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思念飛越時空海

你說你要離開,明天還會回來。曾經忘不掉的,如今你是否還記得來?轉身不算告別,分離卻分不開,飛越思念時空之海,你還在不在?

*** *** ***

我快速地奔跑到電梯旁,氣喘籲籲地按電梯,電梯緩緩上行,我心慌意亂。幸好,很快“叮”一聲電梯到達,我走進空無一人的電梯,按住開門鍵,輕輕鬆一口氣。

然而,電梯門緩緩閉合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一個高瘦的黑色身影奔跑過來,下一秒,那人的一隻胳膊伸進電梯擋住即將閉合的門,高瘦又自帶一身清冷氣息,自然隻能是徐玨。

他一言不發,麵無表情地走進電梯,雙手插在褲兜裏,背對我而立。我下意識地往角落地讓了讓,莫名心跳慌亂起來。

電梯門閉合,狹小的空間裏,隻有沉默的我和他,一時間,靜默得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然後,我聽見他仿佛認輸般輕輕歎一口氣。

“蘇——茉——莉!”下一秒,他驀地轉身,向前一步,單手撐在我身側的電梯壁上,將我逼入電梯的角落裏,然後,他頓一頓,低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蘇茉莉,你這麽喜歡玩不告而別嗎?還要玩兩次?”

原來,他還在因為那個冬日的早晨我不告而別而生氣。我低下頭,有些心虛地小聲說:“沒有,我剛才是向你告別了的……”

“剛才我讓你走了嗎?蘇茉莉,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等了你那麽那麽久,你多等我一秒都不行嗎?你就那麽急著離開嗎?甚至在我轉身的時候,連個背影都不留給我嗎?”徐玨目光灼灼地逼視我,“蘇茉莉,你是不是覺得因為我愛你,所以你就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就可以隨意地在我的人生裏,在我的世界裏來來去去?”

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我卻並不覺得害怕,隻是覺得難過,卻又找不出任何話來,隻能茫然地說:“不是的,不是的……”

他不說話,隻是低頭看著我,晶亮的眸光仿佛瞬間黯淡了下去。我的眼角驀地就濕潤起來,仿佛有水汽模糊了我的眼睛一般,我看不見他的神色,隻聽見他破釜沉舟般說:“蘇茉莉,你在我的世界裏來了又去,沒關係,誰叫我愛你呢?”

即便他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我還是驀然怔住,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將胳膊牢牢撐在電梯壁上,俯身逼近我,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額頭,我避無可避,隻能抬頭看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淺,卻仿佛能直直地透進人的心裏。

“沒錯啊,我愛你。比我自己想象得還要愛你。”他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光明磊落地說,“我不是色盲,你以前遇見我的時候,我總穿著藏青色衣服也不是巧合。因為你在圖書館裏把穿藏青色衣服的男生認成是我,因為你說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穿的是藏青色,所以我就記住了。我幾乎不受控製地想穿著藏青色衣服出現在你的麵前,好讓你認出我。”

“蘇茉莉,你知道嗎?”他將臉輕輕側向一邊,仿佛有點生自己的氣一般說,“我這個人,最討厭模仿別人,最不屑做別人的影子。可是,後來,我知道了,‘藏青色’三個字在你心裏代表的是楚遇白,你能認出穿藏青色的我,並不是因為你的眼裏有我,而是因為,穿著藏青色衣服的我,讓你想起來楚遇白……”

“可是,即便是這樣,我仍然想要穿著藏青色衣服,出現在你的麵前。”他側頭,細長的眼睛裏有柔光,“還有,那一晚,你在涼亭裏站了一夜,我就在黑暗裏陪著你站了一夜。天亮了之後,你去找白明雪,我明知道你是要跟她一起去尼泊爾找楚遇白,那時候我明明應該默然離開的,卻還是忍不住悄悄開車跟著你們去了機場。真奇怪啊,在別人眼裏,我明明是個自私又冷漠的人,可是,那一刻,我看見機場裏失魂落魄的你,我心裏默默祈禱的居然是‘就讓蘇茉莉去尼泊爾找到她愛的人吧’,聽起來,虛偽又可笑,對不對?但是,那一刻的我真的是這麽想的,我從來不知道我還可以那麽無私……”

他說著說著就自嘲般笑起來,我卻覺得那落寞的笑容令人眼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別人的眼裏,我是個孤高冷傲的人,我也一直自認為我是個有原則、有底線的人。”他輕輕笑著,卻滿目憂傷,“可是,遇見了你,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底線可以一退再退,原來,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我也可以卑微至此。”

“蘇茉莉!”他停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隻想用我僅存的一點點自尊心守住我最後一點驕傲,你不愛我,那麽我就不去打擾你。可是,蘇茉莉,你為什麽又要來找我,在我都快要以為我自己已經忘了你的時候……”

“對不起,對不起……”我緊緊咬著唇,眼睛裏有莫名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嗓音艱澀地說,“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你!”徐玨薄唇緊抿,一副極力控製情緒的樣子,細長的眸子裏有落寞的哀傷一閃而過,然後他低低笑起來,眉目飛揚,轉瞬間便恢複了那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

他逼視著我,霸道又直白地說:“蘇茉莉,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強迫別人。如果你的心裏一點都沒有我,我便決然遠離你,但是,如果你的心裏有我,哪怕隻有一點點,我也絕對不會放手,因為在我的世界裏絕沒有‘退卻’和‘半途而廢’這種事。我這個人從不懂適可而止,絕不會因為你退縮就放棄。”

“所以,蘇茉莉,”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一字一字地說:“現在,我再也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逃掉了。”

他的聲音輕又低,卻仿佛字字句句都落在我的心間,我的心茫然又慌亂。

“聽不懂嗎?”他側頭笑望著我,一副了然又篤定的樣子,“蘇茉莉,你剛才是怎麽認出我的呢?我既沒穿藏青色衣服,也沒有跟你說話,我就隻是背對著你站在窗前,你就一眼認出了我,這說明什麽?”

他低頭來看我的眼睛,麵孔幾乎要貼上我的臉,我慌亂地垂眸,下意識地問:“什麽?”

他不容置疑地說:“蘇茉莉,在你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走進了你的心裏。”

他的話像是一句咒語,輕易就定住了我。我怔在原地,那種莫名的恐懼感再次湧上來,我的心裏有徐玨嗎?

不、不、不,我的心裏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楚遇白,也隻能有一個楚遇白,我的心裏已經住進了一個楚遇白,又怎麽可能再容許別人走進來?這是不可能的啊!

可是,為什麽,明明應該是那樣不容置疑的事實,我卻說不出一句反駁徐玨的話?

於熙攘人群裏,一眼認出那個人,原來並不是隻屬於楚遇白的專利嗎?

這樣的認知,令我惶恐不已,不知所措,幸好此時電梯到達一樓,我像是得救般一把推開徐玨,慌不擇路地要逃出去。

徐玨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說將我拖進電梯,迅速按了最高樓層。

電梯門緩緩閉合,電梯上行,我驚恐地叫起來:“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的心裏隻有一個楚……”

他驀地轉身,將我牢牢抵在電梯壁上,下一秒,他的唇便落下來,專注又霸道地吻住我。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又失去了所有的氧氣一般。我像個木偶一樣愣在原地,唯一能動的隻有眼睛。我眨眨眼,以為這隻是一個令人恐慌又害怕的夢,然而,他微微閉著的眼,輕輕顫動的睫毛,近在咫尺,清晰分明,我卻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他……

“蘇茉莉……”良久,他放開我,唇角微勾笑望著我說,“你喜歡我。”

他雖然自信地用了陳述句,語氣裏卻隱約夾著乞求。

我恍然回神,絕望又無助地搖頭,我怎麽能喜歡徐玨呢?

“還不承認嗎,蘇茉莉?”他輕輕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與他對視,“如果你不喜歡我,又為什麽急匆匆跑來見我?如果你不喜歡我,臉盲症的你又怎麽會在那麽多人中一眼認出我?如果你不喜歡我,剛才又為什麽不推開我?如果你不喜歡我……”

“別說了!”我驚聲尖叫,唯恐他再說出什麽駭人聽聞的話來,明明是厲聲阻止他的,到最後卻變成了哀哀的乞求,“別說了啊,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蘇茉莉,你要騙自己到什麽時候?”他的語氣清冷,細長的眸子裏卻是少有溫潤如水的柔光。

“我不能承認的……”我緊緊捏住拳頭,指甲掐進肉裏,頹然靠在電梯壁上,瘋了般喃喃自語,“我不可以承認的……我發過誓,這一生,隻努力記住一張臉;這一生,隻嚐試愛一個人。我怎麽能承認喜歡別人呢?”

“我知道,我膽小懦弱,毫無擔當……”我像個瘋子般胡言亂語,“我愛的人不見了,我連去尋找他的勇氣都沒有。我怕我找不到他,我怕我找到他,他卻再也不能對我說一句話。所以,我就跟自己說,蘇茉莉,沒關係的,你知道他在哪裏,他就一直在你心裏啊!每當我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隻有想一想,在我心裏住著的楚遇白,才有繼續前行的力量。可是……可是,現在你跟我說,我的心裏走進了另一個人,那是不是代表,住在我心裏的楚遇白就要消失了?我的心裏,那是唯一一個我能找到楚遇白的地方。如果,連那裏都找不到他了,那我就真的徹底失去他了……我不能沒有楚遇白的,人生的路那麽長,那麽冷,沒有楚遇白,我一個人要怎麽走呢?我一個人不行的……”

我拚命地拚命地咬住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但是,那些眼淚卻像是滂沱大雨一般轟然而下,我聞見腥甜的氣息,是我咬破了嘴唇,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疼,因為左胸腔裏已然疼至一片麻木。

“茉莉,對不起啊,茉莉!”徐玨認輸般輕輕歎息,緊緊抱住搖搖欲墜的我,他那樣用力地抱著我,仿佛害怕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不見一般,“你說你心裏必須要住著那個人,你才有活下去的力氣,那就讓他住著好了,又有什麽關係呢?你可以慢慢來,我等得起,但是,請你不要一口回絕我,好不好?至少,讓我知道,我有可以等下去的理由……”

他那樣溫言柔語,曲意遷就我,我像個拚命忍住委屈的孩子,突然被他的話觸動了傷心之處一般,忍不住失聲痛哭。

他便默然輕輕拍我的背,毫無緣由地,我的眼淚更加洶湧起來。或許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需要宣泄,也或許,隻是因為身邊這個時常玩世不恭,偶爾一本正經的男生莫名給我安全感,讓我覺得可以安心靠在他的肩上默然哭泣。

我專心致誌地流著眼淚,仿佛那樣,楚遇白就真的會一直住在我心裏,仿佛那樣,他就永遠不會消失一樣。

因此,那一晚,徐玨是怎麽帶我離開酒店,又是如何送我回宿舍樓的,我已然完全沒有印象。我隻記得,他立在宿舍樓前金橘色的路燈燈光裏,神色裏帶著幾分得意,語氣裏卻暗含著小心翼翼,對我說:“蘇茉莉,明天我們去看電影吧。別人都是一起做這些的。”

別人當然指的是情侶。

他這樣說的時候,已經將電影票遞過來,是口碑很好的國產動畫片《西遊記之大聖歸來》。

我訝然,他怎麽會提前買了兩張電影票?

他便有些別扭地側過臉去說:“今天看別人去看電影,就也順手買了兩張明天的票,原本以為隻能一個人去的……”

他這樣說的時候,突然回眸看我,熠熠眸光裏仿佛落進了萬千星輝。

那個孤高冷傲的徐玨,突然這樣用溫和乞求的目光看著我。我便有些不忍心拒絕,伸出手去接電影票,卻如遭雷擊般,驀地愣在原地。

在徐玨身後不遠的地方,昏黃的光影裏,有人遙遙立著,一身醒目藏青色,芝蘭玉樹。

是楚遇白。

*** *** ***

夜風微涼,風過處,有清新的茉莉花香,楚遇白一身藏青色立在斑駁樹影裏笑望著我,一切仿佛是個美好的夢境。

我愣在原地,眯緊了眼去看,風過處,搖曳樹影裏,那個眼角的笑意像杏花漫天時溫暖楊柳風的少年,不是楚遇白又會是誰呢?

親愛的楚遇白,他真的回來了啊!

巨大的喜悅令我不知所措,我愣了好幾秒,直到徐玨意識到不對,詫異地回頭順著我的目光往後看時,我才驀地反應過來,那個站在如水月光裏的人,是楚遇白啊!我愛的楚遇白,他回來了啊!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繞開徐玨,快速向前跑了兩步,然後我就看見了立在楚遇白身邊的白明雪,巨大的喜悅裏突然就生出難言的羞愧來。千裏迢迢跋山涉水去尋找楚遇白的是白明雪,而我,我做了什麽呢?我隻是靠在另一個男生的懷裏哭,我甚至有了想要讓另一個男生走進心裏的念頭!

蘇茉莉,你是沒有資格擁有這幸福的!

我愕然怔在原地,那麽想要第一時間撲進楚遇白的懷裏,雙腿卻怎麽也不聽使喚,隻是愧疚又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然後,我就看見楚遇白快步向我跑來,下一秒,他擁我入懷,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一樣抱緊我,輕聲在我耳邊說:“茉莉、茉莉……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我怔怔地抬頭看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也許這隻是上帝用來懲罰我的一個殘酷又真實的夢境?

要不了多久,夢就會醒了,然後便是無盡的哀傷。

“茉莉、茉莉……”楚遇白一遍一遍輕聲叫我的名字,將我抱得更緊,“茉莉,是我啊,我回來了……”

“楚遇白……”我仰著頭怔怔看他,閉上眼睛,伸手去描摹他的樣子,英氣的眉,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唇……

沒錯啊,這是我暗自喜歡了很久,又等待了很久的楚遇白。

“楚遇白,真的是你!”我顫抖著睜開眼睛,眼淚就緩緩落了下來,爾後便一發不可收拾,轟然而下。

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哭著哭著就笑起來:“楚遇白,這不是個夢,對不對?你真的回到我身邊來了對不對?我知道的啊,我早就知道的,你一定會回來的,你說過會在C大等我,所以,我知道的,你一定會回來……”

“蘇茉莉……”楚遇白輕輕歎息一聲,捉住我的手一下一下地親吻,“我那樣不放心你,我知道,如果我不回來,你就會一直一直等下去。因為想著那個會傻傻地、傻傻地一直等的你,所以才咬緊牙撐過那些昏迷的日子,才拚命想醒過來。茉莉,跋山涉水、披荊斬棘,隻是為了能回到你的身邊的。”

他這樣說的時候,那雙一直微微笑彎了的眼睛便驀地紅了。我剛剛止住的眼淚便又掉了下來,臉上卻是拚命微笑著的。

“傻瓜!”他說,“記住啊,無論我離你有多遠,在世界的哪個角度,我都會義無反顧地回來,回到你身邊。”

我忍住眼淚,拚命點頭。

然後,他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你看,我們還是那麽心有靈犀,因為預感到我要回來了,所以你在這裏等我,對不對?”

我怔住,咬緊了嘴唇,卻無論如何也點不了頭,那樣善良的楚遇白,我又怎麽忍心騙他?可是,我更不能告訴他,我站在這裏,並不是因為預感到他回來了,而是在跟別的男生討論要不要去看電影。就在前一刻,我甚至還靠在那個叫徐玨的男生肩上哭泣……

徐玨,當這個名字突然出現在我腦海裏時,我驀然想起來被我丟在一邊的徐玨。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昏黃燈光裏,一身黑色西裝的男生默然佇立,在我回頭看向他的那一瞬間,他的目光停駐在我的臉上,彎起嘴角,粲然一笑,然後決然轉身,大步離去。

我看著徐玨清瘦孤高的背影慢慢沒入黑暗裏,想起他最後那個燦如豔陽的笑容,突然就難過又不安起來,好像那樣默然離去的徐玨,那樣獨自被黑暗湮沒的徐玨,會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裏,再也無處可尋一般。

我愣在原地,輕輕張了張嘴,但最終也沒能叫出“徐玨”兩個字。

“怎麽了?”楚遇白順著我的目光看向黑暗裏。

我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沒什麽……”

“來,我給你介紹,我的同學白明雪。”楚遇白拉著我,走向站在不遠處對著我擺手微笑的女生,若無其事地說,“我忘記了,你們早就認識了。”

我垂眸,不敢去看楚遇白的眼睛,他大概已經知道了,白明雪來找我,而我沒有跟白明雪一起去尼泊爾,我放棄了尋找他。內心裏再次湧起的愧疚,令我下意識地想抽回手,楚遇白像是瞬間便洞察了我的心思般,什麽也沒說,隻是更加用力地握緊我的手。

我寧願他用鄙夷的目光看我,或者幹脆罵我一句,但是他沒有,他隻是用力地握緊我的手,用一雙溫潤如水的眼望著我,我的鼻腔便驀地酸澀起來。

“茉莉!”白明雪一步跳過我麵前,興高采烈地說,“怎麽樣?我是不是給了你一個大大的驚喜?今晚我們喝酒慶祝遇白安然歸來,怎麽樣?還有,你一定要聽聽我們在尼泊爾的傳奇經曆!”

“好。”我點頭,率先走進黑暗裏,不讓他們看見我泫然欲滴的眼淚。

*** *** ***

等楚遇白和白明雪在C大旁邊的酒店安頓好,我獨自出來買啤酒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盡管氣溫有所降低,C城夏日的夜晚仍然有點悶熱,我走出酒店大門,大大舒了一口氣。才驚覺,一直捏著的左手裏濕濕的全是汗水,我茫然展開左拳,手心裏躺著一個皺巴巴的小紙團,是那張《大聖歸來》的電影票,原來,我一直都這樣緊緊捏著它。

我側頭,就看見了旁邊的垃圾桶,明明是想伸手扔進垃圾桶的,最後卻仔仔細細地將那張小小的電影票展平了,放進了錢包裏。我安慰自己,留著這張電影票,並不是期待什麽,隻是不想浪費,僅此而已。

十分鍾後,我拎著啤酒回到酒店時,白明雪便迫不及待地向我講起有關於楚遇白的一切。

她說:“茉莉,你知道嗎?遇白在地震中被壓在了倒塌的建築物下麵,被救起來之後,一直昏迷不醒,因為在他身上沒有找到任何能證明他身份的證件,所以,尼泊爾當地的醫院裏治療……後來,直到我去了尼泊爾,在醫院裏找到了忍在昏迷中的他……”

她用極基簡單的一句話帶過她找到楚遇白的過程,我卻清楚地明白這其中的艱辛,因此更加愧疚起來。

她卻開心又快樂地笑起來,胸無城府地朝我眨眨眼說:“上帝保佑,兩天前,我終於把他‘叫’醒了。茉莉,你猜我怎麽讓昏迷的他醒來的?”

我搖頭,我雖然難過不是我親自找到並叫醒的楚遇白,但是麵前這個熱情開朗又直白的姑娘,令我禁不住有點喜歡與欣賞。

她就笑眯眯說:“嗯……我就對他唱《茉莉花》啊!然後,他就醒了,他醒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來看你呢。所以,茉莉,遇白他真的很愛你呢。”

她這樣說的時候,楚遇白默然看著我笑,一雙眼睛像昨星星一樣明亮。我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目光。

然後,我便聽見白明雪“哈哈”笑起來說:“啊,除了《茉莉花》,我還唱了MJ的《Beat It》,所以,到底是哪首歌叫醒了你?”

楚遇白眨眨眼,答:“《Beat It》。”

一秒後,他們同時默契地忍俊不禁地大笑起來。

我茫然看著他們,楚遇白便笑著解釋說:“在耶魯的時候,這是我們組考試前的戰歌。”

“哦。”我努力微笑,假裝明白了他們的笑點。

楚遇白要與我碰杯,白明雪突然輕聲叫起來:“嗨,你忘了你剛出院,醫生說你不可以喝酒……”

“我來,”我一把搶過楚遇白手裏的啤酒,“我來喝……”

我仰頭,一飲而盡,大概是喝得太急了,我嗆得咳出眼淚來。在白明雪麵前,我果然是沒有資格說愛著楚遇白的吧,連他重傷初愈不能喝酒這種事我都沒有注意到。

那一晚,我喝了很多酒,連同楚遇白的那一份,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我聽見楚遇白說:“茉莉,申請美國大學,跟我一起去美國好不好?我們再也不要分開。”

明明是想點頭的,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我卻搖了頭:“楚遇白,你知道嗎?我……我突然覺得很害怕,我……我好像並沒有那麽愛你……”

我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卻怎麽也控製不要自己,喃喃說:“不……我是愛你的。隻是……隻是,好像有人比我更愛你。我曾經以為,我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那個人,原來,根本不是。你知道嗎?明雪來找我,讓我跟她一起去尼泊爾找你的時候,我拒絕了她。那時候,我騙自己,我不去尼泊爾,是因為我要留下來幫你實現夢想。我騙自己,我不去尼泊爾,是因為我太愛你,所以不能麵對任何不好的消息。其實不是的,不是的……其實那時候,我的內心裏,已經……已經放棄了你,我以為你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我抬起頭來,淚流滿麵地看著楚遇白:“所以,楚遇白,你看,白明雪才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我不是……我沒有資格得到你的愛……”

“茉莉!”他鄭重地叫我的全名,“蘇茉莉,不管你愛不愛我,是不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我隻知道,在這個世上,你是我最愛的那個人……”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說:“所以,蘇茉莉,請你認真考慮要不要跟我去美國,好不好?”

他那樣滿眼希冀地看著我,我又怎麽忍心不答應?

“好……”朦朧醉意裏,我輕輕點頭,然後意識陷入一片模糊。

*** *** ***

楚遇白和白明雪回去看望外婆,我留在C城,陷入了無盡的糾結之中。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有什麽好糾結、猶豫的呢?

那個我一直一直在等待的人,他終於回來了,我應該歡呼雀躍才對,為什麽我的心裏反而迷茫又徘徊起來?仿佛心裏有兩個小人在拔河一般,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直到我不由自主地打開錢包,看見那張已然過期的電影票時,我的腦海裏清晰又分明地印出兩個字,徐玨,我才悚然驚覺,原來,我這樣糾結是因為那個冷然孤傲的徐玨,那個在我心裏,和楚遇白“拔河”的人,竟然是徐玨!

我茫然又無措,那個清冷孤高的徐玨不過隻是偶爾令人覺得溫暖;不過隻是在那個暴雪的冬夜拚命救過我;不過隻是在我孤單的時候默然在黑暗裏陪我站了一夜;不過隻是在我迷茫的時候,口是心非地揶揄我,替我指明方向;不過隻是低下高傲的頭,那樣卑微地愛著我……

我搖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明明是要證明那個叫徐玨的男生在我心裏是完全不能與楚遇白相提並論的,到最後卻發現原來他曾經也為我做過這樣多的事……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很多時候想著楚遇白,腦子裏卻悄悄浮現出那一夜,徐玨默然看我一眼,粲然一笑,決然離去的模樣。

我愛的人明明是楚遇白,為什麽,那個凜然清傲的徐玨卻一次一次毫無預兆地侵占我的腦海?

我陷入無限的迷茫與深深的選擇恐懼之中,寢食難安。

那是個陽光炙熱 的午後,我坐在自習室裏,第N次對著楚遇白的照片和那張《大聖歸來》的電影票發呆,有人快步走到我旁邊,坐下來,是徐玨。

“蘇——茉——莉……”他微微眯眼看著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不就是一個選擇嗎?真的有那麽難嗎?值得你失眠六天,粒米未進兩天,又逃課一天嗎?”

我怔住,鼻腔莫名就酸澀起來,他不是已經離開學校了嗎?為什麽還知道得這麽清楚?答案隻有一個,這些天,他從未離去,他隻是一直站在遠處,悄悄關注著我。

“既然這樣,就讓我來幫你選。”他伸手拿起那張電影票,目光緩緩掃過電影票時,臉上露出那種令人心痛的笑意,“已經過期的電影票,留著它還有什麽用?”他這樣說的時候,已然做出要撕電影票的動作。

我下意識地想要大叫“不要”,然而,還是遲了,“嗤——”的一聲,電影票被他撕成兩半,我的心裏仿佛也有什麽東西被撕碎了一般,隱隱地痛。

他伸手輕輕一揚,那些碎片便隨風而去,再也無跡可尋。然後,他轉過頭來,正視著我,認真又鄭重地說:“蘇茉莉,這一次,我幫你選擇楚遇白。但是,你記住,是我徐玨最終不要你,並不是我輸給了楚遇白。”

他說得那樣冷酷又不近人情,我的鼻子卻酸楚得眼淚快要掉下來,已然懂得他的口是心非的我,又怎麽能不知道他這樣說的原因?

那個看起來高傲又不可一世的徐玨啊,那個將自尊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徐玨啊,那個為了我可以將自尊和高傲拋到九霄雲外的徐玨啊,他不是不愛我,他更不是害怕會輸給楚遇白,他隻是……他隻是不想看我為難成那樣子。

所以,他主動將自己淘汰出局,幫我選擇另一個人。

不是不愛我,而是因為更愛我,所以他選擇離開……

但即便是痛徹心扉的訣別,他也選擇以笑著的模樣出現在我的麵前,假裝冷然地說著那些口是心非的話。

但我又怎能不明白,他這樣做,隻是為了讓我更心安理得地和楚遇白在一起?

我仰起頭,假裝看窗外的風景,那該死的陽光啊,刺得我的眼淚就要掉下來,我拚命忍住眼淚,微笑著看他,前言不搭後語地問:“為什麽是《大聖歸來》那場電影?而不是其他的?”

“因為……”他若無其事地笑一笑,側頭看著陽光炙熱的窗外,“很久很久以前,看過一部電影,裏麵的女主角說,‘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彩祥雲來娶我’,那時候,我就想,有一天,我大概也會有喜歡的人,到那時候,我也要努力做她心中的‘蓋世英雄’……”

他這樣說的時候,陽光透過樹梢落進他的眼裏,有熠熠的光閃爍,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那是他極力隱藏的淚光,然後,我的眼淚就毫無征兆地落下來,我低下頭,不讓他看見我潸然而下的淚水。

“蘇茉莉。”他不回頭,目光清淺地落在窗外的某個地方,“還記得嗎?你還欠我一個願望。持券人甲方徐玨可以要求乙方蘇茉莉在不違背法律、道德與自身意誌的情況下,完成甲方指定的一件事……”

“蘇茉莉,如果我現在使用這張願望券,讓你留在我身邊,違背你的自身願意嗎?”他回頭,落拓不羈地笑望著我,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已然有了真切的淚光。

我的淚水就更加洶湧起來,我在心裏輕輕搖頭,卻怎麽也開不了口,那一刻,我恍然明白,我的心裏原來是有些希冀著他可以霸道又不講理地使用那張願望券,讓我留在他身邊的。

然後,我便聽見他說:“蘇茉莉,現在,我要使用那張願望券。”

我的心緊張又不安起來,仿佛就連遠處的蟬鳴聲都消失了,隻聽見他輕又低的聲音:“蘇茉莉,你要幫我現實的願望就是,這一生,都要和那個人過得幸福快樂……”

原本,他完全可以要求我留在他身邊的,但他卻選擇了成全我和另一個人,隻是因為,他不想令我為難。

像是有一把錘子重重敲在心上,肝腸寸斷得痛,然後,便是莫名的失落慢慢湧上來。

所有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也不用再糾結,我應該輕鬆開心的,為什麽我的心卻是這樣疼?

“蘇茉莉,我已經說了我的願望,現在把它還給你。”他將那張保存完好的願望券輕輕放到我麵前,笑一笑,站起來說:“蘇茉莉,千萬不要為我難過,因為我徐玨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好……”我輕輕點頭,彎起嘴角給他看我最美麗的笑容,這個孤高冷傲的人,即便是安慰人的話也要用這種看似漠不關心的方式說出來,可惜,我早已懂得他另類的溫柔與體貼,他隻是不想讓我有哪怕一丁點內疚,所以,他說是他最終不要我,所以,他說,他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因為懂得了他將傷痛掩藏起來絕口不提默然關心著我的心情,所以,我的眼淚再一次轟然而下。

“傻瓜……”他看著我,眉梢輕揚,故作灑脫地粲然一笑,然後決然轉身,頭也不回地擺一擺手,大步離去。

似火驕陽裏,他的背影看起來,越來越模糊,我知道,那隻是因為我的眼淚再一次落了一下來,但潛意識裏,莫名惶恐不安起來,仿佛,那個落寞又孤寂的身影就要融進炙熱陽光裏,再也無跡可尋……

“徐玨……”我跑出去兩步,輕聲叫他的名字。

我以為他不會聽見的,他卻驀地回頭,遙遙望著我,目光如水,溫柔一片。

“對不起,”我含淚笑望著他,“對我來說,你就是天上那顆最明亮的星,而我隻是地上一棵隨處可見的無名小草,徐玨,是我原本就配不上你……”

“好。”他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輕輕點頭,眉目飛揚,我卻分明看見他眼中劃過至深至切的失落與哀傷。

日光灼灼,蟬鳴聲悠遠,他決然轉身,卻又突然回頭,大步走到我麵前,在我還沒反應過來時,緊緊擁我入懷,隻一秒,他放開我,頭也不回地默然離去。

我站在原地,木然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蟬鳴聲仿佛驟然消失,烈日下仿佛刮起了森冷的寒風,我知道,那個叫徐玨的男生,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裏了。

後來,每當我立在炎炎烈日下,總是會覺得冷,那種自內心深處慢慢湧上來的森冷寒意似乎要將我整個人吞噬,但我隻要想一想,那一天,他站在融融日光裏,朝我輕輕點頭,眉目飛揚,溫柔如水的樣子,便會覺得,好像他一直都不曾離去一般。

很久很久之後,我常常試圖回憶那一天的每一個微小細節,然而,時光總是這樣殘忍,不經意間就奪走了你以為已然深深烙在記憶深處的細枝末節。

但我仍然記得,一直記得,在最後的最後他仿佛用盡心力一般擁抱我的樣子。

我仍然記得,他說:“蘇茉莉,你要幫我現實的願望就是,這一生,都要和那個人過得幸福快樂……”

回憶似海,流年如夢。

你,從不曾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