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

給你的愛一直很安靜,來交換你偶爾給的關心。明明是三個人的電影,我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 *** ***

是寒假開始的第一天,我沒有急於回家,而是獨自來到了學校後山的涼亭,因為我知道那裏幾乎無人問津,是個痛哭發泄的好去處。

我頹然地蹲在涼亭裏,一遍一遍質問自己,蘇茉莉,你為什麽這麽笨?

你口口聲聲說要替楚遇白完成他未完成的夢想,可是現在,你連一個小小的期末考試都掛科,你要怎麽去幫楚遇白實現夢想?

你真沒用啊,蘇茉莉!

就連遇白最後的心願,就連你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你也完成不了!

眼淚就是在那一瞬間無法遏製地落下來的,我用力地用衣袖擦著眼淚,咬緊嘴唇,極力控製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仿佛眼淚落下來就是認了輸,仿佛認輸了,就真的沒法為楚遇白完成夢想了。

然而,這一切,不過隻是徒勞,眼淚像怎麽也擦不完一樣轟然而下,我終於泣不成聲。

“喂……”有清冽如霜的男聲傳來,一雙質地做工考究的黑色小羊皮男靴進入我的視線。

我愕然抬起頭來,高瘦的男生,穿一件黑色大衣,黑色西褲,立在離我一步遠的地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目光凜然不帶一絲感情。

他見我抬頭看他,緩緩將頭側向一邊,緩緩說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要如何如何,如今也隻是在這裏沒用地哭嗎?”

他的語氣清寒凜冽,像是深冬早晨枝頭上的寒霜,我就知道了,他是徐玨。

“不用你管!”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決然地說道,“是我笨,不僅專業課掛科,你掛我《建築攝影學》也是應該的,行了嗎?”

他怔了一下,斜睨著我,仿佛有些驚訝我怎麽知道來人是他。

我以為他會因為我不善的語氣發怒,然而,他像是沒聽見一樣,長腿一邁就瀟灑利落地坐在了我旁邊的石凳上,慢悠悠地開口說道:“我記得,某人說過自己有遠大的理想與追求的,是不是?”

“是又怎麽樣?”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徐玨毫無表情的臉,我突然就像吃了火藥一般,“哪條法律規定普通人就不能有夢想了嗎?”

他也不生氣,仍然雲淡風輕地說著:“有就說來聽聽吧。”

“說就說。”我莫名賭氣地說道,“我的夢想是順利從C大攝影係畢業,再去耶魯大學念攝影專業的研究生,然後……然後成為最好的攝影師。”

“最好的攝影師?”他看著遠方,淡淡地笑,“對於最好的攝影師,你的標準是什麽?”

我愣住,以前的我隻是一心想要“複製”楚遇白的人生,從未思考過,怎樣才算是楚遇白口中“最好的攝影師”。

我冥思苦想,最終也隻能說:“成為美國《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

這其實,也是楚遇白的夢想。

“然後呢?”徐玨側頭,雙眼微眯,直直注視著我,仿佛要一直看透我的心。

然後?成為最好的攝影師,為《國家地理》雜誌工作,那些都是楚遇白的夢想,因為是他的夢想,所以就成了我的夢想,因為他從來沒有說過然後要怎樣,所以,我的夢理好像戛然而止,就停在了這裏,沒有了“然後”。

然後呢?是啊,然後呢?如果有一天,我替楚遇白完成了這些,那麽,作為我自己,蘇茉莉,我要做什麽呢?

“然後,然後我就會走遍世界各地,去拍一張照片。”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那一定要是我這一生中拍得最好最完美的照片,因為我要將它命名為‘遇白’。”

良久,徐玨輕聲說:“是嗎?”他的聲音輕得仿佛像山間的雪花一般,好像風一吹就會煙散了一樣。

他說:“如果,你是建築師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問,又為什麽會做這樣根本不可能的假設,但也許因為內心苦悶急需要有個人陪我說說話,所以即便對方是平時不那麽友善的徐玨,我仍然想一想說:“如果我是建築師的話,我一定要建一棟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樓,然後一定要把這棟樓命名為‘遇白’。”

我說完了,又篤定地點頭,我的夢想就是這樣執著又具體,也許外人聽起來還十分可笑,但我並不在乎。

徐玨沉默不語,我下意識地側頭去看他,他目光清淺地落在雲霧繚繞的山間,仿佛根本沒有聽到我的話一般。

良久,他突然自嘲般笑了笑,再側過頭來時,目光裏已有隱隱的怒氣與冷光:“所以,你所謂的‘夢想’都是為了那個叫楚遇白的人?那不叫夢想,那最多隻算心願。夢想是關於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他突然轉頭,目光凜然直視我:“蘇茉莉,如果一生都隻是踩著別人的足跡,別人做什麽,你就做什麽,那隻能算是別人的人生。那麽,你的人生呢?那算是你自己的人生嗎?不是。”

我默然無語,明明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卻仍然咬著唇不肯就此承認。

徐玨冷笑出聲,微微彎起嘴角,極盡嘲諷地繼續說道:“蘇茉莉,你連自己的路都走不好,還妄想去替別人完成夢想!簡直是癡心妄想、不自量力!”

有風自山穀中吹來,極冷極烈,仿佛有薄利的刀割麵般疼,徐玨的話說得那樣狠,就像這山間塑風般,雖然清寒凜冽,卻又令人思緒澄明。他說的一點沒錯啊,我連期末考試都掛科,我連自己的路都走不好,又憑什麽去替楚遇白完成夢想呢?

徐玨說完了,“謔”地起身就要走,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與決心,下意識地抓住了他大衣的下擺,焦急地問道:“你、你可以幫我嗎?你幫我補習好不好?”

徐玨像是不敢置信般驀地回頭。他回眸的瞬間,我分明看見他眼中的驚異,但等我再仔細去看時,他已換了一副高冷的表情,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我說:“我幫你補習?那怎麽行呢?笨蛋一樣的你,怎麽可能跟得上我的智商……”

他雖然這樣說,卻仍然任由我牽著他的衣擺,我便得寸進尺地牢牢抓住他,像是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我知道,我這樣說可能會有點奇怪,但是,C大我所認識的人裏,你是唯一一個可以幫我,也是有可能幫我的人。”

他也是唯一一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雖然他從不曾承認,但我隱約覺得轉專業這件事裏,也許有他的作用。

我說完了,用祈求的目光直直看著他。

他卻突然側頭躲開了我的目光,別扭地說:“雖然你一定跟不上我的智商,但,我就喜歡挑戰這樣高難度的問題。”

這一次,驚訝的人是我。

我茫然地鬆開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算是答應了嗎?我原本以為他會狠狠羞辱我一番,再斷然拒絕的,沒想到他卻……

我想要向他確認,他已經雙手插兜,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我立著原地,看著他清瘦孤高的背影,仍然不敢相信,那個桀驁不馴、不可一世的徐玨,竟然答應幫那個他一直“嫌棄”的我補習功課。

風從山穀中忽悠而來,清寒撲麵,卻令人清醒異常,我當風而立,突然像是明白了一個道理,也許這世上,罵你最狠最凶的那個人,卻是最關心你的那個人。

大約這就是所謂的忠言逆耳。

也許,很多事,不應該隻看表麵。

*** *** ***

第二天清晨,我睡得迷迷糊糊,接到徐玨的手機短信,隻有一個時間和地址:“9點,牧之路160號。”

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是他發給我的補課時間和地點!而當我注意到,時間已經到了八點二十時,我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

當我著急慌忙地一頭衝進牧之路160號時,才發現,這是一家隱在小巷裏古色古香、別具特色的茶館。穿中式服裝的服務員看見我進來,也不問,直接領我上了二樓的包廂。

我跟著服務員走進包廂裏,就看到徐玨正在卷著袖子煮茶,聽到聲音,眼睛都沒有抬一下。我下意識地看到一下時間,9點過5分。想必他正在氣惱我遲到這件事。

果然,下一秒,他清清冷冷的嗓音自氤氳的水汽中徐徐傳來:“蘇茉莉,如果下次你再遲到的話……”

我連忙說:“下不為例!如果我下次再遲到的話,就……就讓我下學期再掛科,永遠不能從C大畢業!”

有那麽一秒鍾的靜默,然後我突然聽見有誰“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我不敢相信,走近了仔細去看,嫋嫋霧氣中,徐玨的嘴角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居然是笑著的。

他一本正經地說:“我可沒那麽大的本事。”

我就一本正經地答:“可他們說,在C大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嗯……”他像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頭說,“他們說的也有道理。”

我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果然,這個人就像傳聞中的一樣,永遠不懂什麽是謙虛。當然,他也不需要謙虛。

徐玨示意我坐下來,然後,一抬手就扔了三本書在我麵前,分別是《外國攝影史》、《攝影基礎理論和基本技能》,以及《美術基礎》。

我才突然反應過來,我這個請人幫忙補習的人居然自己連課本都沒有帶。我以為他又要趁機諷刺我,他卻輕輕抬一抬下巴說:“前麵兩本你先自己看,我們今天就從美術基礎開始。”

“可是……我們的課程裏好像沒有美術基礎這門課……”我膽戰心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因為——”他身體微微前傾,細長的眼睛彎成一座橋,笑眯眯意味深長地說,“別人的審美跟你不同。”

說完了,他像是怕我聽不懂一般,又解釋說:“別人的審美沒你這麽跑偏……”

我終於聽懂了他話裏的諷刺,卻不敢反駁,隻好拿起那本《美術基礎》來研究。

一整個上午,我都被徐玨布置的習題虐得死去活來,而徐玨則在一邊悠閑地喝著茶,偶爾隔著桌子瞥一眼我的靜物素描。

我抬眸悄悄觀察他,以為他又要擺出嫌棄和鄙夷的神色來,他卻已經收回了目光,繼續喝他的茶了。

快要到中午的時候,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早上因為太趕時間,什麽都沒有吃,這時候我感覺自己可以吃下一頭牛。

“我請你吃飯吧。”我停下來,認真地看著徐玨。

徐玨抿一口茶,將茶杯輕輕擱在桌上,頭也不抬地說:“你請不起。”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似乎彎了彎。

“哦。”我才想起來,像徐玨這樣挑剔的人大概是不會像我們一樣吃小館子的,“那我要怎麽付你報酬呢?按小時算好不好?”

他聞言有些詫異地抬頭看我,漆黑的眸子裏漸漸笑意越來越深,居然難得地溫言溫語地說:“好。”

“可是我很貴。”他修長的手指摸著下巴說,“你可能付不起。”

“很……很貴是多少?”我有點心虛,但仍然強裝鎮定,我可不想占徐大少的便宜。

“嗯……”他快速地拿出手機,輸入了一個數字,再將手機輕輕推到我麵前。

“500一小時?!”我忍不住輕呼,C大教授級別的講一節課也就隻有200塊的課時費,他這簡直是搶錢啊。

他卻不以為然,笑一笑,緩緩抬眸看我:“美金。”

“500美金一小時?!3000多人民幣一小時!”我的理智已經被他開的價格嚇得完全喪失了,脫口就說,“你幹脆把我賣了算了。”

“500美金已經打了友情折扣。”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一臉狡黠笑意,“把你賣了?你應該賣不出這麽高的價。”

我竟然無言以對。

徐玨在美國的導師曾經得過建築界的諾貝爾獎——普利茲克建築獎的著名教授,而徐玨又是導師的得意門生。據說,目前徐玨的一張設計圖紙已經能賣到幾十萬,所以,平均下來,500美金一小時,確實已經算是友情價。

“我,我請不起你……”我老老實實地說道,“今天上午兩個小時的費用,我會分期還給你的,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他卻一言不發,飛快地取了桌上的便箋紙和筆,龍飛鳳舞地寫起來,寫完了遞到我麵前,也不說話,隻是笑望著我。

我低頭去看,素白的便箋紙上,是遒勁有力的字體:“願望券一張,持券人甲方徐玨可以要求乙方蘇茉莉在不違背法律、道德與自身意誌的情況下,完成甲方指定的一件事。甲方簽名:徐玨。”便簽的右下角是空著的“乙方簽名”。

我茫然抬頭看他,他就用下巴點一點那張便箋紙,說:“簽了它,永久免費補習。怎麽樣?”

我在心裏迅速地盤算著,不就是將來要讓我做一件事嗎?而且不違背法律和道德,更重要的是,還要不違背我的自身意誌,那就是說,隻要是我不願意做的事,我就可以拒絕咯?對我這麽有利的“合約”不簽才是傻子呢。

“簽就簽!”我拿起筆“刷刷”幾下就在便箋紙上寫下了我的名字。

徐玨接過便箋紙,認認真真看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小心翼翼地收進錢包裏。我看著他一副如獲至寶的樣子,心裏突然就毛毛的,想要把便箋紙要回來的時候,徐玨似乎覺察到了我的意圖,麵無表情地搶先下了逐客令:“今天就到這裏,你先走吧。”

我隻好收拾了東西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心裏發虛,總感覺好像一不小心自己把自己賣了一樣。

*** *** ***

中午時分,牧之路160號的茶樓裏,安冉透過包廂雕花鏤空的隔斷看著蘇茉莉走遠了,才慢悠悠晃進徐玨的包廂。

包廂裏茶香四溢,安冉毫不客氣地走過去,坐在徐玨對麵,用一副震驚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徐玨,明知故問地說:“咦?這居然真的是徐大少你啊?”

安冉臉上的震驚絕對不是故意裝出來的,就在剛才,她透過隔斷,看見徐玨和蘇茉莉坐在一起,意識到徐玨是在給蘇茉莉補課時,饒是她見慣世麵,也幾乎是目瞪口呆的。

徐玨平時跟人說話,超過三句以上便不耐煩,誰又能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不厭其煩地給一個笨笨的女生補習?

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是我又怎麽樣?”徐玨強作鎮定,已然沒有了平日玩世不恭與灑脫不羈。

安冉就不嫌事多,一本正經地向他確認:“所以,剛才,徐大少你是在給蘇茉莉補習嗎?”

“關你什麽事?”徐玨已然徹底放棄了毒舌功能,用了象征勢弱的反問句。

安冉就知道他是心虛了,幸災樂禍地說:“徐玨,你完了。”

“你什麽意思?”徐玨不由自主握緊了茶杯,一雙狹長的眼裏不知不覺就隱隱透出淩厲的光芒。

安冉知道他這樣的表情就代表她猜對了,便十分篤定地說:“徐玨,你愛上了蘇茉莉。”

徐玨聞言的第一反應便是想笑,但那笑容很快就僵在了他的眉目間,他側過頭去,不再說話,一張薄唇緊緊抿成直線。

“你嘴上不承認,是沒有用的。”安冉伸手指指徐玨的左胸口,“因為,你的心早已經承認了,在你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我還奇怪呢!那樣不可一世的徐玨,居然為了幫一個毫不相幹的蘇茉莉轉專業,而動用他平時總不屑的人際關係;同樣是那個對別人的事從來都漠不關心的徐玨,竟然會耐心地幫蘇茉莉補習。”

安冉笑嘻嘻地看著徐玨:“你說,一個人變得這樣反常,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然後,她不等徐玨的回答,自問自答地說:“當然是因為,他愛上了那個叫蘇茉莉的姑娘啊。這樣一來,所有的‘反常’都好解釋了,對不對?”

安冉說完了,就眨眨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徐玨,一副看透世事,了然於胸的表情。

徐玨像是被她的表情徹底激怒了,決然否定:“我愛上蘇茉莉?怎麽可能!”

“噢?”安冉一副完全不信的樣子。

徐玨假裝低頭喝茶,不讓安冉看見他的眼睛,極力控製著聲音,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沒錯啊,幫蘇茉莉轉專業的是我,給她補習的也是我。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你大概不懂,我們這種人的世界,有時候實在太無聊了,就想找個‘笨得有趣’的對象,來玩玩遊戲。但那,也隻是遊戲而已。”

“是嗎?”安冉雖然用了問句,但明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其實呢,真相到底是什麽,隻有你自己的心裏最清楚。徐玨,騙人也許好玩,可是騙自己又有什麽意思呢?”

安冉走後,徐玨又獨自在包廂裏坐了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上了蘇茉莉,但他清楚地知道的是,關於他和蘇茉莉之間的那個“遊戲”,好像越來越變得不僅僅是個遊戲那麽簡單了。

那一晚,徐玨徹底失眠了。

安冉中午說的話,像是一枚尖細的針,輕輕一捅,便戳破了驕傲的他在自己心裏設置的那層窗戶紙,讓他徹底看清了自己對蘇茉莉的情感,不是好奇,不是探究,而是……

徐玨躺在**,靜靜地看著大幅的落地窗,窗外的天空漸漸亮起來的時候,他決然對自己說,喂,徐玨,這可不像你。這世上有什麽你不敢做,又不敢承認的事呢?不就是愛上了那個叫蘇茉莉的女生嗎?有什麽不能承認的呢?

那樣不磊落,隻會被那個安冉笑話吧?

於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牧之路,因為,他知道在那裏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會遇見安冉。

果然,徐玨在一家咖啡館的櫥窗外看著了坐在窗邊守著一杯咖啡發呆的安冉,他走進去,坐在她的對麵,直截了當地說:“你說的沒錯,我愛上了蘇茉莉。”

安冉也不驚訝,有點敷衍了事地朝徐玨豎了豎大拇指,像是一副她早就猜到徐玨會直白坦然地承認自己對蘇茉莉的心意一般。

“怎麽?”這倒讓徐玨有點詫異了,“你都不嘲笑我的?”

“為什麽要嘲笑你?”安冉側頭看著他,一張素白的臉上漸漸透出憂傷來,“其實我們現在算是同病相憐了,恭喜你加入‘愛而不得’團隊。”

“你這樣,我倒有點不習慣了。”徐玨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挑眉看著安冉。

“那我應該是怎樣的?”安冉淡然一笑說:“難道見了你的麵,就要跟你大打出手才是我嗎?那是幾年前的我。這麽多年過去了,發生了很多事,我也看清楚了很多。有時候,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就好像,你看起來不喜歡喬歡,但其實他也並不想害他。”

“做慣了壞人,突然聽你這麽誇我,我還真有點不習慣,如果你這算是誇我的話。”徐玨難得地手足無措起來。

安冉就淡淡瞥他一眼,說:“因為,你馬上就要墜入愛而不得的苦海了,所以,我想對你稍微好一點點。”

“你的意思是,蘇茉莉的眼裏根本沒有我?”反應過來的徐玨就有點坐不住了。

安冉聳聳肩,一副“顯然是這樣”的表情,直截了當地說:“你應該知道的吧,蘇茉莉喜歡的是楚遇白。”

“那又怎麽樣?”

“那又怎麽樣?”安冉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窗外,表情就漸漸落寞起來,輕聲喃喃地說,“這種事情,我最有經驗了。如果你曾經拚盡全力地愛過一個人,而那個人後來突然消失在你的世界裏,那麽,不管將來,你的世界裏有多少個人來來回回,你的世界裏也始終隻有那個人而已,再容不下多餘的另一個人。他在,他是你的全世界,他走了,你的全世界隻剩下一個他。”

咖啡館裏的音樂哀婉悲切,窗外,遠處的天空,是令人心情抑悶的鉛灰色。徐玨聽著安冉自語般地喃喃,慢慢就垂了眸。

他很少看見這樣的安冉,在他的印象裏,那個叫安冉的女孩,是倔強永遠不服輸的安冉,是即便咬緊牙強裝樂觀也不願意讓任何人看見她脆弱一麵的安冉。

然而,過去的一年中,她經曆了太多,喬歡再次失蹤,她的眼睛失而複明。很多時候,她明明是笑著的,卻能一眼看著,她眉目間凝結著的哀傷與落寞。

愛情真是把雙刃劍,能讓人生,亦能讓人死。

但他都還沒有試過,又怎麽知道必定是死呢?況且,有什麽事是他徐玨做不成的呢?

“也許,以前的蘇茉莉全世界隻有一個楚遇白。”徐玨緩緩抬眸,目光堅定自信,“但從現在開始,我要做她的全世界。”

安冉有點同情地看著徐玨:“徐玨,你是不是覺得以你的條件,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蘇茉莉的心?”

“不然呢?”徐玨被安冉眼中顯而易見的憐憫之色弄得莫名心慌起來,卻隻能強裝自信。蘇茉莉怎麽可以不對他傾心呢?他已經在很早很早之前,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就已經將她悉心收藏在心裏了啊。

“楚遇白是永生在蘇茉莉心裏的人。”安冉伸手去輕輕拍拍徐玨的肩,“而你,永遠不要妄想打贏一個永生的人。所以,徐玨……”

徐玨慢慢彎起嘴角,他當然知道安冉想說什麽,她想勸他放棄。可是,他本來就是熱衷於挑戰高難度的啊。

徐玨眨眨眼:“要不要來打賭?”

安冉就知道勸是勸不住的了,情傷這種事,隻有傷過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沒有傷過的人,永遠抱著僥幸的心理。

“好啊!”安冉知道既然勸不住,就隻有用激將法助他一臂之力了。

“三個星期。”徐玨說,“我會讓你看到,我愛的人,恰好也愛著我。”

“三個月。”安冉不容置疑地說,“徐玨,有些事一定要慢慢來。別說三個月,給你三年,三十年,你也未必能拔除住在蘇茉莉心裏的楚遇白。”

她說得那樣篤定,徐玨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什麽是惶惶不安的感覺,像是有人將他的心整個拎起來了一般。

如果,楚遇白之於蘇茉莉,是喬歡之於安冉一般的存在,那麽,也許就會像安冉所說的那樣,他將永遠走不進蘇茉莉的世界。

蘇茉莉,你看,我這一生遇見的第一個難題,便是你在我的世界裏隨意來去,我卻不知道要如何靠近你。

*** *** ***

寒假開始的第三天,室友們都回家了,寢室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清晨醒來的時候,收到媽媽的短信:“茉莉,什麽時候回來?”

我看著那條短信,怔了很久,不知道要怎麽回複,媽媽選了短信而非電話的方式,大概就是不想讓我為難吧。不是不想回去的,隻是,那個我生長的江南小城,到處都是關於楚遇白的記憶,靠近一步,便像是踏進萬丈深淵一般。

於是,留校補習成了晚回家理直氣壯的理由,我跟媽媽說要在學校補兩周的課,年三十前到家。短信回過去了很久,終於收到媽媽的回複,隻有一個字“好”。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媽媽終歸是了解我的,所以,她從不多問,更不在我麵前提起楚遇白。

我抱著手機默默抹眼淚,手機短信鈴聲再次響起來,這一次是徐玨,短信內容隻有兩個字:“下樓。”

我愣了一下,差點沒嚇得從**跳起來,他短信的意思是,他現在就在我寢室樓下?

“十分鍾。”我快遞地回複短信,手忙腳亂地去換衣服。

他的短信卻立刻又回了過來:“慢慢來。”三個字後麵還十分罕見地加了一個大大的微笑表情符。

我捏著手機,慌得已經不知道如何是好。

這……太反常了!

徐玨說慢慢來,那就一定不是真正的字麵意思“慢慢來。”

我幾乎拿出了軍訓時換裝的速度,迅速地刷完牙洗完臉,隨便套了件大衣就奔出門。

我低著頭,衝出宿舍樓大門,C城深冬特有的清新凜冽的空氣就撲麵而來,我吸吸鼻子,抬起頭來時,就看見緋色晨曦裏遙遙立著的徐玨。下一秒,我便愣在原地。

嚴格說來,我並不能看清他的臉,為什麽就那麽肯定他就是徐玨呢?

也許是因為他修長挺拔的身形;也許是因為他眉宇間不經意流露出的幾分疏離與淡漠;也許……也許隻是因為他身上穿的那一件醒目的藏青色羊絨大衣。

“蘇——茉——莉!”他仍然像往常一樣,一字一字地叫我的名字,大概誤以為我又沒認出他來。

我快步走過去,才發現他身後停著的白色敞篷跑車的後座上擺滿了鮮花,繡球、芍藥、玫瑰,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姹紫嫣紅,芬芳馥鬱。

“好漂亮的花啊!”我看著那些花,禁不住低聲感歎,跌到穀底的心情就莫名漸漸好起來。

“當然。”徐玨立在我身側,頗有些得意地彎起嘴角笑。

“是要送給女生的嗎?”寒冷的冬日清晨,看見這些鮮豔的花兒,我的心情都變得莫名好起來。原來那樣犀利毒舌又自戀的徐玨也會喜歡什麽人嗎?我以為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呢。

徐玨淡淡地瞥我一眼,點頭。

“這些花是你一大早去花店買的吧?一點都沒蔫呢?”我俯身仔細研究著那些花,“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為它們擺在了敞篷車上的緣故。聽說,氣溫越低越利於保存鮮花呢。不過,大冬天的,開敞篷車不冷嗎?”

一陣風來,我裹緊大衣,十分不解地看著徐玨:“站著都很冷啊,車開起來怎麽會不冷呢?”

徐玨斜睨著我,不說話,麵色漸漸古怪起來。

我自顧自地說:“大概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你一定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女生吧?”

其實,我還想問他,那個女生喜不喜歡他,但是,我不敢。

徐玨就那麽麵無表情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仿佛要將自己站成一尊雕像一般。盡管如此,我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耳尖,微微紅了呢。原來徐大少也是會害羞的啊!

我將手一揮,假裝十分體貼地說:“你快去把花送給那個女生吧!今天的補習就算啦。”

徐玨不說話,仿佛在跟什麽賭氣一般,十分明顯地捏緊了拳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好像要用目光將我的臉燒出洞來一樣。

“怎、怎麽了?”我快速地在腦海裏回顧了一下自己說過的話,好像沒說錯什麽啊!

他別過頭去,不再理會我,迅速打開車門,坐進去,像是跟誰慪氣一般,“砰”的一聲大力地甩上車門,然後,冷冷地說:“上車!”

“啊?”我看著那一車的花兒,為難地問道,“不是要去送花嗎?”

“花都被你看過了,還怎麽送人!”他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看著我,偏偏用慢條斯理地語氣說,“蘇茉莉,你上不上車?”

我當然是不敢不上車的。等我坐進副駕駛座,剛係好安全帶,徐玨便一言不發地發動了汽車。

跑車的速度很快,衝出去的一瞬間,我的眼睛幾乎快要睜不開,狂風扯起我的頭發,寒氣自衣領處直灌進來。我閉著眼睛想,徐玨真了不起呢,平時那麽驕傲的一個人,為了愛情,這麽冷的天,一大早拉著這些花兒,也不知道吹了多久的冷風呢。

當我的腦海裏出現“冷風”兩個字後,奇怪的事發生了,風好像突然停了。我詫異地睜開眼睛,原來是徐玨開啟了頂棚。

風聲瞬間被屏蔽在了車外,大概是徐玨開了暖氣,很快,車廂裏便溫暖如春,熱得需要脫掉大衣,我回頭看看後坐上的那些花,十分得惋惜:“你還是開著敞篷吧,不然那些花就要蔫了。”

“又不是送給你的花,”徐玨目光直視前方,“你著什麽急?”

我就是再笨,也明顯感覺到了徐玨語氣裏的火藥味,立刻乖乖閉了嘴。

一路上,徐玨將車開得飛快。一開始,車道兩旁還有高樓林立,慢慢地,道路兩邊開始荒蕪起來,像是開上了一條山道。

我忍不住緊張地問:“我們要去哪裏?”

他側頭看我一眼,不動聲色地說:“我家。”

“你……你家?”我緊張得結巴起來。

他就突然朗聲笑起來,挑起一雙長眉,側身靠近我說:“怎麽?怕我把你賣了?”

他輕輕笑著,一副邪魅狷狂的樣子,狹小的車廂裏,我清晰地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強大氣場的壓迫力。

我下意識地吞了吞唾沫,極力鎮定地搖頭:“沒……”

說完了,我又想一想,像是安慰自己一般說:“嗯,我又賣不了多少錢,再說,你那麽有錢,怎麽會賣我?我賣你還差不多。”

他一本正經地點頭:“好像有道理,不過……”他突然頓住不再說話,目光清淺地落在我的臉上,澄澈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我看不懂的情愫。

不過什麽,他沒有說,我卻莫名地緊張起來,總覺得好像又走進了什麽“圈套”一般。

車子快要到半山腰的時候,天空中突然飄起零星的雪花,車窗外潔白的雪花淩空飛舞,車窗內,溫暖如春,清香馥雅。

下雪了,但這個冬天,似乎並不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