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下午三點多鍾,楊帆跟林靜一行抵達了上海。

南海大學在20世紀30年代由海外僑胞捐款建設,雖然曆經戰火,多次修繕,主體建築仍舊古樸莊重,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間。他們經過一棟低矮的大樓,上麵寫著“旅遊學院”。楊帆驚訝地意識到,這就是我國最著名的旅遊學院之一——南海大學旅遊學院。從這兒畢業的學生遍布世界各地的旅遊景點和旅行社團。

上海同行派來的專職聯絡員常暉服務周到。他不僅親自開車到機場迎接,按他們的提議,預訂了南海大學東門附近的賓館,還事先與旅遊學院進行了溝通。旅遊學院的安保部長兼負責招考和管理的副院長嚴韻教授正在辦公室等著他們。

放下行李,他們便去見嚴韻教授。初聽名字,楊帆以為這位副院長是位女性,但敲門進去,看到的不僅不是一位女性,而且這位男教授非常富有警察氣質,難怪會兼任安保部長?他高挑、瘦削,穿著淺藍色的襯衣,正拿著座機在打電話,身子挺得幾乎要往後傾。見到楊帆一行,飛快地在電話裏說了句什麽,便掛掉電話,友好地走過來。

楊帆身高不低,不習慣抬頭看人,但麵對這位教授卻有此必要。嚴韻教授走到他們麵前。楊帆立即覺察出這位教授是個經過風浪的人,他神情嚴峻、目光炯炯、堅毅果敢,特別是這份剛毅是隻有在經曆過多年的嚴格訓練之後才會有的。他步履矯健,那副樣子看上去不像個大學教授,倒像個剛從陸戰隊出來的特種兵指揮官。

教授用普通話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帶著很重的上海口音。他這麽高大威武,說話的聲音卻不可思議的輕,簡直像在跟受委屈的下屬談心,卻幹脆懇切。

“遠方來的同行好,歡迎你們。”他說,“我是旅遊學院的教授嚴韻,學院安排我接待你們,希望能夠為你們提供必要的幫助。”

林靜向他出示了介紹信,說明來意。嚴韻親切地請他們跟在後麵,帶著穿過一道悠長的走廊,走到一道鐵門前麵。“請進。”他扭開門鎖說道。

楊帆跟著林靜走進去,發現這是一間整潔的檔案室,一扇扇的檔案牆聳立著,恐怕都是些學籍資料和相關文書。一名年輕的女士在堆滿卷宗的閱卷桌邊急得團團轉。

嚴韻身子傾向她,好像要顯示他的身高優勢一樣。“怎麽回事,小王?我的客人到了。”

“哦?”嚴韻想解釋吳教授就是那個因不雅舉止被取消導師資格的人,但一看林靜的眼神知道不用解釋了,“丟失的是同一個人的資料?”

“嗯。”

“你們認識要找的人嗎?”嚴韻問。

林靜拿出那個死者的照片,卿小玉說就她所知,該人叫田智強。女士立即對照七本報考資料檔案,一個個查找比對,在紙質檔案和電腦裏看了兩遍,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歎了一口氣。

裏麵沒有叫田智強的考生,也沒有人跟死者相貌一致。

“把電腦資料拷貝給常警官,帶回公安局去,利用人像比對,再查一次。”

女士遲疑著,小聲地說:“這……資料外泄是違反學院規定的。”

嚴韻的臉繃得緊緊的,咄咄逼人地看了她一眼,說:“資料失盜是什麽性質?”

“還有辦法。”楊帆看場麵冷下來,說,“調監控。如果此人來參加過複試,總會留下視頻。走訪知情人,包括教授、同學,另外檢查住處、點名冊,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嚴韻轉過臉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常暉,說道:“常警官,我提個建議你看是否合適。我帶客人去調監控,你回去組織人像比對和走訪工作。”

他說話的模樣不像個教授,倒似個公安首長。但常暉仿佛真是接受上司指令似的,絲毫不感意外,爽快地答應一聲,立即跑步出去落實。

“跟我來。”嚴韻帶著林靜一行繞過一條圍廊,穿過好幾條綠化帶,來到一棟高樓的頂層。從這裏幾乎可以俯瞰整個校園。嚴韻推開一道門走了進去。首先是燈光閃爍的電子儀器控製室,然後是會場似的巨大監控室,一整麵牆壁都是監視器,屏幕上慢吞吞地切換著整個校園的彩色圖像。

幾名年輕的保安坐在那兒專注地看著上麵的圖像。嚴韻走向一個保安,並指著一麵屏幕嘀咕了幾句。他轉身對林靜說道:“來,我們到那邊去看看。”

保安在進行時段搜索時,嚴韻讓卿小玉回憶她在校園裏看到田智強的場景及可能出現的時間。但保安搗鼓了半天,一直沒有找到卿小玉所說的視頻場景。

楊帆的心裏升起幾分不祥之感。嚴韻的輕言細語此時聽起來更像是尖叫:“怎麽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保安嚇得哆哆嗦嗦地,“有些時段的視頻似乎一閃而過,不知道哪裏去了?”

“走開。”嚴韻說。他親自坐在監視器麵前,將卿小玉寫出的時段和地點輸入搜索框,閃出選項後,再以拉幀的手法慢慢地看。怪異的是,可以看到卿小玉出現,但卿小玉活動的場景並不連貫,其中總有一些情景被隱去。

楊帆和林靜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看著嚴韻。嚴韻的眼珠子好像縮進腦子裏去了,麵無表情地看著保安說:“這裏最近有外人來過?”

保安不安地搖搖頭。

“這個終端是聯網的嗎?誰可以侵入?誰可以修改?”

保安嚇得差點兒閉過氣去,依然搖搖頭。

嚴韻指了指不斷閃爍的電子屏幕,目光像鋒利的刺刀一樣投在保安身上,說:“你給我瞪大眼睛看好了。”看得出來,這位保安部長簡直要氣炸了。他急紅了眼,像要發起攻擊的豹子。“等處理完手頭的事情,我會一並跟你們算賬。”

楊帆很理解他的心情。資料被盜,視頻被刪,配合警方查找的東西如果從來沒有還好說,問題是客觀存在著,卻莫名其妙地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他的職責,是他無法接受的。

林靜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麵前的事實。她知道上海之行並不容易,如果不是戎城突臨重大搜捕任務,冷航不會放心讓她帶隊。在來的路上,她做了各種思想準備,也設想了麵臨的種種難題,但沒想到有人會捷足先登,前來抹去死者留在學校的痕跡。他們是什麽人呢?為什麽這麽在乎死者留在學校的痕跡?為什麽有這麽高的手段,潛入檔案室、監控室,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任務。

林靜第一個反應就是掏出她的手機給冷航或蔡斌打電話。可楊帆製止了她,他告訴她這樣做並不明智。他們現在忙得有沒有時間接聽電話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他們能怎麽辦?他們原來談到的幾條線索都斷了,周邊的走訪還得上海警方派人進行……讓他們知道我們的無能,隻會把他們引過來,如此興師動眾,不一定有助於解決問題。

她點點頭。奇怪的是,天快黑了,常暉卻仍沒有回音。人像比對無論有沒有結果,以他的熱情,晚餐總是要陪的。嚴韻看透了楊帆的疑惑,撥通了常暉的手機。常暉先是沒有接聽,接通後,那邊一片嘈雜聲,他禮貌地詢問了一下學校的調查情況,然後告訴他們死者曾經的落腳點找到了,裏麵好像有人,正在包圍搜查中。

楊帆堅持要去現場,常暉開始沒有答應,與旁邊的領導商量後,同意他們去指揮部。

所謂指揮部,其實就是一輛大巴。大巴就像一座移動住宅,裏麵裝著數字活動指揮部的所有設施——狹長的空間裏堆滿了減震計算機,顯示器、衛星接收器、監視設備等。現在,大巴成了整個行動的指揮中心。指揮員、談判員、技術員、法醫、特警等,幾乎所有在行動中用得著的執法人員都擁在房車裏,報告情況、交換信息,或者是為調查提供他們力所能及的支持和幫助。這時的大巴就像春節前的超市,人來人往,一片繁忙。

常暉站在車門邊招了招手,把楊帆一行領了進去。迎麵是一麵方格式的電視屏幕牆,方格大多靜默著,隻有兩個方格裏有黑白的圖像,顯示著一幢孤立的五層公寓樓,很像八十年代的工廠宿舍,每層樓有四套住房,共用一條走廊。

“是這樓?”林靜問。

常暉點點頭。“調查掌握的對象曾在三樓三號房住過,房租是按月交的,最近又以他的名義交過費,裏麵仍然住著人。據房東介紹,二樓和三樓的四號房都空著。”

“這圖像是現場傳送的?”嚴韻問。

他又點了點頭。

林靜和楊帆曾在課堂聽說過移動指揮部,但親眼看見如此高科技的東西還是第一次。“真令人難以置信!”

“數字視頻是我們通過安全頻道秘密傳送的。”現場指揮官解釋道,“你看到窗戶沒有,那裏都貼了防護膜,無法看清裏麵的情況。”

“權處長,搜查組進去了沒有?”嚴韻問,“有沒有安排特警?”

“都已經就位,但搜查組還沒有進去,裏麵的人手裏可能有人質,準備了談判員。”

林靜嚴厲地看了楊帆一眼,然後盯著卿小玉。“卿小玉小姐,你來過的樓房就是這棟嗎?請您配合常警官把房間圖紙畫出來。”

“我……”權處長、常暉和嚴韻的目光一下子集聚在卿小玉身上,“我隻到過這樓下,沒有上去過,裏麵……”

權處長眉頭緊皺,對卿小玉說:“我跟你單獨談談,可以嗎?”

卿小玉一把抓住楊帆的手,兩眼直淌淚水,嘴唇哆嗦著。林靜向權處長解釋了楊帆的身份,以及他與卿小玉之間的關係。“那麽,我們三個人一起找個地方談談,可以嗎?”

楊帆明白自己是一個警察,當然知道權處長的堅持自有原因。權處長示意他們穿過一條窄門,一直跟著他到了過道的盡頭。再往前是間陰暗的儀器室,不停閃爍的儀器使室內布滿了暗淡的熒光。

“領導,我認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現在住著的人是誰,我不知道。”楊帆沒想到卿小玉會率先開口。他的目光停在她臉上,思緒卻飛到了千裏之外。

權處長從口袋裏掏出煙,又塞了進去。“我知道,但你還不明白這裏發生了什麽,是不是?”他邊說邊拿出一盒口香糖,每人一片含在口裏嚼著,“那個人死了,但這個同夥的狡猾超出了我們的想象,他在房間裏設置了種種機關。現在,到底是埋設了炸彈,還是布置著疑陣,仍不清楚。但他肯定知道你來了上海……”

“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

黑暗中,權處長的臉隻有一個灰色的輪廓,但鷹隼似的眼睛閃閃發光。“你還在執迷不悟。”楊帆不知道權處長從卿小玉的身上看出了什麽,但他的話老到而充滿了謎語,“你內心有種什麽東西在吞噬著你,卿小姐。我知道你有顧慮,但不論是顧慮,還是恐懼,你必須把真相告訴我,你意識到了嗎?”

這些話肯定讓卿小玉發狂,她緊緊地抓著楊帆的手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領導,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聲音很脆弱。

權處長淡淡一笑,眼神越發熾熱,就連精神病人狂熱的眼神也相形見絀。“你肯定知道,這個人威脅到了你的安全。”

也許一切楊帆都蒙在鼓裏。他胸中燃起莫名的怒火,不知該針對卿小玉還是權處長,渾身像被潑了硫酸一樣灼熱和難受。

卿小玉一言未發。

權處長突然把口香糖嚼得“嘶啦、嘶啦”地響。“我知道你現在還沒陷進去。”他笑了笑說,“遠沒有發展到那一步。我不知你是怎麽想的,生存還是毀滅,欺詐還是愛情?你的男朋友忠誠地守在你身邊,這不就足夠了嗎?”

他忽然站起身,拍拍楊帆的肩膀,說:“別緊張,楊警官,你去看看視頻,搜查進行得怎麽樣了。這裏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楊帆的心一直在感情和職責之間交鋒,雖然感情一直占據上風,但誠如權處長所說,相信權處長不會對卿小玉怎麽樣,而且卿小玉也不像進入大巴時那樣嚇得喪魂落魄。如果她說出權處長需要的信息,讓警方早點兒完成任務,更有利於他們的感情有個圓滿的結局。這樣說來,他的情感與職責並沒有衝突。於是,他站起來準備離開。

此時,卿小玉神情大變,碰到幽靈似的,失聲痛哭著撲進楊帆懷裏。

權處長搖搖頭,打開門,把他們帶回視頻室。這時,一群人已聚集在電視屏幕周圍,見權處長來了便分開一條路,讓權處長走過去,楊帆也隨後擠了進去。

有個技術員坐在監視器前的椅子上,兩手操作著電腦鍵盤。音箱裏傳出帶上海腔的報告聲:“一號就位,請指示。”“二號就位,請指示。”“三號就位,請指示。”“四號……”

技術員旁邊坐著一位穿高級警官服的中年人,抬頭看了一眼權處長,說:“全部準備就緒,不能再等了。”

“攝像人員呢?”權處長問。

高級警官說:“攝像機跟著槍一道進去了。”

“那怎麽還隻有外牆圖像呢?難道沒有針孔攝像機進去檢查裏麵的情況嗎?有沒有做到萬無一失?”

“現在還不能保證。但搜查組、爆破組已占據製高點,觀察得清清楚楚,對手藏在暗處。我認為那家夥不知道我們的圍捕準備情況。所有的東西一律不用手接觸,隻能或者掃射,或者爆破,任何人不能接近那些可能存在危險的物品。”

“圖紙找到了嗎?”

“已經找到平麵圖,房東將最後一次進去看到的屋裏布置情形進行了描繪。”

“最好能留活口,這樣,我們就能知道更多的情況。”

“我交代過。”高級警官說,“不過,這要看對方持有什麽樣的武器。”

權處長點點頭。高級警官挺直腰,對著話筒:“準備,出擊。”

電視屏幕突然增加了三個黑白圖像。不過,看起來就像是攝像機發明初期的影片,不僅圖像模糊,晃動得厲害,而且除了移動的鞋子、地板,什麽也沒有。這時,鏡頭上升,對準了一個窗戶,狙擊步槍的圓管恐怖地進入鏡頭,然後左右擺動著,消失了。

接著,圖像猛地一動,一道門閃出火花,然後他們就像在看恐怖電影一樣跟著鏡頭移動。鏡頭隨之上升,前麵走著一個人,隻看到他的背和肩。稍遠處,有一排人在快速地移動,似乎周身都裹著防彈服,圓滾滾的,荷槍實彈,儼然電影裏的特種兵。

“上!”音箱裏傳來一聲輕吼。

另一幀方格裏出現一隊整齊的特警隊員,迅速地從後牆攀緣而上,鏡頭跟著一名隊員移動,從腳到背,越過他的肩頭,窗戶已被炸開,木框和窗紙還在燃燒中,裏麵鋪著灰色被子的木床清晰可見。接著,特警隊員一個個越過窗戶,就像越過火線的消防員。

特警隊員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背對著鏡頭。

樓下繼續傳出“上!上!上!”的喊叫聲。

移動指揮部裏每個人的心思都隨著第二組特警隊員穿過空地,翻向牆壁。這時,一扇窗戶從天而降,一個特警閃身避開。

“我們是警察!”“我們是警察!”“放下武器!”瘋狂的聲音在尖叫著。腳步聲雜遝,鏡頭裏隻見特警靴往各個角度衝擊。

“放下武器,舉起手來!”

“抓住了,抓住了。”林靜抓住楊帆的衣角,緊張地叫道。

權處長看了她一眼,說:“不一定。可能隻是常規性的喊話。”

中間的一個大屏幕亮了起來,技術員說:“宣傳處的攝像機進去了。”

高級警官“噓”了一聲。

大屏幕顯示的公寓,裏麵除了一張床、一張桌子,客廳裏連張沙發都沒有。仍有人在喊著“我們是警察”,但鏡頭在公寓裏轉著圈,除了幾件簡單的家具和著裝特警,什麽都沒有看見。

“被窩還是熱的!”

“這裏有個窟窿!”

隨後聽到一聲呐喊:“別跑,再跑就開槍了!”但隻有聲音,卻沒有圖像。

“怎麽回事?”一個沉著的聲音,“哪裏可以逃走?”

“房間裏有個壁櫥,是空的。”一個年輕的聲音叫道,“這間房是他們主要的活動場地,有電腦、健身器材,還有靶位標誌。”

“拉亮燈,拉亮燈!”

“他媽的,電線被破壞了。”沉著的聲音喊道,“攝像機,攝像機,過來!”

“注意,別靠近壁櫥,那裏看起來有異常。”

“什麽?”

“紅外線瞄準器裏發現有些不對勁兒的東西。”年輕的聲音說,“電腦是開著的。”

傳來的圖像顯示:房間裏人頭攢動,一台電腦放在窗台上,隱約閃著屏保微光,壁櫥門微微晃動著,沒人靠近,房間裏空****的,地上雜亂地放著啞鈴、杠鈴、臂力器、拉力器等,牆上張貼著靶位圖。

“攝像機,跟過來。”沉著的聲音說著,“跟著我手指的方向走。”

圖像集中在電腦上。那是一台看起來毫無特別之處的從二手市場買來的舊台式機,屏幕放在長條的窗台左邊,鍵盤放在右邊,主機擺在窗台下的牆邊。

“驅動器亮著燈,應該有人剛操作過。”

看到驅動器燈小小的亮點時,嚴韻擠到技術員身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

“看看電腦屏幕上顯示什麽?”音箱裏傳出另一個年輕的聲音。

“等等!”嚴韻忽然對著送話器說,“那裏——”

“別幹擾現場指揮。”高級警官瞪著嚴韻,站起來,要把他推開。

“不!不要!”嚴韻喊道,“鍵盤上有東西跟壁櫥連接在一起。快退……”

高級警官暴跳如雷,低聲吼道:“這裏輪不到你……”但他很快閉了嘴,似乎理會了嚴韻的話,轉身對著送話器說,“不要動——”

但一切都已來不及。鏡頭裏出現一隻戴著防刺手套的大手,在蒙著灰塵的鍵盤上輕輕地敲擊了一下,同時一道白光閃過,整個屏幕燒成一片雪花,接著變成死寂般的灰白。

“啪!”高級警官一拳捶在桌上,室內的人全部沉入悲痛之中。

樓外的固定攝像鏡頭繼續播放著。隨著輕輕的“砰”的一聲,夾著各種碎片的火光從三樓三號房的一個窗戶裏噴了出來。這台攝像機離現場很遠,傳來的爆炸聲很小,小到不如刺破一個氣球,但是它的效果在移動指揮部裏卻足以震碎所有人的心。

權處長從震驚的恍惚裏醒過神來,立即喊叫著指揮現場秘書人員給醫務人員和消防隊打電話,他自己掏出手機,以沉痛的聲音向高層匯報現場情況。

三個小方格的圖像裏出現救援情況,揚聲器裏傳出一連串痛苦的尖叫聲、嘈雜的腳步聲和相互喊叫應答的報平安的聲音。一個個傷員被抬出煙霧彌漫的樓房。

技術員嚇傻了,呆坐在凳子上,喃喃地說:“按鍵盤的好像是夏隊長?”

不知道有沒有死亡人員,受傷的肯定不少,因為那些痛苦的尖叫說明了一切。楊帆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發生在深山小鎮裏的一起小小的冒牌事件,竟然引發出這麽一係列驚天動地的案件,罪犯幾乎擁有國際特工的水平。

權處長正在通過指揮部裏的通信線路大聲地發號施令,然後又呼叫夏隊長。

“報告首長,”一個嘶啞的聲音從音箱裏傳了出來,“夏明誠到!”

指揮部裏的每個人都愣住了。隻見固定攝像鏡頭裏一名身穿黑色執勤服、戴著頭盔的特警在同事的扶持下,舉起右手,朝著固定鏡頭大幅度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看到你站著,真高興。”權處長說,“你還好嗎?其他兄弟怎麽樣?”

“有些糟糕,不過,沒有兄弟死亡。這事是我造成的,是我判斷失誤,我應該負全責。”夏隊長在鏡頭下說,“等我搞完這裏的事情,我會向組織請求處理。”

“養好傷,兄弟。”權處長溫和地說,“先去包紮吧,過會兒我來看你。”

權處長回過頭來,惱怒地看著身後的人。“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問,眼睛看著高級警官,“你,以前看不起嚴韻,現在仍看不起嚴韻?”

“我……”高級警官囁嚅著。

“這個犯罪分子太狡猾。”楊帆說,“嚴教授知道,所以早有防備。”

“他不可能知道。”

“不是知道我們包圍他的住處,而是知道我們必定會找上他的。”楊帆反正無所謂,有話就直說,“在南海大學盜走資料、刪除視頻的可能就是此人。”

一名便衣走過來,請示道:“處長,是不是派人進去勘查,或許還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權處長麵對著屏幕,但沒對著送話器。圖像裏的現場仍十分混亂,人員已經全部撤離,但火勢並沒有得到控製,音箱裏響著嘈雜的報告火情的聲音,剛到達的消防官兵將音視頻連上了移動指揮部,大屏幕亮起化學泡沫噴進公寓三樓的情景。

現場全毀了。不僅犯罪嫌疑人以前的活動證據全沒了,這次爆炸的證物恐怕也無跡可尋。

固定攝像鏡頭裏閃進一個特警,他呼呼直喘著,好像剛跑完步。“權處長?”

“我在,什麽事,明誠?”

“人都救出來了,一人重傷,四個輕傷,都已送醫院救治。”夏明誠說,“我想帶人再進現場去,請您下令讓消防暫停。”

“身體怎麽樣,明誠?現在進現場太危險。”

“我已經包紮好了,不用擔心。”夏明誠說,“我想帶技術員進去檢查幾樣東西。”

“你是指爆炸裝置嗎?”

夏明誠疲憊地點點頭。

“我讓消防給你們必要的防護衣。一定要小心。”權處長說。

夏明誠對著鏡頭“嗯”了一聲,轉身從鏡頭裏消失了。隨後有幾個攜帶著箱子的特警迅速衝進了公寓。不知他們帶沒帶攝像機,至少視頻沒有與指揮部連接,權處長通過耳麥與他們聯係。指揮部裏的人一個個惴惴不安,但沉默地等待著。高級警官站在權處長後麵,心情沉鬱地看著屏幕,很不是滋味。

從權處長與夏明誠的對話中,楊帆得知現場找到了一些爆炸殘骸,其中竟然有國際恐怖分子使用的塑料炸藥成分,隻是劑量不很大,特警們都穿著防彈衣,所以傷害程度並不高。

“他是怎麽逃脫的呢?偵查員報告的情況不是發現他在房間裏活動嗎?”權處長問。

“情況沒錯,但古怪可能出在隔壁。”這次,聲音出自音箱裏。

權處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縫。“隔壁搜查過沒有?”

“沒有。公寓管理員說隔壁房子破損,長期失修,無人居住,所以沒有安排人進去。”

“現在就搜查,攜帶爆炸物探測儀進去,務必小心。”權處長說著,向嚴韻招了招手,“嚴教授,我想請教你……”

接下來的話低沉下去,顯然權處長想保密。楊帆沒有刻意去聽。常暉站在大巴的車門口啃著幹麵包,當注意到楊帆在看他時,給了楊帆一個讓他過去的眼神。

楊帆擠過身去,常暉遞給他一份麵包、豆漿。

“先填填肚子,晚點兒再吃飯。”常暉說,“你很善於學習,是不是對嚴教授很好奇?”

“我看他不像個教授,倒像警察似的?”

常暉感慨地說:“他不僅是個警察,而且八年前職務就跟權處長一樣。那時市局班子不穩定,區裏有人搞派係鬥爭,他不幸被卷了進去。上級調查處理時,有人串聯把罪責都推到他的身上。他當了替罪羊,被清理出政法隊伍。否則的話,以他的能力,這麽多年,他有可能進了市局班子。”

楊帆指了指那個穿高級警察衣服的人,問:“他們有矛盾?”

“他也是當年事件的受害人之一,隻是他明哲保身,影響了政治前途,但保住了工作和職級。”常暉俯在楊帆耳邊說,“傳聞就是他搞的串聯,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嚴教授這人太耿直、太誠懇,不會圓滑,說話不轉彎,總是吃虧。”

“是啊,教科書上總是教導我們誠實守信,但誠實守信的總是被淩侮、被欺壓。”

“抓住了,抓住了。”大屏幕裏顯示出一個頭像來,前麵一群人在喊。

那人矮:矮墩墩,五十多歲,麵孔蒼老得像古舊的鬆樹皮,身子抖得像篩糠,眼睛轉個不停。

“叫什麽名字?”夏明誠走進鏡頭問。

“我……朱習文。”那人含含糊糊地回答。

“樓上發生爆炸,為什麽不走開,難道你不怕死嗎?”

“我……我害怕啊。”

“你住的房子為什麽跟三樓相通?”

“不知道。”那人說,“我是第一次知道那裏有個洞,我才住進來兩天。”

“你認識樓上的人?”

“不。我是找房東租的房子。”

這時,夏明誠推著房東孟太生進入鏡頭。“你不是說四號房沒人住嗎?為什麽他在裏麵?”

孟太生手足無措地看著朱習文,問:“你……你為什麽住在裏麵?”

“我交了房租,為什麽不能住?我隻是前段時間回了趟老家,昨天回來的。”

孟太生眼睛一亮。“哦,是的,四號房租了,但他隻付了房租,回了老家,從來沒進來住。警察問誰住在裏麵時,我說沒人,並沒有說錯,我不知道他回來了。”

夏明誠吸了一口氣,平息內心的怒火。“二樓與三樓為什麽是相通的?”

“相通的?”孟太生裝出無辜的樣子,“沒有樓梯相通,怎麽下來呢?每棟樓都這樣。”

“別給我裝。”夏明誠盯著孟太生,“我是說四號房,廚房的排氣管部位有個大洞,足夠容一個人出入,不要說你沒有注意到。”

“哦,是的。”孟太生恍然大悟地說,“政府幾年前就說要進行改造,所以公寓年久失修,四號房那邊破損很多,特別是廚房地板,多處斷裂,有的形成大洞。因此,四號房那邊我一直沒有出租。”

“明誠,不要多問。”權處長說得既冷靜又老練,“派出所已經查明他開設賭場、容留暗娼,還搞零包販毒,幾乎無惡不作。把他帶回去,先拘再審。”

孟太生顯然聽到了權處長的話,看看夏明誠,又看看抓著他手臂的兩個警官,突然跳腳掙紮。“我要見我兄弟,我兄弟是律師。你們問什麽我都不會回答的。”兩個特警像提小雞似的,把他提了出去。

權處長說:“讓他喊他兄弟來,然後一起審問。隻要能讓他說出實話,無論采取什麽辦法都行。記住了?”

“是,請處長放心。”夏明誠說。

監控屏幕上的圖像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