現場正是圍捕田智強的朋友,那麽今晚圍捕的不是湯哥,就是這名男子。雖然,他對兩人的觀察不多,但就第一印象而言,這名男子比湯哥要強悍精明,更難對付。

兩人共處一室,同用一車,說明兩人關係非同一般。

奇瑞終於停了下來。楊帆發現自己跟到了一個大型購物中心。這裏有一家大型超市、服裝城和遊樂園,大型的電影廣告牌顯示樓上還有一家時尚的影視城。楊帆相信男子隻是來超市購物的,不會進遊樂園,也不會去影視城。他從奇瑞後麵慢慢開過去,用手機拍下了車牌號,然後把汽車駛進商店專用停車場,領了停車牌。

陳副隊長穿著製服,常暉車上又沒有便衣,他隻能一直躺在後座躲著。現在,他仍隻能躺在那裏,不能開車,也不能跟蹤。楊帆停好車,看著那男子往超市裏去,跟在後麵。他年紀跟楊帆不相上下,身材比他更加健美,T恤衫包裹下的肩胛和兩肋肌肉鼓起,呈現出堅實有力的倒三角形,身高似乎比楊帆還高,有一米八幾。

楊帆把手機調整到攝像狀態,捏在手裏,跟著走進去。男子果然進了超市的食品區,在高大的副食貨架走廊裏轉了一圈,便不見了蹤影。楊帆閑步繞過幾排貨架,順著一道道通道望過去,蔬菜區、水果區、糖果區擁擠著推車提籃的顧客,但沒有一個是青年男子。

楊帆繼續轉到另外的區,一直走到最裏麵的廚具雜貨區,仍然不見那名男子的身影。他心裏有些急,快步繞過一排排貨架、一個個通道,認真地搜索了一遍,結果一無所獲。斜對麵是廁所,他把手機當作武器捏著,鼓足勇氣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兩手全神貫注地戒備著,所有的門都用肩膀頂開,隨時準備對抗迎麵而來的襲擊。男廁所裏沒人。他又拖來一個清潔桶,佯裝清潔工,走進女廁所裏,從隔間的通氣孔往裏張望,看看有沒有男人的腳,結果還是一無所獲。

廁所的旁邊有一條隱蔽的後門,是用於裝卸貨物的。楊帆徑直穿過去,像個管理人員似的,目不斜視。三個年輕人正忙著裝卸剛運來的生鮮蔬果,根本沒心思問他找誰。裝卸台後麵有一個高高的起落架,他爬上去,居高遙望,到處都沒有人。

楊帆繞著大樓走到超市的前門,心想或許隻是自己錯過了那個男子。男子也許隻是出來購置一些食品,並不知道有人在跟蹤他。

走進停車場,楊帆看到了苦苦尋找的那名男子。他站在奇瑞車前,正跨進車裏準備關上車門。楊帆遠遠地從他看不見的後麵繞過去。那名男子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關心是不是有人跟蹤他,徑直發動車,左轉彎後,從停車場出口駛了出去。

見此情景,楊帆迅速跑到自己的車旁,跳上車,跟了上去。

這次楊帆開得很快,試圖盯住奇瑞。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意識到自己不僅動作慢了一拍,而且那名男子根本就是發現了他的跟蹤,一開始就把車開得很快,想甩掉他。他不斷地提高車速,即使是限速區,依然不管不顧。這樣,急馳了十來分鍾,終於看到了奇瑞,那個車牌就露在那裏。

早已過了午夜,上海的消費場所似乎比白晝更加熱鬧。在一家人來人往的酒店停車場,男子終於把車停了進去。他來這裏幹什麽呢?過夜消費?看望朋友?……楊帆一邊想著,一邊把車停了進去。

楊帆猛然醒悟,他不可能進入酒店裏去,極有可能從後門逃遁。他把這個想法跟陳副隊長商量了一下,請他到吧台查詢剛進去的男子,楊帆徑直穿過大堂,進入員工運貨通道,繞到後門,那裏有一個小型停車場。十幾個畫線定位的車位,隻有一個車位空著,那裏還有些微微揚起的灰塵。看來,這裏停放著那名男子的第二輛車。

楊帆跑過停車場,走到出入口,崗亭裏的燈亮著,保安在裏麵睡得正香。他為了避免打擾,幹脆讓起落防護杆高高地揚起,免去了檢查程序。楊帆不顧他的厭煩,猛力敲響崗亭的玻璃,大聲地問:“剛才有沒有看到車輛出去?”

如此問了兩三聲,保安才從睡夢裏醒來,揉了揉眼睛,不耐煩地抬起頭,用上海話對著楊帆吼道:“儂冊那……”楊帆沒聽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麽,但他看到了楊帆亮出來的警官證,立即住了嘴,接著惶恐地說:“沒有看到啊!”

楊帆知道問了也是白問,迅速轉身折回酒店前門外,查看那輛奇瑞。這名男子真是厲害,雖然他沒有理由認為楊帆或者其他人會跟蹤他,卻特地在超市裏停一下,以便弄清跟蹤者的動機。進酒店卻是他的脫身妙機,他了解這裏保安的懈怠狀態,把另一輛汽車停在這裏,早就做好了換車準備。但是他是為什麽而準備的呢?他在擔心什麽呢?

楊帆聯係上陳副隊長,互相通報了情況,發動汽車往來時的路返回去。現在已經失去了跟蹤對象,陳副隊長不用再躲,立即與曾警官聯係。

轉入北石路,找到那片棚戶區,楊帆特意在各巷子裏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可疑車輛。陳副隊長告訴楊帆,湯哥的住處已經包圍,現場指揮正在等待他們的消息,開展工作。

楊帆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加速駛到那棟樓下,果然四處埋伏著特警。現場指揮聽了他們的匯報,立即發出搜捕指令,從前後兩麵發起攻擊。

特警不費吹灰之力,闖進了湯哥的住處。燈亮著,裏麵似乎沒人。楊帆穿著一位特警臨時給他的防彈衣隨後跟進去,不祥的預感加劇了。裏麵太安靜,也太整潔,仿佛清潔工剛剛離去。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主臥裏的大床鋪得整整齊齊,衣櫃裏空空****,隻有幾套內衣。次臥裏,擺著一張木床,被單幾乎鋪滿了地板。但是楊帆一走進去,便嗅到一股血腥氣。

他掀開幾乎拖在地上的床單,木床下麵平躺著一個人,鮮血洇濕了後腦勺下麵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