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超意外之告白

宋嘉莉從醫務室醒過來的時候朱益俊已經走了,守在床頭的是靠著牆睡過去的吳弶,他安然得像個孩子,穩穩地呼吸著,一隻手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而坐在辦公桌前的張丸靈依舊在刷新她的淘寶頁麵,一臉猥瑣的笑容,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已經醒過來。

宋嘉莉從恍惚間清醒了過來,慌亂地在四周圍尋找著什麽,最後將視線落在床邊的櫃台上,一台銀灰色翻蓋手機靜靜地躺在櫃台上麵,墜在手機上的軟陶娃娃已經被拭幹了水分,斷掉的掛繩也被打了個好看的死結,而手機的右上角正閃爍著有短信的提示燈信號。

那是夏洛暖發過來的道歉短信,雖然隻有簡短的“對不起”三個字,但宋嘉莉覺得那應該是夏洛暖畢生以來說的第一句道歉的話。也許那是因為朱益俊狠狠地教訓了她,又也許,是因為她自己

真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歉疚。

那天之後,常來找朱益俊的夏洛暖再也沒有來過他們學校,似乎是被朱益俊下了禁足令,又或者是害怕見到宋嘉莉,原本就平靜的日子在經過一番鬧騰之後再次沉澱下來。

朱益俊依舊每天都出現在畫室,但不一樣的是,就算宋嘉莉不去找他,他也再沒有找過宋嘉莉,像是害怕再次發生遊泳池事故這樣的事情,而美術社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幾乎每一天都在開會,宋嘉莉也無暇顧及太多事情。

社團教室內。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全國賽已經不遠了,全國賽是一次很重要的團體賽,直接決定我們能不能進入兩個月後的國際賽。”雙手撐在會議桌上的楊楚峰給在座的社員們敲響了警鍾,將大家從散漫的狀態拉回來,“從市區到省級,各大院校爭選而上,實力都不可小覷,更有一些脫穎而出的後輩已經走在了我們前麵,我們如果不好好加把勁很快就會被衝刷到數萬人之後……”

宋嘉莉呆滯地望著手機上的軟陶娃娃,滿腦子都是朱益俊的模樣,第一次在走廊擦肩而過,再次遇見時是保鏢和記者的簇擁,從校運夜的意外到每一次的執筆繪畫,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他的一顰一笑都已經深入了她的記憶裏,他總是罵她笨卻沒有真的放棄她,

他比任何人都嚴厲,卻讓她覺得,那樣的嚴厲也是一種溫柔的表現。

他送了她軟陶娃娃,一個製作成她的模樣的娃娃,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冷冰冰的他,是用什麽心情捏造這個娃娃的呢?

一想到這裏,宋嘉莉就仿佛置身於滾燙的火海裏,遊泳池的池水讓她窒息,她卻緊緊地抓住他送的軟陶娃娃,想得到他的讚揚和認可,想看到他那難得一見的笑容。

微涼的觸碰,仿佛用盡了他畢生的力氣。

這種微妙的情感,到底是什麽?

“嘉莉,嘉莉。”吳弶推了推一直在對著手機發呆的宋嘉莉,小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微微蹙眉,“你在想什麽?”

宋嘉莉急忙回過神,將手機收起來,望向吳弶,牽強地扯了扯唇角,搖搖頭。

“我隻是在想,繪畫的事情。”

“社長正在說關於全國賽的事情,要認真聽,你別走神。”吳弶輕聲提醒著宋嘉莉,似乎已經看出了她走神的真正原因。

宋嘉莉忙不迭地點頭,笑著吐了吐舌頭,將雙手擺上會議桌,認真地聽著楊楚峰講話。

“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們前段時間接受了前山中學的挑戰,作為一個強勁的對手,不管是夏洛暖,還是她所在的前山中學,我們都應該隨時做好迎戰的準備。”楊楚峰慷慨激揚地說著,頭頂的風扇將他沒時間修剪的碎發吹得淩亂,他開始在背後的黑板上將全國賽的流程畫出來,“全國賽和我們平時參加的繪畫比賽不同,全國賽會要求所有參賽者進行一次大抽簽,根據抽簽決定繪畫的主題,在繪畫主題庫裏,一共有上萬個主題,所有參賽者將隨機在上萬個主題裏麵抽取,我和旭成會根據往屆的全國賽中沒有出現過的主題給你們擬定一套練習方案,我們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會進行隨機抽取主題創作練習,所以,我希望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天裏,大家不要以任何理由請假,或者遲到……”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關於全國賽在哪裏舉行的問題,目前暫時定在哈爾濱。”楊楚峰揚起笑容,“關於往來經費的問題大家不用擔心,準備好迎戰的就好了。我們社團的全部經費都由學校財務室直接撥款。”

社員們在聽到不用出資後紛紛鬆了一口氣。

“還有,關於全國賽評委的問題,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們學校有個叫朱益俊的師兄,他是全國級的繪畫評委,所以全國賽不排除他會出席,我希望大家不要抱著他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的想法而想要投

機取巧!”楊楚峰又變回一臉嚴肅繼續說,於是整個中午都在他抑揚頓挫的宣講中度過……

放學後,吳弶借要買畫具為由,與宋嘉莉一起走在她回家的小路上,以前總是有很多話說的吳弶在這個殘陽斜照的傍晚,顯得異常沉默,他似乎有什麽心事,卻遲遲沒有開口。

“吳弶,全國賽快到了,你做好準備了嗎?”兩人停在紅燈亮起的斑馬線前,宋嘉莉側過腦袋望向吳弶的側臉,打破這一路上的僵局。

“我隨時都在準備著,準備好了嗎這樣的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吳弶澄澈的桃花眼泛著明媚的光芒,在留意到綠燈亮起時,他順勢牽起宋嘉莉的手,小跑著過了斑馬線,如織的人流似乎在這一刻化成了空白,在這個時間流動緩慢的純色空間內,宋嘉莉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呼吸。

“我,還在努力。”似乎察覺到吳弶微妙的情感變化,在過了斑馬線之後,宋嘉莉有些慌亂地抽出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一小步,奇怪的氣氛滯留在空氣中,她微微低下頭,似乎故意回避吳弶溫柔的目光。

“一開始,你說你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所以我想盡我最大的努力去幫助你,可是後來,你選擇了跟著朱益俊學畫畫,我一直

沒有弄明白,你究竟是為了得到別人的認可,還是因為,你喜歡他。”一絲黯然遊走在吳弶的眼瞳中,他抬起手,想要觸碰宋嘉莉的臉頰,卻從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停頓了片刻的手緩緩地放下來。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轉身向前邁開了新的步伐,“你以後不要再去找朱益俊了,至少,在國際賽結束之前,不要去找他。”

“為什麽?”宋嘉莉急忙跟上吳弶的腳步,她所認識的吳弶不管是做事還是說話,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他會突然說這樣的話,也一定有原因。

“你應該知道朱益俊是全國繪畫級評委,所以他很有可能也會以評委的身份出席全國賽,你作為參賽者,如果和他走得太近,難免會招來非議,若是你在全國賽敗北,別人就會嗤笑朱益俊也不過如此;可如果你得了名次,新聞媒體便會開始炒作你們的關係,假公濟私這樣的頭條也會在一夜間傳得滿城風雨,不管是對他還是對你,都不是一件好事,更何況……”吳弶停頓了片刻,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呼出,迎著殘陽,繼續說道,“我不希望你整天去找他,如果你要學畫畫,我也可以教你,而且不會打你的手,也不會罵你是驢,更不會由著別的女生欺負你。”

為什麽吳弶會知道這些?難道她去畫室的這段時間裏,他一直在不遠處看著?

宋嘉莉愕然地望向吳弶神情黯淡的臉。

“為什麽非要是他才可以教你?”

為什麽非要是他?

宋嘉莉緊緊地攥著拳頭,默念著吳弶所說的話,為什麽非他不可?明明他既傲慢又冷漠,總喜歡踐踏別人的努力,不尊重別人的勞動成果,像他那樣的一個自大狂,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所觸動心弦,他到底有什麽好?

泳池邊的那一幕突然從宋嘉莉的眼前一閃而過,渾身濕透的朱益俊在她醒過來之後緊緊地將她摟進懷裏,從上方墜落的炙熱**落在她的臉頰,她分不清那是汗珠還是淚水,她隻是依稀的聽見,少年那句,你沒事就好……

“宋嘉莉,我喜歡你!”驀然轉身的吳弶注視著宋嘉莉,而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表白,宋嘉莉恍然一驚,從自己飄飛的思緒中回到現實。

“你說什麽?你在開玩笑對嗎?”並不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發生的宋嘉莉試探性地笑了笑,而吳弶堅毅的眼神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味。他一臉正經地俯身注視著愕然的她。

“我喜歡你,沒有在開玩笑,與其一直掩蓋自己內心的感情,不如傳遞給你,從你被我推倒淋了一身水開始,我就已經注意到

你,我之所以會加入美術社也不是偶然,是因為看到你手裏的宣傳單,和朱益俊打架,也是因為不忍心你被他欺負,我以為我可以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可以冷靜地等待你去選擇自己想要的幸福,可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自私的,我做不到假裝不喜歡這樣的事情,朱益俊已經有夏洛暖了,像朱益俊這樣永遠高高在上的人,能陪他走到最後的,也隻有和他一樣高傲的夏洛暖,難道你真的想一直當他們的配角嗎?能不能給我一次喜歡你的機會,做我女朋友好嗎?”

配角?女朋友?

宋嘉莉因為驚愕而雙瞳緊縮,渾身一顫之後陷入久久的沉默,腦海裏浮現出朱益俊寵溺地揉著夏洛暖腦袋的曖昧畫麵。

“吳弶,我,不能答應做你的女朋友。”在許久的沉默後,宋嘉莉小心翼翼地將握成拳頭的手放在胸口,側過臉,避開吳弶有些發紅的眼睛,兩抹陰影落在街邊的小路上,引來了一些路人的關注。

“我不勉強你。”知道答案之後,吳弶失落地將攔在宋嘉莉兩側的手緩緩放下,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背向她,“不做戀人,那就做朋友或同學吧。”

“雖然現在我還沒能喜歡上你,但是我們可以試著交往,如果我也喜歡上你了,那麽我們就正式交往,可如果我始終都無法喜歡

你,那麽我們就做朋友,這樣可以嗎?”宋嘉莉從身後牽住吳弶的衣角,定格在風中的畫麵持續了很久。

吳弶保持邁開步伐的動作,動作遲疑地轉過臉,凝視著低頭害羞的少女,釋然的笑容溫暖如春,他突然轉過身將宋嘉莉摟入懷中,原地轉圈。

“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的,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還是會默默地守護著你,因為我喜歡你,這是我的權利……”

距離全國賽還有25天,楊楚峰在社團教室的牆壁上掛了一個倒計時,而每天中午所有的社員都務必到達社團,進行魔鬼訓練。

按照每天一人創作三個主題畫稿的速度,他們將要在20天之後創作出接近兩百個不同主題的作品,這些作品每天都會在相互傳閱中修改存在的缺陷,然後交給楊楚峰做最後的評分。

為了避免再次發生校際賽成員因為緊張而突然昏倒的情況,楊楚峰安排了社員每隔一天就進行一次心理抗壓能力活動,活動的內容大多是讓社員獨自在眾人麵前表演自己的特長,或者是一些集體性遊戲,舒緩壓力。

而在這看似平常的中午,從高級甜點屋打包了好幾盒糕點走進社團的吳弶正在請大家一起分享這些點心。

“我們社團有吳弶真好,隔三差五地給我們買點心吃,不僅人長得帥,還特別溫柔體貼。”圍著會議桌吃點心的社員們紛紛對吳弶豎起了讚揚的大拇指。

“要是哪個女生和我們的吳弶在一起了,那就是三生修來的福分!”社員們越說越誇張,這讓站在他們之間的宋嘉莉感到有些尷尬。

“你們喜歡吃的話,以後都給你們帶。”吳弶燦爛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他拿起一塊泡芙湊到宋嘉莉的嘴邊,做了個張嘴的動作,而宋嘉莉不好意思地張嘴等著吳弶將泡芙送進她的嘴裏。

一抹頎長的身影從社團教室的門口走過,夾著畫板刻意經過他們社團的朱益俊輕輕瞟了他們一眼,一閃而過的視線讓宋嘉莉急忙向後退開一步,已經在嘴邊的泡芙隨著吳弶的鬆手而落在桌上,吳弶順著宋嘉莉的視線望去,卻沒有看到什麽值得她做出這種反應的事物。這時,門外一個負責清潔的阿姨推門跑進來,一副著急的模樣,不知道在人群裏尋找著誰。

“吳弶,你表姐的辦公室爆炸了,現在還在撲救,你趕緊去看看。”清潔阿姨在找到目標人物之後急忙地說著。

“什麽?”一聽到張丸靈辦公室爆炸的消息,吳弶顧不上其他,急忙衝出社團教室,從保潔阿姨身邊摩擦而過,而傻愣了片刻

的宋嘉莉這才反應過來出事了,急忙追出去。

在吳弶和宋嘉莉一前一後到達醫務室走廊時,拿著滅火器的消防人員已經在收拾工具,一些穿著警服的男人們正在封鎖現場,加快腳步走上前的吳弶推開攔住自己進入事發地的警察,衝進了隻剩下一片狼藉的醫務室。

醫務室內似乎經曆了一場由爆炸引起的火災,遍地的雜物和碎片都被燒得發黑,所有的簾布被燒得隻剩下鐵鉤。原本隻是簡單的電腦主機高溫燒毀,卻因為沒有及時掐斷電源而引起了醫務室內易燃易爆藥品在高溫下發生物理反應,在短短不到10分鍾的時間裏,整個醫務室在各種藥物產生的化學作用下爆炸,燒成了一堆焦炭,幸好發現得及時,不然這場火災將會蔓延至整個綜合樓,甚至會將這個年代悠久的歐式建築物一並燒毀。

“表姐,表姐!”吳弶踏著廢墟,在看不出原來形狀的焦炭物裏尋找張丸靈,就在他看到一具燒焦的白骨後,淚如泉湧,撲到那堆燒焦的白骨前麵大哭起來,“表姐,我來晚了,你怎麽就這樣走了,嗚嗚……雖然你平時總是抓著我的把柄差遣我做事,也很凶,可是我隻有你這麽一個表姐……”

宋嘉莉止步於門口,久久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小莉莉,吳弶在那裏幹什麽呢?”就在宋嘉莉眼淚快要溢出

眼眶的時候,端著一杯冰鎮奶茶站在門口吮吸的張丸靈拍了拍她的肩膀,瞟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在地上哭喊的吳弶,一臉茫然,“他跪在燒焦的骨架前哭什麽?”

“你沒事呀?那,那具燒焦的是什麽?”宋嘉莉愕然地看著毫發無損的張丸靈,“你不是在醫務室的嗎?”

“那個啊?新買來的骨架,才擺了不到三天。”張丸靈有點事不關己地說道,嚼著從吸管吮吸進嘴裏的珍珠,朝著吳弶的方向走去,抬腳踢了踢他的屁股,“喂,你蹲在這裏哭什麽?我不過是偷懶去買了杯奶茶,怎麽回來醫務室就變成這樣了?”

一轉身被還活著的張丸靈嚇了一跳,吳弶直接坐倒在黑乎乎的垃圾堆裏,發現張丸靈沒死,吳弶趕緊把眼淚擦幹淨,站起身就對著張丸靈一陣咆哮。

“什麽叫回來醫務室就變成了這樣子,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叫你不要整天開著電腦看淘寶,電腦燒了引發了爆炸你知不知道!”

“誰讓空調壞了又沒人過來修!”張丸靈還有理了,放下奶茶吼了回去,“我怎麽知道電腦過熱會燒焦啊!”

宋嘉莉看著平安無事的張丸靈和吳弶拌起嘴來,鬆了一口氣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感慨著人沒事就好。

從人群中穿進來的朱益俊一把拉住宋嘉莉的手腕,沒等吳弶和張丸靈發現,宋嘉莉已經被朱益俊從事發現場拽走。

宋嘉莉跟隨沉默的背影沿著中庭的草地穿過生物園,在生物園的後門邊有一個被樹叢蓋住的小洞穴,朱益俊小心翼翼地扒開掩蓋著小洞穴的樹叢,彎下身子鑽了進去,在他鑽進去之後,轉身向宋嘉莉伸出手。

“跟我來。”

宋嘉莉靜靜地注視著唇角微微揚起一絲溫柔笑意的少年,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手交到他微涼的掌心,而朱益俊在握住她的手之後露出了好看的皓齒,那是宋嘉莉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笑容,仿佛能在恍惚間融化了她的心。

穿過小洞穴,往前走過一級石階就進入了學校禁止入內的後山,層層疊疊的密林一直延伸到山頂那座高塔上,棲息在樹上的蜥蜴沿著樹枝爬下來,穿行在灌木叢內,鳥雀清脆明朗的叫聲蟄伏在這洋溢著綠葉味道的空氣裏,小野菊沿著山路蔓延成海。

朱益俊緊緊地牽著宋嘉莉的手,撥開腳下的荊棘往山頂的方向攀爬而去。

“我們去哪裏?”

“我帶你去尋找繪畫的靈感。”朱益俊一邊開路一邊說著。

尋找繪畫的靈感?

宋嘉莉半信半疑地跟著朱益俊。

“哎呀。”盡管朱益俊已經很小心翼翼,沿路的荊棘還是割到了她穿著短裙的小腿。

不等宋嘉莉去處理小腿的小傷口,朱益俊已經將她抱離地麵,一路橫抱著她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宋嘉莉多次想開口讓他放她下來,可看到他動容的側臉,卻舍不得失去此刻的溫柔。

從山腰爬到了山頂消耗了他們一個下午的時間,在那座高聳得幾乎能碰到天的高塔旁邊,有一塊平地,朱益俊再三確認四周圍沒有荊棘之後才緩緩地將宋嘉莉放落在平地上。

半輪紅日已經快要完全沒落在更遠處的山頂,高塔的後麵,是一條延伸至山穀的山路,宋嘉莉從來沒有來過後山,更不知道後山有這樣的地方。

“嘉莉,你過來,我扶你下去。”就在宋嘉莉恍惚的片刻間,朱益俊已經朝著山穀的方向走去,他小心翼翼地踏著下坡的石子往下走了一段距離,雙腳橫跨在兩塊巨石上麵,巨石的下麵有一條凹陷下去的小路,小路通向一個望不見底的洞穴。

回過神的宋嘉莉三兩步跑到朱益俊身前,那雙強勁的手臂在抓

住她之後穩穩地將她抱住。朱益俊在她雙腳踮到地之後才緩緩地鬆開手,並自己跳了下來。

“我們要進去山洞裏麵?”宋嘉莉望著漆黑的洞穴入口,突然緊張起來,害怕裏麵有一些未知的野獸。

“不用怕。”簡單的三個字成了宋嘉莉心裏力量的源泉,她克服了恐懼,安心地將手交給他,跟著他沿著這個深不見底的黑暗山洞往前走。

大約走了一百多米,窄小的洞穴入口似乎變得寬敞,即便沒有光,宋嘉莉也能感受到這裏是一個巨大的洞穴,她依稀聽見溪流衝刷而過的聲音,每走一步的腳步聲在這空曠的洞穴內都清晰入耳。

“我們來這裏做什麽?”被朱益俊帶領著坐在一塊石頭上麵的宋嘉莉問著,聲音在這空曠的洞穴內回**起來,她始終牽著他的手,似乎從那裏能源源不斷地得到平靜的力量。

“噓,不要說話。”

即便看不到朱益俊的模樣,宋嘉莉卻還是能感受到此刻的他正將食指擺在唇瓣上,做著保持安靜的手勢。

逐漸消散在洞穴內的回音化為沉默的寂靜。

四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隻能依稀聽見夾雜在溪流之中的呼吸聲。突然,在眼前的這片黑幕裏,一顆發光的物體忽明忽

暗,就在他們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小小的發光體上時,匍匐在黑暗中的發光物由中央向四麵八方擴展,像無數盞魚燈,在一瞬間點燃在夜幕下。

黑暗裏的螢火蟲匍匐在山洞的石壁上,在寂靜的夜裏集體發出光芒,將山洞的石壁變成了一麵璀璨的星空,在這片美麗星光下的是一條溪流,河溪借著螢火蟲的光芒泛著幽幽銀光。

“好漂亮。”宋嘉莉被眼前的這一幕所震驚,不由得發自內心地感歎,而這一聲感歎驚動了洞穴內的螢火蟲,它們紛紛收斂起尾巴處的光芒,繼續蟄伏在黑暗裏,整個洞穴再次陷入黑暗。

在沉寂了幾秒後,螢火蟲又開始逐一亮起了熒光,將星空帶回了洞穴。

宋嘉莉微微向上抬頭,石壁上的螢火蟲流動成銀河,仿佛在無垠的宇宙間,伸手便能摘下星辰。

“夏季是螢火蟲最多的季節,它們會成群地密集在人類找不到的地方。”朱益俊語調很輕,生怕驚動了這裏的星空。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宋嘉莉凝望著星空下的少年,冷峻的側臉被熒光勾勒出溫柔的模樣。

“還記得校運夜你掉進遊泳池的事情嗎?”朱益俊開始回憶那時候的事情,夏洛暖丟了他的眼鏡之後他便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

因為眼鏡丟了,在夜裏視線很模糊,所以他站在遊泳池邊上觀察了好一會兒,確認了水裏有人溺水才跳了進去,“在把你送到醫務室門口後,我回去找眼鏡,但是沒有找到,無意間,我看到了兩隻纏疊在一起的螢火蟲,它們朝著生物園的方向飛去,我被它們所吸引,便跟了過去,我是踏空了摔進溪流裏被衝進來的,因為找不到出口,便靜靜地坐著等救援,結果發現了這裏是螢火蟲的巢穴,後來跟著它們發現了我剛才帶你進來的通道。”

“我從來沒見過成群的螢火蟲。”宋嘉莉起身朝著溪流的方向走去,溪流對麵的石壁上棲息著數不盡的螢火蟲,它們在這炎熱的夏季繁衍,匯聚成光的河流。

“你知道對於繪畫的人而言,什麽是最重要的嗎?”朱益俊拽住宋嘉莉的手,阻止她繼續前進,再往前麵是溪流,宋嘉莉不懂水性,掉下去會有危險。

“是技巧嗎?還是畫工?”停住腳步的宋嘉莉望向朱益俊,他輕輕地搖搖頭,否定她的回答。

“是創作靈感,一幅好的作品需要有靈魂,而一幅作品的靈魂,來自於作者的靈感,沒有靈魂的作品隻不過是一張塗鴉了不同色彩的廢紙。”朱益俊牽著宋嘉莉的手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靜靜地凝視著那忽明忽暗的“星空”,“你知道你的作品最大的缺點是

什麽嗎?”

“畫風不成熟?”

“是沒有靈魂。”朱益俊搖搖頭,繼續說著,“這大概跟你習慣了根據雜誌社要求提供畫稿有關,你繪畫的天賦我不可否認,但是你的天賦被各種因素所限製,也沒有得到很好的培養,這就是導致你畫風不成熟的原因。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克服這些。”

“所以你帶我來這裏尋找屬於我的繪畫靈魂?”

“你知道為什麽著名畫家的作品能在日新月異的時代中永不退色嗎?因為他們的靈魂是自由的,不會因為某個主題,某個環境而被禁錮在一個思維方式裏,最好的作品,是能釋放自己靈魂的作品。”朱益俊意味深長地說著,這時,石壁上的螢火蟲撲扇著翅膀,沿著洞穴出口的方向飛出去,已經結束對話的兩人也尾隨著螢火蟲,離開了洞穴。

在兩人探出洞穴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變得暗沉,成群的螢火蟲就像一條流動的銀河,飄向遠方。

朱益俊沿著巨石攀爬而上,並伸手拉住宋嘉莉,將她提了上來。

婆娑而過的山風連綿起伏,佇立在宋嘉莉身前的少年靜靜地凝視著麵前的她,微涼的指尖,順著她的發絲劃過臉頰,最後落在她

柔弱的肩上。

“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吧。”緩緩下移的唇瓣在即將觸碰在一起的時候,被宋嘉莉冷冷地打斷,朱益俊落在她肩上的手不由得微微地顫了顫,所有的動作都定格在怪異的曖昧中,“我接受了吳弶的告白,所以我覺得,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保持距離比較好?”一聲冷笑從朱益俊的鼻尖傳出,他收回落在她肩上的手,插入褲帶,眼神變得冷冽。他挺直了腰肢,狹長的眸子下睨著她:“你喜歡他嗎?”

“不管我喜歡誰,那是我的事,和你沒有關係。”宋嘉莉低垂著腦袋,回答不出喜不喜歡。這樣的一句話像重重的實心球,墜落在朱益俊的心口,“夏洛暖是個很好的女生,很優秀,很喜歡你,為了能和你並肩而站,她做出了許多努力,你不應該對她視而不見,你應該對她好點,多陪陪她,嚐試著喜歡她。”

“你希望我跟她交往?”陰鬱的目光凝聚成一把冷刃,落在宋嘉莉身上。

不,我不想,但是我更不想因為我的關係,讓你遭人非議。

宋嘉莉深吸了一口氣,諾諾地點點頭,將內心真實的想法咽回肚子裏。

“我明白了。”隻說了四個字的朱益俊頭也沒回,獨自下山,

他看不到在他轉身之際,身後的人淚如雨下。

宋嘉莉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樹林深處。她努力地抬頭,不讓自己哭出聲,卻在手機收到一條短信之後決堤:

“如果和夏洛暖交往是你所希望看到的,我會如你所願,和你保持距離,和你們保持距離。”

——朱益俊

早就偷偷在宋嘉莉的手機裏設置了衛星定位的吳弶跟著手機衛星圖,在學校的後山上找到了她。

她正蜷縮著身子,靠著一棵古樹坐著,似乎已經哭累了,也找不到下山的路,她疲倦地抱著雙膝睡了過去。

吳弶在奔跑了幾步之後生怕驚擾她,腳步輕盈地走到她的身邊,心疼地蹲下身子撫摸她的額頭,歎了一口氣。

“傻瓜,為什麽連喜歡一個人的勇氣都沒有……”

從吳弶將宋嘉莉抱下山起,往後的日子裏,朱益俊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過,聽學校的人傳聞,他好像和夏洛暖報名參加了什麽比賽,一起離開了這座城市,可能要到國際賽才會回來,又或者缺席國際賽。

還有人傳聞,他們已經開始交往,去國外是為了訂婚。具體的情況宋嘉莉並沒有去打聽,因為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她不斷地用畫

畫去麻痹自己。在短短的20多天裏,她所練習的畫稿堆積起來大約有一本中華字典那麽厚,她不斷地利用空餘時間學習繪畫技巧和筆法,吳弶多次提議帶她去散散心,到處走走,但她卻堅決繼續練習畫畫,好像畫畫才是她生命的全部。拿她沒轍的吳弶隻好陪在她身邊一起繪畫,並告訴她一些有關繪畫的知識。

“畫線條的時候要一筆過,重複的線條會讓整個畫麵看上去厚重,而且掌握不好會變成雜亂。”

吳弶坐在一旁指點,這是距離國際賽開幕的倒數第5天,也是他們魔鬼訓練的最後一天,宋嘉莉手中的畫稿將是這20天來最後一幅作品。

“經過20多天的努力,我們社團的每個成員都在快速地成長。”楊楚峰在最後一個社員的作品收上來時說道,他望向會議桌旁邊的那塊空地,那裏擺了三堆約一米高的畫紙,那是他們所有人這20天來的成果,“這些天來,新來的社員很是努力,幾乎是量到質的飛躍,特別是宋嘉莉。”

所有人的視線順著楊楚峰望去的方向落在宋嘉莉身上。

“不管是從繪畫技巧還是構圖,宋嘉莉的進步是最大的,我希望全體社員能夠向她學習,不斷地找到屬於自己的風格和技巧。”楊楚峰說罷,看了看牆上的時鍾,差不多到上課時間了,於是他將

接下來要強調的事情概括成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國際賽的具體事項大家等我短信通知,散會。”

圍著會議桌已經被魔鬼訓練折磨得一臉疲憊的社員們紛紛收拾好自己的畫本,將椅子推進桌子裏,站起身活動一下筋骨,陸陸續續離開社團教室。

“宋嘉莉,你和吳弶留下來,我有話要跟你們說。”楊楚峰急忙招手,將準備走出社團教室的宋嘉莉和吳弶叫住。在所有人都離開了社團之後,楊楚峰隨意地拿了一副宋嘉莉這些天所創作的畫稿,走到她麵前,“我留你下來是因為有一些話,不方便當著所有人的麵講。”

“雖然你的進步很大,但是從你的整個繪畫水平來看,還遠遠不能達到參加國際賽的水平,你還需要再努力。”楊楚峰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禁擰緊眉頭,“從你所有上交的作品來看,不難發現,一幅畫裏有不同的筆法,給人感覺像是兩個人畫出來的。”

“什麽意思?”宋嘉莉和吳弶異口同聲地問道。

“意思就是,雖然你後期學會了正確的筆法和技巧,但是在你創作的過程中,你容易跟著自己的習慣改變筆法,讓人感覺你的作品有一種牽強感。”楊楚峰指出畫稿裏不同筆法的位置,“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裏,你要好好地琢磨,究竟是使用正確的筆法還是自己

習慣的筆法,或者結合這二者。”

似乎明白了楊楚峰要表達的意思,宋嘉莉點點頭,思考著屬於自己的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