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別經年

他們說,世上最幸運的事,莫過於,我喜歡著你,而你恰好也喜歡著我。我因此以為我是世上最幸運的人,後來,我才發現,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因為你已遠行,沒有歸期。

*** *** ***

因為九月楚遇白即將遠行去往陌生的城市,所以我允許自己一個悠閑的暑假,整個假期我都陪著楚遇白在網上天南海北地聊天。

我因此得知他的生世,那個看起來像陽光一樣溫暖的少年,在很小的時候就因為一場事故失去了雙親,十幾年來一直與年邁的外婆相依為命。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但是他在網絡上跟我說這些的時候,字裏行間卻分明沒有半點委屈與抱怨。

我盯著那些於他而言殘忍又冰冷的字,左胸腔裏隱隱的疼,半天也打不出一個安慰他的字來。

他卻安慰我說:“怎麽了?茉莉?不要為我難過啊。其實我一直覺得,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呢,所以啊,我要做一個快樂的,不讓他們擔心的人。”

我看著電腦上那些他打的字,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這大概正是我喜歡他的另一個原因吧,即便童年時遭遇不幸,少年時曆經磨難,卻全然沒有半分戾氣,仍然努力成為一個溫暖別人的人。

我認真打他的名字:“楚遇白……”

“嗯?”即便我什麽也不說,隻是叫他的名字,他也總是習慣性地這樣回複我。

“8月10號那天,我可以早點去你家,幫外婆的忙嗎?”

8月10號是楚遇白舉辦謝師宴的日子,他準備把老師和同學請到家裏吃飯,我想那樣外婆一定會很忙。

“好,那你一定要早點來,陪外婆聊天。”他說:“其他的,都交給我就好了。”

盡管楚遇白說不需要我幫忙,但8月10號那天我仍然堅持一大早就出門,媽媽聽說了楚遇白要在家裏辦謝師宴的事,前一天晚上就幫我準備了很多熟菜。我一一打包好,用自行車載著,飛快地駛向楚遇白家。

來應門的是外婆,即便是第一次見,她卻能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是小茉莉嗎?快進來啊!遇白出去了,他說你會來,讓我在家裏等你。”

我走進去,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幹淨又整潔。外婆一直握著我的手,將我領進屋裏,為我開了空調,笑眯眯地將半個西瓜遞給我,慈眉善目。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楚遇白會是那樣溫暖的人。

最令我意外的是,那天的菜肴豐盛又美味,而且全部出自楚遇白之手。

我驚訝得目瞪口呆,外婆就在一旁像個小孩子一樣“嘻嘻”笑,自豪地說:“我們家遇白啊,什麽都會呢。將來誰嫁給我們遇白,可就享福咯。”

“外婆,你在叫我嗎?”楚遇白聽到自己的名字,從廚房裏探出頭來。

外婆就衝我做噤聲的動作,我便假裝茫然地對楚遇白搖頭,等到他懵懂地轉身繼續炒菜時,我和外婆就像做了壞事的小孩一樣偷偷憋笑。

那天的謝師宴舉辦得很成功,大家都很開心,隻有我總覺得這像是離別前的最後一次狂歡,難忘又難舍。

天快要黑的時候,老師們紛紛起身告別,這預示著徹底的狂歡才剛剛開始,有幾個女生主動喝起酒來。很快就是有女生喝醉了,目光灼灼地看著楚遇白,我懂那樣的目光與表情意味著什麽,卻隻能冷眼旁觀。

“楚遇白,這麽多年了,你知道的吧?”女生舉著酒杯,目不轉睛地看著楚遇白。

我則坐在角落裏,一瞬不瞬地觀察著楚遇白的表情,他像是並不意外,隻是能能側頭,看著女生的眼睛,平靜卻溫和地說:“你喝醉了。”

意外便是在那一瞬間猝然發生的。女生突然將酒杯磕在桌上,“砰”的一聲,玻璃杯碎了一地,所有人都看著女生和楚遇白,小小的四合院一片寂靜。

女生在難挨的靜默裏,慘淡地笑著,以一種決絕的語氣說道:“楚遇白,我喜歡你啊!我今天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我喜歡你整整三年了!你還要裝著不知道嗎?因為喜歡你,所以我拚盡全力考去C城的大學,你以為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能和你繼續留在同一個城市啊……”

她說得那樣決絕又無所畏懼,這樣的勇氣,無論如何,我是沒有的。我開始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悲哀。

我在楚遇白身旁,坐如針氈。我不敢去看楚遇白的表情,我甚至想悄悄溜走,因為我害怕聽見楚遇白說,他也同樣喜歡著她。

隻是幾秒鍾,仿佛已經過了很多年,所有人都在等楚遇白的答案。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抬頭悄悄觀察他的表情。

楚遇白像是並不意外,他隻是側頭,直視著女生,認真又坦誠地說:“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你說謊!”女生突然激動地伸手來拉楚遇白,手裏捏著的酒杯碎片便因此甩了出去。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楚遇白已經迅速側身張開雙臂從後麵護住了我。他那樣牢牢地護住我,讓我想起前不久剛看過的那個溫馨又感人的電影《超能陸戰隊》,他現在護著我的姿勢,分明就是“大白抱”啊!

“你說謊!”女生的聲音已經變了調,她憑著醉意來拉楚遇白,“你明明是喜歡我的!你為什麽不承認呢?你明明就……”

“田小菲。”楚遇白一字一字冷然念女生的名字。我從來不知道楚遇白的聲音可以這樣毫無感情,我知道,他生氣了。

楚遇白雙手輕輕捂住我的耳朵,清楚又分明地對女生說:“田小菲,可能以前我有什麽地方讓你誤會了,我向你說對不起。我妹妹還小,你不要嚇著她。”

對於一向平和溫暖的楚遇白來說,這樣的話,無異於最徹底的拒絕,女生傷心地抽泣起來。我的心卻在那一瞬間,自私又卑鄙地快樂起來,他是不喜歡她的。

然而,下一秒,我便陷入了無邊的苦悶與悲傷中,楚遇白他剛剛叫我什麽?

是的,沒錯,他叫我,妹妹。

這世上,哥哥是永遠不能也不會喜歡妹妹的啊!

所以,我藏在心裏悄悄喜歡著的楚遇白,他不喜歡我呢。

這樣的認知讓我難過得幾乎喘不上氣來,我低下頭,需要努力地捏緊拳頭,才能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大家不歡而散,最後隻剩下我和楚遇白沉默著坐在夜色裏。

我假裝抬頭看星星,暗夜裏,有茉莉花的幽香慢慢襲來,我們誰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坐著。

隔了很久,楚遇白突然側頭看我:“怎麽了,茉莉?”

他叫我名字時的嗓音,總是那樣魅惑動聽,我忍不住看他,他漆黑的眸子裏仿佛落入了漫天星光。

“沒,沒什麽……”我支支吾吾地說道,“楚遇白,其實我……”

“什麽?”他的目光清淺柔和,落在我的臉上。

其實,其實,我也喜歡你呢。我在心裏輕聲這樣說,轉頭卻假裝若無其事地對他說:“其實,我想跟你拍一張照片,就現在,可以嗎?”

我那樣膽小懦弱,絲毫不敢透露出一丁點喜歡著他的蛛絲馬跡,不過是因為,我那樣用盡全力地喜歡著他,我怕我說出那樣的話,就會失去不喜歡我的他。

我寧願他不喜歡我,我寧願他不知道我喜歡他,我也不要我和他成為陌生人,這大概是我所能做到的唯一愛他的方式。

“對哦。”楚遇白揉揉我的頭發說,“我好像都沒有和我們小茉莉合影過呢。”

我拿出手機,調到自拍模式,鏡頭裏,楚遇白側頭微微向我,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輕輕向他靠過去,“哢嚓”一聲,鏡頭框這永恒的一瞬間。

後來,看過這張照片的人都說,我們很相配,大概就是這樣話,讓我朝著他的方向,奮不顧身、飛蛾撲火般而去。

*** *** ***

我以為,關於我和楚遇白的故事會就此停滯不前,直到四年後,2015年四月的某一天,18歲的我終於下定決心做出了那個重要的決定。

過去的四年裏,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夢想是,考上C大,留學耶魯,成為最好的攝影師,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其實是楚遇白的夢想,因為是他的夢想,所以就成了我的夢想。

一年前,楚遇白如願收到耶魯大學的offer,從此他會遠渡重洋,去往美國。那之後,我與他之間將相隔一萬五千英裏,十三個時區。真正的鞭長莫及。

徹底的絕望卻給了我無限的勇氣,高考在即的我,終於做了那個重要的決定,我決定向他告白。

那是2015年4月25日的中午,我獨自躲在操場無人的角落裏,鼓起十萬分的勇氣,終於在短信裏直截了當地問他:“楚遇白,等我考上大學,你可以做我的男朋友嗎?”

短信發出去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像是停止了。我緊張地盯著手機屏幕,既期盼他的回複能快點來,又希望他的回複永遠不要來。如果,那是拒絕的回複,我要怎麽辦?我要假裝隻是跟他開玩笑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度秒如年,仿佛已經挨了千萬年,但事實上,十幾秒後,他的短信就回複了過來。

他說:“我在C大等你。”

我將那六個字反複念了一遍又一遍,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是答應我了!

我高興地跳起來,恨不能向全世界大聲宣告,我喜歡的人,恰好也同時喜歡著我。我快樂得不能自已,忍不住圍著操場開心地轉圈,楚遇白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進來。

我聽到他略顯緊張的聲音:“茉莉,沒收到嗎?”

我的臉燙得像是要燒起來,卻假裝慢吞吞地說:“什麽?”

你看,楚遇白,你讓我暗自苦惱地等待了五年,所以,這一次輪到你小小緊張一下,這樣才公平,對不對?

“我發的短信。”他好聽的聲線因為些許的緊張而變得有點陌生。

“沒收到呢。”我的心快樂得像是要飛出胸腔,內心裏貪婪地想要再聽一遍他的承諾,心虛地小聲說:“你發了什麽?”

他認真地說:“我說,我在C大等你……”說完了停頓一秒,才反應過來我是騙他的,裝假咬牙切齒實則寵溺地說,“蘇茉莉!”

我的心就跳得飛快起來,幸福得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隻好故作鎮定地說:“啊,我要上課了,楚遇白,再見。”

我迅速掛斷電話,才發現手心裏全是細密的汗。但我的心是恣意飛揚的。我抬頭看天,這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天是藍的,雲是白的,有灰色的飛鳥滑翔著劃過天際。

喂,去往遠方的飛鳥啊,你知道我的楚遇白他現在在哪裏?又正在做什麽嗎?

你問我是誰嗎?我是一直一直喜歡著楚遇白的蘇茉莉,我在一個叫瓏湮的江南小城,我在思念著那個叫楚遇白的少年。

這個綠樹成蔭的初夏,我和楚遇白的故事仍然在繼續,或喜悅,或悲傷,未來無可預知。但無數個無眠的日夜後,我終於明白,關於我和他的故事,其實停在剛開始的地方,才是最好的結局。

可惜,時間永遠不會為了一段美好的故事而停滯不前。

*** *** ***

時間來到2015年九月,正是新生報到季,C大校園裏一派忙碌。而此刻,建築係教師辦公室裏,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的徐玨正對著選修課申請表,難得地蹙起了眉頭。

“想好要申報什麽選修課程了嗎?”係教學秘書夏時雨用拜托的眼神看著徐玨,“學校規定每個任課老師都要報一門選修課,開學後的第六周就要開課了,所以,師兄,拜托你趕緊把這張表填了吧,要不然我會被領導罵的。”

夏時雨是王教授帶過的碩士,今年剛畢業留校工作,而徐玨是教授的博士生,所以,嚴格來著,時雨應該叫徐玨一聲師兄。

徐玨修長的手指夾著那張申請表,漫不經心地笑:“可我又不是係裏的任課老師。”

夏時雨就有點急了:“教授出國進修前,說好了所有課程由你暫代的,當然選修課也是由你來申報啊。”

徐玨慵懶地躺在椅子裏,不為所動,他閑散慣了,給教授代兩門專業課已經是極限,怎麽會耐煩給那些什麽都不懂的菜鳥大一生上什麽選修課。

時雨見硬的不行,隻好來哄他:“師兄,別說你是教授最得意的弟子,就光您這帥可敵國的臉,修長勻稱的身材,往講台上一站,玉樹臨風,芝蘭玉樹的,保準迷倒那一群菜鳥,誰還關心你說什麽啊?所以,你就是隨便開個‘論怎麽損人’課,也保準選報的人爆滿。”

“所以,你是說我學業不行,光靠臉嗎?”徐玨一臉嚴肅地看著時雨。

時雨頓時覺得自己捅了馬蜂窩,不知所措。

徐玨卻慢慢挑眉笑起來:“不過,我愛聽這樣的話。”

“那就把申請表給填了?”時雨連忙趁機遞上表格,誰知道下一秒善變的徐大少會不會又改變主意呢?

徐玨也不說話,提起筆來就填,他倒不是被時雨說動了,而是剛剛時雨的一句話提醒了他,學校有規定,選修課如果選課學生數達不到30人,就不會開課,所以……

徐玨在課程名那一欄龍飛鳳舞地寫下“建築攝影學”五個大字時,沒人注意到他薄薄的嘴角彎起了一道狡黠的弧度。

一分鍾後,時雨從徐玨手裏接過申請表時,才徹底明白徐大少為什麽突然變得明辨事理起來。

“建築攝影學!”時雨忍不住叫起來,叫完了才反應過來,“這麽冷門的課程,建築係的學生不會選,攝影係的就更不會選啊,最後根本沒有學生會選啦!師兄,你故意的!到時候沒有30個人選,你就不用開課了,你真是……”

“我真是什麽?”徐玨慢慢側頭睨著時雨,“嗯?”

時雨就不敢亂說話了,但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吐槽,徐大少果然狡猾得像隻狐狸啊。

徐玨等了一會兒,見時雨不說話,慢悠悠伸手就要來拿時雨手裏的申請表:“覺得課程不好?那,還給我好了。”

“要!要!”時雨一把護住申請表,違心地說:“建築攝影學,這課程多好啊,多新穎別致啊。”

徐玨得到滿意答案,利落地站起來,雙手插在褲兜裏大步往外走,經過時雨身邊時,稍稍挑眉,一副“你是說這課程好的,不是我說的喲”的樣子。

時雨心裏忍不住腹誹,作為C城最大的商業集團,徐氏集團繼承人的徐大少,果然腹黑又傲驕。她不禁開始為今年的大一新生擔心起來,如果哪個倒黴鬼一不小心惹了徐大少的話,後果真是不敢想象呢。

*** *** ***

開學之後的時間其實過得很快,一轉眼,大一新生軍訓就結束了。徐玨卻覺得日子像是被拉長了兩倍一樣,無聊又漫長。唯一讓他覺得有趣的是,在新生報到那天,他在大一新生的人群裏,遇見了他這一生中非一般意義上的“舊相識”——安冉。

之所以說“非一般意義”,是因為,那個叫安冉的女孩曾經不僅跳起來咬破他的脖子,還為了他視為一生競爭對手的喬歡,像頭被惹急了的蠻牛一樣固執又倔強地以一種雞蛋碰石頭的精神與他對峙,而這種對峙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讓徐玨覺得,無聊的日子裏終於有了打發時間的東西。

因此,當他在開學後第五周的周五下午,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聽見安冉跟其他同學提起他的名字時,忍不住就慢慢跟了上去。

而此時的安冉卻渾然不知,仍然在竭盡全力地向其他同學“推銷”著徐玨:“你們選修課都沒有選建築攝影學嗎?那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旁邊戴眼鏡的男生一臉不解:“為什麽?建築攝影學明明是個很冷門的課啊,它既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攝影學專業課,更不是建築學專業課了,我都不知道那個叫徐玨的任課老師是怎麽想的,居然申報了這麽一門課程。”

立刻就有女生補充說:“而且,我聽你們班上徐玨畫法幾何課的同學說,這個叫徐玨的,簡直是變態得嚴格啊!我才不要選這種人的課,期末掛科不是好玩的。”

其他女生紛紛點頭附和,不緊不慢跟在後麵的徐玨也忍不住點頭,心裏想,嗯,真是孺子可教,你們都不要選我的課,就對啦。

然而,下一秒,他卻聽見安冉慢悠悠說:“那,你們有沒有聽說,徐玨是C城最英俊、最多金的徐大少呢?”

徐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然安冉說的也是事實啦,但是這話從“死對頭”安冉的嘴裏說出來,就十萬分的不對勁!

徐玨當然立刻就猜到了安冉的用意,但他還是決定看看她要怎麽繼續演下去。

“而且啊,徐大少呢,其實並不是真正的任課老師,他是建築係泰鬥王教授的博士生,所以啊——”安冉拉長音,眨眨眼說:“徐大少,很年輕,很英俊,嗯,我這麽說什麽意思,你們懂的吧?”

“啊,真的嗎?”女生們立刻忘了可能有掛科的危險,“其實,隻要認真點,就應該不會掛科啦。嗯,最重要是任課老師一定要帥嘛。”

“當然啊。”安冉拿出手機,“給你們看他照片。”

女生們看完照片,集體激動地發出“哇”一聲尖叫。

安冉得逞地說:“所以,你們趕緊選吧。我早上就選了呢,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哈,這個課設定的上限人數是120人,到時候選滿了,可就沒得選了。”

安冉暗自得意,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徐玨不是不想開這門課嗎?他的如意算盤不就是認定了選修這門課的學生數不會超過30個嗎?嘿嘿,那她就幫他宣傳宣傳,讓人數出其不意地突破30個。

女生們聞言紛紛快速拿出手機,當場連上網絡,進入學校的網上選課係統,毫不猶豫地選了徐玨的建築攝影學。

在她們身後不遠處的徐玨假裝鎮定地拿出手機,登上教務係統一查,立刻就放下心來,目前為止,選報人數隻有29人,而再過五分鍾後,選數係統即將關閉。看來他的這一門課是注定不會開課了。

放下心來的徐玨就有點得意,大步走到安冉身邊,笑眯眯說:“安冉同學,我以前都不知道,原來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是那麽完美,雖然你說的那些都是事實。”

安冉側頭,看見一臉傲驕的徐玨,頓時滿頭黑線,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就在她們身後的。安冉忍不住想要損他幾句,但又不能在同學麵前說自相矛盾的話,隻好在女生們“好帥,好帥!”的尖叫聲裏違心地說:“徐大少在我心裏,一向都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代言人呢。”

徐玨就抱著手臂默然看著她,一副“你說得很有道理”的表情。

安冉就假裝配合地點頭:“正因為徐大少你魅力無限,所以大家才都選你的課啊。”

徐玨毫不謙虛地點頭,突然湊近安冉耳邊,低聲說:“真可惜,你的計劃恐怕要落空了呢。”

安冉愕然。

“你們都選了我的課?”徐玨用目光慢慢掃過女生們的臉,意有所指地說:“謝謝你們的信任,我一定會好好關照你們的。”

女生們當然聽得懂“關照”的意思,就是他會變態得嚴格,立刻嚇得找理由先走了,隻剩下一個安冉繼續與徐玨對峙。

“可惜啊,30人選報才會開課,而現在隻有29人。”徐玨得意地向安冉晃晃手裏的手機。

“選課還沒結束呢。”安冉不肯認輸,“誰知道那個命中注定的第30個同學會不會出現呢?”

徐玨瞥一眼手機,長眉微微挑起來:“一分鍾後,選課係統關閉。你說那個命中注定的幸運兒會不會出現?”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認定不會出現那第30個人。

然而,下一秒,徐玨的手機響起輕輕一聲“叮咚”提示音,就在選課係統即將關閉的最後時刻,那第30個選課學生出現了,教務係統提示:“建築攝影學開課成功”。

安冉忍不住想要拿出手機拍下此刻徐玨的表情,因為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實在太“精彩”了。

而此時此刻的徐玨,已然忘記了所有的矜持與淡定,好看的狐狸眼輕輕眯起來,盯緊那第30個學生的名字,彎起嘴角,幾乎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輕聲念出那個讓他印象深刻的名字:“蘇——茉——莉。”

*** *** ***

現在是2015年10月,開學後的第五周周五的下午五點,我是蘇茉莉。

“阿嚏!”不知道為什麽,我坐在電腦前,看著選課係統裏“建築攝影學選課成功”的提示,突然就打了一個噴嚏。

“是有人在想你哦,茉莉。”室友孫小麗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垂眸,嘴角忍不住就慢慢彎起來,是你嗎?是你在想我嗎?楚遇白。

電腦屏幕突然暗下去,清晰地映出我微笑的樣子。楚遇白,你看,我終於完成了和你的約定,考上了C大呢,所以,你一定會在這裏等著我的吧?

一定會的吧!

我想起和楚遇白的約定,嘴角的笑意慢慢隱去,可是,楚遇白,我終於一路荊棘追尋著你的足跡來到了C大,我在這裏等了你一個月,為什麽你還沒有按著約定出現呢?

是因為我沒有像你一樣考取C大的攝影係嗎?是因為我以剛剛過C大分數線的成績被調劑到了C大最冷門的文物鑒定與修複專業嗎?

是因為這些嗎?所以你不來見我嗎?

不,不,不,我所認識的楚遇白不是這樣的,他溫柔善良,言說必行,他說他會在C大等我,他就一定會在這裏等我,即便需要翻山越嶺,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奔赴而來。所以,我需要做的,僅僅是一直在這裏等他。

大概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我才會冒險在當初填誌願的時候隻填了C大一個學校,並且選擇服從專業調劑吧。我那樣孤注一擲,隻為了不惜一切,來到與他約定的地方。

因為我知道,隻要我在這裏,他就一定會來。

曾經,那個有著玫瑰色夕陽的傍晚,他對我說——

“茉莉,你記住,不管我在哪裏,你知道用什麽方法,在哪裏能找到我的,對不對?”

我想一想那時他溫柔的嗓音和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就笑起來,是的,楚遇白,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在哪裏能找到你,因為你一直就在我心裏。

“茉莉,你又在偷笑喲!”小麗湊到我電腦前晃動鼠標,“什麽事這麽開心啊?”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小麗就看到了選課成功的提示,十分驚訝地說:“哇,你怎麽選了這麽奇怪的課?跟咱們文物鑒定與修複專業完全沒關啊。”

“嗯,”我點頭,發誓般說,“我下學期要轉專業到攝影係去。”

“為什麽啊?我聽說轉專業需要參考單獨考試,而且特別難的。”小麗看著我,“你覺得我們專業不好嗎?”

“不是,”我搖頭,目光堅定地說,“我曾經跟一個人約定好了,一定要考來C大,上攝影專業。”

小麗歪頭想一想,調皮地笑起來說:“我知道啦,跟你約定的那個人,就是楚遇白吧?”

開學後不久,一次偶然的機會,小麗看見了我手機裏楚遇白的照片,因此她知道楚遇白的存在。偶爾,我也會向她講起楚遇白的種種,所以,她大概能猜到我和楚遇白的關係。

“嗯,因為跟他約定了,所以一定要做到的。”我點頭,努力微笑。

“約定?你們約定了什麽?”小麗八卦地問。

“我考來C大攝影專業,他就會來見我。”我點頭,仿佛是為了再次確認一般,“是的,他說他會在C大等我。”

“那楚遇白他現在在哪裏?”

“他啊!”我停下來,目光落在窗外斑駁的白牆上,所有前塵往事仿佛就要洶湧而來,我捏緊手指不讓自己去想,隻是笑起來說,“楚遇白他現在當然是在美國的耶魯大學學習啊,他說等我考上C大攝影專業,他就會來看我。”

我低頭,不讓小麗看見我的臉:“高考的時候,我沒有做到與他的約定,這一次一定要轉專業成功,所以我想先選修一點攝影專業的課程。”

“那你也不應該選建築攝影學啊,這門課聽起來完全不是攝影專業課程,我記得有很多攝影係專業課程的呀,你怎麽不選?”小麗拖動鼠標,試圖幫我找攝影係專業課程。

“我也想啊,但是剛剛我正在糾結要選哪兩門攝影係專業課的時候,所以攝影專業課程瞬間都被人選完了,”我無奈地看著電腦屏,“就剩下這門‘建築攝影學’看起來好像跟攝影專業搭點邊了。”

“可是這門課真的好奇怪啊。你看,加你剛剛好30個人選,要不是你選這門課,這課都開不了呢。”小麗小聲嘀咕,“我看這個課啊,八成不是課程難度太變態,就是老師太變態。”

“是嗎?”我突然覺得小麗說得很有道理,但,為時已晚,就像所有事,仿佛都是天注定一般。

很快我就迎來了建築攝影學的第一堂課。那是第六周周六的早上,偌大的階梯教室裏稀稀拉拉地坐著二十幾個人。陽光從大副的窗口落進來,一室通透,女生們在琥珀色的陽光裏眉飛色舞地談論著電影和某個男子組合的門麵擔當。

我走進去,選了沒人坐的第一排,在最正中的位置坐下來,等我拿出課本,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了他,楚遇白。

他單手插兜,自耀眼的光亮處慢慢走來,一直走進教室門內,我依稀看見他唇角微微翹起的弧度,溫暖如初,還有他身上鮮明又顯眼的藏青色風衣,那抹顏色,曾經是我生命裏最溫暖和鮮活的存在,就像黑白世界裏唯一的一抹鮮亮一般,我又怎麽能不記得?

我的目光盯盯追隨著他的身影,看著他自通透的陽光裏,一步一步像自帶光環的天使一樣慢慢向我走來,我像是受了蠱惑,不由自主地站起來,輕聲叫他:“楚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