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著魔”3

6

王凱旋並沒發覺我微妙的情緒變化,轉身指了指身旁的沙發:“坐。”

我笑著坐下,又開口道:“王總,聽小靜說,你和李勳是鐵哥們兒?”

王凱旋點頭“嗯”了一聲:“十年前,我們一起加入了九龍集團,在新生代員工裏算得上元老了。後來,我們倆都升了職,我成了企劃部的副總,小李子當上了營銷部的副總……”

“原來如此,二位都是青年才俊啊。”我不動聲色地巴結道。

王凱旋卻是一聲冷笑:“青年才俊?青年‘社畜’才對!這些年來,集團生意越做越大,我們壓力也越來越大,一天上班要十五六個小時,晚上睡覺手機也不能關,有消息必須三分鍾內回複,否則就要被領導一通臭罵……”

見王凱旋滔滔不絕地倒起了苦水,我心裏不禁一陣唏噓:“別看這些白領精英表麵光鮮,日子過得還真是辛苦……要不怎麽說,他們都是996的‘社畜’呢!”

這麽想著,我決定進入主題:“王總,剛才你說,李勳是被公司裁員的?”

王凱旋毫不猶豫地說:“對。”

“不對吧。”我接口道,“聽小靜說,李勳失蹤後,她特地到集團來問過,你們這些同事不都說他是主動辭職的嗎?”

“辭職?”王凱旋又是一聲冷笑,聲音也不禁高了八度,“他是提了辭職沒錯,但也是被逼的!”

“哦?”我一聽更來了勁兒,又問,“是誰逼他的?你們老板?”

王凱旋點了點頭,旋即卻又搖搖頭,臉色也更加凝重起來。

他慢慢抬起眼,環伺著自己的辦公室,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不光是老板,也是這個公司,是這個讓人發瘋的環境……”

說完這些話,王凱旋俊朗的臉上溢滿了濃濃的惆悵。

看到他的臉,我不禁心生憐憫,卻不得不接著往下問:“你說李勳是被逼辭職?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凱旋苦笑了一下,輕聲說:“九龍集團是從日用百貨行業起家的。但這些年,老板覺得百貨業利潤太薄,又眼紅地產和電商物流等行業的高利潤,於是提出跨界經營,同時向好幾個陌生產業擴張……隨後幾年裏,集團的攤子越鋪越大,但是懂新行業、會新業務的專業人才特別是管理人才顯得捉襟見肘。對我們這些‘夾心層’來說,壓力自然就越來越大。”

說到這裏,王凱旋又是一聲輕歎,低頭拉開辦公室抽屜,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我:“抽煙不?”

我猶豫了一下,起身接住他遞來的煙,又掏出打火機點燃。

王凱旋也點燃了煙,深深吸了一大口,和煙霧一起噴出沒說完的話:“這幾年,為了完成老板要求的營業額,人力資源部給我們這些業務部門增了三倍的KPI(績效考核指標),弄得我們是生不如死……對我們企劃部來說,因為是創意部門,業績量化沒有那麽硬,壓力還相對輕一些。但小李子他們就慘了,你知道,他們做營銷的,業績全是白紙黑字的數字……”

我明白了緣由,接口道:“後來李勳被迫辭職,就是因為完不成營銷任務?”

“可以這麽說,但也不全是。”王凱旋的回答有些模棱兩可,“雖然營銷任務不斷增加,但小李子也不是吃素的。他是那種既任勞任怨,腦子又很靈活的人才。任務難度和工作量不斷增加,他也帶領團隊不斷地想各種辦法,一開始都能勉強完成。卻不想,後來……”

說著,王凱旋又噴出一口煙,聲音也更加沉重:“後來,張董來了……”

“張董?他是你們的新上司?”我明知故問。

“嗯。”王凱旋繃著臉點點頭,“去年,原本分管我們企劃部和營銷部的李董退休了,集團就安排了另一位副董事長來管我們。他叫張武,剛過四十歲,是董事長的外甥,滿腦子想的都是建功立業,一上任就把銷售額提高了百分之三十,還要求小李子和市場部一起,盡快打入外省的物流市場……”

聽到這裏,我已經明白了八九分,插話道:“結果,李勳沒能夠完成張董安排的任務?”

“對。”王凱旋又深吸一口煙,把煙蒂插進煙灰缸,“堅持到今年6月,小李子他們的考核就一直沒能完成。按照集團規定,如連續三個月不能完成考核指標,主辦員工就要被辭退,不管是基層員工還是中層管理幹部。”

我點了點頭,說:“從今年6月直到8月,李勳都沒能完成考核,因此麵臨被辭退的境況,對吧?”

王凱旋點點頭,沒作聲。

我又問:“為了避免被辭退,他搶先一步提出辭職?”

王凱旋點點頭,又掏出一根煙點燃。

抽著煙,他臉上再次浮出了之前那種惆悵的表情。

那種表情,混合了惱怒、無助、憋屈,卻又飽含深深的無奈。

看到他的表情,我不禁也陷入了沉默。

但這種表情,並沒在王凱旋臉上盤踞太久。

片刻後,他就恢複了白領精英的自信和精幹,撓了撓頭笑著說:“哦,不好意思,坐了這麽久,都沒給你倒水。”

說著,他起身來到飲水機前,倒了一杯水,遞到我麵前,笑著問我:“哦,對了,你姓路?”

我點點頭:“我叫路曉。”

王凱旋笑笑,又問道:“你跟小靜是朋友?我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我們也是才認識的。”我也笑道。

“才認識的?”王凱旋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們是小李子失蹤後認識的?”

對他突如其來的提問,我也是一愣,隨即猜到了什麽,話裏有話地笑道:“對,昨天才認識,是她主動認識的我。”

“她主動認識的你……”王凱旋喃喃自語,臉上的緊張表情更甚。

見狀,我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於是決定不再捉弄他,解釋道:“因為小李子的事,小靜來找我幫忙。”

“她是讓你找李勳?”王凱旋長出了一口氣,但是隨即又緊張起來,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警察?”

我搖了搖頭,低頭從挎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看到名片,王凱旋更緊張了:“你……竟然是記者?路主編,失敬失敬!那個什麽……今天我說的……”

說著,他擠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起身雙手握住我的手,有些語無倫次。

對他的反應,我一陣想笑,說道:“王總,你放心,今天我是作為小靜的朋友來幫忙找人的。今天你說的事,我都會保密。”

聽到這話,王凱旋才如釋重負,握住我的手一陣猛搖:“這……這就太好了,感謝路主編……你也知道,我們打工人不容易啊……”

我笑著點了點頭,站起身說:“王總,感謝你提供的情況。對了,張董的辦公室在哪裏?我也想找他談談……哦,對了,你放心,我不會說今天我見過你。”

聞言,王凱旋卻愣了愣,麵有難色地撓了撓頭:“路主編,今天你恐怕見不到張董了……因為今天他沒來上班,也沒向集團請假……”

“沒來上班,還沒請假?”我愣了愣,接口道,“你們集團董事長一級的高管,也要請假嗎?”

“對。”王凱旋點了點頭,“所有管理人員的出勤情況,都會在公司內部的辦公係統上顯示,方便大家簽字辦事。今天上午上班時,我看到張董的出勤情況顯示的是‘曠工’。”

說著,他點開手機,打開公司內部的辦公係統,遞到我麵前。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當天九龍集團各部門各級員工的出勤情況。

而在“集團領導”一欄,標注著“副董事長張武”名字的個人照片下,的確顯示著兩個字:曠工。

“曠工?”我咀嚼著這個詞,盯著手機上張武的照片,心裏隱隱生出了一絲不可名狀的擔憂。

7

中午十二點一過,我謝絕了王凱旋共進午餐的邀請,提著包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出門前,我又轉過頭,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對了,王總,李勳參加圓寂會的事,是你告訴周靜的嗎?”

“圓寂會?”王凱旋一愣,旋即想起了什麽,“李勳失蹤前,有一次和我喝酒,吐槽周靜把他逼得太緊。我就問他,那幾萬塊錢到底怎麽花了。他就說,都花到圓寂會上麵去了,還說這能改變他的命運。聽他這麽說,我也沒弄明白這圓寂會到底是做什麽的,可想再細問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沒過幾天,他就失蹤了……”

聞言,我又問:“既然你都不清楚圓寂會到底是什麽,又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周靜?你就不怕她擔心嗎?”

“我不是想讓她擔心……我才擔心!”王凱旋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李勳失蹤後,我想到了圓寂會這件事,而且越想越覺得蹊蹺。你想想,他平白無故地說圓寂會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還在那上麵花了那麽多錢,這件事是不是很蹊蹺?我怕他加入的是傳銷或者是別的什麽詐騙組織,因此才給周靜提了個醒。”

“原來如此,多謝。”我得到了明確的回答,對王凱旋點點頭表示感謝,快步走出了門……

從九龍集團大廈出來,我再次來到樓下的騰龍銅像前。

此刻,陽光更加刺眼,這條騰龍也更加咄咄逼人。

無數穿著時髦的白領從寫字樓裏湧出,奔向分布在總部基地各處的公司食堂和飯館麵店。其間,不少身穿紅黃藍各色製服的外賣騎手逆著人潮,小跑著鑽向各個大樓……

這些快速移動的人群,在騰龍身旁勾勒出無數流動的彩色光影。

而那條騰龍,依舊冷漠地注視著周圍為生計奔忙的人們,巋然不動。

我盯著騰龍駐足良久,之前那種隱隱的擔憂也越發強烈:“因為完不成張董安排的任務,三個月前李勳被迫提出辭職。昨天,他在電話裏向周靜承諾‘後天就完事’,周靜還聽到有人對李勳說‘明天晚上就得把他們全殺光’……而今天,這個名叫張武的副董事長又無故‘曠工’……這麽前後聯想起來,李勳的失蹤可就有些……”

心裏這麽盤算著,我突然覺得,尋找李勳這件事變得緊迫起來,也間接明白了周靜那種神經質的焦急的原因。

想到這裏,我正想低頭掏手機,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掏出手機,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按下接聽鍵:“於所長,我正想找你呢……”

於曉光爽朗的笑聲響起:“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路老弟,今天上午你說的失蹤案我問過了,上個月17號,周靜的確到派出所報過案,說她老公李勳離家不歸。當時,李勳失蹤還不到48小時,因此民警向周靜解釋了失蹤案的受理規定,並提醒她,如果48小時後還沒找到李勳再來報案。但後來她再沒來過。”

聽了於曉光的介紹,我接口道:“於所長,圓寂會……查到什麽了嗎?”

聞言,於曉光憨笑起來:“老弟啊,至於這個圓寂會,我仔仔細細把近年來的文件查了個遍,還向市裏的相關部門進行了谘詢,愣沒找到一丁點兒線索……我說,你這個消息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聽到這個回答,我有些失望,猶豫了一下嘟囔道:“這是我得到的獨家消息。但目前還沒找到證據,我不能證明這個消息的價值,於所長恐怕興趣不大……”

“哦?說來聽聽!”於曉光好像來了興趣,半開玩笑地說。

我又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把李勳失蹤的事以及在九龍集團了解的情況告訴他。

聽完我的介紹,於曉光原本不怎麽正經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老弟,李勳這個情況是有點兒急……從心理動機和目前掌握的各種跡象來看,他的確存在某種……怎麽說呢……實施某種暴力行為的可能。但也如你所說,目前並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準備或已經實施了這種暴力行為。因此,我們作為執法機關還不太方便參與……”

我苦笑道:“於大哥,既然你幫不上忙,這件事就交給小弟我來查吧。”

於曉光卻語調嚴肅地反駁道:“誰說我幫不上忙?李勳失蹤了這麽久,那個叫張武的也不見了,再加上這件事存在暴力犯罪的可能,因此我們完全有必要介入,提前進行幹預和預防。”

聞言,我心中一喜:“也就是說,你準備動用警方資源,尋找李勳和張武?”

“對。”於曉光鄭重說道。

“那太好了!”我笑道,“小弟這邊也加緊走訪,爭取盡快找出李勳的去向!咱們隨時聯係。”

“好!隨時聯係。”於曉光應了一句,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我突然覺得有些茫然。

目前,周靜提供的對象都問過了,雖然獲得了一些信息,但並沒有任何關於李勳去向的線索。

昨天下午,周靜聽到了電話裏說“明天晚上就得把他們全殺光”;而現在,離天黑隻剩下半天了。

我正滿心鬱悶地計算著時間,這時手機突然又響了。

我急忙掏出來一看,發現是周靜的號碼。

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我沒來由地緊張起來,猶豫著按下接聽鍵,把手機放到了耳邊:“喂……妹子。”

“路記者,有線索了嗎?”周靜有些神經質的聲音傳來,一如今天淩晨。

我遲疑了一下,回答道:“你給我的聯係人都問過了,暫時還沒有什麽線索。”

“王凱旋問了嗎?”周靜的語速更快了。

我對著手機點點頭:“嗯,我剛從他辦公室出來。”

周靜又說:“常哥呢?”

“常哥?”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個名字,“哦,你說李勳的表哥常航?今天上午我給他打了電話,但他沒接……”

“哦……”不等我說完,周靜的聲音就是一沉,語氣裏充滿了失望,“他是培訓學校的老師,可能昨天晚上備了課,今天上午正在休息。你可以晚點再找他,說不定有什麽線索呢……”

我輕輕“嗯”了一聲,說:“你之前都問過他們了?”

“問過了……但什麽都沒問出來。”周靜的聲音越發低沉,“我覺得,你們做記者或警察的,應該能比我多問出點什麽來……”

說著,她的聲音溢出了哭腔。

聽到周靜充滿哀怨的聲音,我心裏也不太舒服,於是又輕聲勸了兩句,這才掛了電話。

和周靜通完話,原本饑腸轆轆的我突然沒有了食欲,於是沿著九龍集團總部基地寬敞時尚的街道,漫無目的地遊**起來。

而我腦子裏,又把和李勳相關的各種線索梳理了一遍……

走著走著,褲兜裏的手機再次響了。

我掏出手機一看,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號碼。

把手機放到耳旁,我試探著說了一聲:“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喂?哪位打我電話?”

“我打過你電話?”我嘟囔了一句,忽然想起了什麽,急聲說,“你是常航?”

“對。”

“我是周靜的朋友,正在幫周靜找你表弟……”

聞言,常航的聲音一下子親熱起來:“哦,原來是小靜的朋友啊,你找我什麽事?”

我遲疑了一下,輕聲說:“聽說你和勳勳關係好,我想和你聊一聊他——我想知道李勳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麵對我這個有些冒失的要求,電話另一頭的常航沉默片刻,隨即很爽快地說道:“行,我也正擔心勳勳。你要是有空,可以到巴山路的英才培訓學校找我。”

聞言,我原本低沉的心情為之一振,急忙接口道:“好,我這就過來。”

8

下午一點剛過,一輛黃色出租車輕盈地駛出魚頭灣總部基地城,向同樣位於北河區的巴山路疾馳而去。

車窗外,原本林立的寫字樓急速向後退去,略顯老舊的居民樓和林立的門市取而代之。依山而建的道路也漸漸變得窄陡,出租車開始隨著地形忽上忽下起來。

在作為全市工業和商貿重鎮的北河區,像巴山路這樣還沒被拆遷的老城區已經鳳毛麟角。而悠久的曆史和濃鬱的市井煙火氣,又賦予了這裏獨特的文化底蘊和人文情懷,成為全市著名的網紅景點。

進入巴山路之後,久經歲月洗滌而變得斑駁的老街上,出現了三三兩兩的年輕男女。他們正舉著單反相機和手機自拍,隨後又興衝衝地把這些忸怩作態的畫麵上傳到朋友圈……

二十多分鍾後,出租車在巴山路一個轉盤前緩緩停下。

轉盤一側,一棟8層高的小樓房上,“英才培訓學校——英才英才,助你成才”的霓虹招牌很是惹眼。

一個身材高瘦的年輕男子,正斜靠在巨大的“英才英才,助你成才”的招牌下,一臉困倦地吸著煙。

我付錢下了車,快步來到男人麵前,試探著問:“請問是常航常老師嗎?”

男人點點頭,發出一聲苦笑,道:“你是路哥吧?你叫我名字就行,我就一培訓學校的打工人,怎麽敢妄稱‘老師’?”

“這個常航還挺謙虛啊。”我心裏這麽想著,改口道:“行啊,常兄弟。”

“嗯,路哥,咱們到上麵說。”常航點點頭,轉身領著我鑽進小樓。

沿著老舊卻整潔的樓梯,我們來到了4樓,又穿過細長的樓道,鑽進了一間小辦公室。

辦公室裏堆滿各種教學用具,甚至還能看到一副貼滿了英文單詞的人體骨架。

“路哥,隨便坐。”常航說著,拉過來兩把塑料椅子,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這是我們學校的庫房,專門存放各種教具和宣傳海報的。路哥別介意啊,到這裏說話方便點。”

看到常航略有愧疚的表情,我急忙擺了擺手:“沒事,這裏環境好,說話清淨。”

說著,我開始進入主題:“常航兄弟,勳勳失蹤前,有什麽異常表現嗎?”

提到李勳,常航的表情就是一沉,聲音也變得嚴肅起來:“之前小靜也這麽問過我。但勳勳失蹤前,我們都沒怎麽見麵,就算他有異常,我也不知道啊。”

“沒怎麽見麵?”我掏出筆記本,又說道,“你們不是很要好嗎?”

“要好是要好,可是我們都很忙。”常航說道,“我做培訓,一個星期上六天夜班,剩下一天還要備課。勳勳更忙,一天到晚不是跑客戶就是在熬夜加班。像我們這樣的底層打工仔,一年能見上兩三麵就不錯了。”

聞言,我撓了撓頭,壞笑起來:“常兄弟不要這麽說啊,你們做培訓的一個月少說也能賺一兩萬吧,還底層?”

“一兩萬?”常航一愣,旋即又是一聲苦笑,“路哥,我們學校三十幾個培訓老師,所有收入加起來,平均水平也就四五千。我算高的,一個月也不過七八千。一兩萬,那是一線城市頂級培訓學校的頂級講師才有的吧。”

“原來如此,果然市井傳說不可信。”我打了一句哈哈,又繼續說道,“勳勳失蹤後,跟你聯係過嗎?”

“沒有。”常航毫不猶豫地搖頭,“他剛失蹤的時候,我們都以為他和小靜吵架了,或者是遇到了其他不順心的事,一賭氣溜到外麵散心去了,倒也沒怎麽擔心。畢竟勳勳從小就穩重踏實,不是不靠譜的人。可等了一個星期,他連個音信都沒有,家裏人這才開始擔心,還一起找過好一陣,但沒能找到。”

“哦?”我一聽來了興趣,接口道,“你們找了多久?”

常航摸著幹淨的下巴,雙眼盯著天花板,好像在計算什麽:“大概有兩個多星期吧。從他失蹤一個星期後開始,一直到昨天。”

“一直到昨天?”我插話道。

“嗯。”常航點了點頭,“昨天,勳勳不是給小靜打電話了嗎?聽說他沒事,我大姨和姨夫總算放了心,家裏人也就沒再出去找他。”

聽到這裏,我心裏又感到一絲失望:“看來,常航這裏也提供不出多少有用的線索了……”

見我不說話了,常航還以為我是在擔心李勳,於是反過來勸道:“路哥,你也別太擔心了,勳勳都打電話回來了,說明他沒事。”

“看來,周靜並沒有把李勳電話的內容全都告訴家裏人……我可不是擔心他有沒有事,而是擔心他會不會對別人做什麽事。”我心裏這麽嘟囔著,又問道:“對了,常兄弟,勳勳平時喜歡求神拜佛不?”

“求神拜佛?”常航眨巴了兩下眼,一臉不解地盯著我,“路哥,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沒什麽。”我笑了笑,隨口胡謅道,“之前聽小靜說,勳勳平時好像很相信這些。我就順口這麽一說。”

“他信這些?”常航愣了愣,好像想起了什麽,“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起了一件事……”

聞言,我立馬來了興趣,問道:“你想起什麽來了?難不成李勳真的在搞迷信?”

常航皺著眉,一邊努力回想著什麽,一邊低聲嘟囔道:“也不算是迷信吧……我覺著,他更像是在發酒瘋。”

“發什麽酒瘋?”我催問道。

常航抬起頭,盯著我說:“今年春節,我們家團年。一家人酒足飯飽之後,就開始陪老人打麻將。我和勳勳都不愛打麻將,於是就到樓頂天台上抽煙喝啤酒聊天。那天,因為很久沒見了,我們聊得很高興,每人都喝了三瓶啤酒,勳勳更是喝得有點兒高了。喝光最後一瓶酒之後,他開始……”

“開始什麽?”我再次催問。

“他就開始……哭。”說到“哭”字,常航的眼神充滿憐憫。

“哭?為什麽?”我問道。

常航笑了笑,繼續說道:“當時我就問他,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他說,他們公司領導發了瘋一樣給他加任務,他覺得自己完成不了。我就說,完成不了就提出來啊,大不了不幹了跳槽,哭個屁。他卻說,孩子還小,小靜也沒有收入,他不敢反抗更不敢跳槽,怕萬一保證不了高收入,會影響老婆孩子的生活水平……”

說到這裏,常航歎了一口氣,又說道:“他的苦,我當然清楚。像我們這種三四十歲的城市打工人,誰不是這樣的呢?於是,我也隻能勸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我聽著,不住地點頭:“然後呢?李勳又怎麽樣了?”

常航又摸了摸下巴,繼續道:“然後,他就把衣服脫下來揉成了一個人形,一邊朝人形上拳打腳踢,一邊嘴裏還罵罵咧咧,說什麽‘我咒你八輩祖宗,我咒你的業績考核,我咒你公司分分鍾倒閉’之類的瘋話。”

說著,常航忽然笑了,補充道:“當時他真是喝高了,還說什麽‘等老子在圓寂會修煉成功了,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聽到“圓寂會”三個字,我心裏陡然一振,急忙問道:“圓寂會到底是什麽?他說沒說?”

“沒有。”常航聳了聳肩,“當時,勳勳已經喝得很高了,說完這句話,他就倒在地上打滾兒了……”

“李勳的酒品不怎麽樣啊。”我暗自嘟囔了一句,心思卻已經全部集中到了圓寂會上。

“今年春節,正是張武到任不久、李勳的工作壓力驟然變大的時候。按照常航的說法,李勳不僅捏了小人兒詛咒張武,還說等自己在圓寂會修煉成功,就要讓張武吃不了兜著走。能說出這樣的話,李勳加入邪惡教團並準備針對張武進行某種報複的可能性……基本上算是坐實了。”

這樣想著,我的心“咯噔”一沉。

9

隨後,我又圍繞圓寂會提了好幾個問題,常航卻一問三不知。

迫於無奈,我開始把話題引到他對李勳的印象上,希望打開他的話匣子,再挖出點有用的信息。

接下來的兩個多小時,常航可能是因為知道表弟沒有大礙,於是開始用一種和朋友聊天的輕鬆心態,對我說了很多關於李勳的事——

六歲時玩“官兵捉強盜”,每次輪到李勳當強盜,他都耍賴說“我要當官兵,我是好人”。

上小學時,他被校外的小流氓欺負,零花錢被搶個精光,常航叫了一幫朋友要去給他出頭,他卻哭著說:“我是三好學生,不打架!”

長大後和常航一起逛街吃飯,每次看到有賣唱的藝人,他都會給對方一些錢,再點一兩首歌。他說:“靠雙手賺錢的人,光榮。”

…………

在這些零零碎碎的回憶中,一個善良、積極、沉穩的李勳,在我心裏越發清晰起來。

交談接近尾聲時,我又提了一個問題:“你們做兄弟這麽多年,你就沒見過李勳發脾氣?”

“當然見過,不過大多是一些小脾氣。”常航笑了笑,又摸了摸幹淨的下巴,好像在努力回憶什麽,“不過話說回來,在我印象中,勳勳真正算得上生氣的時候,也就一次……”

“哦?”我擠出一個很八卦的表情,小聲問,“哪次?”

常航毫不設防地說:“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勳勳在學校住讀。同寢室的幾個同學學古惑仔,晚上喝酒看小黃片,吵得勳勳沒法看書。他跟人家交涉了幾次,對方不僅不收斂,還揚言說要打他。一氣之下,勳勳就跟他們幹了架。他掄起椅子一個打三個,竟然還打贏了……”

說到這裏,常航竟然開始眉飛色舞:“那是我印象裏勳勳第一次跟別人打架,沒承想,這小子原來這麽能打!”

聽到這話,我嗬嗬假笑了兩聲,接口道:“這事我也聽說過——勳勳是不是後來差點兒被學校處分?”

“嗯。”常航使勁點了點頭,“因為在寢室聚眾打架,而且被打得最重的一個小混混是學校職工的兒子,對方父母纏著學校要說法。學校領導也護短,準備給勳勳一個校級處分以儆效尤。卻不想,熟悉勳勳的一幫老師輪番給他求情,勳勳家裏又賠了一筆營養費,這才沒在他檔案上留‘案底’。”

“原來如此……勳勳當年也是狠人啊。”我開了一句玩笑,隨即又故作不解地說,“常兄弟,你說勳勳從小就聽話,可當時下手怎麽會這麽狠?”

常航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地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是勳勳。他愛學習卻被吵得不能學習,你說他急不?”

聽到常航的回答,我輕輕點了點頭,心裏也完成了對李勳的畫像:“李勳的性格陽光開朗、有極強的責任感,對自己的人生也有很明確的目標,並且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目標。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對任何幹擾自己實現目標的人或事都會有很激烈的反應,就像那幾個吵到自己學習的小混混,或者……是威脅要解雇自己、影響自己一家人生活的張武!這種個性,就是李勳的……暗角!”

想到這裏,我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對我的想法,常航並沒有察覺。

他抬頭看了看窗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摸著下巴對我笑著說:“路哥,今天我們是一見如故。你看看,這都快四點了,要不我們再坐一會兒,今天晚上我請你喝酒。”

“常航倒也是性情中人,隻可惜還有兩小時天就黑了,我哪有心情喝酒啊!”我心裏這麽嘟囔著,胡亂找了個理由婉拒道:“今天跟常兄弟聊得很盡興,隻可惜今天晚上我還要加班。要不這樣,等勳勳回來之後,我們再約時間好好聚聚,你看如何?”

常航答應得也很爽快:“行!既然路哥還有工作,我也就不強留了。等勳勳回來,我們幾兄弟再好好喝一回!”

“行!”我應了一聲,起身告辭。

常航把我送到樓下,攔了一輛出租車,還塞給司機一張百元大鈔,讓他不準收我的錢。

快五點的時候,我一臉疲倦地回到了編輯部。

穿過空無一人的編輯部,我拖著發沉的雙腿,緩緩鑽進了小辦公室。

開了燈,我在硬邦邦的旋轉椅上坐下,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

經過一天的采訪調查,我已經基本確定:李勳參加了一個名叫“圓寂會”的邪惡教團組織,並且在網上購買了凶器,準備在今天晚上對某些人發動報複性襲擊。

然而,他準備什麽時候,又在哪裏發動襲擊?圓寂會究竟是一個什麽組織?以及他要報複的究竟是誰?對這一係列謎團,我並無任何頭緒。

聯想到今天張武的無故曠工,他被李勳報複的可能性最大……然而,除非找到他和李勳,否則這一切都僅僅是猜想。

想到這裏,我有些懊惱,慢慢靠在椅背上,盯著布滿水漬的天花板愣起神來。

可能是因為周圍異常安靜,也可能因為窗外越來越暗的天光,更可能因為昨天基本上就沒睡覺,我很快蜷縮在椅子裏,呼呼地進入了夢鄉。

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夢裏,一個陽光的年輕人朝我快步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喊:“路記者,路記者……”

可跑著跑著,他頭上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閃電裹挾著豆大的雨滴呼嘯而下。

電閃雷鳴之間,那個年輕人抱著頭慘叫起來。

慘叫聲中,他七竅竟然滲出了血,身體也開始迅速膨脹。

在自己身體即將爆裂開來的前一秒鍾,年輕人用一種無比淒厲的聲音喊出了三個字:“圓……寂……會!”

砰!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就在劇烈的爆炸中化成了無數四濺的血肉。

“李勳!”

在那淒厲的號叫聲中,我猛然驚醒,卻發現自己正身處辦公室。

這時,耳旁傳來了一陣熟悉的電子鈴聲。

手機響了。

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電話接通,於曉光渾厚爽朗的聲音再次灌進耳膜。

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他的語氣很焦急:“路老弟,張武被我們找到了!”

“哦?他在哪裏?”我渾身一激靈,立即睡意全消。

於曉光並沒立刻回答,而是吞了一口唾沫,緩緩吐出了三個字:“他……死了。”

“死了?”我先是一驚,隨即心裏一沉,“他怎麽死的?”

於曉光沉吟了一秒鍾,好像在努力組織語言:“實際上,昨天他就被發現了……他死在長嘉河裏,是被清漂船找到的。”

“清漂船?昨天?”聽到這話,我突然想起了什麽,急聲問道,“莫非……張武就是昨天新聞裏說的無名男屍?”

10

“對。”於曉光聲音更加低沉,“他就是昨天被‘長清-6號’清漂船發現的男屍……”

得到了確定的答複,我的心情變得和於曉光的語氣一樣沉重。

沉吟片刻,我開始低頭在挎包裏翻找起什麽來。

好一會兒後,我找到了一盒香煙。

我急忙抽出一根煙,點燃,又深深吸了一口,稍微平靜了一下。

這時,我心裏隱隱還存有某種希望,於是又問道:“昨天新聞上不是說,無名男屍身上沒有發現任何證明身份的東西嗎?你們怎麽確定他就是張武?”

“不是我們確定的……是他的家屬認出來的。”於曉光說。

“張武的家屬認出來的?”聽到這句話,我心裏僅存的希望煙消雲散。

原來,昨天晚上張武沒回家,他妻子李莉有些擔心,一直撥打張武的電話,卻始終沒有人接。

因為張武以前陪客戶吃飯也曾醉倒街頭,第二天才睡眼惺忪地回到家,因此李莉一開始倒也並不太在意。

一直到今天下午,打了一晚上麻將的李莉補足了瞌睡,躺在**刷手機,偶然間看到了長嘉河發現無名男屍的新聞。她發現新聞裏無名男屍的穿著打扮和自己老公一模一樣,這才緊張起來,急忙再次撥打張武電話,卻發現電話已經關機。隨後,她又聯係了九龍集團,聽說張武沒到公司,心裏就更急了,立即撥打了新聞裏公布的公安局線索熱線。熱線裏的長嘉水上公安中隊,正是於曉光手下的一個部門。

聽到這裏,我沉默片刻,問道:“這麽說來,李莉已經到所裏認屍了?她確定這就是她老公?”

“認了,而且隻看了一眼,她當場就暈倒了。現在,她正在樓下哭得死去活來呢。”於曉光應了一句,隨即好像察覺到什麽,笑道,“路老弟,你好像很希望李莉認錯?沒錯,因為男屍長時間被水浸泡,再加上曾經頭朝下被河底石灘摩擦過,因此麵部特征已經很不明顯……但從男屍的穿著、體態和身體特征上,她確定就是張武!”

聞言,我輕輕歎了口氣:“無名男屍是怎麽死的?於大哥你們驗過嗎?”

我一愣,隨即打起了哈哈:“於大哥可是長嘉神探,小弟怎麽敢質疑於大哥你的專業水準……我隻是想再確認一下。剛才你也說了,溺水死者外部特征並不明顯,外行人很容易認錯。於大哥刑偵經驗豐富,自然比小弟我更清楚。”

“路記者可真會說話啊……你說得沒錯。”於曉光笑道,“發現屍體後,我們第一時間進行了屍檢,發現該男子身上的外傷主要集中在頭部,而且是死後造成的。除此之外,他身上沒有任何致命傷。同時,他體內發現了大量酒精,但並沒有任何毒素和安眠藥殘留。據此,我們推測,此人是在喝醉酒後因為某種原因一頭栽進了河裏,因為醉酒造成溺水,而後又被潮水從淺灘卷到了深水區,一路漂流直到被清漂船找到……”

“因為某種原因?”我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心裏又燃起一絲希望,“也就是說,你們並不確定男子是他殺還是意外死亡?”

於曉光輕輕“嗯”了一聲,補充道:“從屍檢結果上看,意外死亡的可能性更大。但結合之前李勳的事,我倒更傾向於張武是被李勳灌醉後推下水的。”

聞言,我心裏有些發緊,把手裏的煙蒂放進煙灰缸,很嚴肅地說:“於大哥,既然存在兩種可能性,你們會接著往下查吧?”

“路老弟,你這不是廢話嗎!我們當然會去查!更何況……”說到這裏,於曉光有意停了停,又說道,“如果周靜沒有聽錯的話,李勳威脅要殺掉的是‘他們’……”

“對。”我很不情願地點點頭,“如果李勳真要報複誰,那麽死的可能不止張武一個……”

這時,於曉光卻憨笑起來:“路老弟,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很護著李勳啊。”

我急忙否認道:“不,於大哥,我隻是覺得時間提前了。”

“時間提前了?”於曉光一愣,立即明白了什麽,“你的意思是,李勳威脅作案的時間……提前了?”

對於曉光說的“作案”兩個字,我心裏略有不悅,但還是立即回答道:“對,昨天周靜在李勳電話裏聽到的是‘明天晚上前就得把他們全殺光’,可張武昨天晚上就死了。”

“這……”於曉光也覺得有些蹊蹺,但很快又自我安慰道,“不過這應該不重要吧。萬一是李勳有意放出來的煙幕彈呢?”

“可能吧。”我嘟囔道,估摸著於曉光說得差不多了,於是準備結束通話,“於大哥,當務之急是找到李勳。接下來我也會再加把力,希望可以盡快找到他。”

“嗯。”於曉光應了一聲,說道,“接下來,我們會把李勳作為重點嫌疑人進行調查和抓捕,一有消息,我們及時溝通。”

“DNA?”於曉光又是一愣,突然樂了,“路老弟,你還是不相信無名男屍就是張武?”

“沒有,我隻是不想錯過任何可能性。”說完這句話,我掛了電話。

結束和於曉光的通話,我覺得有些頭昏腦脹,於是站起身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又低頭看了看手表。

已經是晚上七點二十七分了。

晚飯時間到了,我卻沒有一絲食欲。

窗外,巨大的都市華燈初上。我緩步來到窗前,點燃一支煙,冷冷地注視著窗外燈火闌珊的城市。

幽深的小巷之外,話鋒傳媒集團所在的樓層依舊亮著燈,記者、編輯和經營部門的員工們正在加班。節能燈冷峻的銀色燈光照耀著大樓,讓這座龐然大物化身為披掛銀色鎧甲的巨人,俯瞰著編輯部所在的平房區和遠處林立的高大樓群。

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高樓腳下的街道上,擁擠的人潮和車流匯集成了滾滾大潮,在都市的血管裏奔湧,驅動著這座城市不斷前行。

而相對於巨大的城市,不論是高樓裏正在加班的人,還是街道上正在湧動的人潮,都顯得那麽微不足道。

就像李勳和張武一樣。

想到這裏,我腦子裏忽然浮出了一句話:“人可以被毀滅,卻不能被打敗。”

這是美國作家海明威的名篇《老人與海》裏,主人公聖地亞哥的名言。

在小說裏,老漁夫聖地亞哥最終沒能戰勝大海和鯊魚群,但卻贏得了自己的心。

而在現實中,塑造這個硬漢形象的海明威,卻用一把雙管獵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當年,我也曾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有“硬漢作家”之稱的海明威,會選擇這樣的人生歸宿?

現在,在被現實無數次敲打之後,我好像知道了答案:他選擇主動毀滅自己,就是希望避免自己最終被現實打敗。

在他心裏,這可能就是一種希臘英雄式的結局,一種充滿浪漫主義的歸宿吧。

李勳,是不是也這麽想?

心裏這麽想著,我再次發出一聲歎息:張武死了,李勳無疑具有重大嫌疑。看來,這個陽光向上的男人,最終還是被打敗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當務之急,就不再是尋找李勳,而是阻止他下一次作案。

然而,直到現在,我仍然沒有掌握任何關鍵性證據,而周靜預告的作案時間,卻已經悄然來臨。

要再找不到什麽線索,被現實打敗的就是我了……

我點燃一支煙,頹然地坐回到椅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