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怕我把你賣了?

回到小竹苑的時候,疏星已經高掛在天空。

先回來的弟子在屋裏點了燈,就著零星的微光,風梳香抱著滾滾一陣猛吸,準備就地取材,放它去啃綠化帶。

誰知剛到竹林邊,原先一幢空竹屋便“嘎吱”一聲打開,裴臨舉著夜明珠出來,瑩光正好照亮兩人。

不期然對上呆愣抬頭,臉頰上還粘著幾根熊毛的風梳香,他瞬間笑了出來。

風梳香:“?”

“沒想到,風姑娘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麵。”裴臨以手握拳,抬到唇邊試圖遮掩笑意,卻以失敗告終。

放下滾滾,風梳香眯起眼上前一步,危險道:“很好笑麽?”

裴臨欲蓋彌彰地搖搖頭。

她深吸氣看向他身後的屋子。“你選了這間?”

“你周圍都空著,我就隨意選了一個。”裴臨向旁邊讓開,伸手邀風梳香進去。雲寒宗弟子曉得大師姐喜靜,特意空出一圈免得打擾,倒是讓他占了個近處。

屋裏擺了短幾矮凳,風梳香拖著凳子坐到裴臨對麵,托著腮朝他點點頭。“現在可以說了?”

窗外竹林蕭蕭,長風徐送,吹得兩人額發不住擺動。她隨意攏了一把,抬起的眼睛烏亮有神,暖光斜撲在臉上,像是給她上了一層柔和的釉。

裴臨端坐案前,不疾不徐掏出一顆顆明珠,直到擺滿整個琉璃燈台才罷手。

他不喜歡黑暗。

夜晚對裴臨而言,更像是逼近的危險和潛藏的殺機。但此時,他竟有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見他久久不動,風梳香敲敲木幾,一臉詫異。

老鐵靠譜點,別關鍵時候走神?

眼神都失焦了喂!

裴臨像是恍然驚醒,掩蓋地笑了笑,掏出一個卷軸推過來。“你去白鷺渚的時候,我趁機到煉器堂取來的。”

風梳香伸到一半的手頓住,謹慎道:“這個‘取’,是正常且合理的方法嗎?”

“瞧把你嚇得。”裴臨恢複了原樣,挑起眉慢條斯理道:“又不是不傳之秘,想看就能看,不好外借倒是真的。”

“那就好。”她把心重新揣回去,翻開這略顯滄桑的卷軸,想看看所謂的取巧辦法如何化腐朽為神奇。

“……”

短暫沉默後,風梳香認真注視著裴臨。“你確定沒拿錯?”

醉了,這不就是便攜式充電寶?!還入鄉隨俗,從蓄電變成了蓄靈力???

雖然圖紙和原理不同,但思路確實是這個思路。

風梳香風中淩亂,心道發明這個法器的是什麽無敵大聰明。

“有問題麽?”裴臨支著下巴笑吟吟。“我覺得很合適。”

拋開複雜心情不談,這確實是個解決辦法,如果這蓄靈法器支持快充就更好不過。

最好是充能五分鍾,續航兩小時的那種。

“介意借個光嗎?”

風梳香晃著手中卷軸詢問。裴臨簡直壕無人性,屋子亮堂的快趕上白晝,別說就地煉器,她懷疑做手術都沒問題,浪費了太可惜。

裴臨一攤手,示意她自便,自己則靠在竹牆上翻書,狀似隨意道:“你跟隨風很投緣?他對你似乎頗為照顧。”

“怎麽,怕我把你賣了?”

掌心火焰升騰,風梳香見金屬融化,又補了塊新的進去,這才抬眼瞅向裴臨,揶揄道:“裴公子的疑心病未免太重。”

裴臨翻書的手一頓,目光掠過書沿,直直對上她的眼。

對麵的少女滿不在意聳聳肩。“人與人之間,還是多點信任比較好,不是麽?”

自打結盟,風梳香仿佛便鬆懈起來,不再明裏暗裏帶著警惕。

是真的信任他,還是故弄玄虛?

“隻是不希望剛締結的盟約破裂罷了。”裴臨重新垂下眼,細密睫毛遮蓋了幽深目光。

“這點你大可放心,誰攔著我尋仇,我跟誰急。”風梳香收起破邪火,吹吹手中初步成型的法陣,湊到眼前仔細端詳,半響滿意點頭。

“成了,圖我記下了,就不打擾你了,你早些休息吧。”

她輕巧起身眉眼盈盈,衣擺上玉紋旋開,跟對麵的人頷首示意,推門瀟灑離去。

裴臨嘴角平平抿住,指節不住在書脊輕敲,沉沉吐出一口氣。“真是……”

“真是什麽?”剛離開的人扒著窗,好奇的聲音傳到耳畔。

他霍然扭頭,身下矮凳嘎吱一聲,在兩張靠得極近的麵孔之間響起。短幾也被他動作牽累,擱在上麵的琉璃燈台歪倒,散著暖光的明珠劈裏啪啦滾落一地。

“哎呀我去。”風梳香反被嚇一跳。屋子裏忽明忽暗,她扶著窗棱,頭往裏探了探,指著地上訕訕。“幫你收拾一下?”

一支七裏香開在窗側,柔軟馥鬱的花簇與她擦臉而過,在昳麗笑顏下寡淡無色。

“不必了。”裴臨合上書收到旁邊,把她垂在窗沿的袖擺推出去,拉下窗扇淡聲道:“回去吧,該歇息了。”

吃了閉門羹,風梳香撓撓臉。

她好像……也沒幹什麽吧?

她一頭霧水回去了,而被懷疑易燃易爆的人抖落懷中潔白花瓣,忽然無聲笑了出來。

秘境畢竟是一方獨立小空間,不比修界安全,風梳香顧惜小命,愣是趕了整整三天,才在勇闖天涯前搞完八卦盤plus。

從房裏出來時,她兩眼發直,渾渾噩噩的像是被僵屍吃掉了腦子。

“我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喃喃地去敲隔壁的窗,風梳香拋進去一物。“謝禮。”

裴臨劈手抓住,攤開一看,是塊亮銀色的八卦盤,還附帶三塊蓄靈法器。

“什麽謝禮?”見她一臉倦色,他蹙了蹙眉尖大步出來,挺拔身影在日光下拖出長長一筆。

風梳香困得很,頭靠在牆上,虛睜著眼排出一打蓄靈法器。“朋友,麻煩你充些靈力進去。”

“……”

是他忘了,眼前這人什麽時候吃過虧。

裴臨黑著臉當一個沒得感情的靈力搬運工,再一看罪魁禍首已經站著睡著了。

等準備出發去浮台的時候,兩個人仿佛掉了個個,睡了一覺的風梳香神采奕奕,裴臨則抽空了半身靈力,一言不發猛嗑回靈丹。

顧盼湊上前,小聲問道:“阿拂,你終於忍不住揍他了?”

風梳香還沒來得及說話,裴臨已經冷哼一聲,石青色的衣擺飛卷,提劍同她們擦身而過,一個人到前麵去了。

她摸摸鼻子,有些心虛。顧盼卻誤會了,握拳吹起彩虹屁。“幹得好!對這種不懷好意,包藏禍心的人,就該這樣!”

謝天謝地,阿拂可算識清了那廝的真麵目!

浮台被四山所挾,寬闊可容萬人,前幾日設了擂台供修士們參摩比試,今日秘境靈狩將啟,便統統撤了,隻留出空**場地。

雲寒宗到的不算晚,此地人卻已不少,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處說話,到處都是嘈切的低語。

裴臨遠離人群,微闔著眼養神,四周的人交談之餘,總不住往這個白皙清俊的少年處投來眼神,揣測是哪家出來見世麵的小公子。

浮台前端升起個高台,澹台容從白鷺渚之上踏空而來,後麵跟著各派前輩,顧衡也在其中。

各門派中人上前見禮,比起單純來靈狩的散修,他們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澹台容也不賣關子,手一揮召出一口大箱子,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巴掌大的信物。

“這是我太墟學苑煉器堂弟子這三日裏趕製的信物,用以秘境裏使用,共五百枚。”她朝台下抬手示意。“都來看看,免得出什麽差錯。”

各派陸續有人上去辨認檢視,風梳香端著原主超然物外的風範,慢悠悠墜在後麵。

“是得仔細瞧瞧,萬一他們做手腳呢?”排在她前麵的人小聲嘀咕著。

“不至於罷?再說了,依太墟學苑的實力,實在不必多此一舉。”更前麵的人顯然聽見了,回頭搭茬道。

“不是說太墟學苑。”頭一個說話的聲音更低了,朝台上努努嘴,那裏餘煥一正拿著扇子在信物上輕敲。

“歸劍門想擠進七大派都想瘋了,聽說這主意就是他們提出來的。造了那麽久的勢,你說,他們會不會耍花招?”

那必須肯定的啊!

就餘煥一那爹倆的做派,哪裏像是能熏出舍利子的樣子?

風梳香在後麵翹了翹嘴角,心道群眾的眼睛很雪亮嘛。

餘煥一照例穿得光彩照人,他草草望了兩眼信物,便徑直跳下高台,搖著扇子向這邊走來。

“聽說你這幾日閉門不出,連桓不塵的約戰都推了?”

他繞著風梳香上下打量。“不是吧不是吧,風大小姐以前可沒落下過一場比試,怎麽突然轉了性子,難不成是心虛了?”

“這跟餘少主沒什麽幹係吧?”

麵對他,風梳香根本不用裝,發自內心的就想遠離。

快走開,我媽不讓我跟傻子玩.jpg

“怎麽沒幹係。”餘煥一收起折扇,扇柄在掌心敲了敲,振振有詞道:“秘境多有危險,我是怕你偽造實力,到時候害了大家。”

啊哈。

恕她直言,你一個嗑藥嗑出來的金丹,說這話不大合適吧?

為了膈應別人,不惜自損一千,風梳香忍不住露出關愛傻瓜的眼神。

“不勞餘少主擔心。”她和顏悅色,拿劍柄把他往外推了推。“有功夫還是留意一下自己吧,這都三天了,怎麽還一身鳥蛋味兒?”

“算你狠。”餘煥一咬牙道,不可抑止回憶起那個無比灰暗的下午,大踏步轉身離去。

風梳香收回劍,波瀾不驚。敵方敗退太快,她甚至沒有一點成就感。

待前麵的人散盡,她施施然掠上高台,拈起塊信物作細瞧狀,實則等999進行掃描。

“好了。”不出三秒,999回應,還順手在她識海裏建了個全方位可旋轉的模型,用霸道總裁的語氣深沉道:“風風,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這些信物被你承包了。”

風梳香強行控製住表情,才沒讓自己在眾目睽睽下對著信物噴笑出聲。

“那麽,能否躋身新的七大派,就全憑諸位的實力了。”所有代表門派的修士檢視過信物,澹台容一番環顧,拋出一柄花紋繁複的印匙。

印匙從高台飛出,劃過拋物線的最高點,突然憑空停住,像是遇到了什麽阻礙。下一秒,印匙化作流光溢散,浮台正中的空間仿佛被一隻手擰住,迅速扭曲旋轉起來,形成混沌的渦門。

“秘境結界已開,今次靈狩正式開始。”

澹台容將盛著信物的箱子送入渦門,任它們隨機掉落,向滿場修士抬手示意。“便預祝大家此行順利,滿載而歸。”

場中宛如一鍋油,隨著時間推移迅速加熱,沸出高漲的熱情。許多散修圍在結界前,神色激動,卻遲遲不敢邁出第一步。

一抹石青長影負劍而出,容秀質斐,是人群中最挺拔的一支竹,正遙遙投來意味不明的眼神。

“待會見。”

裴臨唇線彎如新月,翕動著傳音到風梳香耳邊,便當先邁步,第一個沒入漩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