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九死十三災 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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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占龍雖然長了一對無寶不識的夜貓子眼,可頂多是眼觀六路,後腦勺上沒長眼,而且逃出狐狸墳之後,他的三魂七魄不全,又被埋在身上的鱉寶攪得心神不寧,以為暗中搗亂的隻是黑九娘,竟未察覺到還有個碎嘴子的老狐狸一直跟著自己。此刻聽老黑十說了一遍來龍去脈,方知其中的前因後果,怪不得尋不著落寶金錢,合著也讓狐狸吞了!他叼著煙袋鍋子沉吟半晌,抬頭問老黑十:“你說的那樁買賣又是什麽?”

老黑十坦言相告,黑七爺、黑老八、黑九娘死後,輪到它看守狐狸墳了。捫心自問,自己這兩下子,無論如何比不了前頭那幾位,如何敢找竇占龍尋仇?再說了,仇不過三代、滅不能滿門,何必冤冤相報沒完沒了呢?當年老祖爺要留胡臭嘴子一條活命,沒說整死這個妖狐,它們跑腿兒當差的隻能抓不能殺,但是這麽個牙酸嘴臭的玩意兒,到處偷雞摸狗興風作浪,留在世上遲早是個禍害,故此趕來給竇占龍通風報信,想借憋寶客之手除掉胡臭嘴子,事成之後落寶金錢歸竇占龍,它的差事也交了,兩家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化幹戈為玉帛,豈不是一舉兩得?說完露出滿臉諂媚之相,又給竇占龍作了個揖,說:“我也是肚子裏通著擀麵杖——直來直去的脾氣,索性給您交了實底,胡臭嘴子有團龍褂子護身,還坐在寶船上,遣個天雷也劈不了它,可憑竇爺您的手段,收拾它自是易如反掌。不怕您信不過我,我在此立個重誓,倘若我老黑十口吐半句虛言,定遭五雷擊頂!”

竇占龍心知胡家門的徒子徒孫與憋寶客一樣,絕不敢輕易動誓,一旦食言必遭天譴,可他與狐獾子結的仇太深,心頭疑慮難以盡除,眼看著旋風散去,暗暗尋思:“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如不看個究竟,誰的話我也不能信!”當即撥轉驢頭,一人獨騎飛奔河西務,到地方五更剛過。竇占龍心想:“如若老黑十所言非虛,厲小卜隻在夜裏拜墳拽船,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我再趕去厲家老墳也見不著人了,不如先在鎮子裏逛逛,探探胡臭嘴子和瘦麻稈的虛實。”

那會兒的河西務錢多糧廣,作為出入京師的水路咽喉,曆代朝廷在此設立鈔關、驛站、武備衙門,坐鎮衙門的官員,頭上是藍寶石的頂子、補服上繡著孔雀,此為正三品。縣太爺才是七品官,一個鎮子上的官階能到正三品那還了得?鎮子裏九衢三市、街巷縱橫、百業發達,周邊大小小小的村子星羅棋布。此地逢二、四、六、九有集,當天正趕上初六的集市。

竇占龍牽著黑驢,從南麵的雞市口門溜達進去,見鎮中三步一廟、五步一景,青磚灰瓦錯落,買賣鋪戶紮堆兒,十字街上熱鬧非凡,市聲若潮,人們從四麵八方來趕早集。竇占龍轉悠一溜夠,街巷胡同的地形都摸熟了,心裏有了準譜兒,走到臨街的一家茶食鋪,下了黑驢,招呼夥計幫他拴好,進屋點了壺香茶,簡單配上幾樣當地有名的花生粘兒、芝麻糖、糜子麵糕。他既不吃也不喝,瞪大了夜貓子眼,打量著街上熙來攘往的行人。沒過多久,聽得一串“劈裏啪啦”的響動,竇占龍接窗而望,來的正是那個瘦麻稈,穿得破衣爛衫,滿臉的滋泥兒,右手托著砂鍋,左手打著鐵呱嗒板兒,身後還跟著十幾個小叫花子,有的缺了胳膊、有的一瘸一拐,個個目光呆滯,有如喪**遊魂一般。竇占龍眼皮子寬,對江湖上的勾當了如指掌,以往也沒少跟叫花子打交道,他是一望即知,瘦麻稈不隻打板乞討,背地裏還“拍花子”。這路人大多會配迷藥,抹在手上照小孩腦門上一拍,孩子當時就迷糊,江湖上稱之為“迷魂掌”。那一串小叫花子,滿腦袋禿瘡、全身癩疙瘩,脖子上都挎著破布兜子,其中卻不見厲小卜的身影。

瘦麻稈穿街而過,隔二三十步留下一個小叫花子,讓他們跪在地上磕頭討錢,逐一安置完了,便即揚長而去。這一路稱為“癱叫花子”,以身帶殘疾的苦相賣慘,手下的小孩,有撿來的也有拐來的,往往不是天生就殘,大多是被花子頭兒折磨致殘,並且灌下啞藥,讓他們說不得道不得。

竇占龍沉得住氣,坐在茶食鋪裏按兵不動,盯著沿街的小叫花子。直至天過晌午散了集,小販們陸陸續續收了攤,來往的行人車馬也見少,瘦麻稈這才去而複返。他由西到東晃晃悠悠走了一趟,挨個收斂小叫花子討來的銅子兒,隨後敲著鐵呱嗒板兒,引著身後一串小叫花子出了鎮子。竇占龍將茶錢放在桌上,出門牽上黑驢,遠遠尾隨在後。

行出二三裏地,繞過一片低窪的葦子坑,來到一處村口,大小花子依次鑽入一個殘破的小院,瘦麻稈關上了院門。竇占龍並不心急,找個僻靜的地方守著。到得掌燈時分,大門一開,走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還是那個瘦麻稈,隻不過換了身裝扮,從頭到腳又幹淨又利索,上身雪白的桑綿綢對襟小褂,下邊是青緞子中衣,腳上厚底窄幫的小牛皮便鞋比傻哥哥那雙還提氣,腦袋後邊溜光水滑一條大辮子,手裏搖著把玉竹的小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大買賣的掌櫃;小的那個看影子、看身量、看走路的架勢,不是厲小卜還能是誰?可是全然沒有了以往那股子精神勁兒,身上穿得又髒又破,兩眼發直,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不知蹭的什麽東西,呆呆愣愣地跟在瘦麻稈身後。二人徑投鎮東的“窄街子”,那是當地有名的煙花柳巷。

在當時來說,越是繁華的地方,秦樓楚館越多。河西務的玩樂場子絕不比天津城少,因為緊靠著碼頭,船工們在運河上腳不沾地一走個把月,辛辛苦苦將貨物送到地方,領了工錢肯定要下船解解膩歪。當船工的絕大多數是窮光棍兒,幹著苦累活、掙著賣命錢,停船靠岸之後,自有本地的腳夫前來卸貨。船工們下了船,大多先在河邊找個攤子,來上一個油餅,在油鍋裏翻五六遍才撈出來,托在手裏比臉盆小不了多少,再拿二斤一張的烙餅卷上,狼吞虎咽吃下肚子,這才揣著錢去鎮子裏消遣,不外乎吃喝嫖賭抽,各有各的去處。窄街子一帶的娼窯妓館最集中,也分三六九等,價碼兒差之千裏,貴的真貴,便宜的是真便宜。

竇占龍見他們二人進了窄街子路北一家窯子,挺大的一個院子,青簷小瓦泥鰍背的圍牆,院門大敞四開,裏邊層樓疊榭、雕花綴朵,門口金匾高懸,匾上鐵畫銀鉤三個大字寫著“鳳鳴院”,左右一副木刻的楹聯,上聯寫“天天新人露酒綠”,下聯對“夜夜洞房花燭紅”。兩旁掛著大紅燈籠,照得出來進去接客送客的姑娘們臉上有紅似白兒。風月場裏的姑娘江湖話說叫“蛇果”,最會纏人,一個個羅裙輕擺、搔首弄姿,手裏的絹帕甩得人眼花繚亂,大爺長、二爺短的,小嘴兒比吃了蜜蜂屎都甜,燕語鶯聲撩得人心猿意馬。竇占龍不逛窯子也瞧得出來,鳳鳴院絕非一般的“蛇果窯兒”,乃頭等的“書寓”,慢說進去翻雲覆雨,就是跟窯姐兒見上一麵,“開盤子”的錢少說也得五兩。敢情瘦麻稈白天賺的缺德錢全填了這個窟窿,真可謂是“癩蛤蟆睡青蛙——長得醜玩得花”!

竇占龍一時猜不透,瘦麻稈為什麽帶厲小卜來逛窯子?不應該去拜墳嗎?他躲在暗處盯著,快到三更天,才見這兩個人出來。瘦麻稈一臉得意,嘴裏哼著**詞浪曲,走路時兩條腿直發飄,猶如踩在棉花套上。跟在他身後的厲小卜仍是渾渾噩噩,打扮得卻似變了個人,換了身幹淨衣裳,紅褲綠襖,臉上撲了香粉、抹了胭脂,小臉蛋兒粉嘟嘟的,塗著大紅嘴唇,鬢角還給插了朵芍藥花,跟個小窯姐兒似的。竇占龍恍然大悟,怪不得厲小卜能把他們家祖墳拜開,上墳的諸多規矩裏,頭一個就是忌穿紅掛綠、擦胭脂抹粉,那不是上墳,那是喝喜酒去,老祖宗見了能不生氣?這一生氣豈不出來揍他,一出來祖墳不就開了!看來胡臭嘴子不隻嘴臭,肚子裏的壞水兒也不少!

竇占龍眼瞅一大一小兩個人去了厲家祖墳,墳頭上影影綽綽蹲著一隻大狐狸。跟至此處他不再跟了,因為時機未到,不可打草驚蛇。他前一陣子轉遍了天津城,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寶引子,看來想拿三足金蟾,還就少不了被妖狐盜去的落寶金錢。可恨一個該遭天打雷劈的狐狸,竟敢打天靈地寶的主意!他隻等胡臭嘴子上了寶船,去老鐵橋下取寶之時,再收拾它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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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短截說,竇占龍騎上黑驢回到厲家老店,他是不到火候不揭鍋,跟誰也沒提見著厲小卜了,直奔自己那屋,盤腿往炕上一坐,抽著煙袋鍋子琢磨:隻需拿撞寶石砸下去,從老墳中拽出的寶船非沉不可。但是撞寶石用一次小一圈,損耗天靈地寶對付胡臭嘴子,豈不是暴殄天物?收拾那個肉爛嘴不爛的玩意兒,犯不上用撞寶石,有一塊磚就足夠了。還用不著去遠處找,他和傻哥哥落腳的地方就有。

厲家老店是祖傳的買賣,傳了多少輩兒了,論著年頭兒,不夠三百也得二百八。前頭的大車店蓋得最早,這麽多年沒翻動過,上到屋梁瓦片、下到墁地的方磚,全是老年間的東西,頂多刷刷油漆、糊個頂子,缺磚短瓦的補上一塊,屋中鋪地的方磚,早已被人踩得鋥光瓦亮、瓷瓷實實。說書得說理,再怎麽結實光亮,那也隻是個磚頭,一塊鋪地的磚頭有什麽出奇的?怎麽能將寶船砸沉呢?要知道厲家老店開了小三百年了,趕腳住店的不計其數,來自天南海北,跋山涉水風塵仆仆,誰進了院子不得帶著一腳土兩腳泥?哪怕是一天掃八遍,也隻能掃去浮塵,年深歲久上邊全是老泥,別人沾腳上嫌髒,在憋寶的眼中可厲害了,稱為“八方土千足泥”,正可以拿來收拾興妖作怪的胡臭嘴子。

晌午時分,竇占龍溜達到前堂,眨巴著夜貓子眼,指著一進門的兩塊鋪地方磚,吩咐店夥計摳出來。店裏的夥計當然認得竇占龍了,這可是有錢的大爺,伺候舒坦了一準有賞,卻不知地上的方磚怎麽礙著人家了,一時有點兒不知所措,賠著笑臉應承著,卻遲遲不肯動手。竇占龍問他:“怎麽,兩塊磚你也做不了主?不行去跟你們掌櫃的說一聲,就說竇某人看上這塊磚了,賣給我成不成?”店夥計一時沒了主意,作著揖說:“竇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少爺丟了,掌櫃的這幾天都快急瘋了,頂著一腦門子的官司到處找孩子,我哪敢為這點兒小事去驚擾他?兩塊方磚值不了什麽,可您看咱這出來進去的,在地上留下個大窟窿也不像話不是,萬一絆著住店的,崴了人家的腳,小的我如何擔待得起?實在不行我……我上別處給您找幾塊去?”竇占龍從褡褳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夥計說:“我隻要進門的兩塊磚,至於摳下來是填土還是補磚,那我就不管了,你多受累吧!”

店夥計見錢眼開,飛也似的跑去後院堆房,拎回來一柄鏟刀,費了挺大的勁,才齊著四條縫摳出兩塊方磚,瞅見上邊沾了挺厚的泥,獻著殷勤說:“竇爺,您先回屋歇著,等小人把髒泥洗抹幹淨了,再給您送過去。”竇占龍急忙一擺手:“千萬別洗,沒有泥我還不要了。”說完讓夥計找來一塊幹淨布,裹了方磚裝入褡褳。他心裏安了簧,臉上可沒掛相,接下來的幾天,仍跟傻哥哥到處轉,幫著店主人找兒子。

一天深夜,風雲突變,電閃雷鳴,半宿方止。竇占龍早上出門,望見天上黑雲厚重,從西北方堆疊湧動而來,似乎憋著一場大雨,心知厲小卜已從墳中拽出了寶船。看來今天半夜,妖狐就該下河取寶了,到時候必定帶來幾丈高的水,引發一場大風雨!

竇占龍回屋告訴傻哥哥:“今天你別出去亂跑了,隻管吃飽喝足睡夠了,攢著點兒力氣,等我一聲招呼,咱就替厲掌櫃的找兒子去!”傻哥哥橫行半世,誰的話也不聽,單單對竇占龍言聽計從,讓他吃飯就吃飯,讓他睡覺就睡覺。他當天沒出門,隻待在店中胡吃傻睡。傍晚時分,頭頂炸響一記驚雷,擰成繩子般的大雨緊跟著潑下來,衝得屋頂上的瓦片子“嘩啦嘩啦”亂響。那雨下得邪乎,有如天河決口一般,幾十年未曾見過。住店的紛紛跑到前院正廳看雨,大街上人蹤絕跡,買賣鋪戶紛紛關門上板。

傻子吃飯睡覺不分時辰,一覺悶到天黑透了才爬起來,嚷嚷著要吃飯。竇占龍吩咐灶上做點兒快的,還得是搪時候頂餓的。掌勺的大師傅不敢怠慢,切了一大盤子羊肉,拿開水爆到八分熟,起鍋燒油放上蔥薑蒜片,撒上大把的芫荽,一扒拉就出鍋,又給他們端來一摞蔥油大餅。傻哥哥往桌前一坐,大餅卷著芫爆羊肉,填了個溝滿壕平。他看外頭疾風驟雨的,以為不會出去了,吃完了一推碗筷,還想接著睡。竇占龍叫住他,命店夥計拿來兩件擋雨的油衣,又將兩塊沾滿了八方土千足泥的磚頭交給傻子,讓他揣在懷中帶著:“你什麽也別問,隻管跟緊了我,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傻子到底是混過鍋夥的,見了方磚眼珠子放光。說到拍磚他可太拿手了,想當年,兩大鍋夥在陳家溝子魚市上打打殺殺,輕易不敢動刀槍棍棒,那是傷人的凶器,會受官府管製,隨處可見的方磚才是混混兒們最稱手的家夥,掄著能拍、舉著能砸,還可以扔出去傷人,那真叫“一磚在手,所向披靡”!傻哥哥以為竇占龍帶他出去打架,二十年沒抻練過,他的手早癢了,當場擼胳膊挽袖子,恨不得立馬出去開打。

說話之時,外邊的雨更大了,雨裏邊裹著風,豎著下完橫著下。大雨滂沱,使得河水迅速上漲,洪波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洶湧而來,從上遊衝下來的斷枝敗葉、垃圾髒土,隨著水流起伏翻滾。住在河邊的老百姓擔心鬧大水,紛紛呼爺喚兒,帶著家裏值錢的東西去往高處避水,厲家老店的人也跑光了。竇占龍跟傻哥哥收拾齊整,一人騎上一頭驢出了厲家老店,冒著雨來到老鐵橋上。雨點均如黃豆大小,被急風裹著打在二人的油衣上,“劈劈啪啪”作響。

等到三更前後,風雨稍住,又起了一陣霧,河麵上濁流滾滾、煙濤並舉。竇占龍瞪著夜貓子眼,望見洪波裏駛來一艘小船,有隻嘴頭子黢黑的大狐狸蹲在船頭,身上披著件破破爛爛的團龍褂子,一臉邪笑的瘦麻稈坐在狐狸身後,手裏還拎著個大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什麽。掌船的正是厲小卜,目光呆滯、神情恍惚。

寶船順流直下,快如離弦之箭,眨眼到了老鐵橋下。瘦麻稈點上三炷香,衝著四方拜了幾拜,嘟嘟囔囔念念有詞,又從口袋裏拿出許多小饅頭,逐一扔到河裏。他在船上折騰了一陣,忽然一道白光耀眼,頭頂上隨即響起隆隆雷聲,湍急的水流中漸漸湧出一個漩渦,黑壓壓的越轉越急、越轉越大。小船圍著漩渦打了幾個轉,就跟有水鬼在底下拽著似的,釘在激流中一動不動了。

狐狸從腹中吐出一枚落寶金錢,霎時間金光閃耀。它張口銜住,探著腦袋往下張望,似乎心存忌憚,不敢將寶船駛入漩渦,妄圖把三足金蟾引出來。它正自全神貫注地取寶,忽聽頭頂上有人破口大罵,忙抬頭往上看,隻見傻哥哥立於老鐵橋上,手托一塊全是汙泥的方磚,晃著不利索的歪脖子,怒目圓睜、口沫橫飛,跺著腳罵不絕口。盡管傻子口條不利索,聽不出究竟罵的什麽,可就衝那架勢,那頓大餅卷羊肉也沒白吃。他居高臨下,趁船上一人一狐目瞪口呆之際,鉚足了勁掄開膀子,方磚可就撒手了,準頭兒是真不含糊,掛著風飛下來,不偏不倚正打在船板上,砸出一個大窟窿。

埋在墳穴中的船棺,隻不過是老厲家的祖宗匣子,得了風水寶地的靈氣才未朽壞,而百年老店的鋪地方磚,沾滿了八方土千足泥,砸下來不亞於千人踩萬人踏,登時破了船棺的靈氣。小船在洶湧的波濤中搖搖晃晃,船上的人也跟著東倒西歪。妖狐見小船傾覆在即,正待將落寶金錢吞入腹中,卻聽一陣牲口串鈴響,竇占龍騎著黑驢從老鐵橋上一躍而下。此時雷霆震**,一道道慘白刺目的電光,映得他一雙夜貓子眼寒光逼人。狐狸大驚失色,心寒膽裂,一頭翻落水底。電光石火間,竇占龍劈手奪去了落寶金錢。

木船四分五裂,另外兩個人也相繼落水。瘦麻稈是個不會水的旱鴨子,撲騰了沒兩下,便被急流吞沒,看不見腦瓜頂了。厲小卜讓冰涼的河水一激,心中恍惚立去。雖然他水性精熟,無奈被急流卷住,拚了命也掙紮不出。黑驢撒開四蹄分波踏浪,繞著漩渦飛奔,快如追風逐電。竇占龍瞅準時機,俯身探臂抓住厲小卜,拎著頭發拽出漩渦,催動**黑驢,直上老鐵橋。他把厲小卜交給傻哥哥接住,探身往橋下一看,隻見落水的狐狸爬上了一塊船板,身上的團龍褂子僅餘幾片碎布,落湯雞似的抖成一團,兀自滿腔怨毒地破口大罵。

此時霹靂閃電,轟轟作響,一道炸雷打下來,正中狐狸頭頂。隨著剛才那個炸雷,天上又下起了瓢潑大雨,黑雲翻滾,電閃雷鳴,河上的漩渦仍未平複。

竇占龍見胡臭嘴子再次墜入河中,眼看著活不成了,心下尋思:“妖狐帶著厲小卜拜墳,拽出寶船,引發洪水,落得此等結果,可以說是孽由自取!”書中代言,竇占龍有所不知,胡臭嘴子還沒作到頭,甭看它隻是個橫骨未脫的草狐,憑著能避水火的團龍褂子護身,雖在老鐵橋下被天雷打個半死,卻拿爪子死死摳住一塊船板,居然沒被亂流卷入河底填了海眼。可是經此一劫,妖狐嚇破了膽,它那件團龍褂子也徹底沒了,不得不詐死埋名,躲到天津城郊的一個墳窟窿中,再不敢出來了。

撂下妖狐不提,接著說老鐵橋上的三個人一頭驢,厲小卜大難得脫,暈暈乎乎地緩了一會兒,他眼珠子就活泛了。傻子也替他高興,咧著嘴哈哈大笑,扒下自己的油衣,給厲小卜披在身上擋雨。厲小卜聽傻哥哥說厲家老店中的人全去城裏躲避洪水了,這才稍放寬心,跪下來給竇占龍和傻哥哥磕頭不止。

竇占龍扶他起來,道:“雖說救人一難,升天一尺,但實話告訴你,我是個憋寶的,幹這個行當的無利不早起,之所以千裏迢迢趕到九河下梢,隻因老鐵橋的海眼中躲著個三足金蟾,又名金絲蛤蟆,此物最能聚財。我正是為了這個天靈地寶而來,怎奈缺少一件合適的寶引子,擔心驚走了金蟾,未曾輕舉妄動,直至今天才從妖狐口中奪下落寶金錢,救你不過舉手之勞。”

厲小卜中了拍花子的迷藥,身不由己地任憑對方擺布,但是心智仍在,知道自己讓瘦麻稈拐了,還有個嘴頭子黢黑的大狐狸,天天夜裏帶他去拜墳,最後從墳中拽出一條木船,那是他們家的祖宗匣子。他也瞧出竇占龍不是常人了,早聽說憋寶可以發財,拜求竇占龍帶他一個。一來報答救命之恩,二來他也知道,厲家老店生意興隆,全仗著祖墳是塊寶地,他不僅破了祖墳的風水,還毀了祖宗匣子,懊悔自己不聽話,給家裏惹了這麽大的禍,非得把爹娘二老活活氣死不可,所以想跟著竇占龍憋寶發財,隻盼著可以將功補過,給家裏有個交代。

竇占龍略一沉吟,盯著厲小卜說:“你不求我,我也得求你助我一臂之力,憑你赴水的本事,下河拿住金蟾不費吹灰之力。事成之後,我讓你一輩子端著金碗吃香喝辣!”

厲小卜終歸歲數小,一聽這也太容易了,說到赴水閉氣,他在天津城可是有一號,再找不出比他水性好的了,這一片的大小河汊子也沒他不熟的。如果三足金蟾在別處,或許還費些周折,河底下的東西他是手到擒來,放個屁的工夫就撈上來了!

5

竇占龍當年打下邪物鐵斑鳩,折損了一半的陽壽,命中注定死在祭風台二鬼廟,借著薑小沫才得以起死回生,而今他的大限又到了,拿不到三足金蟾,萬難躲過此劫,容不得半點兒閃失。身上埋了鱉寶的人,開山探海不在話下,竇占龍又帶著顯寶靈魚,可以在驚濤駭浪中履險如夷,為什麽他自己不敢下海眼拿金蟾呢?胡臭嘴子之前帶了幾丈高的水,雖使河水暴漲,可還不至於鬧出洪災。但三足金蟾躲在一件鎮水的寶物中,此寶名為“摩揭羅水府”,而竇占龍受脈窩子中的鱉寶驅使,他兩個龍爪子,一次隻拿得了一件,萬一抑製不住貪心,擅動另一件天靈地寶,定使海水倒灌,吞沒軍民無數,說不定三足金蟾也得跑了,所以他才找厲小卜替他下水取寶。

二人在老鐵橋上說定了。竇占龍讓傻哥哥在左右策應,以防出了岔子,放走三足金蟾。又從褡褳中掏出娘娘廟來的一紅一黃兩條流蘇宮穗,擱在手裏搓了幾下,撚成兩條絲繩。黃絲繩一頭綁在厲小卜的腰上,一頭攥在他自己手中。紅的絲繩拴定落寶金錢,連同那把剁肉龍的刀,他一並交給厲小卜,再三叮囑:“老鐵橋下的漩渦湍急無比,什麽人也下不去。你帶上斷龍刀,在水中劈開漩渦,一猛子紮入其中,見到摩揭羅水府不必進去,用手撚一下落寶金錢,即可引出躲在水府中的小金蛤蟆,一旦拿住它,隻需連扯三下黃絲繩,我就拎你上來。”

厲小卜借著閃電的光亮,看到上漲的洪水已經逼近了橋底,漩渦裹著一個大窟窿,黑咕隆咚的深不可測。此時不比白天,他擔心下了水看不見天靈地寶。竇占龍摘下腰間的煙袋鍋子,又抓過厲小卜的手來,拿煙嘴子往他手中磕了幾下。厲小卜隻覺掌心一涼,低頭再看,竟是一泓清水,水裏一尾寸許長的小魚,搖頭擺尾泛著銀光,不覺驚訝莫名,瑪瑙煙嘴裏怎麽能有條活魚?

竇占龍告訴厲小卜:“此乃顯寶靈魚,你連魚帶水含在口中,不僅看得見天靈地寶,它還能保著你來去自如,隻不過你可記著,千萬別咽下去!”

厲小卜是“拉屎拉出根房梁子——開了大眼了”,對竇占龍的話再無疑慮。他把心一橫,閉著嘴含住顯寶靈魚,褪去上衣,光著脊梁,一手攥著落寶金錢,一手握住斷龍刀,縱身躍下老鐵橋,一頭紮入波心。

到了水中厲小卜又是一驚,河水渾濁湍急,又在深更半夜,按說什麽也瞧不見,可是他口含靈魚,周遭一切卻看得通通透透。不容他多看,身子已被漩渦卷住,等不到下去就得轉散了架。他顧不上害怕,緊握手中斷龍刀,左劈三刀,右劈三刀。不知是劈中了什麽東西,有如切金斷玉,刀刃崩卷,不堪再用,人也擺脫了急流的束縛。厲小卜膽氣頓增,拋下斷龍刀,像條活泥鰍似的,一個猛子紮入河底的黑窟窿,隻覺河水冰冷刺骨,如同置身在冰窖之中。他瞥見深處隱隱約約透著光亮,咬著牙探到底,見得一塊石板,陰刻蛟龍圖案,但是身裂角折,似被利刃所斬。石板上擺著個巴掌大小的水晶屋子,晶瑩剔透,巧奪天工。厲小卜尋思:“這一定是憋寶客說的摩揭羅水府了,想不到這麽小,還說什麽不讓我進去,我進得去嗎?”他好奇心起,湊上前看了一眼,但見水晶屋子中祥光瑞彩,金梁玉柱、珊瑚珍珠,堆滿了奇珍異寶,不知不覺看入了神,忽覺纏在腰上的絲繩一緊,被人往上拎了一下,猛然回過神來,心知竇占龍在催促自己盡快取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憋寶的救了我一條命,我可不能知恩不報!”他定了定神,將落寶金錢在手中一撚,霎時間金光四射,摩揭羅水府中猛然躍出一隻三條腿的小金蛤蟆,叼住落寶金錢就不撒嘴了。

厲小卜沒想到憋寶這麽容易,這不是手到擒來嗎?當時閃過一個念頭:“我替憋寶的拿了聚財的金蟾,他隻給我個吃香喝辣的金飯碗,那夠幹什麽的?摩揭羅水府也是一件價值連城的天靈地寶,我何不順手牽羊拿了去,從今往後,我們老厲家可就是天津城頭一等的大戶了,誰還敢小看了我?”想到此處,忍不住伸手去抓,怎知摩揭羅水府分外沉重。他使勁掰了幾下,這一下可了不得了,攪得翻江倒海,摩揭羅水府左搖右晃了幾下,轉瞬化為烏有。石板也從中裂開,底下壓著一個活物,沒有五官七竅,頭上三個窟窿,身上六個窟窿,遍體青灰,躺著不比漁船小,立著可能比玉皇廟裏的神像還高出一頭。厲小卜大吃一驚,嚇得他幾乎掀開了天靈蓋,一時慌了手腳,竟將口中的顯寶靈魚吞了下去,再吐可吐不出來了!

話分兩頭,再說老鐵橋上的竇占龍,瞅見橋下的洪波翻湧如沸,天上的炸雷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就知道厲小卜惹禍了。他騎在黑驢上緊忙扯動絲繩,將這小子從河底拽了上來。竇占龍夜貓子眼一亮,看到厲小卜帶出了金蟾,忙拎過紅絲繩,伸手去抓三足金蟾。小蛤蟆認得此人,知道是來抓自己的,一驚之下甩掉落寶金錢,往上一蹦多高。竇占龍出手如電,一把將三足金蟾攥住,還沒來得及高興,脈窩子裏突然一陣發燙,低下頭一看,手臂上居然長出了九個眼珠子!又覺天地晃動,耳輪之中傳來陣陣悶響,說風不像風,說雷不是雷,震得五髒六腑打戰。竇占龍何等膽氣,至此也驚得寒毛直豎,心肺如臨刀鋸,一輩子沒這麽怕過。隨著他身上的鱉寶變成了九個眼珠子,本已模糊不清的前塵舊事,一霎時湧上了心頭。竇占龍之前僅知自己身上的鱉寶得自外道天魔,此物可以留存記憶,但他最多記得引著鐵斑鳩去狐狸墳的黑臉漢子,再往前過於久遠,他也想不起來了。直到厲小卜下水拿金蟾,放出了老鐵橋下的九眼青猴,竇占龍身上的鱉寶受到驚動,睜開了九個怪眼,他才恍然記起,所謂的“鱉寶”,正是外道天魔的眼珠子!

神佛畏因,凡人畏果,哪怕是不可捉摸的外道天魔,也受更大的因果節製。它積下的業力太深,從而墜入九天三界,又遭無量量劫截滅,被天羅地網一分為三,此即三妖。其一是它的軀殼,古人稱之為“九眼青猴”;其二為“五色神光”,壓在地府金燈之下,塵世之間誰也駕馭不了,一旦施展,便即灰飛煙滅;其三是魂魄不滅,找尋旁門左道之輩,換了一次又一次肉身。竇占龍當年在獾子城胡三太爺府中,遇上一個林中老鬼,那是被外道天魔奪舍附身的一個江南術士,他一見竇占龍,便想置竇占龍於死地,進而將鱉寶據為己有。再一個外道天魔的眼珠子與軀殼一樣,僅具本能,沒有意誌。最早的憋寶客是個西域胡人,剜出九眼青猴的九個眼珠子,與自己的鱉寶擰成一個肉疙瘩埋在手臂中,又用摩揭羅水府鎮住九眼青猴,本以為能夠上看天、下看地,無寶不識了,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鱉寶的傀儡,替它拿到一件件天靈地寶,奪盡乾坤世界的氣數,以此興妖滅道,促成三妖化為天魔。竇占龍在老鐵橋下逮住金蟾,本想借天靈地寶續命,擺脫自己身上的鱉寶,不料惹下一場塌天之禍,因此觸動了天羅地網!

咱們說得慢,對於竇占龍而言,無非是轉念之間。三足金蟾到了他手上,再說扔下不要,除非要了他的命!他騎著黑驢直奔城牆,一門心思要以“九裏十三步”衝抵“九死十三災”。他急抖手中韁繩,催動黑驢往前飛奔。厲小卜看竇占龍騎著驢要跑,趕緊抓住驢尾巴:“竇大爺,我幫你拿了天靈地寶,你許給我的金飯碗呢?”竇占龍聽到有人叫自己,稍稍回過神來,可是舉目一望,遠處的城牆房舍、河岸鐵橋、滾滾洪流全不見了,茫茫天地,恰似羅網,四麵八方遍布殺機,哪有一條活路可走?

竇占龍膽戰心驚,眼瞅著要被天羅地網格滅,惶急之下扔出撞寶石,隻聽得天崩地裂一聲巨響,撞寶石碎成齏粉。旁人什麽也看不見,竇占龍身上有鱉寶,瞧見天羅地網開了個口子,騎著黑驢疾衝出去,連同拽著驢尾巴的厲小卜,一眨眼全不見了!

說到此處,跟前邊對上書了:林中老鬼逃出獾子城,又金蟬脫殼躲過天墜,上了李道通的身,那正是崔老道的同門大師兄,隻因心術不正,入了旁門左道。後來李道通為避天劫東躲西藏,三魂七魄遁入陰陽枕,留在塵世上的屍身已朽,困在其中出不來了。天津城五河八鄉巡警總局的緝拿隊大隊長——窩囊廢費通,為了捉拿賊人飛天蜈蚣,帶著走陰差的批票三探無底洞,誤放金燈下的五色神光,又受李道通的妖言蠱惑,竟從陰陽枕中將其魂魄勾出。恰逢金鼻子害死妖道李子龍,那也是個旁門左道。外道天魔的一縷殘魂就入了李子龍的竅,扮成一個收屍埋骨的老道。借火神廟警察所的飛毛腿劉橫順之手鏟除魔古道,化去九條陰魂,用來替代外道天魔的九個眼珠子。再指點金鼻子使用五色神光,取出九眼青猴的軀殼,從此三妖化為天魔。隻不過缺了竇占龍身上的鱉寶——九眼青猴真正的眼珠子,仍看不透六合八荒伏魔大陣的劫數,一旦讓它得逞,即可看破一切因果、占盡一切機緣、駕馭一切現象,誰都拿它沒轍了。

世人形容惹下大禍,常說是把天捅個窟窿,竇占龍可真是這麽幹的,他撞破了天羅地網,騎著黑驢跑了。當時三足金蟾也嚇得夠嗆,竇占龍一把沒抓住,金身靈寶一頭撞入他的形竅,分扯三魂七魄,化出九個分身。分別落到了九個地方,有的還在清末,有的則在民國,誰也見不著誰,念及前事恍恍惚惚,隻盯著天靈地寶,憋一次寶死上一次,死一次金蟾換一個分身,到頭來還是應了“九死十三災”。

其實說起來,生死利害,皆為天數。竇占龍惹下那麽大的禍,一是因為他已經遏製不住鱉寶的貪念了,凡事隻見其利,不見其害。二是中了狐獾子的詭計,老黑十所言句句是真,但是心藏暗鬼,欲借竇占龍之手除掉胡臭嘴子,而憋寶的拿了三足金蟾,必定遭逢奇禍。它身不動膀不搖,一舉收拾了兩個死對頭,可謂一石二鳥。老黑十用心險毒,躲得了誓,躲不了劫,根本沒想到竇占龍能從天羅地網中逃出來。後來竇占龍的一個分身去葦子城拿金剪刀,它又在暗中阻撓,結果搭上了自己一條命。另有一節至關重要,竇占龍帶著外道天魔的眼珠子逃走,無形中給天津衛四大奇人的另外三位留下了一線生機。正所謂“老天注定興衰事,算不由人枉自謀”,此後他經曆的“九死十三災”,咱們會穿插在《四神鬥三妖》一整部書中,前邊沒說全的,到了後文書自有交代。

那麽說鞍前馬後跟著竇占龍二十年的傻哥哥去哪兒了?當時他也在老鐵橋上,隻不過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沒等他明白過來,那兩個人一頭驢就跑沒影了,扔下傻子一個人直發蒙。他以為還跟以前一樣,等一會兒竇占龍就來找他了,怎知道左等等不來,右等等不來,卻見洪波洶湧,幾乎要吞沒了老鐵橋。當年的天津城水災不斷,傻子的爹娘都是讓洪水淹死的,他也多次見到洪水過後的慘狀。竇占龍在厲家老店中給了他兩塊磚,是擔心他一擊不中,至少還有個後手。傻子一著急,縱身躍入洪波,想拿磚頭堵住大水,結果下得去上不來,連人帶磚填住了海眼。傻哥哥吃了半輩子苦,又跟著竇占龍享了半輩子福,到最後擋住了大水,是死是活不得而知,反正再沒人見過他了。天亮之後,大水退了,大街上仍是人來人往、喧囂依舊。據後來的人們說,湧泉寺中供奉的韋陀菩薩,金身泥塑,胖大威武,脖子有點兒歪,手捧降魔杵鎮著海眼。早年間這寺裏的韋陀不這樣,是後來有個騎黑驢背褡褳的老客,掏銀子讓人重塑的。

至於說吞下顯寶靈魚的厲小卜,這小子拽著黑驢的尾巴沒撒手,被竇占龍其中一個分身從天羅地網中帶了出來,等他跌落在地,已經改朝換代了。之前鬧了一場庚子之亂,厲家老店毀於兵禍,一把大火燒了個片瓦無存,厲掌櫃兩口子均已蒙難。厲小卜舉目無親,再找竇占龍也找不著了。由於他吞了顯寶靈魚,肋下生出鱗片,上眼皮越來越短,水性更是驚人。憑著一身赴水閉氣的本領入了上河幫,得了個綽號叫“三太子”。三岔河口銅船會上露過臉揚過名,九河下梢的七絕八怪裏有他一個,到後文書還要大鬧天津城。如果說三太子厲小卜是九河下梢水性最出眾的,那麽天津衛四大奇人中的另一位——“河神”郭得友往哪兒擺呢?他們倆不得分個高低嗎?書說至此,《竇占龍憋寶:九死十三災》告一段落,諸多熱鬧回目,且留《四神鬥三妖》下一部《河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