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年輕的屍體

次日上午,我趕緊給鍾健打了個電話,說是要將前兩天的自殺案件好好調查一番。但他顯然覺得我有些多此一舉,畢竟按照程序來走,這事都快結案了,基本上沒什麽其他可疑之處,我就算現在介入調查,那也要做好翻案的準備。

“小張,其實我是很讚賞你的敏銳,但有時候也不必把事情都想得太複雜。”

我隨即解釋道:“我隻是出於對真相的不確定性做了很多考量,就算這種案子時常有發生,但這事正常過頭了。”

“行了,別成天瞎操心,這種事情見得太多了,基本沒什麽值得懷疑的。”鍾健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不耐煩。

“鍾隊,相信我,這個事情絕對不簡單。”我篤定地說道:“昨天我也參與整理資料,對事情有個大概了解,雖然表麵上沒什麽疑點,但直覺上總覺得不對勁……”

“別太疑神疑鬼,很多事情不是靠直覺說了算的,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也不能空口無憑嘛。”鍾健歎了口氣道:“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把事情暫時壓一壓,並且將你加入本案專案組名單,你已經有了足夠的信息訪問權限,自己去試著找線索,但三天之內你要是還找不到證據,這個案子就隻能按程序結案了。”

我沉默半晌,最終歎道:“好吧,目前隻能這樣了。”

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不可能靠一個電話就能說清,要是我拿不出證據,那的確很為難鍾健,畢竟我不可能將神秘人的事情告訴他。不過他願意給我期限來處理這件事,這也算是對我的極大信任了,雖然沒有給我指派人手,但目前我至少有了正當理由去調查這個案子。

當天中午,我首先找到的是方冷,因為自殺和他殺的差別的確很大,通過屍體一般都能得出結論。而且隊裏絕大多數人都是通過方冷的判斷來得出結論的,如果方冷出了什麽差錯,那我們立刻就能重新調查。

說明來意之後,方冷當然也和鍾健一樣,她覺得我這是沒事找事,而且還用自己專業的眼光將我批判了一番。

“小同誌,姐知道你肚子裏有幾年洋墨水兒,但工作上的事情還是經驗來的穩當,你要是對解剖真的有研究,就不會咋咋呼呼胡思亂想了。”方冷並沒正眼看我,但她的語氣很明顯是在對我投以鄙夷。

“姐啊,我知道您法眼一開,烏煙瘴氣都無所遁形,但有時候……”我撓了撓頭道:“免不了會有萬分之一的幾率看走眼啊。”

“小張,你這幾天是不是太閑了?要不要把你安排到接警大廳或者反扒小組去幹兩天?”方冷笑了笑說道:“先是搞了一大堆書去看,這書還沒看完,就開始懷疑起我來了?”

“冷姐,我真不是這意思,你就當我是閑得無聊吧,咱們直接說說這個案子,您覺得這人真的是自殺?”我皺起眉頭,並不想和她開玩笑:“我現在也算是有權接手這個案子,您就當是公事公辦,帶我整理資料吧……”

方冷歎了口氣,並沒多說什麽,直接將我領到解剖室,她並不是喜歡用嘴辯駁的人,這種專家更喜歡擺事實講道理。

“張書寧同誌,現在在你眼前的就是前天夜間自殺案的死者,你對大致案情有沒有了解?”方冷這時候忽然板著臉,以一種老教授的姿態說道:“我將以專業視角為你詳細分析屍體情況,如果對屍檢結果有任何疑問,我可以依次解答。”

我幹笑兩聲,隨即說道:“昨天我已經對情況有了基本了解,死者冉建軍,19歲,生前在嘉豪大廈地下停車場建設工地從事建築工作,在1月21日夜間於工地用安全繩上吊自殺,自殺原因尚不清楚。次日上午,屍體被工友發現,現場並未發現其他可疑物證。”

“就了解這麽多?”方冷皺了皺眉,顯然有些失望的意思:“整理一天資料都整理到狗肚子去了?”

“這……其他的信息都是走訪資料,與屍體關係不太大嘛。”我再次撓了撓頭,賠笑道:“咱直接說說屍體吧,您還有沒有其他發現?”

“好,那就看看死者本人怎麽說。”方冷將遮蓋屍體的白布掀開,這時候一具年輕的男性的身體出現在我眼前,而死者這時候已經在各部分做了截麵解剖,肚子裏的器官都展現出來,看起來髒器的取樣已經完成,而具體化驗分析結果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姐,我還有個小問題,您這次怎麽這麽快就搞定了?”我皺著眉問道:“按理說,很多內髒分析不可能在一夜間得出結論吧。”

“你專業還是我專業?還聽不聽了?”方冷這時候有點不耐煩:“要不你來說說,上吊自殺和偽造上吊的區分,這算是基礎課程。”

“咳咳,正常情況下,上吊自殺的頸部勒痕為倒八字,從下顎處到耳根,而且勒痕不出現重複。在屍體十二小時內被發現時,死者頸椎骨不會移位或脫落,而死者口角會出現含鹽分的類似唾液分泌物。”我謹慎地說道:“哦,還有,死者在初步缺氧後會不自主掙紮,骨骼肌大都出現緊繃狀態,下頜骨可能會伴有脫落等情況,頸部也可能有死者自己的抓痕。”

“大概給你及格,除此之外還有呢?”方冷這時候又擺出一副教授姿態,眯著眼問道:“那偽造上吊的情況呢?”

“這個可能性就比較多了,不過要偽造上吊就要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死者必須確保是死於窒息。如果是死者被人勒死再吊起來,那頸部勒痕應該會有不同顏色的兩條,倒八字勒痕較淺,橫向勒痕較深。”我像一個考試的學生一樣說道:“如果死者是被人吊死,那死者在雙手未被綁起來的情況下,指尖應該有反抗而留下的勒痕,而且頸椎會有不同程度的位移,上吊的踩踏物傾倒方向也會有誤差,不過根據此案現場的勘察情況來看,這一點沒有什麽差錯。此外,還有繩索的捆綁方式,死者的瞳孔狀態等因素,有細節可查。”

“嗯,給你及格分數。”方冷微微歎了口氣說道:“基本上算是沒白學,那你要不要再來看看屍體,再來個解剖實驗課考核?”

“哎喲,冷姐您就別拿我開涮了,咱這在查案子呢。”我癟著嘴說道:“您還是直接告訴我答案吧,我當一回伸手黨。”

“至於你剛剛說的,這上麵當然沒什麽差錯,不過你說的都是普遍情況,我們還必須根據案發當天的實際情況來分析。”方冷搖了搖頭,將手套帶上:“我們在死者的胃裏發現尚未分解的酒精,而且在肝髒的解剖中,數據顯示死者在上吊時處於醉酒狀態,肝髒正處於解酒排毒狀態,這說明什麽?”

“說明死者可能在酒精的影響下神誌不清,當然也可能因為一些事情想不開而產生輕生念頭,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它什麽了。”我聳了聳肩,畢竟不是十分專業。

“零分。”方冷訕笑道:“醉酒狀態說明死者的肌體行為能力部分加強,痛覺閾值提高,但神經支配能力下降。”

她說著,又打開死者的雙手:“上吊自殺者在通常情況下會處於初步求生欲而放棄上吊,尤其是在缺氧反應初期,這種心理極為明顯。但這時候一般人開始出現體力不支,所以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使自己脫離繩索。而死者是常年在工地工作的建築人員,體力比一般人強一些,再加上當天輕度飲酒,使得他的肌肉短時間內獲得爆發力,如果他能抓到頭頂的繩索,那就說明他極有可能成功逃生。”

“但人不是依然死了嗎?”我思索道:“哦,因為神經支配能力下降,所以就算他能摸到繩索,也不一定能從正確的方向施加力量,尤其是在自身懸空的狀態,清醒的人也不一定能做出正確方位判斷,而且短時間的爆發力之後,此人就沒有第二次機會讓自己逃生。”

“看來你不是很笨。”方冷指了指死者的手掌:“如果是有人將他吊死,那繩索的捆綁方式當然不會是上吊繩的樣式,所以他的雙手當然不會伸向自己頭頂,而是自己脖子上的繩索。但如果是這樣,勒痕不會出現在手心,而是在手指。”

“的確,而且從勒痕來看,痕跡沒有重複,顯然是一次爆發力之後形成的結果,並不會是長時間抓緊繩索導致。”我補充道。

“當然,這隻是初步屍檢結果,具體的剖麵分析要等到兩三天後才能有結果,不過如今我收集到的信息也足夠表明,此人有很大幾率是自己上吊導致死亡的。”方冷也學我聳了聳肩:“如果你還有什麽疑惑,就去其他部門找找線索,反正目前我這兒已經無法替你提供幫助了,要是有什麽新發現,我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你的。”

“那就麻煩冷姐費心了……”說完這句,我隻能灰頭土臉地從解剖室出來,看起來屍體上已經被凶手下足了功夫,如果要找其它疑點,就必須從其他方麵去取得線索了。

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整理走訪資料和考量現場信息,如果此人真的有足夠大的自殺動機,那事情可能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麻煩。至於現場留下的證據,聽隊員們說是基本沒什麽可找的,因為施工方沒有保護好現場,我們能得來的消息也隻能全靠目擊者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