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們告別年少的輕狂

1

收假之後,我將自己全部的心思用在了英語考級的事情上麵。許澤安也在為這事挑燈夜讀,我們之間說好聽點,就是默契共睹,同為一件事而戰鬥,說難聽點,就是正在進行毫無緣由誰都沒有錯的冷戰。

我們彼此都冷靜一下,許多瑣碎煩心事都會解開的。

英語四級考級一結束,我第一個去找的不是許澤安,而是去了“遇見”音樂吧。

我需要一個好聽點的借口去放鬆自己,一直緊張兮兮的四級考完了就是一個好的借口。

可是嚴齊還是不肯給我調酒。

我一臉鬱悶,說:“嚴齊,我都年滿二十了,虛歲今年二十一,我已經不是未成年人了,你憑啥不給我調酒?我又不會不給你錢。”

嚴齊一本正經地說:“不給你調酒跟你年齡沒有關係,你沾酒就醉,我可不希望你喝醉了酒把我的‘遇見’給拆了。”

我伸出三根手指頭,發誓說:“我跟你保證,我絕對不鬧。你可以給我調淡一點都沒有關係。”

“不。”嚴齊果斷回絕。

“嚴齊……”我哭喪著臉趴在吧台上,叫屈道,“你看在我這麽可憐的麵子上你就給我一杯嘛,我心靈已經嚴重受挫了,你還要在上麵撒一把鹽,你太不善良了。”

嚴齊思索了一會兒,說:“我再撒一把辣椒粉都不過分。”

我的臉色立馬黑了下去,威脅道:“嚴齊我告訴你,就算我沒喝醉我也能拆了你的‘遇見’你信不信?”

嚴齊眉頭輕蹙,緩緩道:“我信……”

然後他轉身給我調了一杯果啤,說:“有酒味,但是酒精度數不高。”

“沒關係。”我接過來嗅了嗅。反正也沒有人會跟我搶,誰會知道我用果啤裝高端。

我四下看了看,問嚴齊:“陸宇風最近沒有來嗎?”

嚴齊頭也不抬:“怎麽?想他了?”

我一口果啤噴了出去,伸出手慌忙地擦了擦嘴:“抱歉啊,你講的笑話太好笑了。”

嚴齊抽出一張紙巾遞給我,我連忙接過來給他擦著頭發上的酒水,一邊擦一邊阿諛:“嘿嘿,嚴大人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跟民女一般見識,真是百姓之榜樣。”

嚴齊伸出手,指了一處空座,說:“去那裏坐。”

“這怎麽行呢?”我故作為難,說,“嚴大人一個人在此,心裏肯定萬分寂寞,民女要在這裏陪伴嚴大人。”

“您正常點。”嚴齊抬起頭。

我嘿嘿一笑,趴在吧台上,說:“我想給你講故事。”

“不聽。”嚴齊果斷拒絕。

“我還沒開始給你講呢。”我窮追不舍。

“沒興趣。”嚴齊又低下頭去。

我四下看了一眼,走到一位先生麵前,把他手中的洋酒奪過來一飲而盡,然後笑笑說:“算我頭上。”而後,我快步走向吧台,一巴掌拍向吧台。

嚴齊慢悠悠地抬起頭,我的掌心一片火辣辣的疼。

“你幹嗎?”嚴齊不解地問。

我吸了吸鼻子,說:“我心裏難受,你幫我想想辦法。”

嚴齊輕聲一笑,說:“原來又是跟許澤安之間的那點破事……”

我低眉不語,嚴齊繼續問:“夏小姐,你說,你到底是遺憾你們未能走到最後的這段感情,還是遺憾是這個人沒有辦法陪你走到最後?”

我不知道,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看似整實是散的感情,已經在我心裏堆積起來,讓人心亂如麻。

嚴齊看著我,又問:“夏夏,你追求這段感情的時候那麽勇敢,現在需要你挽回這段感情,你已經在退縮了……”

“我害怕。”我鼻頭一酸,抽了抽肩膀,眼淚就掉了下來。

“彼此之間沒了堅固的信任,自然就害怕了。”嚴齊玩弄著手上的杯子,說,“該來的,會悄無聲息地來,該走的,也會悄無聲息地走。它不會提前告訴你什麽,隻會在你手足無措的時候,更加手足無措。”

我不解,愣愣地看著嚴齊。

嚴齊抬頭,笑了笑,說:“你回過頭去看以前的時光,這就像曾經盼望著長大一樣。現在已經長大了,除了感歎歲月太過不饒人之外,還能說些什麽。夏夏,長大了,煩惱就多了,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安逸的事情,我們付出多少,才能得到多少。”

“可我得到的比我付出的少啊……”我的聲音輕微顫抖。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那該會是我們的,但也終究隻是以為罷了。合不合適,隻有自己知道。”嚴齊說話,去招呼一個剛來的客人。

我轉過身背對著吧台坐著,心裏一片翻騰。

左邊臂膀忽然被一個人撞擊了一下,我側過頭去,見柯靈不知從哪裏坐了過來。

她手裏拿著一瓶啤酒,問:“情場失意了?要不要一起喝個酒?”

我好笑地問:“跟陸宇風表白又被拒絕了?”

柯靈幹笑了兩聲,揚手瀟灑一揮,說:“都已經被拒絕習慣了,這些算得了什麽啊?”而後,她又長歎了一口氣,低著嗓音說,“夏沐雨啊,以前我挺嫉妒你的,但現在看來你也不過如此嘛。”

“啊。”我自嘲,“讓你刮目相看了?”

柯靈不停地笑,她拽著我的手,比畫給我看,說:“你看啊,我喜歡陸宇風,他卻喜歡你,可你看上的是許澤安,但是這會兒,人家許澤安都快要喜歡上莫默了。”

我跟著一起笑,心裏的麻木已經大於痛苦,我歎氣說:“原來莫默才是人生大贏家啊。”

“不是。”柯靈沉默了一下,神秘一笑,問,“你不知道葉小蓓和寧濤才是人生大贏家嗎?”

我“撲哧”一笑,跟柯靈幹了個杯。

柯靈看著嚴齊的背影,問我:“你知道我的過去嗎?”

我如實回答:“聽小蓓說過。”

柯靈靠著吧台,緩緩低下頭,喃喃道:“原來已經傳成這個樣子了啊……”

“有什麽關係呢?”我靠著柯靈的肩膀,舉起手裏的果啤,說:“過去的都過去了。”

柯靈咧嘴哈哈大笑,伸出手攬著我的肩膀,醉意迷蒙地說:“夏沐雨,其實你有時候沒那麽討厭。”

討厭二字說來容易,喜歡二字說來難。

2

我們自己很可笑,我們身邊的人也很可笑,這個世界都很可笑。

人總喜歡把所有憂愁苦難無限放大,然後顧影自憐。直到多年後回頭再思忖的時候,才會發現年少是有多麽不理智。

但是輕狂,是年少最難忘的經曆。

“遇見”裏的人越來越多,嚴齊抽不出時間來照顧我跟柯靈。

柯靈招呼著我說:“咱倆出去玩吧?”

“玩啥?”我斜看著她,頭有點暈乎乎的。雖然喝得不多,但臉上還是有些發燒。

柯靈看了看嚴齊,見他注意力不在這邊,便拽著我的手說:“去吃好吃的啊!燒烤怎麽樣?”

我被柯靈猛地拽走,她的力氣簡直太大了。

我緊拉著柯靈的手腕,擔心地問:“我們不告訴嚴齊,他回頭找不到咱們怎麽辦啊?”

“你管他呢,有我在啊。”柯靈一臉嫌棄我的樣子,白了我一眼。

我看著她搖搖晃晃雙眼迷離的樣子,我咽了一口口水,幹笑著:“是,是啊,有你,嗯。”

柯靈拉著我,走在前麵,不停地絮叨:“想當年姐那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誰要是想碰我我一定會讓他屁滾尿流。你就跟著我放心吧,帶你去吃好喝好,不要你花錢。就是在咱學校後麵的小吃街,有一家燒烤味倍兒棒!”

我看著柯靈的背影直笑,乖乖地跟著她一起走。

可是二十分鍾後,我們兩個都迷糊了。

柯靈看了看四周穿插的小巷口,撓了撓腦袋,迷迷糊糊地說:“啊?沒走錯啊,這是哪裏啊?”

我蹲在一邊,看著她不停地原地繞圈子。

柯靈一個趔趄,又走過來拉著我,說:“走吧,穿過這個小巷子肯定就到了。”

我現在已經渾然沒了要繼續走路的精力以及去什麽學校後麵吃燒烤的心情了。我被柯靈折騰得累到不行,我推開她的手,繼續蹲了下去,說:“你確定好了再帶我走啊,我累死了都。”

柯靈又一把把我拖起來,罵著我:“才幾步路啊,你怎麽那麽懶?”

“我不想走了。”我仰天苦叫。

柯靈利用她力氣的優勢將我拖著走,邊拖邊吃力地說:“不行,我說過的話就要做到。帶你去就要帶你去,廢話別那麽多。”

“你煩人啊。”我叫著委屈不得已跟著柯靈繼續走。

忽然間,柯靈的背影一怔。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話,她就一隻手將我拽到她旁邊,回頭目視著我身後。我也定睛一看,有兩個三十多歲樣子的男人見我倆注意到了他們,連忙互相點了根煙試圖掩蓋些什麽。

柯靈眉目一沉,冷笑道:“跟蹤狂。”

我一怔,立即學著柯靈的樣子,指著那兩個男人說:“跟蹤狂。”

柯靈猛地在我的腦袋上敲了一記,罵道:“你蠢嗎?”

我被罵懵,不知所以。

柯靈一隻手緊緊握著我的手,輕聲說:“快走。”

我跟著柯靈加快的步伐,心裏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緊張。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大晚上被別人跟蹤,我居然除了緊張還覺得有一點點刺激。

可我明顯感覺到身後的腳步也加快了。

“怎麽辦啊?”我擔憂地問道。

柯靈說:“跑,跑到人多的地方。”說著,立即拽著我撒開了腳丫子跑去。

可是柯靈這樣一個比我喝得還要醉的人,我實在是擔心她到底會不會認得路。到最後我發現我的擔心還是很正確的,雖然不是走錯了路。

柯靈突然間就停了下來,捂著胃一陣狂吐。

我趕緊過去撫著柯靈的背,問:“怎麽樣?你沒事吧?”

柯靈吐得很厲害,每次剛想起身說話,轉眼間又見她彎下了腰去,直至無力坐在了地上。

“柯靈。”我扶著她。

柯靈筋疲力盡地對著我揮了揮手,說:“夏沐雨,你先走吧,別管我了。”

“不行。”我蹲在了柯靈麵前。

“你蠢的嗎?”柯靈皺著眉頭輕啐了我一口。

那兩個男人已經追了上來。其中一個光頭看著我們笑得惡劣又猥瑣:“咋啦?不想跑啦?”

另一個稍微胖一點的男人笑道:“這不是給咱哥倆送到懷裏來了嗎?小小年紀,你們爸媽沒教過你們大晚上不要喝醉了走夜路啊,這樣很危險的。”

我抱著柯靈,不去理會他們。

光頭又說:“這是怕了嗎?大哥,這個喝醉了的我要了,剩下的歸你。”

這兩個人摩拳擦掌的樣子直讓我覺得惡心又害怕。我下意識地將柯靈摟得更緊,然後豁了出去,眼一閉,高聲尖叫道:“救命啊——”

“嘭——”我的身子隨著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顫,然後緩緩睜開眼。看見陸宇風喘著粗氣,手裏握著一塊磚頭,那個光頭躺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不停地喊疼。

另外一個稍壯一點的男人快速衝上去就給了陸宇風一拳,陸宇風爬起來,擦掉嘴角的鮮血,跟稍壯的男人廝打在一塊兒。

柯靈見狀,扶著牆沿站起來,環顧著四周有沒有可以幫忙陸宇風的“武器。”

我當時的目光一直在陸宇風身上,我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那麽大力氣,一聲暴吼,就將體型比他大那麽多的男人推到了牆邊。

我和柯靈連忙閃開,那個男人重重地砸在了我和柯靈中間的那片牆上,隨即惡狠狠地站起來,從鞋子裏麵抽出了一把小刀。

我嚇得不由得後退了一步。胖男人眼神往這邊一瞥,立即揮著刀子往我這邊撲來。就在我不知道所措的時候,陸宇風衝上來用身體撞開了那個男人,但是自己的胳膊卻被小刀劃了一個傷口。

陸宇風痛得蹲下了身去,我忙跑過去,托起他的胳膊,擔心地問:“陸宇風,你……你……”

“我……我什麽啊?”陸宇風皺著眉頭。在那麽緊急的關頭,他居然還不忘忍著疼痛笑話我。

即使我知道他是為了讓我不要那麽害怕和擔心。

我眼睛一濕,所有情緒和話語化作了嗚咽。

陸宇風總是這樣,他什麽都不需要做,就足以能夠讓我在他麵前展現所有的情緒。我不值得一提的驕傲,我所有不堪一擊的脆弱,在他麵前,這些什麽都已經什麽不是了,什麽都不再重要了。

3

一個黑影迅速壓下來,我還沒看清來人是誰,陸宇風就一把摟著我,將我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我的瞳孔陡然睜大,伸手抓住他後背的衣服想要挪開他,可他卻死死地抱著我,以一種令我害怕的固執。

陸宇風的身體隨著我的心一顫,隨即,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悶響。我抬起頭,那個持刀過來的男人已經被打暈了。柯靈手裏握著一根木棍,渾身顫抖著對上了我的目光,我看見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好半天後,她才渾身一軟,跌坐在地上。

陸宇風慢慢地鬆開我,也坐了下去。

我趕緊把自己的裙子撕下來,替陸宇風紮好傷口。陸宇風低頭一看,說:“你紮得真醜。”

我怒嗔著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立刻誇張地直叫疼。

我站起身來,蹲在柯靈麵前,問:“柯靈,你有沒有受傷?”

柯靈搖了搖頭,說:“沒有,而且我剛才已經報警了。”柯靈看了看被打暈的胖男人和還在地上呻吟的光頭,“一會兒警察就會來解決這兩個家夥了。”

陸宇風坐過來,笑道:“咱們的柯大小姐還是挺聰明的嘛。”說著,又抬頭看我,嘖嘖搖頭,“不像某個人,被一嚇,就六神無主了。”

我嗔怪道:“你這種時候能不能不要笑話我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陸宇風很快妥協,看著我的樣子笑得眉眼彎彎,我的心是真的被他這種笑容所撩撥了。

我趕緊低下頭,在柯靈身邊坐好,輕輕攬著她的肩膀。

陸宇風好奇地問:“你們什麽時候關係變得這麽好了?”

我不去看他,說:“女孩子的感情你們不會明白的。”隨即,我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問:“陸宇風,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嚴齊給我打電話,說你們倆不見了,怕你們喝多了會出什麽事,讓我趕緊去找你們,跑了很多地方才在這裏碰到你們。”陸宇風說完,還強調,“真的跑了很多地方,是用跑的哦。”

“我知道。”我輕啐了他一聲。

柯靈忽然把頭枕過來,靠在我的肩上。我也不敢跟陸宇風說太多話,柯靈心裏的感受,我能理解個通徹。

曾患得患失,現顧此失彼。

回學校後沒多久,我主動約了許澤安出來。

盛夏天氣熱,我戴著一頂鴨舌帽,低頭的時候對方會看不見我的表情。

我挑選了一個露天咖啡店,隻有遮陽傘撐在頭頂。很符合許澤安的氣質,我不由得一笑,的確很符合他的氣質啊。

許澤安遲到了三分鍾,他不停地跟我說著抱歉,然後在我對麵座位上坐了下來。我點了兩杯拿鐵。

許澤安看了看這家咖啡店的設施,笑著誇我,說:“夏夏,你的品位變高了嘛。”

我抿了一口咖啡,笑著問:“那我以前的品位是有多低?”

“不是的。”許澤安連忙解釋,說,“你那天晚上的天橋燒烤,一直讓人不能忘卻。”

我斂了笑容,開門見山問:“安,你覺得莫默怎麽樣?”

我看到許澤安明顯一愣,隨即喝了一口咖啡,故作平淡:“夏夏,你怎麽會突然提起莫默呢?她也是你的朋友,你應該知道她怎麽樣。”

“哦?”我笑,“我是知道,但是我也挺想知道你對她的感覺。”

許澤安連忙跟我解釋,問:“夏夏,你是不是在哪裏聽到了什麽傳言?你不要去在意,那都是別人閑得無聊亂說的。”

天能知道我當時皮笑肉不笑的可憐模樣,我說:“我還真沒聽到什麽傳言,不過謝謝你對我坦白。”

許澤安一怔,眼神黯然了下去。

我繼續問:“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與莫默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比較,和誰相處會比較輕鬆?與愛情無關。”

許澤安不自然地舔著下嘴唇。他在很緊張或者不想做某件事需要推脫的時候總是這樣的動作。

我揚唇一笑,直視著許澤安的眼睛。

也許是我從未有過的認真讓許澤安有些不知所措。

他搓了搓手,說:“夏夏,我希望你不要胡思亂想。”

然而我並沒有胡思亂想,我此刻心裏格外平靜,無一絲波瀾起伏。我倘若現在不說明白,日後我們三個都會為此越來越糾結,等到全然崩潰的時候,我們三個都收拾不了這個殘局。

我雙眉一挑,說:“許澤安,我沒有胡思亂想。我很認真地問你,跟誰在一起會比較輕鬆?你不要覺得答案會傷害到我什麽,我希望你能坦然麵對自己的內心,至少對我們三個都要公平一點。”

許澤安背靠著藤椅,眼神眺望著遠方,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莫默。”

即使這個答案在我的意料之中,但聽到許澤安親口說出來,我的心還是像被猛地抽了一鞭子一樣生疼。我抬頭望著遮陽傘外的天空,又低下頭,笑著看著對麵那個我曾愛過的以為如同陽光一樣溫暖的男生,說:“許澤安,我們分手吧。”

我一直細細地觀察著許澤安的表情。他瞳孔裏噙滿了淚水,卻又漸漸地隱退了回去。

我渾身一陣無力,卻仍舊微笑著去麵對他。

許澤安又舔了舔嘴唇,聲音有些沙啞,他說:“夏夏,我其實覺得……”

“覺得還能回到以前一樣以初心對待彼此嗎?”我接過了許澤安的話。

許澤安默然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遙遠的陌生人。

因為我在他眼裏已經探索到了那種隔離的陌生,我已經不介意他會在心裏怎樣想我,我站起身,離開了咖啡店。

他沒有叫住我。

而我,再也不會乞求他會挽留我。

我心裏很難過,不管是餘情未了還是未能走到最後的遺憾。

既然這麽痛苦,那就不要再互相折磨。

4

離開許澤安之後,我才真真正正成為以前許澤安想要喜歡的那種女孩子。

而這些,我都不是為了要給他看。

我隻希望以後我回頭,那些被歲月烙下的舊時光裏,除了有我輕狂勇敢的模樣,還有我最美麗溫柔的樣子。

青春就是這樣,歡喜與憂愁不多不少,恰好各一半。

我仍舊喜歡穿白色的衣服,然後會將頭發紮得低低的。

離開許澤安之後,我時常會坐在體育館的觀眾席上捧著一本書,偶爾翻一頁看看,偶爾抬眼看著寧濤帶著葉小蓓跑步。

葉小蓓常常跑不動,寧濤就會停下來放慢腳步,和葉小蓓並肩而跑。

不遠處的足球場上,陸宇風有的時候會一個人在練習射門,有的時候會和一群朋友一起踢足球。勝利的時候他會圍著球場跑一圈,然後對著觀眾席上的我揮揮手。

柯靈會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用手機“搖一搖”勾搭著附近的男生,但從來都是在微信上草草聊幾句就會跟我抱怨現在許多男生都很輕浮。

那樣的日子簡單卻又充實。

原來我一直在追趕著我向往的風景,卻忽略了沿途一直守在我身邊的他們。

許澤安少有的消息還是會傳到我的耳朵,大多都是好的。

晚上回到宿舍時,葉小蓓興致勃勃地在我耳邊抱怨寧濤對她的訓練簡直就是魔鬼訓練。我笑笑,說:“他也是為了你好,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愛運動,身體素質特別差。”

葉小蓓覺得我說的也有道理,便傻傻一笑,說:“我餓了。”

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塊麵包,遞給她,說:“品品那裏有牛奶,拿一杯就著吃。”

葉小蓓促狹一笑,指著我說:“夏夏,你變壞了。”

我笑而不語。

葉小蓓跑去郭品品的床位,找了瓶牛奶,然後坐在我麵前啃起了麵包。

我回頭看了一眼莫默的位置——她還沒有回來。

從我和許澤安分開後,莫默一直都是早出晚歸,有時候回來臉上都會洋溢著幸福。

剛想到這裏的時候,宿舍門就有鑰匙插孔的聲音。我望過去,莫默正好推開門,她手裏捧著一盆小花,恰好盯著我。

“回來了?”我平靜地打了聲招呼。

“嗯。”莫默應了一聲,然後是換鞋子的聲音。

葉小蓓抬起頭,看著莫默把那盆花放在了我的桌上。

“送給你。”她說。

“給我?”我不解。

“嗯。”莫默點點頭,垂下了眼簾,說,“夏夏,之前是我不對,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們沒有多久的時間就要畢業了,我希望咱們宿舍四個女孩子能開開心心地一起畢業。”

我笑了笑,伸手將盆花挪了過來,抬起頭,說:“這花很漂亮啊,謝謝你。”

“夏夏……”莫默輕聲叫著我的名字。

我頭也不抬,隻顧著嗅花,說:“你不用跟我道歉,我並沒有責怪你什麽。這花叫什麽名字?真的很漂亮。”

“天竺葵。”莫默答道。

我抬起頭,笑道:“謝謝,我很喜歡。”

莫默的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去忙著自己的事情。

我用手指撥弄著天竺葵的花瓣,說:“小葵花呀小葵花,請記得去找尋自己的幸福。”

我聽見身後莫默收拾東西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才又繼續。

葉小蓓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恨鐵不成鋼地歎了一口氣。

我伸出手擋在葉小蓓的臉上,她不停地歎氣,然後爬上了床去。

後來的日子,許澤安就像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一樣。當初的分手,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後,也再也沒有聯係過我。

我去圖書館還書,想到最近鬧書荒,又想借一本來看。

可是書放在比較高的位置,我根本就拿不下來。我回頭看了看,旁邊的書桌旁有張椅子,我去搬了過來,踩在椅子上,順利地將書拿了下來。

做完這個動作後,我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借到書往圖書館門口走去,迎麵忽然飛來一隻足球,隱約間我聽見陸宇風大叫“小心”的聲音,可我還沒來得及閃躲,就被足球砸到了地上。

然後是匆匆的腳步聲以及寧濤大罵陸宇風的聲音。

可這一切,唯獨少了在當時對我來說很重要的許澤安。

陸宇風跑過來,捧著我的腦袋,擔憂地問:“沒事吧?怎麽又砸到你了?不是讓你躲了嗎?”

我疼得眼睛裏冒著淚花,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宇風湊近我,輕輕地吹了吹被砸的地方,哄著說:“吹一吹,痛痛就不見了啊。”

“你煩啊。”我再次沒用地被陸宇風逗笑。

陸宇風笑嘻嘻地把我扶起來,拍了拍我的屁股。我下意識地捂著屁股一躲,瞪著陸宇風:“你幹嗎?”

陸宇風一臉無辜,手還停在空中,說:“我……我給你拍灰呢。”

寧濤在旁邊憋不住大笑了起來。

我一陣惱羞,撿起地上的書就倉促地逃開了。

為什麽我現在會覺得陸宇風有能耐?因為每次在我稍微為他感動的時候,他總能很幼稚很搞笑地讓我沒辦法深陷於他的感動之中。

不過,這樣的他,讓人事後回想起來,仍舊有著別樣的幸福。

快臨近暑假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從那天晚上回來之後一直沒有問過陸宇風手臂上的傷勢。

我打了電話給陸宇風,陸宇風說他已經回家了。我便問他要地址。

“你是想要來我家做全職太太嗎?”陸宇風在電話裏調侃著我。

“你不給我我就不去了。”我威脅道。

“給給給,馬上發短信給你地址。”陸宇風連忙妥協。掛完電話一分鍾不到,我就收到了地址。

陸宇風家很氣派,是那種在兩環外的獨棟小別墅。

隻是我至今都不能理解陸宇風為什麽開了門之後要擺著各種各樣的姿勢,身上還散發出濃烈的男人用的香水味。

5

我直接無視了門口的陸宇風,從他胳肢窩下鑽了進去。

房間故意被打掃得很幹淨。

我掩麵笑了笑,在沙發上坐了下去。

“要酒還是茶?果汁咖啡也可以。”陸宇風走過來,行了一個紳士禮。

“茶吧。”我附和著他。

陸宇風又行了個紳士禮:“好的,小姐,請稍等。”

等陸宇風去泡茶的過程中,我在他們家客廳轉悠了一會兒。忽然間在角落看到一個收納筐,跟整個客廳裝置都很不搭。

我好奇地走了過去,掀開了收納筐上麵那層遮塵布,一臉的黑線直往地上掉。

“哎,你幹嗎?”陸宇風匆匆忙忙放下茶水,以最快的速度衝了上來,擋在我麵前,說,“不知道來別人家做客不許亂翻主人的東西啊?”

我皺了皺眉,說:“你讓開。”

陸宇風垂死掙紮:“不讓。”

我定睛看著陸宇風,陸宇風扭捏著,支支吾吾地說:“實在沒時間啊,你這麽快就過來了,我拖了地收拾了零食,洗了個澡,這些髒衣服我就沒時間去收拾了。”

我從陸宇風身邊繞過去,把髒衣服全部抱在懷裏,問:“洗衣房在哪裏?”

“這邊。”陸宇風乖乖地帶我進了洗衣房。我將需要手洗的衣服全部挑選了出來,然後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調好水和洗衣液。

路過廚房的時候,我抬頭看了陸宇風一眼。陸宇風立即發誓:“你真的是今天來得不逢時,我平時真的都很愛幹淨。”

“圍裙。”我淡淡地回了一句。

陸宇風指著洗衣房:“在那裏麵。”

我沒有繼續發表意見,轉身去廚房洗掉了陸宇風沒有來得及去洗的碗。

陸宇風一直站在廚房門口傻兮兮地看著我。

我回頭,問:“貼身的衣服不至於要我來幫你洗吧?”

“不需要。”陸宇風連忙說,“我這就去自己解決。”

一切折騰完畢後,我累坐在沙發上。陸宇風像個小跟班一樣跑過來幫我按摩著肩膀,一邊按還一邊倒著甜水:“夏夏真是厲害,日後一定是個賢妻良母。”

我側過頭,看著陸宇風手臂上明顯的傷痕,說:“你坐下來。”

陸宇風趕緊又在我肩膀上捶了幾下,然後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我輕輕托著他的手臂,手指撫過上麵的疤痕,不由得皺了眉:“這條疤是不是不會消了?”

陸宇風大大咧咧一笑,說:“這有什麽關係啊,你瞎操心,我一個大男人身上留點傷這都是小意思,不足掛齒。”

我歎了一口氣,責備道:“你就是太衝動了,想都不想就衝上去,萬一傷的不是手臂那怎麽辦呢?”

陸宇風看著我,眼神閃過一絲溫柔,說:“因為是你,所以就衝動了。”

我渾身一顫,愣愣地盯著陸宇風,麵頰微燙。

時間仿若在那一刻就調皮地靜止了下來。陸宇風的麵龐在我眼前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大,我的右手下意識地撐在了沙發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仰。

陸宇風的氣息有些潮熱,直接撲打在我的臉上,讓人羞到心慌意亂。

“那……那什麽,我的茶呢?”我撐住陸宇風的胸膛,我沒辦法接受如果不阻止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陸宇風一陣尷尬,幽怨地看著我,然後端起茶杯起身去:“涼了,我去重新泡一杯。”

我趕緊緩過神來,撫了撫自己的胸口。

“那什麽!”我喊道。

“哪什麽啊?”陸宇風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我站起來,拿好包包,說:“你不用給我泡了,我就先回去了。”

陸宇風急匆匆地跑出來,問:“你就走了?你還沒吃飯呢?你,你就不能多留一會兒嗎?”

我笑說:“沒辦法,我要回家,今天下午的火車,我得回去收拾東西。”

“你……”陸宇風似是覺得也不好再說些什麽,便妥協,“那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了。”我往門口走去。

“你管我。”陸宇風跑過去給我看著門,眼神裏一陣嫌棄。

我拿他沒辦法,隻得應允。

又是那輛熟悉的本田CBR,陸宇風自豪地拍了拍摩托車車身,遞給我一隻頭盔。

我接過來戴好,隨著陸宇風上了車身。

陸宇風說:“夏夏,抱緊我。”

聲音輕柔到不像他自己。又有什麽關係呢,我輕輕靠在陸宇風的背上,雙手繞過他的腰身,緊緊地相纏在一起。

陸宇風發動引擎,摩托車在車輛中穿梭,就像我們穿梭在青春的時光裏。

那樣的速度太快,快到我們還沒來得及想要做些什麽,就全都沒有了。

連導航都會在高速公路上迷路,人在時光裏迷路了,又有什麽值得悲哀與顧影自憐。

陸宇風把我放在了宿舍樓下,仰起頭對我說:“夏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原諒我?給我這麽一次機會就好,因為我害怕我不知道在哪兒又會惹你生氣。”

我偏過腦袋,說:“這麽輕易想要我在你做錯事的時候原諒你?”

“嗯!”陸宇風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

我笑道:“不可能。”

陸宇風咧開嘴笑著,朝我搖了搖手。

我也揮了揮手,轉身上樓去。

“夏夏。”陸宇風又叫著我。

我回頭過去,他說:“大三見。”

我微笑:“大三見。”

聽完我說這句話之後,陸宇風才興高采烈地戴好頭盔,一溜煙就跑了沒影。我望著陸宇風遠去的身影,突然間就害怕起來。

害怕他和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一樣,匆匆地出現在我身邊,又匆匆地消失。

我回到宿舍整理好了行李,踏上了回家的列車。

陸宇風發來消息,說:“一路平安。”

我低頭一笑,戴上了耳機。

耳機裏傳來的是電台的聲音,是我收藏的一個喜歡的男主播。

他說,我們曾留戀在自己的歲月裏不可自拔,在時間的湍流中遍體鱗傷,我們渴望陽光,渴望長大,但卻始終迷失在自己的固執裏,不停地徘徊,然後不停地彷徨。

他說,親愛的小孩,你總有一天會長大,所謂的長大,就是你能顧及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處處盲目迎合別人的想法。

一個連自己的生活都處理不好的人,該如何去處理別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