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個和尚沒水喝
曦光穿過窗扇，在牆麵印下明亮的平行線，風梳香劫後重生般爬起身，向主峰議事殿去了。
議事殿建在峰頂，常年被繚繞的雲霧遮掩，但視野是極好的，可以眺望到大半山間的人跡風景。
原主很喜歡這裏，覺得安靜又不會過於孤獨。風梳香路過她時常打坐的地方，心裏升起一股唏噓之情。
她來得不算晚，殿裏卻已有人等著了。
“阿拂瞧著精神了些。”
一人銀袍迤邐，廣袖委地，正聞聲回首。
雲皎站在上首，近前兩步端詳著風梳香。半響微微點頭，麵龐上綻開一抹淺笑。
若說原主是淬冰凝雪的疏冷，那雲皎這位師尊就真應了自己的名字，仿佛縹緲雲間那一輪高華皎潔的孤月，真正是出塵脫俗的仙人之態。
“風風，擦擦你的口水。”999嫌棄道。
“胡說什麽。”風梳香才不上當。
仙女這麽好看，誰會不喜歡呢？
師尊貼貼！
“沒出息！”999噓道，聲音卻不是那麽有底氣。
不多時，顧衡與顧虔安也一前一後進來了，顧盼卻始終不見人影。
眼看時辰到了，顧衡皺起眉，摸出傳訊玉符。玉符閃了又滅，並沒有接通。
“許是有事耽擱了。”雲皎未著惱，差了個小弟子去尋。
一刻後小弟子隻身而返，吞吞吐吐道：“顧師姐說，她曉得來此為了何事，還說上有師姐師兄在，自己也不是那塊料，實在不必在她身上費心思。”
？？？
什麽鬼？
這聽著不像什麽好事啊！
顧盼你個濃眉大眼的家夥，怎麽也不提前通個氣？淨顧著自己溜？
風梳香心生不妙，拿餘光覷向顧虔安，發現他也微擰了眉頭。
好吧，顧盼連男盆友都沒透露。
她得到了一種詭異的安慰和平衡。
“什麽情況啊這是？”風梳香決定尋求場外援助。
“咳……別緊張，不是什麽壞事就是了。”提取了數據的999也是一言難盡。
萬事為修煉讓道，正是雲寒宗兩位修煉狂的德性。
此二人，一個是宗主愛徒風梳香，另一個，則是顧師叔的大弟子顧虔安。作為雲寒宗下一代的希望和驕傲，兩人修為卓絕，心性根骨也是一等一的好，除了沉迷修煉不可自拔外，可以說是沒有一點毛病。
而顧盼雖貪玩了些，不及二人勤勉，卻也是難見的好苗子。
隻是吧……
當他們連少主之位都開始推諉，師長們就時常氣得頭疼了。
原因無他，少主不單單是個好聽的名頭，還需要有做一塊磚的覺悟。在虛名和修為之間，三人齊齊做出了一個樸實的選擇。
他們並不怎麽忍痛的拋棄了虛名，甚至異想天開的認為，對方願意為闔宗上下擔起一片修煉的淨土。
遺憾的是，三人顯然都缺了這份覺悟。
現實給他們送來了一顆桃子。
“幹脆你就當了吧，少主聽起來多氣派！”999慫恿起來。
風梳香才不，這一點上，她跟原主的意見統一得很。
當少主，影響她行走江湖！
不幸的是，顧虔安顯然也作此想。
雲皎與顧衡對視一眼，直白問詢時，兩人有誌一同地沉默了。
對這個結果，兩位師尊也不太意外就是了。
就是忽然覺得，今天天氣不錯，比較適合打徒弟。
顧衡笑意不改，隻是掌心那兩丸靈石核桃開始飛轉。
“罷了。”雲皎輕歎一聲，眼底憂色一閃而過。
“你們三人幼時相識，感情深厚，又都通透靈秀，無論少主之位交給誰，我都是放心的。”
兩人垂著頭，一個賽一個老實。
“既然你們無人有此意……”
聽到這裏，風梳香還以為雲皎不指望她們了，美滋滋地要跟999分享喜悅心情。
結果緊接而來的話敲碎了這份妄念。
“那便一起擔著罷。”
哈？
輕緩聲音落下，大殿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風梳香歪著頭，有點理解不能。
一起擔著是什麽意思？
因為三個和尚沒水喝，所以三個都別想跑，都抓來頂缸？
是這樣嗎？？？
師尊你是不是有點草率了？！
999差點笑出豬叫。“想不到吧風風！你師尊就是你師尊！”
風梳香略有點崩潰，再看顧虔安，也是一副震驚之態。
“師伯，這是不是……有些不妥？”他問得艱難。
“虔安可是有什麽想法？”雲皎和顏悅色。
顧虔安自閉了。
“都沒意見的話，便這樣吧。”顧衡拍板。“盼盼那邊，我替她應了。”
自以為逃過一劫的顧盼打個噴嚏，有些疑惑地揉揉鼻子，尚不知慘被爹坑。
空懸的少主之位就此強行塞進三個人。
雲皎頷首，話音忽而一轉。“你們曆練中遭逢幻棘妖，想必已知秘境靈狩將至。這次前往太墟學苑，一應事宜便由你們三人來辦。”
秘境靈狩？
第二次聽到這個詞，風梳香若有所悟。“下一處機緣之地，便是這裏？”
“是呢，秘境裏那隻八百年修為的玄寒九尾妖正合你功法，得了它妖丹，穩晉元嬰後期。”999握拳。“風風，革命仍需努力，勝利就在眼前！”
送作亂的獸妖鬼魔入秘境，並非一勞永逸的辦法。
修界固然有了來之不易的安寧，可被禁錮其中的異族未嚐沒有殺出牢籠重返人間的野望。甚至為了達成這一目的，它們可以暫時摒棄仇恨，連手衝擊秘境結界。
事實上，它們確實成功過。
三百年前，眾異族打穿薄弱期的結界，像瘟疫般湧回修界，帶來了一段暗無天日的年月。
雖然後來成功鎮壓，但修界的損失可謂慘烈：過半修士身隕此役，眾多門派傳承斷絕，餘下的人老得老，小得小，一色青黃不接。
說句不中聽的，就是能打的都死絕了。
自此，修界吸取教訓，聯合定下秘境靈狩的規矩。
即由各掌一枚結界印匙的七大派輪流舉辦，每二十年開啟一次結界，送各派弟子進入其中，一為磨煉，另一則是狩獵斬殺，以免異族壯大。
這一次，便輪到了太墟學苑。
“師尊和師叔不去嗎？”風梳香垂死掙紮。
“你師叔會隨行，但也隻是壓場子，免得你們年紀輕，被別派前輩掣肘，其餘的並不會插手。”
雲皎把她的希望摔得稀巴爛。“至於我，近來要準備閉關，便不去了。”
完蛋。
風梳香滿心淒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種多門派大型聚集活動，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意味著什麽。譬如新仇舊怨江湖糾葛，譬如明槍暗箭詭計陰謀，再譬如門派秘辛家族往事……
這些，統統都少不了！
她隻想安心上分，並不想參與這麽多！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怕自己苟不到終點。
“原主這趟怎麽過的？”她想借鑒一下前人經驗。
“原主忙著閉關呢，完美避開。”對此，999愛莫能助。
被強行委任的兩人行禮告退，準備去告訴顧盼這個好消息。
目送兩人離去，顧衡笑容消隱，定定望著雲皎，輕聲道：“師姐，你當真決定了？”
他忍不住再次勸說。“常人渡劫尚且危機重重，何況你傷情不愈？這與冒險何異？”
“再難也得試試。”雲皎抬手止住他的話。“任憑修為流失下去，怕是連渡劫的機會都沒有了。”
“蕭無寂蠢蠢欲動，我未必能護得阿拂幾時，倒不如拚一把。”目光穿過穹頂冰晶天窗，她的眸子一霎比朝陽還要灼亮。
“若成功，自可降下庇護，保我雲寒宗一時無憂……若敗了，便要煩你多費心了。”
雲皎朝顧衡點點頭，頭也不回走進後殿。“我這便閉關，師弟，保重。”
“也不知虔安師兄和阿拂，哪個成了少主。”
顧盼院中掛著吊椅，她躺在上麵，拿手去抓樹葉間落下的光點，猜測誰是那個幸運兒。
“想知道嗎？我來告訴你啊。”一道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她嚇了一跳，差點從吊椅上滾下去。
顧虔安及時撈住她，無奈對風梳香道：“師姐，莫要嚇她了。”
風梳香撤了屏蔽，涼涼瞅著顧盼，滿臉不開心。
“所以……是阿拂？”顧盼左右看看，遲疑道。
看來廝殺得很激烈？她沒去果然再正確不過！
“是有我。”
風梳香抱著胳膊，把來龍去脈講了一遍，慢悠悠笑道：“以後就要一起建設宗門了，盼盼，你是不是高興極了？”
“……”
顧盼很高興，非常高興，高興地就差原地跳腳了。
“我讀書少你們不要騙我！”她一臉天崩地裂，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見狀，顧虔安拍拍她的肩，既是安慰，也是肯定前言。
沉痛的人瞬間多了一個，氣氛不但沒有緩和，反倒更低迷了，連帶著多年感情都岌岌可危。
三人決定絕交一炷香冷靜一下。
冷靜完，該幹的活兒還得幹。
定下前往太墟學苑的日期，三人暫且放下修煉，各司其職安排起各類事務。
秘境靈狩機會難得，卻也危險，他們仔細篩了篩，隻帶築基後期以上修為弟子同去。
顧衡說不會插手，便真的不管事，全程神隱，隻在登飛舟時短暫露了個麵。
就戰力而言，太墟學苑並不算強，但能躋身七大派之列，自有其能耐。
這是個雜修聚集地。
學苑設丹藥、符咒、劍技、煉器四堂，廣納門徒，能人輩出，在修界聲威赫然。
畢竟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奶媽不是？誰知道哪天會因為什麽事求上門來。
因為各方或主動或被動的禮待，太墟學苑稱的上是廣結善緣，這從山門擁堵的狀況就能看出來。
秘境靈狩最初隻有七大派內部弟子參與，後來小門派和散修也加入進來，發展到如今，已成為修界一大盛會。
為迎接來客，太墟學苑暫撤了障眼屏障。從高空遙遙下望，隻見四山合抱，峰巒疊嶂，中挾浮台，上懸飛島，靈泉瀑流飛漱其間，一派美不勝收。
今日山門初開，修士們便紮堆趕了來，仙鶴白羽震空，清唳不絕；靈馬鳳臆龍鬐，騰躍起歇。隻差水裏遊的，海陸空便聚齊了。
“也不知到了下次，咱們雲寒宗有沒有這般盛況。”
早在擁堵初期，顧衡便一飛而起，徑直去找老朋友敘舊。顧盼趴在飛舟舷前，無聊的曲指叩擊，等得快要心焦。
沒有錯，她們堵車了。
反正風梳香是沒想到，在修界還能複現早高峰擁堵的盛況。
太墟學苑倒是有先見，弄了人車分流，專門給載人量大的飛舟劃了停靠點，可架不住前麵那架飛舟跟瘸了腿似的，還沒下麵的靈馬跑得快。
咋的，修界超速犯法嗎？
高空的太陽格外晃眼，壓速綴了快一刻鍾，雲寒宗眾人都有些心浮。風梳香更是恨不得叫己方飛舟撞上去，推著前麵的走。
好等賴等終於抵達，她解脫般長出口氣，卻沒想到又有了幺蛾子。
絲竹宛轉，管弦娓娓，前方飛舟上樂聲忽起。兩列女侍越眾而出，輕歌曼舞在前開路，一頂金帳玉簾紅流蘇的轎子由四人抬著，從空中徐徐落了下去。
“……”
何方道友，在此裝逼？
像是聽到了風梳香的心聲，顧盼認出轎子上的印徽，皺著鼻子嫌棄道：“原來是歸劍門。”
她交遊廣闊，知道的遠比其他人多，當即劈裏啪啦吐出一串話來。“歸劍門原是祝家的依附門派，眼看祝家倒了，便趁機接搶其勢力，改頭換麵支棱起來。”
“人往高處走，這倒也沒什麽，可他們居然想踩著旁的門派出頭，真是孰不可忍！”
觀她神色，顯然雲寒宗就在被踩之列。
“歸劍門很能打嗎？”風梳香切實迷惑了。
不然怎能如此囂張？
“就數他爹厲害些，修到了半步渡劫。”顧盼朝轎中掀簾而出的人抬抬下巴。
對小門小派來說，半步渡劫或許真是個惹不起的存在，可在七大派眼裏就不夠看了。
祝家長於煉器，號稱“神匠”，既然被歸劍門接了盤，想必也是個中翹楚。
風梳香如此想，也便問了出來。
聞言，顧虔安搖搖頭。
“世無英雄，叫爾成名。”顧盼就直接多了。“那花孔雀仗著有幾分煉器天賦，就敢以大師自居，真是笑死人了。”
想起從前被餘煥一擠兌的經曆，她就生氣。
“阿拂，快想想辦法，不蒸饅頭爭口氣，咱們不能叫他比下去！”
眼看前麵的飛舟挪走，風梳香撓撓頭，被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