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修界包青天

翌日晨,一眾人聚集在山門,待清點過人數,便紛紛禦起劍,撿了偏僻處行路。

在北寧明這位師叔祖的建議下,顧盼摘了品安城地縛靈作祟的委托牌子,正給小弟子們講解簡情。

“地縛靈,常因執念或外力所致,在死後化為靈體羈留某地,通常力量弱小,不會造成很大傷害。”

“至於這次的委托嘛……有點不同。”顧盼咂咂嘴。

“據言,品安太守旬前大宴賓客,一夜間主賓皆亡,盡化作地縛靈。太守府白日無異,夜間則燈火通明,好似宴席未休。有百姓說,看到死去的人在夜裏重現,仍推杯換盞歡笑不絕。”

“有許多百姓似被蠱惑,聲稱受到太守邀請,於夜裏登門赴宴,就此不知所蹤。短短五日,已有百人遇害。”

風梳香:“……”

這是什麽俗套鬼故事開頭。

一個很有探索精神的師弟在旁發問:“顧師姐,太守不是一方父母官?為何死後要害百姓性命?”

其餘弟子點頭讚同,麵色不解紛紛發問:“是啊,我記得人間仿佛有宵禁,那百姓如何前往太守府?頭一日也便罷了,後麵幾日竟接連如此?官府不管嗎?”

“若依此言,百姓們應是命喪地縛靈之手,何來不知所蹤?”

“地縛靈怎會有這般能耐,其中定有隱情!”

聽著師弟師妹們的討論,風梳香呼喚起自己的開掛神器:“小九,這委托什麽情況啊,你知道嗎?”

“那當然。”999慢吞吞道。

“哦?”她起了興趣,興奮道:“說來聽聽!”

999拉開數據麵板掃了一眼。“地縛靈支線劇情,五積分解鎖,現有積分二十三……風風,要兌換嗎?”

風梳香一秒收回好奇心,果斷改口。“你別講,劇情我要自己推!”

管他什麽地縛靈天縛靈有沒有隱情,有這麽多修士在,還能翻天不成?

“切,你就是摳。”999嫌棄道。

盯著牌子上混亂的描述,顧盼也搞不清是個什麽情況。

“到底是普通人,估計嚇得不輕。”她歎口氣,收起了委托牌子。“還是去了再看具體情況吧,此行怕是不易,大家多加小心。”

此次曆練來了近二十人,其中不乏年紀小的築基弟子,聞言都認真應聲。

風梳香在旁邊跟著點頭,正發散思維猜鬼故事後續,不想忽然被cue。

“大師姐,你可有什麽要囑咐的?”顧盼示意她給大家鼓鼓勁。

風梳香歪頭想了想,一本正經道:“大家不用怕,到時候能打就打,打不過就喊我來幫忙打,有大師姐在,你們隻管往前衝就是了。”

她大概找到自己的定位了。

這次,她就是個莫得感情的救火隊員。

周圍弟子們“哄”地笑開,緊滯的氣氛整段垮掉。

顧盼:“……”

我是讓你說這個嗎???

顧虔安拉過她的手拍了拍,笑道:“那你們可得爭氣點,大師姐就一個,可不夠這麽多人分的。”

“那我們隻好祈求師兄,從顧師姐處勻些關注出來,好留意留意我們了。”有膽大的師弟打趣道。

周圍的嬉笑聲頓時大了起來,顧盼臉一紅,直瞪向貧嘴的人。“寇子久是吧,不勞虔安師兄,我親自關照你,保準不讓你傷到一分一毫。”

顧虔安忍俊不禁,又朝寇子久使眼色。寇子久也是個機靈的,忙抱手作揖連聲告饒。

一行人對這份委托並不憂懼。眾弟子雖是仙門修士,卻到底年紀不大,見大師姐隻是麵冷,並不拘束著他們,慢慢便展露出少年人獨有的意氣來。

熱熱鬧鬧地過了半個時辰,眼見品安城在望,他們又自覺整頓了神色,端肅地跟在風梳香後麵。

品安城外,郡尉已翹首多時。

郡尉四十出頭,原是個精壯健朗的男子,可惜拜他那“死了都不安生”的上司所賜,品安城近來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鬧得他焦頭爛額心下惶惶,看著竟像蒼老了十歲。

見雲間落下一行人,他慌忙迎上去,並未因來客皆是少年男女而心生輕視,朝著領頭的風梳香便深深拜了下去。

“還請仙長救我等性命!”

“大人切莫多禮。”風梳香一驚,忙把他扶起來。“斬妖除祟本就是修者職責所在,我們既然來了,必不會姑息此祟。”

郡尉連聲稱謝,消瘦青白的臉上都因激動煥起光彩。眾人跟隨他進城,一邊走一邊聽他講起事情始末。

出事那日,正值張太守獨子娶妻。

張家是大族,太守又寵愛兒子,婚儀便格外隆重些,不說登門的賓客絡繹不絕,單是府外的流水席便擺了三條街,撒出去的喜錢能繞張府好幾圈。吹吹打打的聲音更是從晨起便沒斷過,一直響到深夜。

身為同僚,郡尉自然也要登門道一聲喜。

“大人登門時,張太守可有異樣?”

顧虔安溫聲問道。

“並無。”郡尉搖了搖頭。他抹一把胡子拉碴的臉,向眾人苦笑起來。“我曉得諸位仙長想問什麽,我們太守大人性情剛直,素有清正之名,決不會做出這等惡事。”

“照例問問罷了,大人無需多想。”風梳香莞爾,盡職扮演一個沉穩可靠的大師姐。“何況,我們也隻管除祟,並不好插手人間事……若真有隱情,還得大人多費心才是。”

話雖如此,可照她看,那位張太守純粹是倒黴,被不知道哪來的妖魔鬼怪給害了。

畢竟這是本修真仙俠文,沒道理讓一幫修士來客串包青天審案子。

也幸好不必審,不然她這一問三不知的,分分鍾就得暴露。

“郡尉大人,您接著講啊。”顧盼眨眨眼提醒。

從怔忡中回神,郡尉黯然道:“那日我有公事在身,午後便匆忙離去,待第二日回城,才曉得太守大人家中出了事。”

回想起張家慘狀,他臉上不由多了驚懼,聲音也艱澀起來:“連同賓客在內,府裏死了近百人,皆身首異處;太守大人與新郎新娘則不知所蹤……”

哦豁。

難怪顧虔安隻問了一句,便引來郡尉一通解釋。

這內情乍一看,很像是太守一家喪心病狂,借這大喜之日幹陰間事,把來客一鍋端了然後跑路。

不是風梳香瞧不起誰,隻是太守家總共就三個人,一夜間想砍掉近百顆腦袋,怕是累斷手都砍不完。

況且其中還有個新娘子,舉不舉的動刀劍還是個問題。

好端端的喜事鬧成這樣,風梳香也不禁唏噓。

再說起出事那一日,滿府紅綢高掛,花團錦簇,處處風光喜慶,哪知席宴未休,人便忽然過了奈何口。

郡尉帶人到時,粘稠的血正從門檻中溢出,在府前石階上染出妖豔之色。門內桌翻杯傾,佳肴美味撒了一地,正在一寸深的血裏浮沉遊弋。

來赴宴的賓客無不衣飾華整,卻有不少人在突如其來的變故裏跑掉了鞋。

即便如此,他們也未能留住自己的命,個個斷頸上皮肉反卷,血色猙獰,甚至因身首異處,都不見得能重歸完整。

這情形過於慘烈,明明烈日當頭,郡尉卻隻覺滿身發冷。

同他一道來的監禦史王大人上了年紀,當即便厥過去,再醒來便有些糊塗了。

偌大品安,能主事的眼看就剩下一個。

郡尉白日忙得焦頭爛額,好容易將亡者都殮了,沒承想夜裏才是更大麻煩的開始。

“更夫才敲過三更,夜正濃的時候,卻有好些人上了街,直愣愣奔著太守府而去。”

“更夫有心阻攔,那些人卻跟中了邪似的,口口聲聲受到太守大人邀請,要去府上赴宴。”

自信點,去掉“似的”,這些人就是中邪了。

哪個正常人能上趕著投胎啊!

風梳香問道:“這些人都失蹤了?”

郡尉頹然點頭。“是,我們白日重入太守府查探,根本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

至於夜裏,根本沒人敢進那燈火輝煌喧笑不絕的府邸。

顧盼摸摸下巴,暗自猜測起來。

“那後來呢,大人可有設法阻攔?”顧虔安關切道。

“自然是有的。”郡尉苦澀一笑。“我派了兵士夜裏巡街,但凡遇到中邪的,都設法控製住送回家中……可總有些人留意不到,甚至到後來,連兵士都中邪了。”

雲寒宗眾人一陣默然。

麵對妖魔鬼怪,普通人委實力有不逮。

“大人放心便是,既接下這委托,我們定會處理好此事。”顧虔安溫煦一笑,安撫著這位精神緊繃到極致的郡尉。

一行人走在城中,時刻都能感受到明裏暗裏投來的視線。

品安是座大城,本該行人滿簇喧囂常在,可連日來的驚嚇早已深植下恐慌的種子,滿城都蔓延著壓抑的氣氛。

甚至麵對來除祟的仙長,都隻敢在遠處靜默注視。

太守府坐落在城西,占地甚廣,透過牆頭簷角,還能看到紅綢紮的花。喜事臨門的景象還在,卻早被詭異的氣氛覆蓋。

修士五感敏銳,能察覺出潛藏的妖氣,普通人隻會不安抵觸。

見郡尉惶然之色愈甚,風梳香和顏悅色道:“大人且留步,我們自己進去便是。”

郡尉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他目送著這幫少年修士越牆而入,猶豫許久,還是忍不住向落在最後仙風道骨的姑娘道:“仙長,那些中了邪的人……”

“這個簡單,還請大人將他們匯聚到一處,我們探完此地便來處理。”

風梳香朝他點點頭,也跳進了牆裏。

一牆之隔,卻是兩個迥異的環境,腐爛腥臭的氣味撲麵而來,見縫插針往人鼻中鑽。

風梳香掩住口鼻,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

靠啊,垃圾場都沒這麽臭。

再看其他人,居然若無其事行走其中,還專門撿著臭的地方走。

理智告訴她,越臭的地方死人越多,越容易找到線索。

可感情上……

對不起,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修真人,她懺悔,但她真的想問問,這些人的鼻子兼職擺設嗎?

風梳香努力冷靜,還是戰勝不了生理反應,幹脆撐個靈力屏障過濾空氣。

她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身為全場修為最高的人,風梳香的感知最為敏銳,沒多久就順著氣流湧動尋到妖氣的源頭,便是西跨院中葳蕤菘鬱的花園。

西跨院是新郎新娘的居所,比起設宴的前院,此處死去的多為仆役。花園泥土呈紅褐色,看著鬆散綿軟,像被血泡透了一般。

風梳香試探著踩了踩,隻覺一股吸力從腳下傳來,沼澤似的想把人往裏拽。

就是這兒了!失蹤的人八成在裏麵!

顧盼從婚房裏出來,正瞧見風梳香眼神振奮,一副要喊人過來的樣子,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

“阿拂,你這麽喊出來,其他人還曆練什麽?”

顧盼一臉無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阿拂最近……有點皮?

風梳香歪頭看她,發間金繩一晃一晃,好脾氣地打商量。“那我們兩個先下去看看?悄悄的,不讓師弟師妹們知道。”

“不可以。”顧盼哼一聲。“張府就這麽大,讓他們發現你不見了,不知道得急成什麽樣。”

“不是還有顧師弟看著?”風梳香怏怏起來。“師弟師妹們是成熟的修士了,該學會獨自行走江湖,我們太過嗬護,隻會阻礙他們成長的腳步。”

顧盼扭過頭,一臉“你盡管說,反正我不會聽”的表情。

“能製造出近百地縛靈,還有餘力蠱惑人不斷來送死,想必是隻強盛的大妖。”風梳香換了策略,滿臉憂心。“師弟師妹們如何對付得了?”

唉,自打她變強,還沒正經打過架呢。

也不知道妖是怎樣的存在,耐不耐得住打。

“若是能輕易對付,還曆練個什麽勁兒,是山裏不舒坦麽?”

顧盼才不上當。“再說了,這委托是師叔祖幫忙擇的,能凶險到哪裏去?”

月季在園中盛放,五顏六色開得嬌豔,此時枝葉微顫,像是乘風搖曳。

目光從中滑過,顧盼反手拔劍,直接便斬倒一片。

“盼盼,你未免太粗暴。”

風梳香在旁邊幽幽道,一個響指彈出淡金火苗。“這種花花草草,還是一把火燒了才幹淨。”

破邪火落下,迅速蔓延到整個花園。一陣淒厲的尖嘯聲響起,隨著花葉萎落成燼,才漸漸平息下去。

“咱們沒找過去,它倒先伸了觸角過來。”顧盼撇撇嘴,心道這大妖怕不是個傻的,這時候還挑釁,是怕自己涼得不夠快嗎?

風梳香深以為然。

兩人看熱鬧似的等火燃盡,發現不光沒了惹人煩的觸角,連土地都恢複了正常。

……等等!

這可是過去的通道啊,就這麽沒了?!

風梳香瞬間色變,不信邪地上去跺了兩腳。可惜,光禿禿的花園沒有一點動靜,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顧盼默默把她拉回來。“別試了,通道被燒斷了。”

就很禿然。

計劃趕不上變化快,兩人彼此對視,歎著氣無言離去。

算了,還是晚上直接打上門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