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這陣風冷到了骨子裏

1

時間往往是在不經意間流轉的,令人猝不及防。

大二上學期將近過半時,學院在公告欄上貼了一張省文學杯的征文比賽廣告。許澤安看見了,告訴我說想要去試試,畢竟能夠提名的都會有相應的獎勵與榮譽證書,這對大學生來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收集經曆的方式。

我同意了,並且自告奮勇地說要陪許澤安一起麵對這場來勢洶洶的比賽。

腦子要運轉靈活,首先得要吃得好。

當我和葉小蓓強行進入學校食堂後廚的時候,被裏麵的大媽趕了出來。

“去去去,小娃娃好好學習,到這裏來瞎鬧什麽啊?”

葉小蓓忙幫我辯護:“阿姨,你們也是有愛人的人啊,就不能體諒一下小姑娘為了……啊!”葉小蓓瞪了我一眼,“你掐我幹嗎?”

我向食堂大媽賠著笑臉說:“阿姨,您知道我們這些孩子從小就衣食無憂,不能理解你們的辛苦。你看,我們這不是來體驗來了嗎?再說了,咱這朋友在學院裏可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他要是獲得了省文學杯的大獎,學院一定會大肆宣傳表揚的,而這後麵的功勞,不也是你們的嗎?你們想呀,這種用腦子幹活的事情,當然要吃好喝好啦。事成之後,咱讓院長給您評一個什麽勞動模範道德模範,或者最美食堂的錦旗給您,到時候那學生是‘嘩嘩嘩’地來照顧你們的生意啊。”

食堂大媽思索了一會兒,似乎在咀嚼我的話。

我推了推葉小蓓,她立即反應過來,笑道:“是呀,阿姨,我們也不會耽誤你們工作的。我們都會早早地起來,就是需要用一下廚房,材料什麽的我們都會自己準備的。阿姨,您看您人這麽好,您一定會答應的對吧?”

食堂大媽故意長歎了一口氣,像是忍痛割愛一般地說:“唉,就隨你們吧。”

我跟葉小蓓忍不住歡呼。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我們買了很多本營養早餐食譜,鑽研飲食搭配。許澤安有時候去圖書館搜集資料,會一待就待到很晚,有的時候夜宵也會很重要。

那段日子,我就感覺自己像個為孩子備戰高考的母親一樣。

我已經是第五次給許澤安送去愛心早餐了。

他在圖書館合上書,看了一眼盒子,問:“又是不同的營養早餐?”

“對呀。”我自豪地點點頭,“有沒有覺得腦子特別靈光?看啥東西都比較清晰了?”

許澤安默默地打開蓋子,舀了一口湯潤潤胃,漫不經心地說:“夏夏,我昨天去稱了下體重,胖了兩斤的樣子。”

許澤安又說:“過年的時候,你把我帶回家吧!是要殺了過年吃肉還是準備賣個好價錢,都沒關係,你自己定。”

我腦海裏浮現出許澤安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壓製在板子上嗷嗷直叫的樣子,“撲哧”笑出了聲。

許澤安從眾多書裏麵抽出一本遞給我,說:“你要陪我一起看書,我給你選了些比較適合女孩子讀的。還有,下午陪我跑步吧?”說著,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好像也胖了。”

這個腦袋有瘤的人會不會說話啊?哪有直言女孩子長胖了的啊?

然而心裏介意,我的行動卻是不服輸的。

我拿過書,翻了翻,說:“不就是看書嘛,小意思,下午一起跑步,半個小時為基礎每天往上加時間。學習重要,身體也是很重要的,我讚同。”

有些時候,大話是不能說的。

我身材好主要源於我吃不胖,而不是因為愛運動。我這個人除了九年義務教育課堂上體育老師強製要我們運動外,我是不會做其他任何運動的。

所以,在陪許澤安跑步不到二十分鍾的時候,我就已經手撐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了。

許澤安小跑著回過身來,胳膊腿還在賣力地工作著:“跑不動了?”

“跑得動。”我咬咬牙,又跟著跑了上去。不過相比一開始,動作放慢了不少。

許澤安小跑著跟在我旁邊,有一點小擔憂:“夏夏,跑不動了就在這裏休息會兒,我跑完了馬上會過來找你的。”

“不要。”我倔強著。

“那我跑慢一點。”許澤安妥協。

半個小時之後,我和許澤安在柳湖旁邊歇了下來。柳湖是我們學校最大的人工湖,四麵環柳,周邊是草地和簡單的遊樂設施。

“去那兒坐坐吧。”許澤安在買礦泉水的時候指了指旁邊的草坪。

我順眼望過去,竟然看見了葉小蓓他們。

葉小蓓和寧濤坐在一起相互喂著冰激淩,柯靈在一旁玩著平板電腦,陸宇風站在不遠處顛球。

“小蓓?”我下意識地走了過去。

葉小蓓聽見我的聲音,嚇得一勺子冰激淩戳在了寧濤的嘴裏,痛得寧濤捂著臉直叫喚。

“夏夏。”葉小蓓慌慌忙忙地站起來,看著我,“你怎麽在這裏?”

柯靈懶懶地看了我一眼,說:“和情人出現在這裏很正常的好吧?”

我沒有理會柯靈,而是看著葉小蓓想笑:“你幹嗎那麽緊張啊?我會吃人嗎?”

葉小蓓有些窘澀,低頭玩弄著衣角。

寧濤仍舊捂著臉,含糊不清地說:“可不是嗎?小蘿莉怕你介意她陪我沒陪你,所以每次跟我約會都讓我不要告訴你。”

“寧濤,你閉嘴!”葉小蓓氣呼呼地瞪回去。

“呀?”我雙手環胸,用肩膀撞了撞葉小蓓,打趣道,“現在屬性互換啦?不是寧濤欺負你,成了你欺負他了?”

“就是就是。”寧濤連忙接過話茬,說,“夏夏,你得為我做主啊,現在小蘿莉就像變了個人一樣,老愛欺負我。”

葉小蓓急得直跺腳,然後一把挽著我的手說:“夏夏,你別聽他的。”

柯靈放下平板電腦,肩膀一抽,冷笑道:“打一開始來這裏你倆就膩膩歪歪個不停,這會兒裝什麽裝啊?”

寧濤學著柯靈的樣子,肩膀一抽,冷笑道:“打一開始我們也沒叫你來啊,你來什麽來啊?”

我跟葉小蓓忍不住笑出了聲。柯靈一陣尷尬,隻能朝我們怒斥:“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這地方又不是你們私人的,我愛來就來,管得著嗎?”

陸宇風的球從膝蓋上掉落下來,滾到了柯靈背後。柯靈回過頭想去撿,然後被陸宇風撿起,陸宇風拍了拍球,自言自語:“怎麽自己滾了?”

很明顯,大家都聽得出陸宇風話中的諷刺意味。

柯靈自然也聽出來了,她猛地站起來,直視著陸宇風。陸宇風比她高半個腦袋,俯視著她綽綽有餘。

柯靈的低氣壓越來越重,她舉起胳膊,毫不猶豫地頂向了陸宇風的胸膛。陸宇風一陣痛哼,捂著胸口彎下了腰,柯靈則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哈哈哈!真棒!”我對著柯靈的背影豎起了大拇指。

陸宇風抬頭看著我,但是已然提不起氣來罵我,隻得乖乖坐到寧濤旁邊不停地撫摸自己被頂疼了的胸口。

“這麽多人啊?”許澤安走過來,看著自己手上的兩瓶礦泉水,喃喃地說道,“水不夠啊。”

“啊,沒關係,我們帶了。”葉小蓓趕緊趁這個機會緩解她自己的尷尬,衝去背包裏掏出了幾瓶果汁對著許澤安揚了揚手。

許澤安點了點頭,就地坐了下去。

2

陸宇風皺著眉頭,故作厭棄:“我說,怎麽剛走了一個,又來一個啊?”

許澤安看了我一眼,輕聲笑著說道:“看來,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哦。”

“對啊,咱們走吧。”我附和道。

“拉倒吧,演什麽戲啊,弄得好像我們小氣吧啦一樣。”陸宇風手枕著腦袋,躺在了草坪上。

“你可不就是小氣吧啦嗎?”我回應道。

陸宇風立刻從地上坐了起來,朝我做了個鬼臉,說:“比你大氣。”

我一昂頭,說:“我比你大氣。”

“比我小氣。”陸宇風又得意地回我。

“比你大氣。”我又回擊。

“比你大氣。”

“比你小氣!”

“對。”陸宇風一臉陰謀得逞的笑容。

我這才反應過來,葉小蓓和寧濤已經笑得前俯後仰了。許澤安輕輕握拳在嘴邊,笑著咳了咳。果然又被陸宇風陷害了!

我懊惱地抽了抽腿,擰開一瓶礦泉水,咕嚕咕嚕地喝了大半瓶水下去。

好在整個過程,我最擔心的事情也沒有發生。陸宇風跟許澤安相安無事,沒有我想象中的那種不和。

因為連續半個月的早起晚睡,我的睡眠嚴重不足,以至於上課的時候老是打瞌睡。

尤其是枯燥無味的理論課,我幾乎都是把課本帶著當枕頭的,很多時候老師點名我都沒有聽見,葉小蓓叫我也叫不醒。

我的脖子承受不了腦袋的重量,“哐當”一下砸在桌上,都沒能將我砸醒。直到胳膊突然被誰擰了一把,我才快要驚呼出來地趕走了所有的困意。

我轉過頭,看著陸宇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一臉魅惑地看著我。

“你有病啊?”我輕聲啐罵道。

陸宇風湊了過來,在我耳邊說:“人要學會感恩,我叫醒你是因為老師馬上要點名了,你不想在班上出醜吧?”

他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

但是我忘了陸宇風也是個會得寸進尺的人——他幾乎每天有課的時候都會把葉小蓓支開,然後坐在我的旁邊。我的胳膊上已經青一塊紫一塊了。

每當我要發火的時候,他總是笑嘻嘻地盯著我。

根本下不去手啊。

關鍵是他已經不僅上課會掐我,下課也會掐我。

我實在是忍受不了,借著困意大喊道:“陸宇風,你下次能不能輕點?都疼死我了!”

陸宇風傻愣愣地看著我,四周一片寂靜,然後又是一陣“噓”聲。

更有甚者還問:“夏沐雨,難怪你最近老是打瞌睡啊?原來晚上都那什麽去了。”

還有人附和:“陸宇風同學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對女孩子要溫柔點啊,還有這種話以後不要放在大庭廣眾之下討論了嘛。真羞澀。”

陸宇風笑眯眯地擺擺手:“好的好的啊。”

“好你個頭啊。”我一本書砸在陸宇風的腦袋上,臉憋得通紅。

等看好戲的人都散去了,另一個看戲的人也開始了登場。

柯靈坐在後排,嗤笑道:“我說陸宇風啊,做人最基本的東西你都不懂嗎?夏沐雨是個有男朋友的人,你這樣天天去招惹她,你的臉呢?”

陸宇風正兒八經地開著玩笑:“我又沒追求她,作為同班同學關心下她課上得好不好,飯吃得香不香,這也涉及道德的問題了?”

柯靈眉間氤氳著怒氣,說:“當然了,任何男人跟夏沐雨走得近都沒關係,唯獨你陸宇風不行。”

“行行行。”陸宇風笑嘻嘻地跑到柯靈旁邊坐著,然後對我說,“坐在這裏就不近啦,還好仍舊可以擰得到你。”

柯靈氣噎,我也一陣無語。

但是柯靈說的話沒錯,我是個有男朋友的人。如果葉小蓓那天說陸宇風喜歡我真的屬實的話,我也要避而遠之,免得傳閑話。

再上課的時候,陸宇風仍舊會屁顛屁顛跑到我旁邊來坐。

我立即收拾好書本跑到了柯靈旁邊,因為我知道無論如何,陸宇風是不會接近柯靈的。

多次之後,陸宇風朝我質問道:“夏沐雨,你幹嗎啊?”

我咬著筆尖兒一本正經地說:“我決定要促進班上同學之間的深厚友情,所以決定先從柯靈這裏做起。”

陸宇風的嘴角一抽,說:“你是心裏有鬼吧?”

“有啊。”我答道,“膽小鬼酒鬼色鬼無頭鬼小氣鬼,你喜歡誰,慢慢挑。”

陸宇風咬牙切齒地瞪著我,但也拿我沒有任何辦法。

“行。”陸宇風說完,獨自找了個位子坐下,蹺著二郎腿。

他果然說行就行,真的沒有再來找過我了。

晚上的時候,許澤安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他找到了一個好的題材。

我問是什麽。

許澤安回答:“青春。”

我疑惑:“這個題材很普通啊。”

許澤安笑了笑,說:“每個題材都很普通,要在大眾的題材裏脫穎而出是比較困難的。比如這一次全省參加文學杯競賽的大學生有幾千人,題材大部分都會選擇人生與道德、現實與生活,千篇一律要挑出色的會很難。青春題材很普通,但我相信比較冷門,我想賭一把。”

我試探性問:“你不會是想讓考核官們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再眼前一亮吧?”

許澤安在電話一頭重重地吸了口氣,說:“寫我所感悟的、理解的青春。即使不會上提名,也沒有關係。”

“好。”我放柔了聲音,“我陪你。”

互相道了晚安後,我拿出三支筆做拜香狀:“文曲星君啊,保佑我們家許澤安一路過關斬將衝上雲霄吧。我一定會感謝你八輩子的。”

葉小蓓在上鋪“噗噗”地笑我。

我朝她丟了一記枕頭,關了燈,爬上了床。

半個月後,我校參賽的獲獎名單已經貼在公告欄。

隻有兩個人上了榜。一個是許澤安,全省二等獎,另一個是連我自己都訝異的莫默,提名獎。

欣喜之餘,我問許澤安:“莫默她也參加了啊?”

“是啊。”許澤安一臉淡定自若。

我笑笑:“你早就知道了啊……”

“怎麽了?”察覺到我不自然的聲音,許澤安問。

“沒什麽。”我隨意搪塞了過去,又問,“那你是不是該請我們吃飯?”

許澤安笑道:“當然得請了,大家都去。”

我僵硬地扯出了一個笑容,笑得連我自己都覺得好醜。

莫默這樣一個看似對我沒有威脅的人,細細咀嚼到每一個細枝末節,都忽然間讓我緊張到發抖。

3

許澤安將地點選在了某大廈十七樓的海底撈。

除了我們宿舍四個女生,還有陸宇風、寧濤跟柯靈。

我今天特意穿了許澤安買給我的連衣裙,十月下旬的夜晚在空調房裏,顯得有些涼意。

陸宇風擠到我右邊來,問:“嘖嘖嘖,又不是參加舞會,你穿成這樣……”他指了指我的衣服,“就不冷嗎?”

“冷也不需要你管呀。”我微笑著回答陸宇風。

陸宇風卻不氣,還看著我直笑。不過,那是讓人有點摸不清什麽意味的笑容。

“小蘿莉!”寧濤吵吵嚷嚷著,準備要坐到葉小蓓旁邊來。葉小蓓卻一把死拽著我,說:“你別動,我就跟夏夏一起坐,不許過來。”

寧濤故作委屈地說:“小蘿莉,人家夏夏是有男朋友的。”

“沒關係,我不介意。”許澤安笑著給大家準備著餐具。

“你看到沒有?人家都不介意。”葉小蓓朝我靠得更近了些,對著寧濤擠了擠眼睛。

寧濤無趣地坐下去,左邊是柯靈,他似乎不感興趣,右邊坐著郭品品。寧濤眼珠子一轉,靠近了郭品品,諂媚道:“美女,交個朋友吧。”

葉小蓓指著寧濤,一臉委屈地看著我。

我聳聳肩膀,表示愛莫能助。

但是郭品品沒有讓我們失望,言詞冷淡簡潔:“我是來吃飯的,不交朋友。”

寧濤碰了個冷釘子,被葉小蓓毫不留情地嘲笑。

“大家先吃吧,這家店的口碑和味道都不錯呢。”許澤安招呼著大家一起用餐,然後給我挑了些蔬菜。

陸宇風突然插嘴道:“夏夏喜歡吃肉。”

全桌氛圍一下子變得很奇怪。許澤安不慌不忙地說:“蔬菜比較容易先熟,肉還需要等一會兒,夏夏不會介意的。”說完還抬眼看了眼陸宇風。

陸宇風站起來,將幾片清湯鍋裏的肉挑到了紅湯鍋裏,說:“夏夏喜歡吃辣的。”

柯靈好笑地看著陸宇風,說:“人家有男朋友管,你那麽積極做什麽?”

“哦,對哦。”陸宇風一臉恍悟的表情,忙坐下來,說,“我這個人吧,跟別人一起出去吃飯就特別熱情,忍不住給坐在旁邊的人夾菜什麽的。”說完,他又給柯靈碗裏塞得滿滿的,“你也吃啊,多吃點。”

場麵一時間變得很奇怪,陸宇風也很反常地一直盯著我看。

我臉上有東西?我抹了抹臉,沒有啊。

寧濤連忙來圓場,給葉小蓓夾著菜:“小蘿莉,你也多吃點!哎喲喂,你坐那麽遠,我夾個菜好遠啊。來來,郭大美女,你也來一點。”說著,他又往郭品品碗裏塞。

郭品品仍舊毫不客氣地說:“謝謝,我有手。”

莫默體貼地給許澤安夾好菜:“副會,你也要多吃些,這些天都辛苦了。”

“沒關係。”許澤安笑笑。

莫默的一舉一動我都盡收眼底,任何細微的情景都能在我心裏逐一放大。

我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吃著碗裏的菜。

陸宇風自告奮勇要給大家倒飲料,問我需要喝些什麽的時候,手碰到桌上的茶杯,瞬間打翻,茶水直接濺在我的裙子上。

“那什麽,對不起。”陸宇風抱著一大瓶橙汁愣神地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心裏有氣,真的有氣。

你陸宇風和許澤安到底在暗地裏較個什麽勁,還有她莫默!人家女朋友在旁邊,竟然那麽親密地給許澤安夾菜!

我“騰”地站起來,搶過陸宇風手中的橙汁,重重地砸在桌上,揚頭吼道:“毛手毛腳地就不要擔任東家的身份給別人倒水倒茶的!你是不是閑得慌啊,陸宇風?”

我不知道當時怎麽會突然發那麽大的脾氣,隻覺得胸口堵得慌,想要找尋一個發泄口。

而陸宇風恰好撞上了槍口。

陸宇風兩隻手還保持著抱著大桶橙汁的動作,他略為艱難地擠出了笑容,說:“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

“道歉有用嗎?”我看著他笑了兩聲,笑得肩膀發抖,“那我要是給你一巴掌再給你道個歉,你會接受我的道歉?”

“你扯遠了吧?”陸宇風的聲音放低了下去。

我指著身上的裙子,又指向許澤安:“這是許澤安給我買的裙子,我喜歡它不是因為它有多漂亮,而是因為是許澤安送給我的!我想要穿在身上讓他注意我一下甚至誇我一下,你在搗亂個屁啊!”我轉向許澤安,聲音有些哽咽,“是你的女朋友起早貪黑陪了你一個多月準備參賽的事情,你能不能在這個時候考慮一下你女朋友的心情,不要接受別的女人對你的殷勤?”

“什麽叫殷勤!”莫默嚴詞相向。

“說你了嗎?你對號入座個什麽鬼?”我微微帶笑地看著莫默。

莫默握著筷子的手加重了力道,又緩緩鬆開。

良久之後,陸宇風才輕聲問:“你是說,這條裙子是許澤安送給你的?”

“不然是你?”我偏過腦袋,近似嘲笑。

陸宇風隨即無所謂地笑了笑,然後轉頭看著葉小蓓,說:“小蓓,不錯嘛,真是中國好閨密。”

葉小蓓忽然慌了神,把頭低得更下去了。

“關小蓓什麽事?”我疑惑著問向陸宇風。

陸宇風聳了聳肩,笑而不語。

“夏沐雨,你的智商什麽時候才能突破負數這個界限?”柯靈放下筷子,雙臂抱在一起,靠在沙發背上,看我的眼神近似不屑。

“說人話。”我將頭發挽到耳朵後麵,斜眼看過去。

柯靈邪魅一笑,胳膊肘撐在餐桌上,指著我說:“你知道你身上這條裙子多貴吧?這是陸宇風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以為就許澤安那點家世能夠拿出這麽多錢?”

柯靈的話恍如晴天的一道霹靂,削得我渾身發抖。

莫默在旁邊一丟筷子,冷言道:“柯靈同學,你能不能稍微尊重點人?”

“哎喲。”柯靈故作害怕,抹了抹胸口,“天啊,你不僅能夠對號入座,還那麽喜歡管閑事啊?”

莫默猛地站起來,雙手拍在桌上,身體向前傾斜:“我今天就管閑事了。是,許澤安家世都沒有你們好,但是他那幾個月一直以來都在不同的地方做兼職,就是為了想要她——”莫默指向我,目光裏充斥著嘲笑與怨恨,“想要這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能過一個開心的生日,我不知道陸宇風是從哪裏得知夏沐雨喜歡這條裙子的,而後就在我們前麵一步買走了。”

柯靈拍桌大笑,說:“笑死我了,莫默,我幫陸宇風,是我承認我喜歡他,你那麽急著幫許澤安撇清,你倆什麽關係啊?”

莫默笑盈盈地,笑得淚花都要出來了:“就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我腳下一個趔趄,陸宇風眼疾手快地想要扶我,被我抬手拒絕。

許澤安緩緩開口,音色沙啞:“店家告訴我說,買裙子的那個人冒充我的朋友,幫我買走了。”

什麽裙子,我不要了。我就想要許澤安出聲反駁莫默的話,我求求你反駁一下啊。

我什麽都不要,我就想讓許澤安告訴我,莫默說的話是假的,他們的關係就是普通朋友。可是許澤安,你倒是說啊……

4

柯靈也拍桌而起,欺身下壓:“怎麽?你許澤安的意思是說陸宇風不擇手段了?可你自己有那個能力嗎?”

“你閉嘴。”莫默厲聲道。

“你才閉嘴!”柯靈怒視莫默。

我腦袋一陣疼痛,身子重重地砸在沙發上,揉了揉眉心。

“吃個飯而已,你們至於嗎?”郭品品打了一個嗬欠,起身拿起包包,放了一張百元人民幣在桌上,“我吃的部分我自己結了,你們隨意。”說著,她就踩著高跟鞋離開了海底撈。

我緊緊地抓著自己的雙腿,恨不得立馬就將這身衣服脫下來。

我吸了吸鼻子,問陸宇風:“所以那天,在地鐵上碰見你,你確實是跟蹤了我?”

“我沒有。”陸宇風雲淡風輕地回答,似乎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一樣。

我心中一陣怒火,衝他大吼:“你就不能承認一下你做過的事情嗎?”

“我沒做過我承認什麽?”陸宇風看著我,眼神裏的情緒我看不清楚,看不懂。但我不想懂,我確實不想懂。

“你們都別說了……”葉小蓓坐在我旁邊,聲音顫抖著開口。

她抬頭看我的時候,眼睛淚霧迷離,輕輕牽著我的手指哭著說:“夏夏,不要怪陸宇風,都是我……是我帶陸宇風去買的裙子,也是我跟店家說是許澤安的朋友,幫他買下來的,夏夏……”

莫默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撐著額頭,好半天才笑道:“是來搞笑的嗎?到頭來是自己人坑了自己人。”

我的手指一陣發涼,所有的預料不及衝擊著我的內心,我下意識地收回手,像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著葉小蓓。

葉小蓓受到了驚嚇,緊張到渾身不住地顫抖。

“你……你在胡說什麽?”我的指尖嵌入沙發之中,全場寂靜到隻能聽見我沉重的喘氣聲。

葉小蓓哭著抹淚,哽咽道:“是我帶陸宇風去買的裙子,是我告訴他你喜歡那條裙子,我本來想跟你說實話的,可是我看到你以為是許澤安買的時候那麽開心,我不忍心告訴你啊,夏夏。”

我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個我在大學裏交到的唯一一個推心置腹的朋友,居然對著我撒下了這麽大一個謊言。

坐在對麵的寧濤沉默了許久,緩緩開口:“夏夏,是我讓小蓓幫忙的。你知道我跟風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希望通過這件事情讓你倆的關係緩和一下,我以為……我以為這件事情是沒有關係的。”

“你們都是旁人知道個屁啊!”我朝寧濤吼道。

現在我就是個小醜,渾身不自在。我穿著我以為是我男朋友買給我的裙子在這裏賣力地向這群人表演,而這裏所有人全都把我蒙在了鼓裏。

他們都低著頭各自忙各自的謊言,我在台上撕心裂肺地唱著無人問津的戲。

陸宇風歎了一口氣,將一瓶啤酒倒入了二兩杯裏,一口下喉,說:“不怪寧濤,不怪小蓓。要是許澤安有擔當問心無愧的話,為什麽不早早把實情告訴你?可是現在你指責我們每一個人,卻唯獨忘了指責騙你最深的這個人。”

我怕啊,我怕一出口指責,我就失去他了。

我慢慢地站起身,抓著自己的裙擺,喃喃道:“陸宇風,你沒有資格說許澤安。”

柯靈大笑了起來,她將杯子用力摔在地上,指著我的腦門,說:“夏沐雨,你怎麽就那麽傻啊?你穿著別人送給你的裙子給另外一個男人看,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袒護一個連實話都不敢說的男人?”

服務員跑了過來,看見這個場麵,有些不知所措。

我緊緊盯著許澤安,他扶著額頭,不說一句話。

我長歎了一口氣,笑了笑,走出去,同服務員把賬結了,頭也不回地說:“既然飯吃不好,咱們就不歡而散吧。”

不歡而散吧,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爭執誰對誰錯了。

錯的是我,我沒有權利去責備他們每一個人。

晚間的風太涼了。我抱著自己的胳膊,披散下來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不堪。街上的車輛鳴著喇叭,車燈時不時掠過我的身體,又消失在我的前方。

身後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我心裏一緊,連忙擦去眼裏的淚水,回過頭去。

陸宇風雙手揣著兜,站在身後看著我。

他猶豫了一下,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走過來想要給我披上,但最後還是隻伸手給我,讓我自己接過去。

我用手指理了理頭發,轉身繼續走。

我不想去看陸宇風是什麽樣的表情。我甚至想過當場就把裙子脫下來還給他,可是他確實並沒做錯什麽,我卻責備他責備得最厲害。

每一次都是這樣,他卻從未在我身邊離去。

風好冷,冷到骨子裏,冷到心裏去了。

回到宿舍後,我把裙子換了下來,掛在床沿邊兒上。我坐在凳子上一直看著它,看到發呆。

宿舍門“吱呀”一聲,葉小蓓在我身後輕聲喊道:“夏夏。”

我沒有回答。

葉小蓓走過來,雙手攬著我的肩膀,將腦袋緊緊貼著我的臉,輕聲抽泣說:“夏夏,對不起,我不該瞞著你的。”

我仍舊沒有說話,目光無神地盯著那條裙子。

葉小蓓抱得我更緊了,我能聽得到她唇齒之間的顫抖:“夏夏,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淡淡一笑,聲音因為哭過之後餘留沙啞:“沒事。”

我緩緩地靠著葉小蓓的腦袋,同她依偎在一起。

當有了愛情,我們總會在友情上分一半精力過去。我又能怪她什麽?

門再一次被沉重推開,我和葉小蓓偏頭過去看,莫默喝醉了酒,頭發淩亂地倚著門看著我們。

“夏沐雨,你們倆一點都不配,他憑什麽還要拒絕我的心意?”莫默靠著門,兩眼通紅。

我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問:“你跟許澤安表白了?”

莫默吸了一口氣,忍著淚水不再掉下來,仰起頭,抿了抿嘴,笑道:“他說他先有了你,不能接受我的表白。夏沐雨,你告訴我,為什麽一個人先有了情人就不能再去選擇更合適的?”

我揚起手,一巴掌落在莫默的臉上。莫默歪著腦袋震驚地看著我,眼角的淚水從她鼻尖滑落下來,我譏笑道:“為什麽?世界上人那麽多,有了更合適還會有另一個更合適的。莫默,在你的心裏,愛情就是可以這樣隨意更換的嗎?到底是你的感情太廉價還是太隨意了?”

莫默一下子抓住我的肩膀,哭喊道:“可是明明發現不合適了為什麽不早早分開?夏沐雨,是你的熱情和許澤安強烈的責任一直在牽絆他,不是你們的感情啊!”

莫默說完一把推開我,指著我的鼻子,腳下搖搖晃晃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跟許澤安在一起工作的時候有多麽默契,他有多麽輕鬆!我們彼此間無須解釋就能懂對方想的什麽做的什麽,你能嗎?你們的身份不一樣,性格不一樣,你們對未來的憧憬也不一樣!你們怎麽去生活啊?”

“你閉嘴——”葉小蓓在我身後尖叫著。

莫默踉蹌著扶著走到了床位邊,嘴裏還在笑著:“你們走不下去的,夏沐雨,你們不合適……你們的感情已經出現裂縫了……”

“夏夏……”葉小蓓叫著我的名字。

我沒有理她,也沒有再理莫默。

我將裙子從衣架上取下來,然後把自己關在了洗手間,倒了大半盆的洗衣液。整個洗手間都充斥著洗衣液的泡泡,我奮力地搓著手裏的裙子,隱忍著情緒。

5

不冷不熱的周末,體育館的環形跑道即使是在晚上,也偶爾會有一些小情侶經過。我坐在一旁,微笑著注視著他們。他們大多數是大一的,大二、大三的小情侶混餐廳咖啡館音樂吧比較多,大四的都該忙著畢業了。

而我們,如同他們稚嫩般地來,又要成熟般地去。

身後傳來球鞋踩在草地上的聲音,我抬起頭,陸宇風在我旁邊坐了下來:“你找我有事?”

“我是想要跟你道歉的。”我開門見山地說道。

陸宇風笑了笑,說:“你跟我道歉啊?好,我聽著,你說吧。”

“對不起。”我沒有猶豫。

陸宇風顯然是愣了一下,然後才想著辦法圓一下尷尬,他看了我好幾眼,笑嘻嘻地問:“你幹嗎啊?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默不作聲,將旁邊的袋子放到陸宇風麵前。

陸宇風打開看了一眼,聲音立即降了好幾度:“你什麽意思?”

我說:“我承認在上次聚會上不該那麽對你,但是這條裙子,我不要。”

陸宇風爬起來,在我麵前跪坐下來,說:“你看著我的眼睛。”

我抬眼,看著他。

陸宇風有些小慌神,說:“這個是我買給你的生日禮物,你不能因為這麽一件破事,你就……就把我送出去的東西扔回來。”

我笑笑,平靜地問:“我們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送我這麽貴重的禮物?這條裙子三千多,不是三百。”

陸宇風啞言,然後自嘲一笑,問我:“朋友也算不上嗎?”

我仍舊對視著他的雙眼,滿目可笑的神色:“我們推心置腹過嗎?我們一起麵對過困難嗎?你了解我哪些地方呢?反正我是一點也不了解你,這樣算朋友嗎?”

陸宇風情緒有些激動:“文殊院我帶你回家不算嗎?地鐵上我幫你不算嗎?音樂吧裏我替你解圍不算嗎?你蠢得為了許澤安累成那個鬼樣子我一直陪在你身邊不算嗎?”

“所以呢?”我好笑地盯著他。

“夏沐雨……”陸宇風看著我,身子往後挪了挪。半天後他站起來,俯視著我,說,“你有許澤安,你的心思和注意力全部都在他的身上,你渾然不知你身邊的人對你有多好。你已經習以為常認為這都該是我們做的嗎?”

我也站起身,把袋子提到陸宇風的麵前,說:“拿走吧,謝謝你。”

陸宇風雙手揣兜,低眼看著我手裏的袋子,冷冷道:“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會再要回來了,你重新送人也好,扔了也罷,我都不管。”

我沒有經過一絲一毫的思考,轉身就走近垃圾桶,連裙子帶著袋子一幹脆利落地扔了進去。

“夏沐雨!”陸宇風在我身後有些暴怒。

我回頭,輕聲說:“既然東西是送給我的,那就是我的了,你不想收回去,我就有權利怎麽處置。”

陸宇風疾步走過來,緊緊拽著我的手腕,幾個推搡,將我推到體育館觀眾席的圍欄邊上。

“你做什麽!弄疼我了!”我掙紮著,可力氣並沒有他大。

陸宇風的頭湊近過來,我一陣緊張,心突然狂跳起來,立即用另一隻手抵住他的胸膛。

我不敢動,陸宇風的氣息撲打在我的臉上,他拽著我的一隻手也在不住地發抖。

好半天,陸宇風才輕聲嗤笑,他說:“你贏了。”

“但是我終究說不出再也不要見麵的話。”陸宇風鬆開手,倒退著對我說出這句話,然後轉身,背影消失在了寂寥的黑夜之中。

許澤安沒再聯係我了,一直以來被我認為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陸宇風也走了。我不想回去找葉小蓓,我哪裏也不想去。

原來,當自己喜歡的人和喜歡自己的人突然都消失的時候,我的整個世界都開始崩塌和孤獨了。

人就是這樣,走的時候不願意追隨和挽留,顧影自憐的時候就開始追悔莫及。

回到宿舍之後,她們全都睡了下去。

我百無聊賴地打開書桌上的台燈,一碗熱騰騰的粥出現在我的麵前。

緊接著,我的手機QQ提示音響了起來,我打開一看,是葉小蓓發來的消息:

“你沒有吃晚飯,我去給你買了些粥,快吃吧。你放心,無論遇到什麽事情,我都會陪著你的。”

我心下一暖,回了一個“好。”

我抬頭望了一眼葉小蓓的床位。簾子雖然拉了下來,但我仍舊能看見她握著手機忍住不要笑出聲的樣子。

葉小蓓說,夏夏,我們所向往的美好生活到來之前,總會經曆許多的磨難。童話故事裏的公主都是經曆許多挫折才和王子在一起的。我們的成長,未完待續。

我們的成長,未完待續。我在心裏輕聲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