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人依靠

張慧上午的時候出去辦事,一直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才回來。

夏純原本想坐車回家吃飯的,但是張慧看外麵天氣冷,說什麽也不同意她現在回去。正巧旁邊汽修廠的幾個夥計們中午過來買泡麵,幾個人幹脆就都坐到了一塊。

駱駝汽修廠的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名字叫駱遠,外號叫駱駝,所以也給汽修廠起了一個同樣的名字。他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和張慧是十多年的老鄰居,大家都相互熟識。

夏純坐在汽修廠的門店裏,泡麵的溫度傳到掌心暖呼呼的。大門是卷簾門沒法關,冷氣嗖嗖的鑽進來。

“湛哥,給你凳子。”

江湛幹完活洗了把手,兩步跨坐到了夏純的旁邊。手指沾著冷水,像是一堵牆一樣將小姑娘擋了個嚴實,“喝藥了沒?”

這句話應當是對自己說的,夏純搖頭,“沒呢,一會兒了再吃。”

“行。”江湛也沒看她,自顧自地將自己麵前的桶麵掀開蓋子,用叉子挑了兩下就往嘴裏送,騰騰的熱氣冒了出來,順帶著一股香味。

夏純微抿唇,好心地提醒,“還沒熟呢,才剛兩分鍾。”

“兩分鍾不算熟嗎?”

“上麵寫五分鍾才算好。”

江湛笑出了聲音,毫不在意地又吃了一口,眼睛瞥向了身邊老老實實的小姑娘,“夏純,哪兒有那麽多破規矩,累不累啊?”

被他這麽一問,夏純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從小到大她都循規蹈矩慣了,無論事情大小,都仔仔細細,分毫不差。

駱遠在一邊呼嚕呼嚕吃完了麵,又呼嚕呼嚕喝完了湯,暢快地把碗扔到了腳邊的垃圾桶裏。

他看著江湛的方向調侃,“人小姑娘都嬌貴,你一野小子跟人家比什麽,以前倒是沒見你這麽話多。”

江湛隻微彎了下嘴角,什麽也沒說。

午飯安安靜靜的吃完,身上也都暖和了起來。

陸程擦了擦嘴巴,搓著手看向了夏純,“小夏同學,下周六我們一起出去玩,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去吧。”

夏純吃得慢,到最後隻剩下了她,“我嗎?”

這裏坐著的所有人她都見過,可是總覺得還沒有熟到能一起出去玩的地步。

“對啊。”陸程笑眯眯,“就我和湛哥還有杜龍偉幾個去,你都見過的,主要是我妹妹也會去,你們兩個女孩子總方便些,你說是吧。”

江湛搶在了夏純的前頭開了口,“去不了,周六她有舞蹈課。”

聲音停頓,他看向了身邊的人,“對吧?”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夏純木訥地點頭,隨即才反應了過來,看著那雙眼睛心裏忽然發緊,避開視線,“不是,我,我已經不學了。”

“啊?幹嘛不學了啊?”陸程脫口而出。

短暫的安靜,江湛同樣的疑問就掛在嘴邊,可當視線看到她窘迫的側臉的時候卻又什麽都明白了。

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隻剩下了沉默不語。

“小寧大夫,真是不好意思還麻煩您親自跑一趟。”

“不麻煩,我看這些日子沒人去取藥,想著大概是太忙了,我今天正好路過,就順帶給阿季帶了過來。”

客廳裏安靜如常,倪紅十分親厚地倒了茶水,接過了寧祈手中的藥包後坐下,客客氣氣的攀談著。

沒什麽別的,多是一些誇讚的奉承話。說寧大夫年輕有為,醫者仁心,這些年對他們家照顧頗多,打心底裏是十分感謝的。

寧祈話少,每次都謙虛地笑笑。

沒過多大一會兒,門鎖轉動,夏純進了門,“媽,阿季,我回來了。”

倪紅轉過頭,“阿純回來了啊,快家裏來客人了,你先出去買些酒菜回來吧,晚上就請小寧大夫留下來一起吃飯。”

對於寧祈的忽然到訪夏純是意料之外的,站在玄關處發愣。

寧祈忙站起身,“不用了不用了,我這馬上就走,晚上還有事,就不留下來吃飯了。”

他說完這話之後轉向了夏純的方向,眼鏡之下的眉眼柔和,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夏純,如果有事情需要我幫忙的話,請隨時聯係我。”

他的話裏似乎還有其他的意思,夏純沒解讀出來,指的是自己跳舞的事情嗎?可是她沒跟他提起過。

留下這麽一句話,寧祈便起身合上了風衣離開,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藥草香,是常年在診所裏所沾染的特有的味道。

夏純禮貌頷首,關上門以後才俯身換鞋,“媽,寧祈哥怎麽忽然來了?”

“來給阿季送藥的。”倪紅長舒了口氣,收拾著桌麵,語氣比起剛才淡了不少,“阿純 ,剛才小寧大夫跟我提起了你跳舞的事情,你是不是,跟外麵人說過咱家的什麽事啊?”

夏純擰眉,沒有說話。

一聲很輕的歎氣,“你是知道咱們家現在是什麽處境的,不是媽不讓你學,是咱家現在實在是出不起那個錢了,委屈你了,你能理解媽媽嗎?”

聽著她的話,夏純一路去了衛生間洗手,水流聲嘩嘩的刺激著耳膜,一鼓一鼓的。

“阿純。”倪紅跟到了洗手間的門口。

夏純嘴角扯出來一個微笑,轉過身,“我知道媽,我不學。”

倪紅的眼神欣慰,點了點頭。夏純很懂事,她的這個女兒,從小到大都很懂事。

濃稠的秋意在十一月份的時候達到了頂峰。枯枝落葉,暮色沉沉,逐漸有了要往冬天過渡的意思。

原本早就應該舉行的運動會因為國慶匯演的事情而推遲耽擱,一直拖到了現在。從報名項目開始到正式舉行,都是匆匆忙忙的。

夏純的病逐漸好轉,正好碰到外麵是個大晴天。運動會的大喇叭裏播音員語調激昂,喊加油的聲音此起彼伏。

聽著應該是到了接力跑的項目,夏純沒出去,百無聊賴的在空****的教室裏麵寫題。她從小運動神經就不怎麽發達,對於運動會這種集體活動更是興趣缺缺。

與其讓她硬著頭皮看比賽,還不如偷個小懶在教室裏算兩道數學題。

寫完了卷子的最後一道大題,夏純伸了個懶腰。合上碳素筆的筆蓋,剛拿起了桌角的水杯想要潤潤嗓子,卻不巧蹭到了旁邊人冰涼的手指。

她側目,看到江湛已經趴在段平安的桌子上睡著了,俊朗清明的正臉麵對著她,嘴唇微微張開了一點,呼吸平穩。長胳膊長腿在狹小的空間裏難以舒展。

夏純小心翼翼地避開,回過頭關上了敞開著的後門,讓教室裏暖和了一些。

外麵的運動會熱鬧的厲害,原本她隻想偷偷摸摸的一個人回來躲會懶的,可不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時候跟了過來,說閑得無聊,想跟著夏純一起做題。

叛逆少年轉了性,夏純自然沒理由拒絕。

可她沒想到他竟然睡的這麽快,兩個黑眼圈明顯,不知道到底幹了什麽累成這個樣子。

教室裏安安靜靜,放水杯的聲音清脆響亮。

晌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正巧照在了少年冷白色的臉頰上,眉心稍稍一皺,可轉瞬的功夫卻又舒展開來。

一隻纖細白嫩的小手悄悄地移動了桌角的書本,擋住了刺眼的光束,留下了一片難得的陰涼。

門聲吱呀,溜進來了一陣涼風。

“江湛?”黃伊娜回來拿零錢,進門看見這麽一幕,不由的愣了愣,喊了出來。

她的目光在夏純和江湛之間遊離,臉上的表情變換,一時間分不出到底是個什麽情緒。原本以為外麵那些天花亂墜的傳聞都是胡扯的,現在眼見為實,還是難以置信。

“你倆真在一起了?”她眼睛一眯,想著如果來的人是遲雨冰的話,局麵怕不知道會變成個什麽樣子。

“沒有。”夏純聲音不輕不弱,剛好能讓麵前的人聽清楚。

黃伊娜厭惡地瞥了一眼,“你說這話誰信,也不嫌惡心。就你這要錢沒錢要勢沒勢的,他能護你多久?”

夏純沒有說話,自己能在他的傘底下待多久,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一聲低沉的囈語在安靜的氛圍裏散開,江湛的眉心皺了皺,抬手輕輕覆在了夏純的手上,掌心向下,溫度一點點的傳遞。

“挺久。”他似乎還沒有睡醒,分不清到底是在睡夢中還是清醒的。眼睛自然地閉著,唇色很淺,兩個字大概是夢話,卻如同振翅的野鶴一般從少女心尖的荒原上掠過。

不著痕跡,偏偏引得萬物生長。

夏純的動了動手指與他觸碰,瞬間心跳如鼓。她盯著少年的睡顏,緋紅爬上麵頰。

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在攀升,燒的人蠢蠢欲動。她認真的體會著,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明白,原來有人依靠是這樣的感覺。

這種安全感和依賴感像是毒藥一樣讓她著迷又害怕,想脫離,可又欲罷不能。

很多年後再回過頭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這個時候喜歡上那個叫江湛的少年的。

隻是她以後鬼使神差地問了他同樣的問題,

“江湛,你會愛我多久?”

爽朗的聲音輕輕嗤笑,她得到了答案,“挺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