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法醫檢驗鑒定中心是一棟20世紀30年代建的小洋樓,位於省公安廳後院的小山坡邊。樓前有花圃、假山和一個好幾畝水麵的池塘,巨大的灌木和盆栽虯樹相映成趣。從雲端來到省城的次日上午,冷航就來到了這裏。

這裏冷航已來過很多回,熟門熟路。更有趣的是,他與妻子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裏。那時,她是法醫檢驗鑒定中心的實習生。

刑警學院四年二期,法醫學是必修科目,教授便是現在的法醫檢驗鑒定中心主任陳魯民。陳教授非常喜歡冷航,兩人的感情幾乎超出了師生,時不時地帶冷航來這裏實習。

說起來好笑,冷航對妻子的第一印象不是她的相貌,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他的生理反應。第一眼看見她,冷航就慌亂不安,不知道是為什麽。等他們熟悉之後,她的出現還是會讓冷航血液流速加快,心一直狂跳不已。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對她再尋常不過的一舉一動都注意得不得了。

幾個星期之後,冷航再也離不開她了。他們可以像肥皂劇一樣不斷地暢聊著無聊的話題,從清晨到深夜,說出的話甚至沒有太多意義,但彼此都不想停止對話。不過,當時冷航正臨近畢業,他們的對話才有了停頓。

這麽多年來,法醫檢驗鑒定中心的規模一直沒有擴充。不是不需要擴充,實在是小洋樓一帶是曆史遺跡保護地,政府不準再修建樓房,陳魯民又不願意離開這裏。於是,樓裏的辦公人員和檢測設備日益擁擠。

冷航走進去時,卻沒有看到任何人,經過的辦公室看來也都空****的。冷航猛然想起,今天正是周末。網上有句流行語“隻有瘋子和絕望的人才會在假日工作”。這句話不適合公安機關,否則,一群瘋子管理治安,誰還有安全感呢?

二一六室的門開著,秘書的桌子空著,陳魯民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資料。人都去哪兒了呢?兩次伸手去拿手機,又改變了主意。來時已聯係過了,以自己在戎城不耽誤一分一秒的工作方式催促導師,太瘋狂了。他知道我會在辦公室等,但冷航一邊想著還是伸手拿出手機撥了號碼。

“你好,我是陳魯民。”是那個熟悉的聲音。

“陳主任,您好,我是冷航。”辦公室太過寂靜,冷航的聲音顯得突兀。

“你肯定已坐在我辦公室了,請稍等。我剛出來,本希望能在你到達之前回來。”

冷航徑直走進二一六室裏麵的大房間。陳魯民的辦公桌埋在以電腦為中心的混亂之下,案件檔案和複印件沿著擁擠的書架堆在地上。冷航靜靜地站著環顧四周,桌上的座機不時地響起,有時三兩聲,有時不屈不撓,直至出現忙音。隻有一扇窗戶,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可能是為了減少電腦屏幕的反光,窗台上放著兩盆水仙和一盆蘭草。

“對不起。”外麵先是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接著傳來一聲道歉。

冷航迅速回轉身。來人卻沒有與冷航握手或寒暄的意思,急促地回到座位,便拿起冷航傳給他的案件資料。

昨天晚上,戎城法醫對死者進行了DNA鑒定,但不知什麽原因,大家一致認為,準確度不高。因此,冷航事先將鑒定資料傳給了陳魯民,今天再帶著檢材過來。

“自從我幾任助手相繼成為別人的妻子,喝茶便成了客人自便的事情。”他一邊看著資料,一邊調笑,“如果你們不隨便,我隻得把責任推到你們身上。”

冷航拉過一根椅子在陳魯民對麵坐下來。“方梅讓我向您問好。”

“她還知道問我好?”冷航驚奇地發現,說到方梅,教授並不像方梅所說的那樣態度惡劣。他似乎真的老了,不過,冷航懷疑方梅跟他說了假話。冷航現在看到的他是一個高高瘦瘦、有點兒龍鍾之態的小老頭兒,歲月在他臉上刻下誇張而令人注目的紋路,渾身散發出祖父般的慈祥。隻是,他盯著資料的眼神仍然像手術刀一樣善於分析,但並不讓冷航覺得冰冷。

“資料看不出問題,”他抬起眼,不動聲色地看著冷航,“問題是不是出在其他方麵?”

冷航猛然想起淩晨時召開的碰頭會議。吳副局長注視冷航的眼神也是這樣,平日愛笑的他說話時沒帶微笑。說是總結鑒定結論,他卻說到冷航去雲端的目的,冷航在雲端所做的工作,以及發生的後果——他認為這是冷航私自行動、魯莽行為造成的後果。

他為什麽拿冷航去雲端的行為說事,把他的所作所為說得如此不堪,難道背後真的有著不可告人的動機?當時,冷航就想起老一輩的教導,如果一個人存了不良的動機,他說的每句話便有了目的,那就是可以從公開詆毀你的行動中得到某種好處,這與公平或者真相沒有一點兒關係。想象一下,如果吳副局長這樣擁有權力的人,對你去雲端的行為不滿,他要給你一雙小鞋穿,會是什麽光景。

冷航認為去雲端並沒有什麽不妥,隻是過於輕敵。但就像前輩教導的一樣,機關鬥爭或者說圈子鬥爭從來是不講理性和原則的。把柄,可以無中生有,也可以上綱上線。人從來不缺亂打棍子、亂扣帽子的天賦。製度和紀律並不一定用於懲惡揚善,隻是為了確保在對待每一件事情、每一個幹部的問題上講究良心,力求公平、公正,卻沒有半個人關心是否有違製度製定者的初衷,或者官員敗壞法紀會影響政府在大眾心目中的信譽。

不過,在這件事情裏,也不一定是特別針對冷航,隻是因為涉及楊帆。

“你是暗示我?”冷航驚訝地問。

“我不需要暗示什麽。”陳魯民說,“在你來之前,方梅給我打了電話。那個楊帆也許不值得你如此幫襯。我似乎不止一次告誡過你,人要講感情,但不能被義氣蒙住了眼睛。你很講感情,但有時感情成了義氣。義氣是警察的大忌。這個世界充滿了渾蛋,甚至不排除上層。我聽說,那個楊帆似乎被慣壞了,成了其中之一。”

楊帆玩弄女性的事情確實讓他臭名遠揚,但陳魯民知道此事,肯定是方梅提到的。

方梅對楊帆很反感,甚至因為冷航幫助楊帆,跟他吵過一架。那是他們結婚六年來,第一次吵架。但冷航並沒有因為跟妻子吵架,而停止幫助楊帆。因為那一次,冷航覺得楊帆是被人陷害的。

那是去年秋天,一個女孩突然跑到局紀委,告楊帆把她搞懷孕了,又始亂終棄。她拿出醫院的化驗單和楊帆跟她外出的錄像、照片等證據,要求局紀委為她做主,讓楊帆馬上娶她。紀委找到楊帆,楊帆一口否認,說他雖然跟她認識,曾經一起像朋友一樣唱歌、跳舞、吃飯,但絕對沒有發生過性關係。

這種事情其實不用爭執,最簡單的途徑便是親子鑒定。

冷航跟楊帆說出這個主意,問他能不能硬氣一點兒。楊帆當即跑到紀委,提出親子鑒定要求,並說如果是他的骨血,他承擔一切責任。但是女孩不肯。如此糾纏了一陣,不久,便傳來了女孩流產的消息。

楊帆跟冷航說過他所有的風流韻事,不論是對方如何吵他,他都承認,並勇於承擔責任。唯獨這個女孩的事,他矢口否認。冷航覺得有必要幫他。

這個女孩便是分管刑偵的吳副局長之女,自幼便因管教不力,在網吧和歌舞場所瞎混,現在還不到二十歲。

吳副局長本來要將楊帆開除出去,甚至企圖栽贓嫁禍將他送入監獄,但因為冷航的幫忙,市局黨委隻把他下放到雲端派出所。現在,楊帆又惹出事端,冷航還在極力幫他,吳副局長焉能不氣?

“陳主任,你經常教導我,刑警的根本在於祛邪樹正,去偽存真。我隻是在做你教我應該做好的事情。”

“有時,沉默並不違背法律精神。”陳魯民歎了一口氣,說,“好吧,我們沒必要再糾纏這些事情,我隻是希望你在職場能夠小心謹慎。方梅是對你寄予厚望的。”

冷航知道方梅做這一切,都是出於愛他,出於希望他在職場一帆風順。冷航大學畢業後,她實習期結束,順利地轉成了法醫檢驗鑒定中心的正式員工,當了新調入的陳魯民的助手。接下來,她本可以在省城結婚生子,過平靜富足的日子。但為了愛情,她跟冷航來到偏僻的戎城。她在這裏舉目無親,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冷航的身上。

冷航點點頭。方梅每次講起陳魯民,就像講起她自己的父親,她對陳魯民的感情肯定不亞於冷航,而陳魯民待她,也絲毫不遜於冷航。

陳魯民突然朝門口瞥了一眼,說:“如果不出意外,我想是我的助手來了。她帶來了我們的午餐。”

冷航聽見輕快的腳步聲和塑料包裝袋的摩擦聲,一個溫柔的聲音喊道:“老師,您在嗎?”

“進來吧,珊珊。”陳魯民坐著沒有起身。

一個穿著時尚連體褲的女孩出現在門口。純淨的白色和清甜的粉色美妙融合,胸前的荷葉邊唯美、飄逸,小腳褲剛好蓋住膝蓋,鬆垮有型,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女孩曼妙的身姿和脫俗的氣質。冷航差點兒看迷了眼,還沒看夠,三個包裝袋遞到了他手裏。“這個袋子裝的是飲料,這個裝的是飯,這個裝的是四份菜,你和老師各取所需吧!”

“珊珊,辛苦你了。去做檢驗準備吧。穿上白大褂,別把你師哥的眼睛給迷花了。”

女孩對著陳魯民和冷航行了個點頭禮,便走了出去。

陳魯民將雜亂的桌子鋪平整,再攤上一張報紙。冷航把菜肴一字排開,一盒飯恭敬地遞到老師手裏。他一直在想著尊師如父的這個話題,其實一個人在成年及成年以後,受師長嗬護和教導的機會比父親更多,受影響也更大,事業路上遇到好師長等於成功了一半。

“這個人的死亡也許真跟我的輕率有關。”冷航打開盒飯,邊吃邊說,“我出於好奇,以私人的名義去雲端了解情況,發現了這個人,沒想到他會碰壁身亡。”

陳魯民抬頭看著冷航,冷航的“好奇”引起了他聽下去的欲望。

冷航喝了一口飲料,接著說:“你知道,雲端那個地方有下蠱的傳說。楊帆給我寫郵件說,他可能被人下了蠱,魂魄經常走出去在外麵遊**。唔,我是不相信那些東西的。但他說得十分詳細、有理有據,這就讓我有興趣去揭開謎底。”

“結果你發現這個死者就是扮演楊帆魂魄的人?”

“是啊。而且他行動十分詭秘,在我沒有發現他就是楊帆‘魂魄’扮演者之前,我就發現了他的神秘,結果在跟蹤的過程被他發現,中了他的金蟬脫殼之計。”

陳魯民十分不解。“你怎麽這麽大意?”

“我始終很小心。但沒想到雲端那種小地方,還有這種高人,而且他還有同夥,可能是利用同夥逃脫的。今天上午,我電話通知巴寧警方對一些嫌疑對象進行搜捕,不知能否從中發現有關線索。”

陳魯民將飯盒推在一邊,掏出香煙。不知什麽時候,珊珊坐到了冷航的身後,看到陳魯民的動作,立即趨身向前,給他點上。他吐出一口白煙說:“我想,這不是一起簡單的冒充別人身份引起的自殺身亡事件。他的自殺必定另有緣故。”

“是的。楊帆在雲端跟一個叫卿小玉的導遊女孩談戀愛。在死者的身上搜出了卿小玉的照片,而且有死者與卿小玉兩人的合影,似乎說明死者跟卿小玉可能也是戀人關係。”

“哦,查過這個女孩沒?”

“查過了。她是戎城本地人,父母都是三線工廠的下崗工人,她旅遊學校畢業後,被聘到駐雲端的旅行社當導遊。女孩十分上進,今年通過了南海大學研究生考試的筆試,但在複試中,導師出事,取消招生,失去了讀研機會,又回到了雲端。”

“她與死者的合影是在雲端拍的?”

“不,在上海。”

“那就是說,他們是在上海認識的。”

“但是十幾個小時過去了,卿小玉除了一直哭泣,死活不肯承認她認識死者。”

“哭泣是女孩掩飾真相的手段。”珊珊插嘴說。

陳魯民不置可否地吸著煙。“也許你可以讓楊帆跟她做做工作,”他看了珊珊一眼,“對女人動之以情,可能見效更快。”

冷航也學著陳魯民的樣子回頭看了珊珊一眼。這個女孩機靈聰慧,擅長打扮,但長相普通。“我可以試著聯係一下。”

“好吧,我不是刑偵專家,讓我們去做好自己的專業。”陳魯民站起身,珊珊趕緊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放進垃圾袋裏。

這裏的檢驗室與戎城的差不多一樣,腐肉和福爾馬林的氣味同樣令人作嘔。隻是這裏的儀器比戎城先進,檢測方式更為精密,鑒定證書更為權威。這裏出去的鑒定結論從未在法庭上遭到質疑。

珊珊從架子上拿下手套和塑料圍裙,在寫字板上夾上各式表格,雖然所有信息一律錄入電腦,但紙質表格從未少過。陳魯民從冷航帶來的檢材裏取出一些東西裝成玻片,細致地放進處理機。他認真地盯著顯示屏,儀表盤上綠燈閃爍,數據正在讀取。

“聽說這個人裝扮成你的朋友,像幽靈一樣在山裏亂走?”珊珊悄聲問冷航。

“雲端有一個古國遺址,他裝成幽靈出現在遺址裏。”

“所以有人說是你朋友被下了蠱,走了魂?”

“鄉下的人大致是這樣認為的。”

“你見過被放蠱的人嗎?是不是很怪異?”她似乎不僅是好奇,臉色蒼白,很不自在地盯著冷航帶來的檢材載體。

“蠱不過是一種毒,沒有傳說中的那樣神奇。”

“我以前在鄉下就看到過被下蠱的人,瘋瘋癲癲的,不久就死了。”

冷航幫著把那些檢材放進密封櫃,回頭看著她。她全身僵硬地靠在轉角處,背對著陳魯民,顯然不想讓他們的對話傳進老師的耳朵裏。

“那是一個外地青年,因為跟一個丈夫進城打工的女人**,被那個女人的婆婆下了蠱,生不如死地過了兩個月,最後跳河死了。”

冷航十分不解地看著她。

“我覺得蠱是一種超自然的東西,就像現在無法解釋的迷信一樣。”她繼續說,“前不久,南山縣一個同行跟我說,他們那裏的人如果要害人,就紮一個草人穿上對方的衣服或者放一根對方的頭發上去,在草人身上釘滿釘子,那個人就會痛苦死去。”

“那是無稽之談。”冷航斷然地說,“以前鄉下是有這種迷信,但從未因此害死過人。不過,迷信,迷信,如果你迷信了,就會給你帶來心理陰影。”

“不是這樣的。南山縣的同行說,他們一般不給中蠱的人解剖,因為那種屍體裏含有蠱蟲,一不小心,它就會飛出來,鑽進法醫的身體裏。”

冷航搖搖頭,說:“不可能的。”

“DNA檢測是很簡單的事情,你們卻在報告上說,檢測了三次都沒搞準。你不覺得這很詭異嗎?說不定,他還真的被你朋友的魂魄附了體,中蠱的人體內的分子可能都會變異,無論你們怎麽檢測,都發現不了原來的基因。”

聽著她的話,冷航很不安。也許她是把冷航當下級,又確信陳老師聽不到,所以這樣胡言亂語。隻是她有這些奇怪的思想,怎麽跑來當法醫?當感到事情不受自己控製,冷航的表現往往會變得非常客氣。

“我們能力有限,所以來請教你。”

“或許,他來自外星(地),因而你們檢測出來的分子找不到對等的信息。”她又提出另一種可能性,思維活躍得令人吃驚。

冷航沒聽清她說的是“外星”還是“外地”。她的話雖然怪誕,提到的所謂幻影、變異、外星,都是超現實的,但不能不令冷航深刻反思這次檢測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陳魯民從檢測台下來,珊珊馬上住了嘴。冷航立即迎上去,他沒說什麽,卻示意他們往右邊走,那裏有一道門。珊珊搶先打開,按亮燈。

這是一間小辦公室,像陳魯民的大辦公室一樣,一張電腦桌已經很久沒有清理,紙張堆得滿桌都是,書架上的書東倒西歪,還有些掉在地上。一遝遝連在一起的打印紙像手風琴似的因堆得太高而散開了,牆上和電腦屏幕上到處貼著鬼畫符似的小紙條。

電腦正發出低低的嗡鳴聲,主機的小燈閃動著,顯然正在工作。珊珊在電腦椅上坐下來,拉開右邊的抽屜,迅速翻尋著文件標簽,又拿出一本登記冊,讓冷航簽字。

“這個人會不會是某類變態狂?”陳魯民出其不意地說,“他並不認識卿小玉,但暗戀她。於是,偷拍了她的照片,PS了兩人的合影,滿足自己的變態心理。”

陳魯民長期從事刑事法醫工作,這讓他見多識廣,提出的猜測是有道理的。對於變態狂來說,偷拍、PS照片不是一種罕見的行為模式,而且與另一種失常行為,即易容改麵,將自己裝成卿小玉喜歡的人的模樣相符。但是冷航想這個人也許在預謀一個大事件,隻是試圖給人們一種心理變態的印象。

變態狂不太可能從上海追蹤到雲端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來,不可能與一群流浪漢在一起並巧妙地逃脫冷航的追蹤,不可能專門在遺址這樣一個特定的地方冒充楊帆出現。他這麽做,說明他不是尋常的變態狂。冒充隻是他預謀其他什麽事情的手段而已,這種瘋狂的舉動可能隻是為了轉移人們的注意力,而背後有著更加邪惡的動機。

冷航第一次見到那個死者時,就有一種直覺:這名男子很特別,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一種人。他處理事情幹淨利落,顯得訓練有素。這在冷航看來意味著他不僅不是本地人,而且是某個領域的專門人才。當然,有些流氓式的人物,長期在社會上混,他也可以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讓人看出專業水平。但這種聰明的人,不會有追到雲端的偏執。

“可能性不是沒有,但很小。”冷航說,“要有證據證明,才能確認他是什麽樣的人。”

陳魯民臉上露出難以解讀的表情。

冷航接著問:“結論出來了嗎?”

“出來了,等珊珊幫你打印一份,蓋好章,你帶回去。”

“我想在這裏就進行同位素對比。”冷航以請求的語氣說,“用你的證書進入係統。”

“有指紋數據嗎?”

冷航掏出保密U盤,遞給他,說:“他的十指我都取了過來,也很清晰。”

陳魯民沒有接話,回到檢驗室,檢測台旁邊有一台電腦。冷航環顧四周,注意到電腦後麵有一捆粗粗的纜線沿著牆壁往上延伸,消失在天花板後麵。每一條纜線上都有標簽。

一邊看著陳魯民搗鼓電腦,冷航一邊在腦海裏回顧死者的行為細節,試圖用那些細節構建一個關於死者的合理推論。這些年,冷航見過各種各樣的罪犯和犯罪當事人,但這個死者看起來和別的當事人不一樣。

盡管有五花八門的關於不可理喻的犯罪和荒唐古怪的行為的傳說。然而一旦事情水落石出,大多數罪犯的行為動機都很容易理解。他們或出於憤怒、嫉妒,或出於貪婪、愛欲。即使那些瘋狂行為也合乎邏輯。他們去偏愛的受害者可能出現的地點,裝扮成某種怪異的形象去窺探,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怪異動作,都隻為達成自己的目的。

被人識破後,有的拚命逃走,有的跪地求饒,有的與發現者搏鬥,試圖掩蓋犯罪痕跡。這些行為都合乎邏輯。但這個死者不是這樣的。

陳魯民操作一番後,將U盤插進電腦裏,屏幕上出現全國大情報平台的界麵。

信息化管理讓一切進入信息平台的操作變得簡便。

陳魯民錄入指令後,僅僅十幾秒鍾,死者的DNA信息就在全國龐大的數據庫裏走了一圈,但在億萬個同位素裏,沒有找到相似的,隻得以空白的形式,重新跳了出來。

“啪”的一聲,把冷航從剛才的冥想中驚醒過來。陳魯民接著輸入了死者的指紋數據。這次,電腦反應慢了一些。一方麵,因為指紋數據庫更為龐大;另一方麵,陳魯民是把十指數據一個個錄入進行比對,一個人的指紋必須尋找十個比對結果。

有時候,一天一月甚至一年讓人感覺隻在一眨眼之間,但有時候,一秒鍾都那麽難挨。冷航緊盯著電腦屏幕,太陽穴位的脈跳如同“咚咚”敲響的戰鼓,震得他心驚肉跳。

再慢也就幾十秒鍾的時間,再驚心也就幾十秒鍾的時間。沒有信息的空白靜靜地浮在屏幕表麵。

冷航拖了把椅子頹喪地坐下來。

“很失望?”陳魯民輕蔑地看著冷航,“在戎城檢測過三次,難道你們沒有進入過比對平台?當然,你把希望寄托在我這裏,我感到很高興。”

“我想,你這裏更先進,更快捷。”冷航黯然地說。

陳魯民眼裏掠過一抹不悅,他按摩著太陽穴。

“在進行DNA檢測時,我把你的檢材放進了毒化檢驗儀器裏麵,現在應該出結果了。”他說著,站起身來,“你給我的資料裏麵,竟然還沒有屍體解剖的相關數據。”

冷航慚愧地說:“昨天半夜發生的事情,法醫準備今天上午才做解剖和相關檢驗。”

“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說。

毒化室就在隔壁,也許就在冷航跟珊珊聊巫術時,陳魯民進去過一趟,冷航竟然沒有注意到。

“你知道,我不是專業的毒化工程師,如果要準確的鑒定結論,得找他們才行。”陳魯民一邊說,一邊走進室內,儀器已經停止運行,閃爍的綠燈告訴他們可以查看結論了。

冷航對毒化完全是外行,不論是屏幕上的圖片,還是分子、離子方程式,他都看不懂。但,冷航看得懂陳魯民的表情。

他拿起冷航送給他的死者資料袋,找到一個信封,從裏麵倒出幾張現場照片。

“你看。”他繼續說,“你介紹說他是碰牆而死,照片上他腦後出血、嘴角冒血是正常的。這是晚上拍的照片,排除光線造成陰影的原因,腦後和嘴角的血色明顯不同。你仔細看看,嘴角的血是不是有些發烏?”

冷航拿起頭部照和上半身照對比著,陳魯民是對的。但是在昨晚的案情分析會上,不論是冷航,還是其他民警,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死者是什麽來路,能夠擁有非常規的毒藥?毒藥的管製是非常嚴格的,非常規的毒藥本身就十分稀有,流通渠道極小,一般人,包括一些醫藥工作者都難以看到,更不用說買到。當然,也不排除特殊機遇獲得。但是這個死者,有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讓他身邊時刻帶著非常規的毒藥,時刻準備著吞毒自盡呢?

“對不起,是我們工作做得不細致。在DNA檢測中碰到麻煩,我隻想到來向你求援,沒有關聯其他信息就過來了。你這又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

“能夠給你一點兒提醒,我就很高興了,談不上上課。”他從椅子上站起來。

“幫我個忙。”冷航說,“我想請你去戎城,自始至終監督屍體解剖工作。”

“為什麽?”

“我發現自己從去雲端以來,一直太輕率。我想時刻得到你的提醒和忠告。”

“你先回去吧,我會時刻關注案件進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