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一路行至東市,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遊人如織車水馬龍,好一派熱鬧人間景象。

“姑娘,來嚐嚐新出鍋的燒餅,香的很!”

顧盼應著招呼聲,仿佛一隻掉進米缸的老鼠,這兒瞧瞧那兒看看,不多時就融入人堆兒沒了影兒。

她混跡在人堆兒裏,是哪裏熱鬧哪裏鑽,而熱鬧的地方亂子也不少,一片鬧哄哄中,就有拐子惡向膽邊生,搶了個娃娃就跑。

那娃娃不過七八歲,正值貓狗都嫌的時候,家人一時疏忽,竟出了這樣的岔子,登時心急如焚,拚了命地要追上去。遠處的人卻不明所以,見此處各外嘈雜,以為有什麽稀罕景,一窩蜂湧了過來。

“幺兒!”那家人被人群阻隔,遙遙聽著孩子的哭喊聲,肝膽俱裂又無可奈何,心底漸漸漫上一層絕望。

路見不平,顧盼當然要拔刀相助,她從人群中躍起,衣袂在半空滑出一道流弧,再落地已橫跨長街,正正堵在拐子麵前。

眼前冷不防出現個人,拐子一個急刹步就要破口大罵,手上卻驟然一空。

“還給我!”

顧盼校服上罩了外衫,劍又收在芥子法器裏,他打眼沒辨出來,隻當是個尋常姑娘,霎時凶相畢露準備再搶回來。

“還?”這份理直氣壯把顧盼逗笑了。“搶來的孩子你也好意思說還?”

隻顧著動手的拐子對此不為所動。

這副執迷不悟的樣子讓顧盼很頭痛。

身為一個修士,她和妖魔幹過架,也和邪祟鬥過毆,卻唯獨沒和凡人動過手。

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就是單純怕把人打死。

顧盼雖然挺厭惡拐子,可也不能直接送人去見閻王。

她歎口氣,摸出繩子將人三兩下捆了扔在地上,這才對周遭看呆了的行人拱手笑道:“勞駕諸位報個官,這拐子當街搶娃娃呢。”

圍觀百姓一片恍然,當即就有熱心群眾小跑著去尋衙役。

顧虔安趕到的時候,顧盼蹲在招展的青旗下,正在苦惱的揪頭發。

她左邊有個嚎得撕心裂肺的娃娃,右邊則是成批趕來看熱鬧的老百姓,顧盼被夾在中間,莫名體會到了靈猴的心情。

所謂煎熬,不過如此。

冀州府頗為繁華,雲寒宗眾人分散遊逛,自不知這插曲。

雲寒宗藍底玉紋的校服太紮眼,風梳香轉進成衣店,再出來便換了丁香色對襟襦裙,手中團扇輕搖,假裝自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郎。

仗著沒人認識,她拿出曾經逛小吃街的架勢,抱著滿懷的小吃找去雜耍瓦肆。

奔著雜耍來的顧盼不知為何沒在,她徹底放下包袱,樂顛顛看了起來,若逢精彩之處,還要跟著周圍喊兩聲。

一場表演將終,人群四下遊動,有人從風梳香身旁擠過,她理了理微亂的袖口,無意低頭一瞧,係在腰間的八卦盤竟不見了!

靠啊!扒手!

竟然偷到修士頭上來了!

膽也太肥了吧?!

風梳香從未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整個人都愣住了。她強自鎮定啃完最後一口雞爪子,旋風般卷出瓦肆。

八卦盤上有她靈力殘留,可以說是自帶GPS,她確定過方向,拔步追了上去。

999忍不住冒出來。“哈哈哈哈哈哈風風,你把修士的臉都丟光了哈哈哈哈,抱歉啊,我們係統平時不這樣笑的,除非真的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離了個大譜。”風梳香滿頭黑線。“偷錢我能理解,偷個殘缺法器幹什麽?普通人拿著也沒用啊。”

一人一係統鬥著嘴,都沒將這事放在心上,可追了兩步,卻不約而同沉默下來。

“我怎麽覺得……不對勁?”風梳香眉頭微皺,難得凝重。

這麽點時間,哪個普通人能跑出兩條街?

長了八條腿也做不到吧。

999聲音多了緊張。“不會是給你下的套?”

風梳香更納悶了。“下套的辦法多了去了,幹嘛上來就搶東西?那八卦盤是個壞的呀。”

“別人不知道啊。”999的算法記錄裏也沒有這種情況。“沒準見你隨身帶著,以為是件稀罕東西,想逼你不得不找過去。”

“有點意思。”她摸摸下巴盤算起來。

這清新脫俗不做作的方式……好吧,這個扒手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她就趁了背後人的意,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

畢竟,圈套也可以反過來用嘛。

999奸詐一笑,慫恿道:“走走走,趕緊追上去,我幫你留意四周。”

打定主意,風梳香直接抄近路飛簷走壁,像一株舒展的紫丁香越過長街,留下驚鴻一瞥。

遠處顧盼捧臉蹲著,下意識抬頭嘟囔道:“這麽多修士在這兒?”

她遙遙望著,隻覺那紫色身影說不出的熟悉,半響後猛地站起來。“阿拂?!”

換了衣服還跑這麽快……

不會是出事了吧?不行她得看看去!

顧盼大驚失色,把娃娃塞給顧虔安,用如出一轍的方式跟了上去。

兩位師姐一前一後在城裏疾行,其餘弟子不明所以,也陸續墜在後麵。

“等等等等!快停下!”

追著追著,999忽然驚叫起來:“是魔宗!他們玩陰的!”

接近到一定範圍。“掃黑除惡”探測器自行啟動發出提醒。

冷不防被喊停,風梳香還有點懵逼,見到識海傳來的掃描圖才反應過來。

莫約五裏外,深深淺淺的紅點相錯分布,圍出一個半弧。

她“謔”一聲。“這麽多人,就為了蹲我?”

“是啊,看你排麵多大。”999揶揄道。

“真是豈有此理!”

風梳香神情激動,一副要過去打個天翻地覆的架勢。

怕她被湧上的血衝暈頭,999正要好言相勸,就聽到——“惹不起惹不起!告辭!”

她當機立斷踏上劍,招呼其他人一起跑路。“有埋伏,扯呼!盼盼,趕緊去找顧師弟,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行人掛著同款茫然,飛速馳向雲寒宗。風梳香這才有空跟大家痛斥魔宗這種陰險卑鄙的行為。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搞這些虛的做什麽,就不能簡單點正麵杠?

“他們是魔宗,不講道義才正常吧。”

999幽幽道:“風風,你慫得未免太快。”

“這不叫慫,這叫從心,叫戰略性撤退。”風梳香鎮定自若。

誰打架還拖家帶口,生怕靶子不明顯嗎?

反正距離不遠,等她把這幫修界花朵送回去,再殺個回馬槍也不遲。

“魔宗難道會在原地傻傻等你?”999想讓她清醒點。

“他們最好等著。”風梳香臭了臉,聲音冷颼颼的。“這麽點時間,他們能跑到哪裏去?總之不拿回八卦盤,我跟這些人沒完。”

偷雞摸狗的事都幹上了,魔宗可真是朵獨一無二的奇葩,不揚了他們的灰很難收場。

進了雲寒山門,她揮揮手。“好了,大家曆練辛苦,都快些去休息吧。”

鐵憨憨寇子久不疑有他,歡呼一聲,撒腿竄上石階跑遠了。

雲寧卻察覺到了什麽,望著大師姐欲言又止。風梳香朝她安慰地笑了笑,才猶豫著向山上走去。

“你們也回啊。”風梳香側過臉,催促起身旁一動不動的兩人。“奔波兩日,不累嗎?”

“這有什麽累的。”顧盼伸個懶腰,抱怨起來。“阿拂你不厚道,打架都不叫我們。”

顧虔安則含蓄多了。“師姐,我距突破隻差一線,合該以戰破之。”

總之就是要一起去唄。

五月山光暄妍,錦葵簇擁著開得熱烈。薄暮把穹頂潑出深深淺淺的暖色,風梳香站在鬆濤下,一雙眸子熙熙曜曜。

這兩個人修為不差,自保應該沒問題。

“先說好,對麵人多勢眾,打不過就跑,千萬不要戀戰。”她歪頭想了想,認真道。

兩人自然應諾。

999嘖嘖道:“說好的跟魔宗沒完呢?”

“人家好心幫我,若把他們搭進去,豈不是喪良心。”

惡人早晚能收,恩將仇報這種缺德事,她風梳香才不幹。

倒是她那還沒捂熱乎的八卦盤……

唉,雖然東西是個壞的,可架不住感情深啊!

臉糾結成一團,半響她痛苦道:“實在追不回來的話……我再重新煉一個吧。”

三個人意見達成統一,便催劍到極致,準備奔赴百裏取敵狗命。

他們預想過種種情況,可萬萬沒想到,魔宗埋伏團把自個給埋了。

冀州府西北角,相鄰的幾座宅院,濃鬱血腥氣衝天而起。

風梳香站在牆頭,對屍體橫陳的場麵傻了眼。

裏麵一地狼藉,刀痕劍氣紛雜交錯,被斬斷的青石板犬牙差互,上麵歪倒著數具不太體麵的軀體。

衣服上的門派徽印昭告了死者身份,正是魔宗那一幹宵小之徒。

“你的積分溜走了。”999瞅了瞅凶殺現場。“血還在流動,看來死得不久。”

“這不是重點。”風梳香麵無表情。“我就想問問,修士會做噩夢嗎?”

“修士可以不睡覺,不睡覺自然不會做夢。”999打個響指,覺得自己機智無比。

臨近宅院隱隱傳來顧盼的驚呼,看來也遇到了相同情況。

反派自己狗帶,這是件好事;可感應不到八卦盤的存在,就讓風梳香的心情不太美妙了。

她感覺自己跑了個寂寞,憂傷地去跟另外兩人匯合。

“也不知道是誰幹的,偏搶在我們前麵。”回程路上,顧盼情緒也不高。

“此人出手狠辣,一擊必殺,不是個善茬。”想起死者身上的傷,顧虔安搖搖頭。“沒遇上也好。”

聽到這裏,風梳香耳朵一動,跟999不約而同想到一個人。

“要真是他……”999拖長音。“可真就是孽緣了。你說天下之大,怎麽哪哪都有他?”

隻是想想這種可能,風梳香就忍不住地鐵老人看手機。

“他不會還記著你上身的仇,準備報複回來吧?”

“應該不至於……”

吧?

憶起曾經紮人的情景,999心虛了。

一人一統齊齊歎氣,又感受到了被變臉達人支配的恐懼。

天擦黑時,三人收劍邁上雲寒山。

樹影婆娑,鴉默雀寂,突然響起的聲音便格外撼心。

“回來了?”

顧衡手上盤磨著兩枚靈石核桃,從山門後轉了出來,在石徑上拉出曲折倒影。

晚歸三人組被當場抓包,動作瞬間一僵。

“師尊。”顧虔安忙上前行禮。

”師叔。”風梳香也老實跟上。

“爹,你怎麽在這兒。”心虛過後,顧盼絲毫不帶怕的,笑嘻嘻蹦上台階。“特意等我們啊?”

繃出的嚴肅表情破裂,顧衡無奈敲敲她的頭。“一聲不吭就跑出去,誰能放下心?”

“師叔,不怪盼盼,是我帶他們出去的。”風梳香趕緊頂鍋。

“哎呀,是我鬧著要去的,虔安師兄也是沒法子,才跟著一起的。”

顧盼立馬接話,很義氣地堅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也有份。”話都讓兩人說完了,慢一步的顧虔安擺出認罰的老實態度,簡潔道:“我沒能規勸師姐和盼兒,是我的錯。”

三個人三種說法,還爭相認錯,顧衡心裏忍俊不禁,麵上卻強忍住,將他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爹?”顧盼心裏打鼓,不由出聲道。

見他們全須全尾,不似受傷,顧衡微微頷首,轉過身向山裏行去。

“去歇息吧。”他幾步消失在雲岫中。“明日辰時,都到議事殿來,有事同你們說。”

三人對視一眼,當即做鳥獸散。

雲寒宗請來做工的人效率蠻高,風梳香的新屋子已經搭好。大晚上的,她完全沒有搞軟裝的心情,鋪好厚厚的床就滾上去,沒多久便睡著了。

白天奔波,夜裏也睡不踏實,999掐點喊醒她,卻見自己的宿主好像更疲憊了。

“你……真做噩夢了?”它問得小心翼翼。

風梳香翻個身,死魚似的仰麵朝天,沉沉吐出口氣。“裴臨這廝,還真是陰魂不散。”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跟係統聊了一嘴的緣故,裴臨跟住在她夢裏了似的,一會兒和氣真摯,一會兒冷謔陰厲;一會兒落寞的說沒人搭理他,一會兒披著月光在樹林裏上演大逃殺。

當然,被殺的那個是她。

想起撞破他真麵目的那一夜,風梳香就心累。偏偏在夢裏,那破林子跟個閉環似的,根本跑不到頭。

講真,就那副手提長劍溫柔含笑的模樣,裴臨可以直接去出演驚悚片裏的變態殺人魔,一點都不違和。

她到底是造了什麽孽?!

如果有重來的機會,她一定要按住顧盼好好吃飯。現實已經告訴她,多管閑事是要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