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憶最溫柔也最凶猛

我以為時間是一切的解藥,隻要分別的時間夠長,我就終究有一天會把你忘掉。可是,回憶是最溫柔也最凶猛的綁匪,我卻甘心當它的囚犯。

CHAPTER

01

聯誼會之後,林尋遠有兩個星期都沒有再聯係薑若歌,當然,薑若歌也沒有主動聯係他。

他有時候會對著手機屏幕發好一會兒的呆,但每一次等到的都是閑雜人等的短信和電話。他不厭其煩地掛電話、刪短信。

其實他是個沒有耐心和別人相處的人,所以別人和他相處也同樣需要極大的耐心。擁有這麽強大毅力的人其實並不多見,薑若歌卻是其中一個。她就像是塊橡皮泥,別人怎麽捏怎麽成形。

但是這一次,從聯誼會那天到現在,薑若歌連一條短信都沒有發給他。

想了很久,他還是掏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帶著一貫不容反駁的命令口吻:“幫我去買陳奕迅的CD。”

他等了足足十分鍾,才有一條短信慢悠悠地傳遞到他的信箱裏。薑若歌回複:“我在圖書館趕論文,沒空。”

薑若歌的確是在拿命趕論文,她學的是日語,這個學期有門日本民族文化的課程,老師要求寫一萬五千字的論文,質量標準參考畢業論文,到時候就看論文的優劣計成績。如果她覺得不好的,就直接給不及格,如果重寫還不行,就隻有重修。

雖說薑若歌寫作文是一把好手,但說到寫論文,她真的不擅長。論文需要引經據典,參考資料非常多,薑若歌幾乎把自己埋進了書海裏。

她趴在桌麵上一邊翻著各種書籍,一邊頭痛得恨不得把眼前的書都燒掉。

林尋遠發來短信的時候,她正在焦躁中,隨便回了一句給他就繼續奮鬥。好不容易熬到下午,終於快要收尾了,已經連續奮戰幾晚的她打算趴在桌子上先睡一覺養精蓄銳再起來繼續奮鬥。

林尋遠看到薑若歌回給他的短信之後就去了Z大,然後直奔圖書館,薑若歌休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到Z大圖書館後,林尋遠站在走廊上透過窗戶搜尋了好一陣才找到薑若歌。她安靜地伏在桌麵上,腦袋周圍堆滿了各種專業書籍。橘色的陽光傾瀉下來,恰好灑落在她的側臉上,仿佛有了天使的光芒。

林尋遠看著她熟睡的模樣,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嘴角漾開一抹笑意,回短信的時候還那麽義正詞嚴地說自己要趕論文,結果卻在睡覺。

他走過去,推了推她的腦袋:“喂……”

薑若歌睡得迷迷糊糊的,一把撥開他的手:“別鬧,我再多睡十分鍾,就十分鍾。”

林尋遠看到她雙眉都擰在一起了,眼睛閉得緊緊的,一副幾天幾夜沒睡覺的樣子。他淡淡地歎了口氣,抽回了放在她腦袋上的手,放棄了弄醒她的念頭。林尋遠輕輕地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隨手拿過她放在桌上的論文和書翻閱。

圖書館借來的書還稍微幹淨整潔一點,她自己的書已經畫滿了各種顏色的線,還有形式多樣的備注和摘抄,看起來真的是努力到了瘋狂的地步。

看著看著,林尋遠的注意力就沒法集中了,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薑若歌,她的臉有一半被掩在長發後,隻露出一雙緊閉著的眼睛和並不太玲瓏的鼻子。他記得,她從幼兒園到小學一直都留著利落的短發,有的時候看起來像個小男生。

但是她的性子特別軟,特別容易哭,也特別好欺負。

上幼兒園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麽和人交朋友,對誰感興趣第一個表達方式就是欺負。那時候薑若歌是班裏最愛哭的女孩子,小夥伴被割破手指流血了她第一個哭,老師說小美人魚變成泡沫的時候她也哭,就連把別的女生的裙子弄髒了也是她先哭。

林尋遠之所以會注意到薑若歌,是因為一場小意外。那天他在家裏玩輪滑的時候摔傷了,腳上綁著紗布去學校上課,周圍的小男生、小女生對他都是一臉崇拜。

隻有她盯著他腳上的紗布,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很疼吧?流血了嗎?”

“當然流血了,還縫了五針呢。”他顯得得意揚揚。對於那個年紀的男孩來說,身上的傷口簡直就像是軍功章一樣令人驕傲。

也不知道她當時腦海裏浮現出的到底是怎樣一幅畫麵,隻見她一吸鼻子,哇的一聲就哭了。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哭聲,小尋遠顯然有些不知所措:“煩死了,別哭了,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可是,這麽痛你為什麽不哭啊?”

“因為我是男子漢。”

“男子漢為什麽就不能哭?”

“你真的很煩!”

“所以我替你哭啊……”

一下子,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薑若歌,你不會知道,我注意到你比你注意到我還要早得多。

02

就這麽一邊想一邊看,不知不覺他已經把薑若歌的論文看完了,他還在一些地方做了批注。雖然薑若歌肯定會懷疑他批注的這些東西的準確性,但是這些年他進步最多的地方或許就是他的學業。

不管薑若歌信不信,他從高中開始就已經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了。

當時他們上了不同的學校,薑若歌總是小心翼翼的,對他的事情從來都不多過問,所以其實她錯過了他很多的變化和成長。

太陽西下,暮色漸深。林尋遠準備把論文放回去,就在這時,一直趴在桌上“昏迷不醒”的某人突然好像詐屍一樣從夢裏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林尋遠坐在她身邊。

她似乎不太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再確定一遍,果真是他沒錯。於是,她的眼神變得驚恐起來:“林尋遠,你怎麽會在這裏?”

看到她的反應,林尋遠的心被狠狠扯了一下,幽暗深邃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他淡淡地答道:“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薑若歌噎住了,他一出現就準沒好事,她怎麽可能會想他出現?

她眼尖地瞥到林尋遠手裏拿著自己的論文,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林尋遠,你拿我論文幹什麽?那篇論文很重要,求你別拿來開玩笑行不行?”

林尋遠的眼睛卻眯了起來,嘴角揚起一抹挑釁的笑,他把論文拿在手裏晃了晃,故意朝窗外望了一眼:“你們圖書館的這個方向下麵是湖吧,如果我把論文從這裏扔出去……”

“林尋遠!”薑若歌快瘋掉了,她奮不顧身地撲過去搶自己的勞動成果。

而林尋遠十分輕巧地左躲右閃,借助身高優勢就是不讓她拿到。他有點惱火了,為什麽她見到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他是來搞破壞的?在她眼裏他就那麽不堪嗎?

薑若歌急瘋了,不斷跳起來去搶,並且拉住了林尋遠的衣袖,力圖讓論文回歸自己的懷抱。

可是沒想到,圖書館老師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用一種驚詫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們兩個:“你們在幹什麽?”

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們兩個現在的姿勢像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薑若歌有點尷尬地想要收手,卻發現林尋遠此刻正放鬆了警惕把手放了下來,她終於逮到機會,也不管有老師在場,立馬撲過去搶。

林尋遠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麽突然地撲過來,手下意識地揚起,被她一把拍中,手一鬆,就看到論文滑過一道拋物線從窗口飛了出去,然後嘩啦啦地隨風飄進了湖裏。

看到自己沒日沒夜趕出來的勞動成果就這麽被毀了,薑若歌愣在原地,欲哭無淚。

此時,林尋遠也愣在原地。很明顯,他也沒想到論文真的會掉下去。他內心十分不安,一時間卻也找不到什麽詞來道歉或是安慰。

薑若歌回過頭來看林尋遠的時候,眼眶已經紅了,眸子裏噙滿了淚水,卻仍舊不服輸地擠出笑容:“現在你滿意了嗎?痛快了嗎?”

她的笑靨刺痛了他的黑眸,林尋遠很想解釋,說他根本不是故意的,他本來是想幫她完成作業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事情變成了這個樣子。但是,他似乎從來都不善於示弱討好,更不善於在薑若歌麵前示弱討好。

於是,他隻是冷冷地看了薑若歌一眼:“再寫一份不就好了,反正你也已經寫過一份了,再寫一遍又會怎麽樣?”

薑若歌氣得發抖,握緊了拳頭,憤怒的目光在林尋遠身上停駐良久,卻終究沒有說話。

薑若歌開始收拾書包,把東西一股腦地塞進書包裏,然後背上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圖書館。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林尋遠每次都要這樣對待她?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明明幫他做了很多事情,為什麽他還是要這樣整蠱她、折磨她?

他真的是上天派來懲罰她的惡魔吧,又或許她上輩子欠他太多。

林尋遠眼睜睜看著薑若歌離開,卻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圖書館老師也看著他,目光掃了一眼桌上薑若歌沒有拿走的書:“喂,這些你要幫她還掉嗎?”

林尋遠也朝桌麵看了一眼,微微擰了擰眉:“先不還了。”

然後他就在圖書館老師的目光中,把那些書都收拾起來,一把抱在懷裏,走出了圖書館。

出了圖書館之後,薑若歌忽然恍惚起來,連走路都像在飄。

為了那篇論文,薑若歌整整忙了一個星期,幾乎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那門課程的老師非常嚴格,給她留下不好印象的學生都不會有好下場,而她又剛好是薑若歌畢業時論文答辯的老師之一。

現在離交論文的時間隻剩下三天,就算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寫不出來啊。

可是,讓薑若歌最難過的或許不是論文沒有了,也不是可能會得罪老師,而是因為林尋遠。為什麽林尋遠可以對他的那些可能過不了幾天就會分手的女朋友有求必應,卻唯獨對她如此刻薄?

明明都說了那篇論文對她很重要,非常重要,可他居然還是拿來當兒戲。或許在他心裏,她是不重要的,所以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不管她是憤怒還是悲傷,對於他來說都是一種可以觀賞的樂趣吧。

明明很早之前就知道他是這個樣子了,可不知為何,此刻的薑若歌心裏還是抑製不住地難受。

03

記得以前,林尋遠為了隔壁班的某個女生而跟薑若歌絕交。僅僅是因為那個女生曾經在某次作文比賽裏輸給薑若歌過,所以看薑若歌不順眼,更看不順眼她總是黏著林尋遠。

結果林尋遠還真的同意了絕交的要求,甚至換了座位,還把送給薑若歌的書全部收回以表誠意。

那一次是薑若歌傷得最重的一次,她回家後就躲進被子哭了一整晚。薑爸爸薑媽媽怎麽問,她都不說原因。薑若歌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林尋遠了,他就是個渾蛋,他甚至從來都沒有把她當朋友看!

居然因為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女生就和她絕交了,他們之間那麽多年的交情對他來說真的就這麽一文不值嗎?

和林尋遠絕交的那段時間,薑若歌幾乎都不怎麽說話,從班裏的迷糊蟲、開心果直接變成了透明人,成績也一落千丈。

當然,林尋遠和隔壁班的女生也沒能維持多久,還不到一個月吧。

很快,林尋遠就把薑若歌的新同桌趕走了,還抽出抽屜裏的書包丟給人家,毫不猶豫地坐下。

旁邊的人都驚詫地看著他,他卻隻是閑閑地伸了個懶腰,打著哈哈:“之前絕交不就是為了演戲嗎?現在當然得和好了。”

薑若歌並沒有理他,低著頭繼續背古詩,當他不存在。

“喂,小氣鬼,你不會真的生氣了吧?”林尋遠碰了碰她,難得把姿態放低了。

可薑若歌看都不看他一眼,拿著語文書站起身來,直接走出教室進了女廁所。

這一幕讓周圍的人都看傻眼了。

林尋遠的臉色很不好看,怒火在他的眼睛裏一跳一跳的,最後,他一腳踹中了別人的桌子,“哐”的一聲,嚇得桌子的主人直發抖。

林尋遠把收回的小說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了,堆滿了她的桌子。有人賭她會把書扔掉跟林尋遠示威,但是她沒有。

她把所有書都貼上半價的標簽,然後在班級裏出售。

不少女生都過來挑書,因為是半價,所以銷路不錯。

但是林尋遠在旁邊看著看著,最後終於沉不住氣了,把所有書都掃翻在地:“看你們誰敢買!”

薑若歌把地上的書撿起來,全都堆到林尋遠那一半桌麵上,然後把賣書所得的錢也放在書上麵:“你愛給誰給誰,我不稀罕。”

“薑若歌,你不要太過分!”

“林尋遠!誰過分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又不是狗,你說絕交就絕交,你說和好就和好!”

“你這麽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剛好想養隻狗……你和什麽品種的狗比較像呢……”林尋遠的思維跳躍速度之快實在讓人無語,“嗯,哈士奇,我去養隻哈士奇。”

當時的薑若歌並不知道什麽狗叫哈士奇,後來當她得知哈士奇就是那種和狼長得很像卻有一雙無藥可救的八字眉的時候,她才明白當初林尋遠不僅羞辱她是狗,還羞辱她很蠢。

“你才是狗!”薑若歌怒了,扔出這四個字之後就坐下不說話了。

第二天,她跟老師說,無論如何都堅決不和林尋遠做同桌了。老師也把林尋遠叫到辦公室嚴厲訓斥了他私自換座位、欺壓同學等惡劣行為,還打電話跟他爸媽聊了兩句。

林尋遠這才安分下來,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薑若歌可愛的女同桌又回來了。

當然,林尋遠可沒這麽容易就學乖,沒過兩天,他又神秘兮兮地抱著書包來找薑若歌,坐到她旁邊,然後把書包拉開一條縫:“喂,小氣鬼,我給你看樣東西。”

薑若歌沒搭理他,直到被一聲清脆的狗叫聲驚出一身冷汗,她才回過頭去,然後就看到一隻灰白相間的小狗扒著書包的拉鏈往外探頭探腦。

她驚呆了,她真的沒想到林尋遠居然會把狗帶到學校來。

林尋遠卻兀自逗著小哈士奇玩,還掏出火腿腸喂給它吃:“喏,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薑若歌,我覺得這名字真好。”

還沒等薑若歌做出反應,班主任就出現了,額角若隱若現的青筋讓人不寒而栗:“林尋遠,你真的是越來越過分了!你當學校是什麽地方?動物園嗎?你帶狗來學校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

薑若歌默默地回過頭去背自己的書,意圖非常明顯——不關她的事。

林尋遠卻已經學會了栽贓嫁禍的本領,他故意拔高了聲音:“老師,是薑若歌帶的狗,她借了我的書包放狗。”

薑若歌回過頭來,眼睛裏幾乎可以射出飛刀了。

林尋遠倒是一臉坦然。

老師看了一眼薑若歌:“是你帶的?”

“不是!”薑若歌立馬一口否定。

“老師,她撒謊!就是她的狗!”

“不用說了,你們倆都跟我到辦公室來一趟!”

於是,兩人一狗跟著班主任去了辦公室。當老師了解到哈士奇這種狗,幼犬也很貴的時候,幫出生在普通工薪家庭的薑若歌洗清了嫌疑,“罪魁禍首”自然而然被冠到林尋遠身上。

林尋遠的家長被叫來了,這一次來的是林媽媽。林媽媽來了也不急不怒,先跟老師道歉,再跟薑若歌道歉,然後看了一眼在地上亂跑的“薑若歌”,優雅地挑了挑眉:“老師,你放心,回去我就把它送人。”

林尋遠奮起反抗:“不行,不能送人,我就要養狗。”

身為小霸王母親的林媽媽也不是吃素的,隻見她目光略微一斜,透出一抹鋒芒:“那就送去狗肉店。”

林尋遠一下子安分了。

薑若歌站在辦公室裏,隻覺得一陣接一陣的寒意往身上襲來。

出辦公室的時候,林媽媽拉著林尋遠的手,緊接著瞟了一眼旁邊的薑若歌,然後沉聲說道:“說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跟這些沒人教養的孩子玩,你怎麽就是不聽話?”

薑若歌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感覺好像芒刺在背,紮得她生疼。沉默片刻,她從喉嚨裏發出一點細微的聲音:“阿姨,我不是沒人教養的小孩。”

林媽媽似乎聽到了,也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她:“你說什麽?”

薑若歌的聲音又大了些:“我說,我有爸媽,我有人教!”

委屈的淚水頃刻間湧了上來,聲音也跟著發顫,薑若歌最後留下一句:“林尋遠,我討厭你!”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04

夜晚的風已經變得有些冷了,刮在身上,心裏也一陣一陣地發涼。

從回憶裏抽回思緒的時候,薑若歌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哭了,林尋遠對她的戲弄和林媽媽的話好像一直就這麽深深刻在她腦海裏了,無論她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抹掉。

掉進回憶裏的薑若歌想到了宋藍嫣,記得她們是在中學畢業考的時候第一次見麵的。當時薑若歌非常不合時宜地來了月經,肚子疼得厲害,她根本無法正常發揮。讓她沒想到的是,語文考試結束之後,林尋遠在樓道裏塞給她一盒止痛藥。

薑若歌真的沒想到林尋遠一個大男生會去買這種東西……而且是為她買的。有那麽一瞬間,哪怕肚子疼得讓薑若歌齜牙咧嘴,她也感到心裏暖暖的。

但是馬上她就發現自己的想法有多愚蠢——和她一樣臉色慘白、沒有精神的宋藍嫣出現在她眼前。即使麵色不佳,也不影響她的漂亮,墨色的長直發散落在她的肩上,明亮的眸子散發著璀璨的光芒,皮膚細膩得好像剝了殼的雞蛋,嘴也生得玲瓏小巧,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記的美人。

“林尋遠,我讓你幫我買的東西你買了嗎?”宋藍嫣對待林尋遠的語氣就像是主人對待仆人。薑若歌是第一次知道居然有女生敢用這種態度跟林尋遠說話。

林尋遠臉色不大好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從書包裏拿出另一盒止痛藥遞給她:“宋藍嫣,下次這種東西能不能自己去買?”

“不行……我痛經都痛成這樣了,哪還有力氣去買。”宋藍嫣拿著小盒子,捂住肚子,但表情看起來還是很強的樣子。

“那你就不能找個女的?”似乎想到某個尷尬的場景,林尋遠的臉色變得更加陰鬱起來。但是,他對宋藍嫣的態度比對其他女孩子好太多了,他對別的女生是有求必應,但僅限於金錢資助,似乎從未這般放下身段過。

隻有宋藍嫣是特別的。

宋藍嫣把小盒子收進書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跟我媽吵架了。而我周圍的女生幾乎都不理我,我有可能讓她們去買這種東西嗎?

所以當然隻有靠你了。做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

不等林尋遠開口,她就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說道:“走吧走吧,我餓了,今天特許你請我吃飯。”

“‘特許’?你自我感覺還能再良好一點嗎?”林尋遠氣結。

兩個人一來一往,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原本站在一旁的薑若歌不知道什麽時候悄聲無息地走了,隻剩下空****的樓道。

在宋藍嫣出現之前,薑若歌還抱有一絲希望,以為自己才是特別的那一個,畢竟她在林尋遠身邊那麽多年了。可是宋藍嫣出現之後,她才明白所有一切隻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宋藍嫣不止美麗,而且特別。正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概隻有宋藍嫣才能降住林尋遠這個小霸王,而她才是應該站在林尋遠身邊的那個人。

薑若歌不明白,為什麽那些聰明漂亮的女孩子總是有人喜歡,而她卻要花上幾倍的時間,付出無數倍的努力,才能踉踉蹌蹌地跟在自己喜歡的人後麵,得到一個小跟班的位置。

想到這裏,她癱軟般在路燈旁蹲了下來,沒骨氣地哭了起來。她似乎已經很久不曾這樣哭過,像小時候一樣,完全不顧周遭的目光。

陳堯打完籃球回來的時候,在半路上撞見的就是這樣一幕。薑若歌身上隻穿著T恤和牛仔短褲,抽泣的身影在昏黃的路燈下顯得格外單薄。她一邊哭,肩膀一邊隨著哭泣的頻率**著,淚好像決堤了一樣,怎麽都停不下來。

其實認識薑若歌以來,陳堯一直都覺得她是個軟綿綿的姑娘,但是有時候又有點倔強,大部分時候是笑著的。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這樣哭,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女生在沒喝醉的情況下蹲在路邊哭得這麽傷心。

他在不遠處站著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覺得有點良心不安,便朝她走了過去,然後在她身邊蹲了下來,把剛才球隊經理給他的麵巾紙遞到她麵前:“薑若歌,你還好嗎?”

薑若歌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接過紙巾,然後掙紮著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拚命吸氣想要緩和一下自己的情緒,但是聲音仍然不可抑製地顫抖著:“沒事,我,我隻是突然……有點想哭而已……”

陳堯瞥了她一眼,仍舊是一臉的狐疑:“你確定?”

薑若歌點了點頭,呼吸還是不平穩,卻扯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來:“我真的沒事,謝謝你的紙巾。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堯還想說些什麽,但是薑若歌已經一路小跑逃出了他的視線,隱沒在遠處的黑暗裏。能讓她哭得這麽厲害的人,隻有林尋遠吧。不知道為什麽,想到這裏,他有點不爽。其實陳堯之所以最初會有意接近薑若歌,隻不過是看林尋遠不順眼,他看得出林尋遠對她很特別,於是想要借薑若歌刺激刺激他。

可今晚,當陳堯看到薑若歌哭得那麽傷心,他竟不禁內疚起來,甚至覺得自己之前的心態很糟糕、很惡劣,他覺得自己很可笑,這樣的他跟林尋遠比起來又有什麽兩樣?

05

第二天,薑若歌隻能繼續去圖書館自習室跟論文較勁,等到了自習室她才忽然想起來,昨天她借閱的書還放在桌上忘記拿走了,而此時那個位子上已經空空如也了。她連忙去谘詢圖書館老師,老師說昨天那個男孩子把書帶走了,但是一大早又來把書還了。

薑若歌雖然有點疑惑,但是時間緊迫,不容許她去考慮那麽多了。

她重新借來資料,然後就一頭紮進論文裏。

嫌宿舍太吵跑來圖書館溫書的陳堯,一進門就眼尖地發現了埋在書堆裏奮筆疾書的薑若歌。眼前的薑若歌好像著了魔一樣,飛快地翻書摘錄、標注,恨不得自己生出三頭六臂一樣。陳堯微微勾起嘴角,朝她走了過去。

他沒有跟她打招呼,隻是安靜地站在她身後。薑若歌的論文主題是“日本民族文化的起源與發展”,這個課題陳堯前段時間也在做,不過他的已經完成並獲得了老師的好評。雖然主修的是國際商貿,但頭腦好使的陳堯還同時輔修了日語。陳堯家的車行生意有一部分是和日本人合作的,為了將來接手生意時更方便跟他們交流,他一進大學便開始修雙學位。

看到薑若歌吃力的模樣,陳堯有些於心不忍,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薑若歌,需要幫忙嗎?”

薑若歌回過頭來,看到是陳堯,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最近好像每次她難堪的時候,他都會出現在她麵前。可他明明是經濟管理學院的,怎麽可能對日本文化有研究?於是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真的不用?”陳堯隨手翻了翻她的書,故意抬高了音量問她,“我記得我寫的論文好像被老師放到你們課堂上當範文了呢,真的不需要我幫忙?”

薑若歌聽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一臉詫異地看著陳堯:“不要告訴我你就是變態老巫婆嘴裏提到的那個天才?”

陳堯沒有直接回答,隻是歪頭思索了一下:“變態老巫婆?這個外號取得不錯,我想想要不要通知一下她本人。”

薑若歌嚇得一抖,連忙一把拽住他:“喂,千萬不要!如果你告訴她我給她取外號,估計我會被她撕掉一層皮!”

“我看你皮挺厚實的,不怕撕。”陳堯卻饒有興致地一笑,故意逗她。

薑若歌有點發蒙,為什麽自己老是說話不經過大腦?

“跟你開個玩笑你就這麽緊張。”陳堯笑得有點放肆,“其實我們背地裏也給她取了個外號,叫‘更年期母夜叉’。”

薑若歌給他一記白眼:“嚇唬我有意思嗎?”

陳堯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有啊,我說什麽你都信,你已經笨得很稀有了你知道嗎?”

薑若歌無語……笨得很稀有這句話,真的是讓她無法反駁啊!

陳堯瞥了一眼桌上的稿子,問道:“回歸正題吧,你已經寫了多少字?”

“一千……”薑若歌苦著一張臉。

“先給我看看……”陳堯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不知道為什麽,薑若歌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猶猶豫豫地把手裏的稿子遞給陳堯。

陳堯很快就看完了,眉頭擰了起來:“除了關鍵詞之外,摘要和引言都不行,內容不明確,沒有說服力,看完了都抓不住你這篇論文的重點。”

薑若歌聽完,深深地把頭埋進了衣領中。

“大綱呢?有沒有列大綱……”

“沒,沒有。”薑若歌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沒有大綱也想寫論文?”陳堯將薄薄的兩頁紙又拍回她麵前,然後一字一頓地宣布,“全部重寫!”

薑若歌無力地趴在桌子上,真想裝死。

好在陳堯也沒有拍拍屁股走人,而是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然後開始翻書:“起來,我陪你寫。”

薑若歌被他拽起來,非常絕望地聽著一個輔修日語專業的人給她輔導她的主修專業,她腦袋裏隻蹦出四個字——造化弄人。

06

薑若歌和陳堯兩個人在圖書館奮鬥了整整兩天,論文總算是完成了。薑若歌看著眼前已經直奔兩萬字並且內容豐富飽滿、說服力強,又充滿了各種新論據的論文,簡直深深地被自己折服了……當然,這很大一部分是陳堯的功勞。

她鬆了口氣,準備好好去食堂吃一頓,順便請陳堯吃飯犒勞一下他。沒想到在圖書館門口等陳堯的時候,林尋遠來了,他手裏拿著一個紙袋。

他看起來有點疲憊,俊秀的臉上淡青色的黑眼圈格外明顯。看見薑若歌,他就好像野獸鎖定了獵物一樣目光一亮,徑直朝她走了過來。

林尋遠把手裏的紙袋遞到她麵前,淡淡地說道:“喂,你的論文,當作補償好了。和好吧?”

薑若歌心裏的怒氣還沒完全消退,其實她真的不想再見到林尋遠了。

想愛他,她不敢。

想恨他,她不能。

就這樣一直牽牽扯扯到了現在,她覺得自己真的受夠了。薑若歌看到了紙袋裏靜靜躺著的那份論文,她拿出來,字跡清秀幹淨。翻了幾頁,她就覺得心裏堵得慌,又把論文扔回了袋子裏:“林尋遠,我不知道這是你找哪個倒黴蛋幫你寫的東西,我不稀罕,我也不想跟你和好了。”

林尋遠聽完她的話,心被扯得生疼。他站在原地靜默了很長時間,然後從薑若歌手裏一把奪過了論文,當著她的麵把論文撕了個粉碎。撕完後,林尋遠笑了,笑容燦爛得有些刺眼:“薑若歌,你別太拿你自己當回事了,你不稀罕要,我還不稀罕給你。”說罷,林尋遠把論文扔進了垃圾桶,走出了薑若歌的視線。

那確實是他親手寫出來的論文,為了趕在交稿截止時間前把論文補給薑若歌,林尋遠硬是在寢室裏熬了兩個通宵。但是在薑若歌麵前,他表達不出那麽多東西。

她不知道他的字其實可以寫得很端正很漂亮,他的書法是林爺爺請來的書法老師教的。可他就是故意寫得很醜,故意讓她幫他寫作業,矯正筆跡。

她不會知道,當初她代筆的那些聲情並茂的文章,如今還完好地躺在他家的櫃子裏,隻是被他鎖起來了,誰都碰不得。

她不會知道,林媽媽從小給他灌輸的思想就是,金錢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是次要的。要做王者就不能太在乎一些東西,不然你就會變成它的奴隸,最後反而失去它。林尋遠的舅舅就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最後不僅被女人拋棄,還被卷走了所有的錢。

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告訴林尋遠,這個世界上金錢才是可靠的。

盡管他本能地認為這是錯的,但當時的他還太小,找不到足夠強大的理由去推翻這樣的謬論。

尚未成熟的林尋遠開始變得叛逆,飆車、鬥毆,似乎這是他唯一能用來反抗林家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念的手段。

他傷害了薑若歌,其實他是害怕,她一旦知道他是喜歡她的,那麽他的權威就不在了。他害怕薑若歌會變得不在乎他,甚至有一天,他會變得像他的舅舅一樣可憐。於是林尋遠希望看到薑若歌因為他而喜怒哀樂,會痛斥他花心。

但是,他無論如何都學不會怎樣**自己的心聲,不管怎麽努力,他都沒有辦法好好地去愛一個人。他的確很聰明,學什麽都很快,有些人甚至說他是天才,但是麵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情感,他永遠笨拙得像個蠢蛋。

明明他身邊有那麽多的人,他卻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座孤島,隔絕了溫暖和明亮,全世界隻剩下灰暗與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