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獨自走過白雲蒼狗

這麽多年你一個人一直走，走過了人性的背後和白雲蒼狗。

我曾經天真地以為，日子會這樣平靜地過下去，我忘記了仇恨，想努力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我身邊有薑昕，有顧盡北，還有咋咋呼呼的饒勳宇。

我覺得，我的黑暗歲月終於走到了盡頭，勝利的曙光在朝我揮手。

但是，天堂和地獄隻有一線之隔，當一切都很美好的時候，我以為我到了天堂，卻沒有想到，這隻是天堂的倒影，我墮入的地方是地獄。

離期末放假還剩下一個月的時候，我又接到了葉紅的電話。

其實我也很想打電話跟她說一說自己最近的進步，但是想了想，其實也就是從最後幾名進入了三十多名，並不值得誇耀，所以一直都忍著沒有打給她。

所以，這一次打電話，我的語氣是欣喜的：“媽。”

但回應我的是葉紅透著疲倦的聲音：“阿溪……我有事想跟你說。”

我愣了一下，因為她的語氣很沉重，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遲疑道：“什麽事？”

葉紅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麽開口，我等了很久，在我以為她不會開口的時候，才傳來她有點兒壓抑的聲音：“我現在在S市。”

“S市？你來我們學校了？你在哪裏？”我聽得出來她的聲音有點兒不對勁，而且她這麽說一半又留一半的，我真的猜不到她要說的到底是什麽事情。

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應該會很嚴重。

又過了一會兒，她好像定了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氣，淡淡道：“我現在在醫院裏，手續都辦好了，接下來會在S市接受治療。其實上一次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我胃裏有腫瘤，惡性的，醫生說是晚期。”

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晴天霹靂打下來，震得我腦袋一片空白。

惡性腫瘤？癌症？

一想到癌症，腦海裏就飄出無數和死亡相關的詞，一時間，我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濕了。

葉紅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

當我把這個消息拚湊完整的時候，心髒猛地一跳。

葉紅在電話那頭淡淡地歎了口氣：“已經確診一個多月了，之前一直不想告訴你，怕你擔心，又怕你一點兒也不擔心……但是我怕再拖下去，要是病情突然惡化，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就走了，所以還是想通知你一下，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我聽完她說的話，就像瘋了一樣吼出來：“葉紅，你是得癌症，你知道嗎？你怎麽能用這麽輕鬆的口氣跟我說話？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等著你死的心理準備嗎？”

葉紅不說話，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

我拿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身體也在輕微地抖動著，良久，我才問她：“醫生怎麽說的？做手術有用嗎？”

葉紅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其他的你不用管了，你好好讀你的書。銀行裏還存了一點兒錢，夠你付學費的。”

聽到她這麽說，我氣得心裏好像有團火在燃燒：“葉紅，你跟我說這種話是什麽意思？錢給我用？那你怎麽辦？讓我什麽都不做就看著你死嗎？讓我內疚一輩子嗎？”

葉紅的聲音也有點兒顫抖了，我聽出了一絲哭腔，但她還是強裝冷靜：“這是我欠你的，你從小到大受的委屈，你沒家沒爸爸，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如果覺得虧欠，那你就該好好活著，然後補償我！”我幾乎怒吼出聲。

但是葉紅在電話裏隻是歎息一聲：“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

我的腦子裏雖然已經是一團亂麻，但是我知道葉紅話裏的意思。癌症本來就是很難治愈的，更何況是癌症晚期，而且她的工作很普通，薪水也不高，平時也存不了多少錢，幾乎都用來給我交學費了。如果要治病，要做手術，肯定是一大筆花銷，而我們卻連個能借錢的親人都沒有。

自從那個男人的跳樓事件被傳開之後，我們家的大部分親戚都對我們避之如瘟疫。別說借錢給葉紅治病，不在背後詛咒她早死就已經是萬幸了。

隻有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隻有葉紅這一個親人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就這樣放棄她。

“你什麽都不要管，我來解決，你好好養你的病，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就這麽輕易地死掉的。”我拿著手機，語氣前所未有地堅決。

葉紅沉默著掛掉了電話，聽著電話裏的忙音，我心裏亂成一團。

雖然我是這麽跟葉紅說的，但我壓根就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現在做兼職的錢雖然當生活費還會有富餘，但是如果用來做醫藥費，那真的是杯水車薪。

在我腦子很亂的時候，我打了個電話給薑昕。

打了幾個她都沒有接，最近薑昕的舞蹈班好像挺忙的，我們基本上下課之後就沒有再膩在一起過了。

可是我現在真的很需要她，需要她讓我冷靜下來，需要她教我應該怎麽辦，需要她給我一個依靠，讓我感覺天不會塌，明天不是世界末日。

我從未想到過我和葉紅會是今天這種局麵，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怎樣應對這種情況。

我一直以為我會和她一輩子鬥下去，鬥到她老了，鬥不動了為止。我沒想到我會跟她和解，更沒有想到，我們才和解短暫的一個多月，她就告訴我她得了癌症。

曾經我真的恨她。

她做了錯事，卻要我一起承擔後果，而她卻從來不考慮我的感受，隻會使用強硬的方式逼迫我成為她希望的樣子。

她從來沒有關注過我的內心。

我傷害她，折磨她，我對她來說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刀，刀刀都紮在心坎上，鮮血淋漓。

然而現在，終於有一天，我徹底醒悟，想好好對待她的時候，上天卻突然宣布準備沒收我悔過的機會……

有時候真的憎恨命運的殘忍，它把最美好的東西從我身邊帶走，隻留給我一片看不到黎明的黑暗。

就在我慌了神在給薑昕打電話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飄進了我的耳朵裏：“怎麽了？”

我抬起頭朝聲音的來源處看過去，結果就發現顧盡北站在我身邊，皺緊眉頭看著我。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就舉起手，輕輕抹掉了我臉上的眼淚：“出什麽事了？”

我張了張嘴，但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哽咽了半天，最後崩潰地蹲在地上捂著臉哭出了聲。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哭過了……

我和薑昕從來不喜歡在別人麵前示弱，天塌下來也要裝作無所畏懼的樣子。

但是這一次，我真的撐不住了，心裏很多情緒累積到一起，快被壓垮了。

就在我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忽然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顧盡北輕輕環住我的肩膀，把手放在我的後腦勺上，輕輕拍著我的腦袋：“乖，不哭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就像在哄哭鬧的小孩。

他說話從來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這一次他居然這麽溫和輕柔地跟我說話，一時間我愣住了。

一種安全感在我心裏擴散開來。

自從知道葉紅的病情之後，我好像一直在墜崖，而顧盡北抱住我讓我別哭的那一刻，我發現自己落在了柔軟的棉墊上。

我睜開眼睛，看向顧盡北，眼眶還是通紅的，因為哽咽，還是說不出任何話來。

但是顧盡北並不著急，從口袋裏掏出紙巾，幫我擦掉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從沒看你哭成這樣。”

我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衝他笑笑：“能陪我去一趟醫院嗎？”

顧盡北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就點了點頭：“好。”

我看著他，有點兒驚訝：“你不問原因就陪我去嗎？”

“你哭成這樣，去哪裏我都會陪你。”顧盡北淡淡地解釋。

忽然之間，我心裏好像有一塊堅冰化掉了，變成了溫柔的水，在胸腔裏流淌：“顧盡北，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變成更好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大概可以理解成對他的表白吧。但是隻有等某一天我真的變得和他般配了，我才能自信地站在他身邊。他太完美了，而我還匍匐在狹小的角落裏，曾經被我浪費掉的那些光陰讓現在渺小的我不敢直麵他的好。

顧盡北掃了我一眼，彎了彎嘴角：“白癡。”

這種時候我也沒有心情和他鬥嘴，拉著他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就直奔醫院。

路上，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的我跟顧盡北坦白了我和葉紅之間的事情。從七歲那年那個男人跳樓開始說起，說到她身患癌症，我心懷愧疚為止。

把整件事情說完，我看向顧盡北，眼裏還有淚：“顧盡北，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渾蛋？我覺得老天也是覺得我是個渾蛋，所以一直懲罰我，從來不肯讓我好過。”

顧盡北沒有一下子接話，隻是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然後才開口道：“不，你很勇敢。遇到這些事，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勇敢。”

我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企圖借助他的肩膀，獲得支撐我內心的力量：“你信嗎？我真的後悔了……我在這個世界上就隻剩她這一個親人了，我為什麽不能對她好點兒呢？為什麽一定走到這一步了才開始明白？”

顧盡北歎了口氣，拍拍我的腦袋：“因為你笨。”

一句話，很輕巧，卻說出了重點。

的確，因為我笨，所以才會固執地傷害葉紅，明明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相依為命的親人，我卻從來隻把她當成敵人。

因為我笨，所以才會無視葉紅對我的關心和好，隻看見她對我的吹毛求疵，對我的冷言冷語，從而讓怨恨更深。

因為我笨，所以才會把過去的十年過成了度日如年的煉獄，明明隻要我有哪怕一步的退讓，迎接我的或許就會是海闊天空。

可是，現在又有什麽辦法呢？

過去的十年不會再重來，我用來憎恨葉紅的時光已經成了生命裏的烙印，可能窮盡一生也無法消磨。

我打電話問了葉紅她去的醫院以及病房號是多少，一到醫院，我就往電梯的方向跑，拚命地按電梯的控製鍵。

顧盡北走過來，一把拉住我：“別按了，再按就壞了。”

我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表現有點兒失常，於是深吸幾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

顧盡北歎了口氣，說道：“你也不用過度緊張，這種病隻要做了手術，也還有存活的概率。”

我點了點頭，他的話對我很管用，我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很多。

可能做了手術，手術成功之後葉紅會恢複健康呢？雖然我也知道機會渺茫，但是這樣的念頭可以讓我不那麽慌張。

我們找到病房的時候，發現葉紅並不在裏麵，顧盡北出門問了護士才知道她去做檢查了。

在等她做檢查的那段時間裏，醫生來查房了，在問過隔壁病床老人的情況之後，目光又朝我投了過來。

“你是葉紅的家屬？”醫生問我。

“是，我是她女兒。”我還是有點兒緊張，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已經比剛才鎮定多了，“她……情況怎麽樣了？”

“你平時難道就沒有關心過你媽媽嗎？”醫生冷著一張臉，語氣不是很友善，“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很糟糕，不僅僅是腫瘤的問題，嚴重營養不良而且過度疲勞，她這身體，我要讓她做手術都難。”

我接不上話。

關心葉紅？以我過去和她的相處狀態，我怎麽可能會去關心她的生活狀況？但是現在仔細想想，她一個女人，舉目無親，要獨自撫養我長大，談何容易？我不在L市的這些日子，更加不知道她在家裏是怎樣度過的。

醫生看我不說話，又看我一臉心懷愧疚的樣子，瞥了我一眼，丟了一張清單給我：“這上麵的食物對她的身體有好處，這段時間你們一定要注意控製她的飲食，絕對不能再讓她碰酒了！”

我接過那張單子，點了點頭：“我會的……”

醫生又看了我一眼，眼神裏透著一絲責備。在他眼裏，我應該就是不孝女，自己母親得了這麽嚴重的病，卻讓她一個人來醫院。她過度疲勞、營養不良，我都不知道，而我還活得好好的。

顧盡北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給我打氣：“你不要太自責，如果想要彌補，現在還有機會。”

我點了點頭，攥緊了手裏的那張清單。

葉紅回到病房的時候，臉色還很蒼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好像蒼老了很多。

她走進病房看見我，似乎沒有太多的驚訝，轉而又看見我身邊的顧盡北，似乎愣了一下，略微皺眉之後又是一笑：“是怕我死得太早沒法看見你結婚，所以提前把男朋友帶來見我嗎？”

我瞪了她一眼：“葉紅，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

葉紅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什麽時候？我現在挺好的，醫生說病情還算穩定，我也不是沒有救，為什麽要苦大仇深的？”

“營養不良，過度疲勞，你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雖然我很想和葉紅好好說話，但是和她說兩句總是會忍不住跟她嗆起來。

葉紅看了我一眼，稍稍沉默之後就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自己一個人，吃東西隨便了點兒而已，醫生說得太誇張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可能她的胃癌就是這麽“隨便”的生活習慣造成的，她卻說得這麽輕鬆。

見我表情不太對，顧盡北把我攔住了，生怕我在這種關頭還忍不住和葉紅吵架：“蘇雲溪，你先去買醫生要求阿姨吃的這些東西，我跟阿姨談談。”

我看了顧盡北一眼，有點兒訝異。他跟我的關係還沒確定，就要跟葉紅單獨談話嗎？

見我猶豫，他白了我一眼：“你在這裏能有什麽用？一句好話都不會說！”

我被他說得語塞……的確，我跟葉紅之間天生就不知道怎麽溝通，總是勢如水火，就算是彼此關心也能爭執起來。

最後，我朝顧盡北點了點頭，拿著清單走出了病房。

末了還有點兒擔憂地朝葉紅看了一眼，葉紅倒是很灑脫地朝我揮了揮手：“你去吧，我跟你也沒什麽好聊的。”

我翻了個白眼……這真是親媽。

等我把東西買齊，回到病房的時候，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葉紅躺在**睡著了，顧盡北坐在病床前削蘋果。一個大蘋果，他能不把皮削斷。

削完之後，他就把蘋果放在床頭，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回過頭朝我看了過來。

我剛想開口說點兒什麽，他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起身朝我走了過來，接過我手裏的東西，放到了床頭櫃上，然後又示意我去外麵說話。

因為時間有點兒晚了，走廊上人不多，來探望病人的家屬大多都走了。

我和顧盡北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坐在他身邊的時候，我有一種很奇妙的安全感，好像什麽都不用害怕似的：“顧盡北，謝謝你。”

顧盡北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彎起，然後又用一貫冷淡的聲音說道：“白癡。”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家夥為什麽總在行動上護著我，嘴上卻非要數落我？

顧盡北像是對我的瞪視毫無知覺一樣，又恢複了嚴肅的表情：“醫生說你媽媽的病情還可以控製，隻要做手術就有機會。這段時間你要讓她養好身體，等待手術。”

聞言，我點了點頭，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下了。隻要做手術還有機會，那就證明不是完全沒有希望，隻要有這點兒希望，就還可以放手一搏。

隻是想到手術費的事情，我心裏又是一慌。一場手術的錢需要多少，我不知道，但是以我和葉紅目前的經濟狀況來說肯定是個天文數字，加上後續治療和調理，簡直是不敢想象。

顧盡北看著我憂慮的表情，歎了口氣：“不要太擔心，可能上天安排給你的磨難多了，也會大發善心送你一些好運氣呢？”

我點了點頭，苦笑道：“若真是這樣就好了。”

顧盡北揉了揉我的頭發，似乎想到了什麽，留下一句：“我還有點兒事情，先回去了，你要在這裏陪你媽媽過夜嗎？”

“嗯，她一個人我不太放心。”

“好，下次記得買折疊床。”

“會的。”

他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

我推了他一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事就趕緊走吧，不用管我。”

顧盡北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回到病房的時候，我發現葉紅居然醒著，而且在心安理得地吃著蘋果。

“你剛才裝睡的？”

我跟顧盡北聊天的時間不長，可是看她蘋果都快吃完了，肯定是我們一出門，她就起來了。

葉紅淡定地看了我一眼：“我這不是想給你和你男朋友多騰出點兒空間來嗎，你們需要多交流。”

我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葉紅，你什麽時候思想這麽開放了？之前不是還三令五申，我讀書一天就不準我談戀愛嗎？”說到這裏，我停頓了一下，然後鄭重聲明，“還有，顧盡北不是我男朋友，我們隻是好朋友。”

“好朋友？薑昕都沒有陪你來醫院，倒是他這個‘好朋友’陪你來了，你們再好能好得過你和薑昕？而且我說想吃蘋果，他馬上就去買回來削給我吃。我跟他說，如果你們談戀愛，將來他就一定要娶你，他也答應了……”

我才發現葉紅即使在生病的時候，也有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本事。

但是聽到她這樣形容顧盡北，我又一時間想不出話來反駁她。

最後，我隻能有點兒別扭地丟給她一句：“你看看我現在什麽樣，除了會唱歌，一無是處。你看看人家現在什麽樣，長得好，學習好，我哪裏配得上他。”

聽到這裏，葉紅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眉心擰起一個結：“阿溪，我覺得小北是個好孩子，如果錯過了，你會後悔的。不管是什麽原因不能在一起，都不要是因為自卑。別的原因你可以去埋怨別人，但是這個原因，將來想起來，你隻會恨自己。”

“我們還沒有到那個分上，你不要瞎想了，好好吃你的蘋果，待會兒好好休息。”

我被葉紅的話激得臉上發燙，隻好轟她去睡覺。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葉紅說的話都是對的。

後來的我，那麽怨恨當初那個怯懦的我。

如果當時勇敢邁出了那一步，可能我的遺憾會少一點兒。

葉紅睡下去之後，薑昕才給我回了電話。我在電話裏跟她大致說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她就說她馬上來醫院。

看見薑昕的時候，她跑得滿頭都是汗，一臉的愧疚：“阿溪，對不起啊，我今天跳舞的時候手機放台下，後來一直看別人表演，沒聽見手機響。等我看到的時候，都這個點了……對了，你媽怎麽樣了？”

我當然不會怪她沒聽到電話，而且有顧盡北在，我還沒到崩潰的地步：“她情況穩定，醫生說把身體調理好準備手術就可以。”

薑昕點了點頭，似乎鬆了口氣：“還好還好，沒事就好……要做手術的話，你們現在有錢嗎？”

薑昕一句話就說出了我最擔心的事，我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葉紅還有點兒積蓄，但是應該不夠用。”

薑昕想了想，直接掏出手機，給饒勳宇打了個電話。他好像已經睡著了，但是薑昕一個電話就把他吵醒了，我還能聽見他在電話那頭睡意蒙矓的聲音：“薑昕大美女，有什麽可以效勞的嗎？”

“來醫院一趟，有事找你商量。”薑昕用不容反駁的口吻下達命令，然後說了醫院名稱和病房號。

我知道饒勳宇肯定會來。

雖然現在他名義上是我和薑昕的朋友、哥們兒，但他對薑昕的心還是沒變過的。隻要薑昕一句話，上刀山，下油鍋，他都會去。所以我們有事，特別是需要用錢解決的事，經常都會去找他。他家挺有錢的，所以平時一些小錢他一點兒都不掛心，該借借，該花花。

等他到了醫院，薑昕把整件事情大致說了一下，然後說：“饒勳宇，我們就跟你借十萬。將來我們出去工作了，有收入了就還給你，我們可以寫欠條。”

饒勳宇顯得有點兒為難：“小錢倒是沒關係，但是我也沒辦法一下子拿出十萬來啊。我爸媽平時給我點兒零花錢，雖然也不少，但是每個月我幾乎都沒剩什麽錢。如果要借，我隻能去跟我爸媽說……”

薑昕皺了皺眉頭，我們和饒勳宇交情好，他會借錢給我們是很正常的，但是他爸媽不一定信得過我們。

十萬也不是小數，怎麽可能隨隨便便說借就借？

我歎了口氣，讓饒勳宇別為難了：“我再想想辦法吧，天無絕人之路，十萬而已，我不信搞不定。”

薑昕白了我一眼：“搞定？你拿什麽搞定？你現在去唱歌也就掙那麽點兒零花錢，醫藥費和生活費都付不起，別說手術費了！”

我剛想說些什麽，饒勳宇就咬牙打斷了我：“阿昕，你別煩……我最看不得你著急上火了。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管怎麽樣，這十萬我肯定會幫你們搞定的。”

我聽他這口氣，好像要去燒殺擄掠似的，連忙攔住他：“你可別衝動啊，我們雖然是要錢救命，但是也要走正道……”

饒勳宇苦笑道：“正道，當然是正道。我給我爸媽跪著哭一晚上，他們肯定給。”

聞言，我忍不住想笑，但是又有點兒心疼饒勳宇。如果他對薑昕隻是一時的熱情也就罷了，但是我發現他好像真的有一種無論什麽艱難險阻都會去克服的決心。

他是真心愛薑昕，隻是他的愛薑昕並不受用，所以他隻能以好朋友的身份待在她身邊、對她好。

隻是後來，我很久都沒有從他嘴裏聽到“喜歡”這兩個字，他遵守了跟薑昕的約定，隻當朋友，不追求。

不管怎麽說，饒勳宇算是答應下來了，醫藥費的事情暫時有了著落。薑昕拍著我的肩膀，輕聲安慰我：“沒事的，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些話我們彼此安慰過對方無數次，我每次都是這麽相信著的，因為現在除了去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至少有薑昕，有顧盡北，我對未來還沒有那麽害怕。

從那天之後，我經常醫院學校兩頭跑，空閑的時候還要去做兼職。葉紅的病情沒有發作，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氣色也好了很多。正好這個時候饒勳宇來找我，告訴我他已經把錢借到手了，於是我打算今天把這手術費交了。

但是沒想到收費處的護士有點兒奇怪地看了我一眼：“4015房的葉紅？她的手術費已經交過了啊，前兩天就交了，你們怎麽又來交一遍？”

我愣了一下：“交過了？你看看有沒有弄錯？”

十萬的手術費可不是小數目，怎麽可能有人幫我交過了我居然還不知道？

護士核對了一下，患者的信息和葉紅的完全一致，末了她還補充了一句：“來交錢的小夥子我還有印象，高高瘦瘦的，長得倒是挺帥的，就是表情比較嚴肅，你們認識嗎？”

饒勳宇聽到這個形容，立馬想到了什麽，於是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蘇雲溪，是不是顧盡北來替你交過了？你還說你們不是男女朋友！你早就該去找他的啊，為了這十萬塊，我還被迫洗一年碗筷，拖一年地，我容易嗎？不帶這麽耍人的。”

我白了他一眼：“你看我像知道這件事的樣子嗎？我去問問他……”

我拿出手機打電話給顧盡北，他接起來，還沒等我說話，他就說道：“我在阿姨病房裏，你要不要上來說？”

我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然後才想到應該是顧盡北又去看望葉紅了。他跟葉紅相處得還不錯，這些天來過醫院幾次，每次我進病房的時候，他們兩個都是有說有笑的。

但是我馬上又想到醫藥費的事情，於是問道：“手術費是你墊付的嗎？護士剛才跟我說已經有人交過了……”

顧盡北停頓了一下，倒是沒有否認，隻是道：“我從小到大的壓歲錢都存著，也沒有地方花，放著也是放著，先借你應急好了，反正以後你可以還我。”

我咬著嘴唇，心裏五味雜陳……他默默地幫我把手術費交了，現在還故意說得這麽輕巧照顧我的心情。

我想了想，良久才道：“謝謝。”

顧盡北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不用跟我說謝謝。”

我笑了笑，很多話已經湧到了嗓子眼：“顧盡北，我……”

我喜歡你……

真的很喜歡你。

但是最後，我隻是把那些話盡數咽回肚子裏，取而代之的是：“我覺得不說謝謝還是不太好，要不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顧盡北在那頭用冷硬的聲音回答我：“不用了。你現在欠我那麽多錢，吃飯錢省下來還給我好了。”

沒等我回答，他就掛了電話。

饒勳宇在旁邊看著我窘迫的樣子，忍不住給了我一個“你真的是個白癡”的眼神：“顧少爺隨隨便便就拿那麽多錢借給你，肯定不是想換你這一聲謝謝的，你這人腦子怎麽長的？你們兩個都到這分上了還不在一起？你不著急，我都著急！”

“皇帝不急太監急。”我白了他一眼。

他完全抓不住重點：“你說誰是太監？”

我們一起回到葉紅的病房時，顧盡北已經走了。

葉紅看見我帶著饒勳宇走進來，瞬間翻臉，怒氣騰騰地瞪著我：“我說讓你談戀愛不是讓你一天換一個人往我這裏帶！我說小北走的時候臉色怎麽那麽差，蘇雲溪，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站在門口翻了個白眼，發現我和葉紅能吵這麽些年也不是一點兒原因都沒有的。

“首先，顧盡北還不是我男朋友，其次，這位真的隻是朋友。他喜歡薑昕，但現在跟我們兩個是好哥們兒。”

葉紅將信將疑地看了饒勳宇一眼，饒勳宇馬上提著果籃，樂顛顛地放在床頭櫃上：“阿姨好，您放心，我真的不喜歡蘇雲溪，我喜歡聰明點兒的。”

我聞言，冷哼一聲，走上去直接把便當盒砸在他的腦袋上：“你會不會說話啊！”

饒勳宇捂著腦袋，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葉紅笑了笑，接過了便當盒：“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小北接了你的電話就出去了，回來之後就臉色不太好地拿著書包走了？你是怎麽招惹人家了？”

我朝葉紅遞過去一個白眼：“媽，先吃飯，以後再八卦。”

饒勳宇似乎是想把顧盡北墊付醫藥費的事情說出來，但是我順手塞了個蘋果放進他嘴裏，讓他沒法再說下去。

現在葉紅對顧盡北的印象太好了，就好像人家已經是她的準女婿似的。如果再知道他把她的醫藥費墊付了，指不定會說出什麽話來。

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總是執拗地和顧盡北維持著朋友的關係，大概是因為體內自卑怯懦的因子在作祟。真的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心裏總是會生出一種配不上的感覺，何況顧盡北的確比我優秀太多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就好像地上的人抬頭仰望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

又或者我是害怕，害怕從朋友變成了情侶，關係反而不能長久，那麽我寧可和他做朋友，永遠做朋友，這樣至少我們不會輕易分開。

再或許那時候，我冥冥之中就有一種預感，顧盡北終究不會和我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