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於成長會不會終結

1

當整顆心都沉寂下來的時候,人才會發現生命裏的瑣碎風景有多值得珍惜。

繼海底撈之後,許澤安第一次將我約了出去。我們坐在柳湖邊的石凳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安靜和隔閡。之所以安靜,是我並不像以前那麽鬧騰了;之所以有隔閡,是因為我們坐在一起十幾分鍾,竟不知道怎樣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已經是初冬的時分了,傍晚六點的氣溫有些冷意,更何況又是坐在本就陰冷的湖邊。

我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許澤安見狀,從兜裏掏出了一副無指手套給我。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來戴上。

過了一會兒,我忍受不了這樣浪費時間的尷尬氛圍,內心措辭很久後,緩緩問:“你……跟莫默出去的那段時間都是在做兼職為了幫我買我喜歡的裙子嗎?”

許澤安點點頭,說:“對,莫默她經常在外麵找兼職做,知道什麽樣的兼職比較適合我。”

我又問:“那我帶著裙子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把實情說出來?”

許澤安沉默。

我側著臉盯著他,他歎了一口氣,說:“我也不知道是陸宇風送的,因為第二天就是你的生日,我不想讓你的心情遭到破壞。”

“那後來呢?後來為什麽不說?”許澤安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

許澤安放在腿上的小手指不停地打著結,他的目光飄忽不定,似乎想要找尋一個定點,但怎麽也找不到。

這點小動作我全部看在眼裏。

我又將目光往上瞥,笑問:“以前不是不留長頭發嗎?怎麽換個發型就把前麵留長了?還染了個亞麻色。”

許澤安有些小尷尬。

我笑笑,繼續說:“好巧啊,莫默就特別喜歡亞麻色。安,你知道為什麽我時隔多年一直都記得你嗎?因為你的眼神,特別溫柔,能夠讓人過目不忘,還有就是你的美人尖,特別特別好看。”說完後,我意味深長地看著許澤安。

許澤安一直不敢直視著我的眼睛,他說:“我也喜歡亞麻色,隻是恰好和莫默相同罷了。換個發型隻是為了包裝自己,我們隻有一年多就要準備畢業了。”

我笑出了聲,將手輕輕撫上許澤安的手背,然後握住,說:“不用包裝,在這個看臉的世界上,你已經贏了很多人了。”

許澤安他是個聰明人,他聽得出我是在諷刺他。

但他偏偏什麽也不敢說。

許澤安突然又轉頭問我:“夏夏,你,對未來有什麽規劃嗎?”

我反問:“你呢?”

許澤安仰頭望著天空,開始昏暗的天空已經漸漸有了稀疏的星辰。

他說:“我想要過得比現在好,在以後的日子裏,我想去製造許許多多的困難,然後再破解這種困難。我需要掙許多的錢,給我的家人,給我未來的妻兒,然後,給自己放一個長假,帶著他們沿海旅遊。”

我沉思,說:“那祝你好運。”

“你呢?”許澤安依舊不放過問我的機會。

我換了個姿勢坐,笑盈盈地說:“我也想過像你這樣,但是現在我覺得並不需要。我隻需要每天知足常樂,醒來能看到自己喜歡的人,然後跟他手牽手一起去菜市場買菜,回來給我們的孩子做一頓可口的早餐。每兩年一個大旅行,每一年四個小旅行,春夏秋冬四季去看不同的風景。”

我說完,笑看著許澤安,他的臉色有些微妙的變化。

好半天,許澤安才緩緩地說:“真好。”

嗓子是不同於平日的沙啞。

我察覺到了小細節,問:“你學抽煙了?”

許澤安也沒有否認,說:“最近壓力很大。”

我笑:“環境已經給你壓力了,你為什麽還要自己給自己壓力?”

許澤安閉上眼,良久後,才說:“夏夏,你不懂。”

我當然不懂,我努力地學著做你想要的樣子,可是到頭來,我還是什麽也不懂。隻是不懂的話,也就算了,我怎麽把自己也都弄丟了。

我跟許澤安之間再度陷入沉默之中,他呼了幾口氣,站起來,說:“我們回去吧。”

我仍舊坐著:“我還不想回去。”

許澤安又要坐下來,說:“我陪你。”

“不用。”許澤安還沒坐下,動作就停了下來。他或許沒料到我會這樣拒絕他,一時間不知道到底是該站起來還是繼續坐下去。

我抬頭,解釋說:“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要去買點東西,等一下打電話讓小蓓過來接我就好了。”

許澤安依舊有些不放心。

我笑笑,說:“沒關係的,你先回去,我到了會告訴你的。”

許澤安點點頭,說:“那好,大晚上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我點頭應允。許澤安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想了想,又把圍巾取下來給我戴上,說:“天氣冷了,小心別生病了。”

我朝許澤安笑了笑,點頭示意他放心走。

許澤安揉了揉我的頭發,三步一回頭地看我,隨後才離去。

他就是那樣一個人,我讓他走,他就真的會走。

我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其實我並沒有什麽要買的東西,我隻是想一個人靜靜。

在遇到許多解不開的事情的時候,一個人安靜地走走,或許就能想開很多呢?

無意之間,我又來到了上次去過的音樂吧——遇見。

我想了想,上次也是因為許澤安的事情而失意,才走到這裏來的,沒想到這次又是。

我無奈地笑了笑,打開門,走了進去。

裏頭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氛圍,我徑直走到吧台,用手指敲了敲吧台桌麵。

年輕的老板兼調酒師嚴齊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去,並不理會我。

我又敲了敲吧台桌麵。

嚴齊頭也不抬,說:“抱歉,夏小姐,這裏不接待你。”

“為啥?”我的身子趴在吧台上。

嚴齊隨手指了一個地方,我順勢看過去,一看還不得了了。陸宇風正在勾搭三個美女,與她們碰杯聊天呢。

我低低地罵了一聲,問:“是他不讓你接待我的?”

嚴齊抬起頭,想了想,說:“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想接待你。”

我跳上去,一把揪住嚴齊的頭發,威逼道:“你再說一遍。”

“哎哎哎……”陸宇風從旁邊跑了過來,拎著我的手說,“別動怒嘛,一個姑娘家,這兒這麽多單身男士看著呢。”

嚴齊理了理頭發,兩眼盯著我,一字一句說:“不接待。”

我這個小脾氣小宇宙啊。我顧不得陸宇風阻攔,溜進吧台,隨手拿了瓶卡斯特,又從吧台上拎走了高腳杯。

陸宇風則在旁邊攔著嚴齊不停地平息他的怒氣。

2

我坐在吧凳上,與嚴齊之間隻隔著一個吧台。我倆大眼瞪小眼,陸宇風在旁邊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倆。

在我想要擰開卡斯特的蓋子的時候,嚴齊眼疾手快地一把奪了回去。

“你幹嗎?”我怒,“怕我不給錢啊。”

嚴齊將一杯調好的果汁重重地推到我麵,說:“哥是怕你喝醉了鬧事。”

我白了他一眼,一隻手撐著臉頰,慢悠悠地說道:“果然是學長啊,跟陸宇風一個德行。”

我抬眼間看了眼陸宇風,他隻抱歉地對著嚴齊笑了笑,然後又回到三個美女的桌上,轉眼間就嬉笑打鬧了起來。

我心裏突然窩火,轉頭對嚴齊說:“陸宇風真是個花花大蘿卜。”

嚴齊細細咀嚼了我的話,看向陸宇風,問:“他……他礙著你眼了?”

我一拍吧台,指著陸宇風說:“你看看他那張臉啊,都快要笑爛了。一紮進女人堆裏就是這副德行,這是天生的嗎?”

嚴齊皺眉,疑惑地看著我,問:“他又不是你男人,你那麽在意幹嗎?”

我一時語塞,忙不迭地解釋說:“誰說我在意他了?我隻是……我隻是看不慣這種行為。”

“那你去跟他說啊。”嚴齊嗆聲。

我幾乎是被逼上戰場的,進退不得。我一昂頭,伸手說:“借我一杯紅酒。”

嚴齊調了杯紅酒,遞給我:“淡的。”

“謝謝。”我接過來,擺出高貴優雅的姿態,走到陸宇風的麵前,笑得自以為很風情,“美女們,你們在玩什麽呢?介意加我一個嗎?”

“不介意。”三位美女齊聲朗笑道。

陸宇風一陣陣歎息,他晃了晃手裏的酒杯,指著她們說:“什麽不介意?你們看看你們的檔次,再看看她的檔次,她哪能跟咱們一起玩呢。”

果然長得漂亮的女生都沒有大腦,這就一句話就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一點也不矜持。

我撇了撇嘴,手撐在桌上,懶洋洋地說:“我當然不是跟你玩了,我隻是來好心好意提醒三位美女,麵前的這個男人是個什麽樣的人。”

“哦?你認識Elvis?”其中一個紅色緊身裙的美女問我。

我笑笑,說:“原來他在你們麵前用的是Elvis這個名字啊?我都還不知道呢,陸宇風。”我重重地咬著最後三個字看著陸宇風,他倒是麵不改色心不跳的。

“你們是,朋友?”另一個短發女生嚼著生硬的普通話問我。

好小子,外國人都泡上了。

我低頭深深地醞釀了一番,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淚眼迷蒙,我一臉遺憾地說:“豈止是認識,這些說多了都是淚啊。”

“怎麽了?”外國女人疑惑地看著我。

我一邊抹淚,一邊動情地說:“雖然他看起來什麽都好,實際上卻是個花花腸子。他當初追我的時候甜言蜜語一抓一大把說給我聽,每天都送這送那變著法子讓我開心,可是才三個月後,他就不要我了。”

說到這裏,我立即掩麵哭了起來。離我最近的女孩子立馬輕輕拍著我的背,安慰著我。

我咽了一口氣下去,故意哽咽道:“你們知道他甩我的時候怎麽說的話嗎?”

“怎麽說的?”另外一個女孩子好奇地問道。

我的五官立即扭曲了起來,一瞬間就哭出了聲。

我一拍桌子,傷心欲絕:“他說……他說你們這些女人的保鮮期隻有三個月,一過三個月,你們就沒什麽好玩的了,他就立馬去找下一個女人了!這讓我這心裏啊……簡直是痛不欲生。”說到動情處我不停地拍桌子。

不過還是挺有效的。

那三個女孩子紛紛上來安慰我,指責著陸宇風。更有甚者,那位外國女孩還端起紅酒潑了陸宇風一臉。

她們把我扶到一邊不停地安慰著我、哄著我。

我好不容易將她們騙走,這才起身走向吧台。

陸宇風正向嚴齊討紙巾擦臉呢。

我趴在吧台上,笑看著嚴齊,得意地問:“怎麽樣?”

嚴齊雙手環胸,右手在腋下偷偷地對著我豎起了大拇指。我也回敬了個大拇指給他。

陸宇風擦好了臉,坐到我旁邊,醞釀了好久,問我:“我什麽時候跟你在一起三個月後又甩了你了?”

“劇情需要。”我咬著下嘴唇,滿臉挑釁地看著他。

陸宇風在我麵前把吧台上的果盤拖了過去,叉起一塊西瓜就往嘴裏塞,說:“如果我真的跟你在一起三個月,你放心,我是肯定不會甩你的。”

“你想得美。”我把果盤又搶了回來。

陸宇風湊近我跟前,輕聲問:“夏沐雨,你老實說吧,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我一個胳膊肘一頂,陸宇風立馬捂著胸口吃痛地叫了起來。

“不要臉。”我白了他一眼。

嚴齊一直站在吧台裏麵“嘖嘖嘖”地歎氣,他剛想開口說什麽,卻忽然間瞪大了雙眼,盯著我們身後。

我和陸宇風齊齊回頭,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混混樣子的男人摟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從包間裏走了出來,而那個女人顯然是被灌醉了。

令我吃驚的是,在柔和略為昏淺的燈光下,我仍舊看到了躺在男人懷裏的女人的臉,那分明是柯靈。

嚴齊叫了一聲:“那位先生。”

小混混聽見喊聲,回過頭,不耐煩地答道:“幹啥?”

嚴齊走過去,擋住了小混混的路,職業性地說:“先生,不好意思,這位是我的朋友,你不能帶她走。”

小混混用夾帶著方言的普通話大聲說:“啥?你朋友?這是我老婆。”

嚴齊笑笑,問:“是嗎?那麽,請問先生,你的老婆叫什麽名字?”

小混混扇了扇手,說:“我老婆的名字咋能讓你們知道,走開走開。”

嚴齊似乎還想開口證實,陸宇風就衝了上去給了小混混一拳。

小混混被打一拳,身子平衡受到影響,腳下踉蹌了幾步。

我連忙跑過去,扶住了將要倒地的柯靈。

一股的酒味兒……

那小混混站好,看著嚴齊跟陸宇風二人,似乎是想打架又怕打不過。

他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衝上來嚷道:“幹啥呢?把我老婆還給我。”

陸宇風攔在我麵前,又給了小混混一拳。

嚴齊將手機遞到小混混麵前,說:“我已經報警了,識相的話就趕緊滾。”

小混混見寡不敵眾,隻得認栽,狼狽地離開了“遇見”。

我摟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柯靈,問:“現在我們怎麽辦啊?”

陸宇風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柯靈,無奈地說道:“能怎麽辦?隻能先送她回去了。”說完,立即蹲了下去,跟我打招呼,“把她放上來。”

我小心翼翼地將柯靈放在陸宇風的背上。

陸宇風背起柯靈,叮囑著我:“我先把她送回去,暫時顧不上你,你一會兒不要一個人回學校,讓嚴齊送你。”

嚴齊點了點頭,說:“你放心吧,我會安全把夏沐雨送回去的。”

陸宇風點了點頭,背起柯靈就離開了。

嚴齊看了我一眼,說:“先坐一會兒吧,待會兒送你過去。”

“嗯。”我點點頭,乖乖地坐上了吧台。

3

嚴齊重新給我準備了杯果汁。

我有些困惑,問:“嚴齊……”

“嗯?”他挑眼看我。

我撓了撓腦袋,說:“平日裏我看陸宇風和柯靈彼此老是掐架,陸宇風也很不待見柯靈,他剛才怎麽那麽激動啊?”

嚴齊想了想,說:“他那不是激動,是出於保護朋友的意識。”

“朋友?”我更納悶了,“他們倆應該算不上朋友吧?柯靈在追求陸宇風,但是陸宇風很不喜歡柯靈啊。”

嚴齊笑道,問:“夏小姐,小風在你眼裏是個什麽樣子的人?”

我之所以突然說不出來話,並不是我不知道陸宇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而是在想脫口而出他的缺點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突然間在我心裏留下了許多不一樣的感覺。

我竟然,說不出他的半分不好。

旁邊又來了一個喝酒的,嚴齊邊給他調酒邊說:“有時候承認一個人好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問題在於你能不能麵對在你心裏已經做了改變的他的樣子。”

我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慌亂,忙說:“那什麽,要不我給你講一下我和許澤安的事情吧?”

嚴齊皺眉,問:“就是上次間接讓你喝醉酒的那個人?”

“對呀。”我嘿嘿地直笑,說,“我男朋友,我給你講講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吧?我跟你說那老有緣分了。就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玩捉迷藏不小心撞了腦袋,沒有一個人願意幫我,就他路過了過來安慰我,還給我吹撞疼的地方。”

“哦。”嚴齊淡淡地敷衍了我一聲,繼續忙著手裏的事情。

自己說的話忽然被無視,麵子都掉地上了。

我站起來,跟旁邊的客人說:“不好意思啊,我們打烊了。”

“不是……你……”嚴齊剛想阻止我,卻被我打斷。

我爬上吧凳,大聲喊:“哎,各位,我們打烊了打烊了啊,店家今晚家裏有些事情要早點回去,今晚你們的酒錢全都免了。”

嚴齊立馬將我從凳子上拉下來,說:“你講,我聽著。”

我得意地一挑眉,乖乖地坐回了吧台。

在我滔滔不絕的攻勢下,嚴齊忍受著摧殘把我和許澤安的故事全部聽完了。

十點的時候,嚴齊提前打烊,將我送回了學校。

嚴齊走後,世界再度闃寂。

沒有經曆過感情一事前,我永遠也不知道我會在狂歡玩鬧之後那麽快地陷入孤獨之中。

我掏出已經調了靜音的手機,上麵有許澤安三個未接電話和葉小蓓的四個電話一條短信。我打開通訊錄,給許澤安發了短信:“手機靜音了沒聽見,我已經到宿舍了。”

許澤安秒回我:“早點休息,晚安。”

我又翻到葉小蓓的短信,她說:“夏夏,平安的話要告訴我,我等你回來。”

我心頭一陣苦澀,手機屏幕在眼前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夏夏,不要用這種情緒去麵對葉小蓓,加油。”

我調整好心情,這才往宿舍裏走去。

葉小蓓一見著我就跑了過來,擔憂地問:“夏夏啊,你去哪裏了?許澤安打電話打不通,打到我這裏了,我說你不在,然後又給你打電話,你都不接。”

我邊脫外套邊笑她:“你一下子問我這麽多問題,我該先回答你哪一條呀?”

葉小蓓傻嗬嗬地一笑,說:“沒事,你不用回答,你沒事就好。”

我把衣服用衣架掛起來,說:“你放心吧,我已經給許澤安發了消息,他知道我回來了,沒事了。”

“那就好。”葉小蓓跳過來,拽著我的胳膊問,“餓不餓?要不要吃東西?我買了好多零食。”

“不吃。”我淡淡地應了一聲。

葉小蓓嘟囔著:“夏夏,你果然還是和許澤安出了些問題嗎?”

“沒什麽的。”我紮著頭發,準備去洗漱。

這個時候,許久坐著未出聲的莫默忽然開口喊了我一聲。我回過頭去,她的背影在昏黃的台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

我問:“怎麽了?”

莫默背靠著椅背,緩緩開口:“夏夏,你如果不好好珍惜許澤安的話,我會代替你去珍惜他的。”

莫默的聲音很溫柔,幾近乞求的那種溫柔。

我竟無一字可反駁,如是往常,我定會跟莫默大聲反駁。可她累到筋疲力盡卻仍舊篤定的請求,看似一如既往但隔閡卻越來越大的許澤安,這些都已經讓我提不起任何的自信來與她爭執了。

但是聽到莫默這句話,我大腦仍舊陷入了一片空白,整顆心就像缺失了一塊,正在不停地墜落,仿佛一瞬間就快要崩塌。

葉小蓓握住我不停顫抖的手,回頭問莫默:“莫默,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許澤安的?”

莫默說:“初進學生會的時候。”

葉小蓓又問:“那你知道許澤安跟夏夏的關係嗎?”

葉小蓓的語氣平緩卻有力道,看似平淡冷靜卻咄咄逼人。

莫默冷笑一聲,說:“知道了又怎樣?知道了我也可以喜歡上許澤安。”

葉小蓓有些憤然,我拽著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了,她卻反常於平日,徑直走到莫默背後,說:“莫默同學,我有必要跟你說明一下。許澤安是有女朋友的人,那個女人是你朝夕相處的室友,你可以喜歡許澤安,但是你不能道德敗壞到跟夏夏說那樣的話!”

莫默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椅子受到推力後退了一大步,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莫默回頭怒視著葉小蓓,說:“這就是道德敗壞了?我一沒從中作梗,二沒跟許澤安上床,我隻是說出了他們兩個都不敢去麵對的事實,這就是你葉小蓓口中的道德敗壞?你一個從一開始就被愛情溫柔對待的人有什麽資格和權利說我道德敗壞!”

葉小蓓欺身上去,嬌小的身軀有些顫抖,她大聲喊道:“兩個人相處之間有些摩擦和誤會是那麽正常的事情,你見縫就插還不能讓別人說了?”

“葉小蓓,你注意措辭!”莫默激動到聲音都在不停地顫抖。

“別吵了……”我搖著頭,不停地後退,直到身子碰到書桌,渾身就軟了下去。

莫默笑著,眼裏的淚花在燈光下一閃一閃,她幾近諷刺地說:“夏沐雨,你怎麽沒有膽量跟我爭了?你倒是說句話啊,你現在退縮個屁啊!”

“莫默!”葉小蓓衝上去一個推搡,莫默的身子失去平衡,跌坐在書桌上。她的手撐著桌麵,不知是哭還是笑,最後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腦袋。

葉小蓓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看入了神。她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急了要去推搡莫默。

本來應該入眠了的郭品品從**坐起來,撩開簾子,揉了揉一頭蓬亂的頭發,說:“你說你們有意思嗎?為了一個男的,大晚上的鬧得不可開交。”

沒有意思,真的沒有意思。

我轉過身坐回了椅子上,雙手撐著額頭,眼睛陷入不可自拔的迷霧之中。

4

“莫默……”葉小蓓的聲音有些哭腔,她盯著地上的莫默不知該如何是好。

郭品品從**爬下來,給我們三個人一人倒了杯水,說:“咱們四個也不是說關係好到哪裏去,但至少彼此相處和諧,有些小吵小鬧也吵不開我們。你們說學校哪次分組咱們不是一個組?哪次活動咱們不是都在一起?有哪些小消息傳來我們不是點著燈一起聊到大半夜?”

我們都沒有說話,我捂著臉,肩膀抑製不住地顫抖。

郭品品繼續說:“葉小蓓,你一個大小姐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會洗,是不是莫默一句話也沒說幫你一起洗了?夏沐雨,你跟葉小蓓關係最好,你淋雨感冒了,莫默就算嘴上罵著你她還不是照樣關心你?還有莫默,你的性格讓多少人給你造成了誤會,是不是夏沐雨和葉小蓓去幫你擺平的?”緊接著,郭品品又對著我說,“夏夏,莫默要是早想做些什麽,她就不會先跟你開口了。你也喜歡過人,你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情是不能夠自己掌控的。莫默……緣分自有天定,強求不來,順其自然吧。”

郭品品說完,給大家各自閉了燈,一邊爬上床一邊搖頭,說:“真的很沒意思,你們沒意思。”

整個宿舍忽然之間陷入沉寂,連無法預料到的哭泣都隻能隱忍。

天氣又漸漸地冷了起來,十二月份有一個無關我們,但我們都特別重視的節日——聖誕節。

提前一個周的時候,葉小蓓就拉著我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讓我趕緊趁聖誕節去和許澤安緩和關係。

我坐在草地上,伸手撩撥著枯黃的葉子,說:“我現在都很害怕去找他,已經被委婉地拒絕了好多次。”

葉小蓓吃驚得張大了嘴巴,說:“你是他女朋友,有權利去的,再說中國年輕人除了清明節已經悉數將所有國內外節日都過成了情人節,你得好好地把握這個機會。”

我猶豫不決,葉小蓓催促我打電話:“早點預約。”

我無奈,隻得掏出手機。葉小蓓趕緊湊過來,說:“開免提。”

我按下免提。電話一接通,我就聽到許澤安那邊一陣嘈雜,然後許澤安才說:“啊?夏夏啊,怎麽了?”

我納悶道:“你在忙嗎?”

許澤安說:“是的,聖誕節的晚會,我們現在在布置需要的道具和場景呢。”

我眉頭一皺,問:“當天晚上你也會在嗎?”

許澤安似乎是暫時離開了嘈雜的錄製室,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說:“我是總策劃,我需要負責全場的節目走向和應對緊急問題。夏夏……聖誕節晚上,我沒辦法陪你了。”

我語塞。

“沒關係。”我口是心非,“你身體要緊嗎?這麽匆忙,飯吃得好不好啊?”

“好。”許澤安的聲音溫柔了許多,說,“都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嗯,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悻悻地掛了電話,然後咬著下嘴唇看著葉小蓓。

葉小蓓看著我的樣子,一時間有些慌亂。她手不知道往哪裏放,然後一拍掌,生硬地笑著,說:“沒關係啊,咱們聖誕節那天晚上去參加校晚會,就坐在觀眾席上欣賞你偉大的許澤安一手策劃出來的節目。這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對不對?”

“嗯。”我附和著葉小蓓,強顏歡笑。

聖誕節那天,我提前一個小時去了演播廳。

我手裏提著給許澤安做好的晚餐,本意是想讓他先吃點東西,不要太累。

但是剛走到門口,我就已經沒有想再繼續走下去的理由了。別人都說,在一個喜歡你的對你好的人麵前,不如選擇一個能陪你共享快樂和困難的人。

而我是許澤安的前者,莫默是他的後者。

我緊握著保溫盒的手垂了下去。許澤安跟莫默一起指揮著大家搭建舞台,默契十足,讓人看著都不忍心破壞。

寒風透過罅隙吹進去,許澤安立即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給莫默係上,莫默抬起頭對他笑了笑,轉身又投入了指揮工作裏去。

我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去見證會讓我驚慌失措的場景。

我躲在門邊,按捺住起伏的胸口,可裏頭卻傳來讓我更加束手無策的對話。

“哎,許澤安,你倆看起來可真般配。”

“就是就是,要不是你倆這麽有默契,晚會怎麽會這麽有保證地如期舉行啊?”

我聽見莫默笑著打趣:“你們別瞎說,趕緊做正事。”

而許澤安,卻沒有說什麽。

他連一句“別鬧,我有女朋友”都沒有解釋。

莫默麵對這樣的調侃還能以大事為重,換成我,怕是要迎合上去了。

“嗬,這就是做人的區別。”我自嘲地笑了笑,遠離了是非之地。

屋外頭可真冷。我緊了緊衣服,不知道接下來該去哪裏,我渾然沒了要繼續留在演播廳等待聖誕晚會開幕的心情。

我將手機關了機,提著保溫瓶往體育館的方向溜達過去。

他們說聖誕節的夜晚下一場大雪是好的預兆,可是現在落在我眉端發肩的,卻是濕冷小雨。

5

體育館沒有什麽人,隻有不遠處有跑步的聲音。

我找了個地方坐下,將自己圍得像個企鵝,然後抱著自己看著鞋尖發呆。我伸出手在地上寫出了許澤安的名字,可能是因為頭卑微地低了下去,所以眼淚就更容易地流了下來。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在環形跑道上的跑步聲已經愈來愈近了。

細雨蒙蒙裏對方的身形輪廓也逐漸清晰起來。

——陸宇風。

我眉頭一蹙,為什麽每次狼狽到像落水狗一樣的時候,總會碰到他。我低下頭,輕輕地啐了一口:“衰神。”

陸宇風停了下來,遠遠地看著我。他猶豫了一下,然後走過來蹲在我麵前,細細地打量我,說:“真是你啊?我怎麽這麽倒黴?”

“誰倒黴呢!”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又在哪兒吃刀子了?”陸宇風笑著問我。

“遇見你我才倒黴呢。”我的聲音弱了幾分,更多的委屈夾雜在了裏麵。

陸宇風在我旁邊坐下,打趣道:“怎麽?誰又惹你了?瞧瞧你那個樣子,像不像個小怨婦?”

“怨婦怎麽啦?”我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抬頭間臉上淚水漣漣。

陸宇風一愣,怔怔地看著我。我才發現自己的失態,立馬低下頭捂著臉不說話。

良久後,陸宇風輕輕拍著我的背,如哄孩童一般:“好好好,咱不是小怨婦,我是,我是得了吧?乖啊,不生氣不生氣。”

被這麽一哄,我心裏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時間收不住地在雨中抱著陸宇風大哭了起來。

陸宇風一隻手撫著我的背,一隻手按住我的肩膀,學著動畫片裏的角色柔聲說:“嗯,夏夏乖,不怕了,壞人都被打跑了。”

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然後在他胸口蹭了蹭,將鼻涕眼淚一律擦幹。

陸宇風的雙手做投降狀,無奈地說:“這下好了,我幾天前才買的運動裝,三百多啊。”

我不理會他,問:“你餓不餓?”

陸宇風摸了摸肚子,故作思考,說:“還真有點。”

我把保溫盒遞到陸宇風麵前,還殘留著哭腔大義凜然地說:“這個是姐姐特意做的愛心晚餐,現在便宜你了,給。”

“愛心晚餐啊……”陸宇風看著我嗬嗬一笑,問,“是給許澤安的吧?”

我繼續保持著遞送的動作,說:“現在是你的了。”

陸宇風抓著耳塞,表情扭曲著,一臉嫌棄:“我才不要別人不要的東西。”

在心情極差的時候我聽什麽都會格外敏感,一時間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陸宇風見我的臉沉了下來,似乎意識到了些什麽,忙接過保溫盒,說:“我吃,我這就吃。”

我靠近陸宇風一點,冷麵藏刀般地說:“別浪費了。”

陸宇風一口塞進嘴裏,然後滿嘴米飯地看著我,說:“冷了。”

“然後呢?”我笑著問。

陸宇風死命地咽下去,說:“就算冷了,我也要把它吃完不是嗎?”

“真乖。”我揉了揉陸宇風的頭發,微笑著注視著他。

忽然一陣的涼風迎麵撲上我的臉龐,讓我清醒了少。我側過頭看著陸宇風,問:“都涼了你幹嗎還吃得那麽開心?”

陸宇風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臉上有些笑意,說:“因為是你做的啊。”

我迅速轉過頭抱著自己的膝蓋,心裏又沒來由地一陣狂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夏沐雨,你是個有男人的人!不要這麽隨意地心跳大八拍啊。

我猛抽了自己幾巴掌,陸宇風詫異地問:“你瘋了?幹嗎打自己?”

“沒事。”我甕聲甕氣地回答。

陸宇風吃完了一抹嘴,湊過來,問我:“你怎麽了?”

“沒事。”我頭低得更厲害。

陸宇風在旁邊哈哈大笑,說:“你吃錯藥啦?”

我埋著頭,不理他。

陸宇風拎著我的衣領,把我揪起來,另一隻手托著我的臉,說:“那你這樣子是在害羞……”

陸宇風的話還沒說完,一看見我的樣子,就愣了神,嘴角還貼著一粒米飯,都未察覺。

我到後來都記得很清楚,當時我的臉特別特別紅。

陸宇風一隻手穿過我的頭發,摸著我的額頭,疑惑的眼神閃了兩閃,忽然溫存而笑:“你果然是在害羞。”

我掙脫開陸宇風的手,把臉偏向一邊,執拗地說:“才不是。我要回去了,你自己一個人玩吧。”

“哎。”陸宇風伸手拉住我,說,“給你個東西。”

我定睛一看,他在我手裏塞了個蘋果。

“今晚是平安夜。”陸宇風輕描淡寫。

我端詳了一下手裏的蘋果,低頭看著陸宇風。他昂著頭,說:“看啥看,我出來跑步也可以帶蘋果啊。我就是怕跑餓了準備個吃的。”

“哦。”我笑,“我走了。”

“走吧。”陸宇風對著我揮了揮手。

離開了體育館許久,我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

我站好身子,頭也不回地問:“幹嗎跟著我?”

“沒有啊。”

“狡辯。”我回過頭,故意怒視著死不承認的陸宇風。

陸宇風雙手揣兜,臉偏向一邊,吹著口哨,說:“我正好也回去而已。”

“真的?”我歪著頭。

“你管我。”陸宇風橫著臉。

陸宇風有時候真像個小孩。我笑了笑,繼續走。

身後的腳步聲也在繼續。

大二的聖誕節夜晚,陪我的不是我一心掛念的那個人,卻是一心掛念我的這個人。

說起來略微幸福又深感諷刺。

從那個時候起,我再也沒找過許澤安,而他,也有著跟我從來沒有過的默契,未曾來找過我。

新年?

殘缺的我,又該怎樣去麵對我們已經殘缺的關係?

我們的成長,什麽時候才能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