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夜裏生長的刺

人生是這樣,不如詩,轉身撞到現實,又隻能如此,我們都是跌宕人生裏的刺。

01

洛夢詩跟顧盡北表白被拒的事情還是薑昕告訴我的,聽完之後,我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開玩笑的吧,我都沒看見洛夢詩跟顧盡北說過一句話啊。”

薑昕白了我一眼,一副“你不會懂”的樣子:“全班人算下來,就你和顧盡北說的話最多,你喜歡他嗎?”

薑昕這麽一問,我倒是無語,好像怎麽回答都不太對。

“都說是暗戀了,肯定不會表現得太明顯了。好像她從高中就開始暗戀顧盡北了吧,每次我們聊到顧盡北的話題,她總是會過來插兩句嘴,一看就是關注很久了。”薑昕認真分析道。

原來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一句話都不說,躲在角落裏喜歡那麽長時間啊。我似乎沒有體會過那種心情,自然不能理解。

薑昕歎了口氣,然後賊笑地看著我:“那你聽到這個消息,心裏什麽感覺?有沒有酸酸的?有沒有難受?”

“顧盡北不是拒絕了嗎?”

我白了她一眼。

“我問的是,洛夢詩暗戀顧盡北的事情從來都沒跟我們提過,好歹也是我們的室友,你不心酸嗎?”薑昕奸計得逞般笑道,“你一下就想到顧盡北了,還敢說你對他沒什麽想法?”

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薑昕總有各種辦法把我帶到溝裏去。

不過,洛夢詩表白被顧盡北拒絕之後,她和我們真的疏遠了很多,可以說是幾乎不說話了,每天都和葉芝芝膩在一起,回寢室也是在**玩手機,安靜得好像沒她這個人存在一樣。

加上夏欣雨已經搬出去了,平時寢室裏好像就隻剩下我和薑昕兩個喘氣的活人了。

薑昕一臉了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歎了口氣:“肯定是你之前跟顧盡北走得太近了,她估計是出現危機感才去告白的,結果被拒絕了,賬都算你頭上了。”

我也歎了口氣:“算了,這麽容易就分道揚鑣的朋友,我也不需要。”

話雖這麽說,但其實心裏還是有點兒不舒服的。來到這所學校,也就交了這麽幾個朋友,結果葉芝芝幫著夏欣雨捅我刀子,洛夢詩又因為顧盡北疏遠我了。突然感覺真的是人越大,友情就越脆弱,好像一麵玻璃,看著堅硬,其實隨便踩踩就碎了。

某天上高數課的時候,我聽課聽得腦袋發蒙,眼看就要睡著了。

顧盡北朝我掃了一眼:“你屬豬的?一天六節課你能睡五節。”

我晃了晃腦袋打起精神,訕訕一笑,說道:“反正聽不懂,不如補個覺。”

顧盡北沒再理我,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他把一個筆記本推了過來,一句話都沒說。我看著筆記本,覺得眼熟,就是我上次放回他抽屜裏的那本。

一時間我有點兒臉紅,我自認是個學渣,自己都放棄自己了,顧盡北還一次次想把我拽回正軌,但是我好像一點兒都不值得他那麽上心。

我一邊翻著筆記,一邊想到了什麽似的問顧盡北:“洛夢詩其實還蠻好的,又喜歡了你那麽多年,為什麽不考慮一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提到這件事,大概是被薑昕的八卦影響了。

顧盡北臉色一變,皺著眉頭回過頭來看我:“不要用你的思維來揣度我。”

認識顧盡北越久,這家夥嘴越毒,時不時就要損我一下。

“好好好,您老的心思我不猜。”

其實顧盡北拒絕洛夢詩也挺正常的,追他的女生那麽多,他和洛夢詩本來也沒多少交集,我也就是心血**才問一句。

但是顧盡北的臉色一直不太好看,又進入了不理人模式,最後隻是在下課的時候淡淡地對我說了一句:“看人不要隻看表麵。”

我還想再問點兒什麽,他已經走了,搞得我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什麽情況。

02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就發現班裏有一小部分人頻頻回過頭來看我,還竊竊私語。

一開始我以為是不是我衣服穿反了,還是臉上有飯粒,但是跟薑昕借了鏡子端詳一遍之後,什麽也沒有發現,全身上下都好好的,頭發比平時梳得還整齊……這些人為什麽都回過頭來看我?

薑昕也有點兒奇怪:“阿溪,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怎麽大家都在看你?”

我一頭霧水,問道:“我還能做什麽了不起的事情,撐過一節高數課沒睡著算嗎?”

薑昕白了我一眼:“等會兒我留意一下她們到底在說什麽。”

我點了點頭,也沒太在意,反正被看看也不會少塊肉。

但是,很快我就聽見身邊一個女生低呼了一句:“不會吧,她的身世這麽勁爆?平時看她這麽厲害的樣子,還以為她背景有多了不起呢。”

我循著聲音看了過去,果然那一小圈女生在看我。

似乎是發現了我也在看她們,剛才那個驚呼的女生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巴,安分地坐回位子上去了。

她的話像是一根刺紮在了我心上,血液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翻滾著。手裏的筆套被我拔出來又套回去,每次都會發出一聲尖銳的脆響。

我在努力讓自己往好的方麵想。

我現在已經換了一座城市生活,這裏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他們嘴裏那個身世勁爆的人不是我……不可能是我。

但是,這隻是我自欺欺人罷了。

不出一天,全班都在流傳著我是母親的私生女,父親知道真相後抱著我去跳樓的事情,更有甚者還翻出了當年的新聞……到最後甚至都不避諱我了,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透著一種古怪。

薑昕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用力一拍桌子,全班都安靜下來:“上你們的課!念你們的書!天天就知道嚼舌根,不怕死了之後下拔舌地獄嗎?”

結果一個女生陰陽怪氣地回嗆了一句:“嘴長在我們身上,我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你有什麽好神氣的?每天一副誰都看不起的樣子,看了都討厭。”

很快又有一個人出來幫她:“就是啊,真不知道你們高傲個什麽勁,聽說還在酒吧裏工作過呢……”

薑昕簡直要氣炸了,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誰再多說一句,我撕了她的嘴!”

但是我把薑昕攔住了,歎了口氣:“阿昕,別生氣了,讓她們說去吧,我都習慣了,沒事。”

我說的是真的,雖然沒有想到,即使到了S市還是擺脫不了這件事的陰影,但是從小到大我遭受的非議已經太多了,對於她們的議論,我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隻是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一步都沒有踏出去。

薑昕還是不服氣,但是看我無心戀戰,也就放棄了跟她們對峙的念頭。她可能也知道,吵下去隻會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我之所以那麽討厭議論別人的過去,大概就是因為一直以來我都深受其害。

我的出生,那個男人的死,一直都是我身邊的人的談資。這些非議就如同附骨之疽,無論我怎麽躲避都沒有用。

我知道人言可畏,也知道在這些輿論麵前,無論我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所以最後我選擇無視。

反正她們說得也沒錯,我是私生女,我害死了我的養父。

但我越是沉默,那些人就說得越起勁。可能我和薑昕一向兩個人進出,也從來不跟班裏的人熟絡,所以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滿,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可以攻擊我,所以都很興奮。

就在全班沸騰的時候,坐在我身邊的顧盡北突然“砰”的一聲把一摞書放在桌上,聲音極大,班裏的人都聽見了:“吵死了!”

瞬間,還在嘰嘰喳喳聊天的女生一下作鳥獸散,整個教室安靜下來。

我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說了聲“謝謝”。

他沒有回答,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她們說的別放心上。”

我笑笑,一臉輕鬆坦然:“放心,這點兒事我從來不掛心。”

顧盡北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在意,但是良久他又回過頭去,說出一句:“那就好。”

如果仔細看的話,也許會發現,我捏著筆的手在輕微顫抖著。

03

晚上去食堂吃飯的時候,薑昕在路上問我:“阿溪,你知道這事是誰幹的嗎?”

我彎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洛夢詩吧,也就她和葉芝芝在我喝醉的時候聽我說過這件事。”

薑昕歎了口氣:“早知道我當時就不該叫她一起,真沒想到她在背後捅刀子居然捅那麽利索。”

我沒有接話,不知道怎麽回答。我以為我和洛夢詩的友情就像玻璃,一碰就碎,沒想到碎了的玻璃碴還那麽紮人。

“你想教訓她嗎?”

我搖搖頭,踢開了路邊的一塊石子:“算了吧,畢竟最開始還是把她當朋友的。”

一開始我在S市人生地不熟,洛夢詩算是幫了我一把,後來我和薑昕曠課,也是她幫我們點到的。可能她隻是太喜歡顧盡北了,所以才會這樣對我。

但是,我怎麽都沒想到,葉紅會在第二天來學校給我送冬天穿的衣服。當時是課間,洛夢詩和一群女生站在走廊上曬太陽,嘰嘰喳喳地聊我的身世。

葉紅問了薑昕,知道我在上課,直接把衣服拎到了教室外。

我本來對她突然來學校這件事還有點兒不爽,但是走到教室門口,就發現她在發呆,然後聽見以洛夢詩為中心的幾個女生其中一個在說:“嘖嘖,我就說怎麽看蘇雲溪這麽不順眼呢,原來她是個私生子。”

“就是,聽說她還在酒吧裏做那種事,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真不明白顧盡北為什麽還搭理她這種人,簡直惡心。”

“而且她這幾天做賊心虛,原來那麽高傲,這件事出來之後一聲都不敢吭。”

瞬間,我從頭到腳都涼透了,我看向葉紅,很想開口說點兒什麽,但葉紅隻是把衣服放在地上,留下一句:“天氣轉冷了,記得多穿衣服。”她聲音顫抖,眼睛也紅了。

即使是在跟我對峙最激烈的時候,她也沒有哭過。

她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了,背影蕭索冷清,透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

那一刻,我感覺我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爆裂了。

憤怒徹底衝破了我的理智,我忍了兩天的怒火終於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朝著正在聊天的洛夢詩衝了過去。

旁邊響起女生的驚叫聲:“你幹什麽?”

但是我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一把拽過洛夢詩的頭發,狠狠地擰住:“我忍你是因為曾經把你當朋友,但是你這樣變本加厲地攻擊我,就不要怪我不客氣。”

洛夢詩吃痛地尖叫:“蘇雲溪,你要幹什麽?你瘋了嗎?”

我死死地拽住她的頭發,說道:“是,我是瘋了,我想殺人,你信嗎?”

我還想繼續動手,結果薑昕衝出來一把攔住了我:“別衝動……別衝動……”

我知道,她是怕我真的會殺人。

我也知道,如果她沒有攔著我,可能下一秒洛夢詩的頭就會被我甩到牆上去。

我現在就是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隻想把洛夢詩碎屍萬段。

旁邊的女生一直在衝我喊:“蘇雲溪,你要幹什麽?洛夢詩又沒說錯什麽,你憑什麽打人?”

“本來就是,你自己不是也在網上散播夏欣雨的謠言,其實你才是校園暴力!”

一群人把矛頭指向了我,一時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逆流,幾乎就要推開薑昕繼續揍洛夢詩。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冷冷的男聲飄進了我的耳朵裏:“蘇雲溪,你想幹什麽?”

顧盡北站在我身後,目光冰涼地看著我。

一時間,我感覺身體裏沸騰的血液忽然冷卻了,心涼得難受:“我幹什麽不用你管!”

顧盡北一把拽開我,他力氣大,把我拽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但是他的目光沒有看過來,而是落到洛夢詩身上,此時此刻她被嚇得麵無血色。

“將別人的隱私拿來當談資,挨打也是活該。”

他一句話出來,周圍的女生忽然不吭聲了,沒有人敢反駁。

洛夢詩聞言,臉色變得更難看,攥緊了拳頭,全身上下都在發抖,看著我的目光也越發惡毒。

而我終於冷靜下來,看向顧盡北,很多複雜的情緒在胸腔裏糾結。

一開始,我還以為他和所有人一樣,以為我瘋了,但是沒想到他能理解。

他訓完洛夢詩之後,又回過頭來看向我,眉心微擰:“殺人是要償命的。”

我聞言,冷靜下來,微微彎起嘴角,自嘲一笑:“知道了,我不會幹傻事的。”

“回教室上課。”顧盡北冷冷地發話,原本在圍觀的一群人也作鳥獸散了。

薑昕拍著我的背給我順氣:“沒事了,沒事了……你之前不是說不教訓她了嗎,怎麽突然就動手了?”

我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葉紅聽見了。”

“阿姨聽見她們的議論了?她人呢?”

“走了……”

“難怪。”薑昕沉吟了片刻,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啊……”

04

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就結束,第二節課上到一半,班主任就來教室把我叫走了。

我和班主任一起到辦公室的時候,洛夢詩正在辦公室裏哭。她的父母也來了,臉色鐵青,我一進去,如刀般的目光就掃在我身上:“這學校是怎麽辦事的?怎麽像這樣的學生都不開除?這樣下去,她要是在學校裏殺了人放了火,還管不管了?”

班主任的目光也落到了我身上:“蘇雲溪,你自己說你要怎麽辦?開學到現在,一個學期還沒過,你給我找了多少事?校園暴力?和同學有矛盾就用武力解決問題?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了句:“你想怎麽處分就怎麽處分好了,我悉聽尊便。”

洛夢詩的爸爸一聽我這語氣,瞬間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了:“聽你這語氣,是一點兒悔過的意思都沒有啊!羅老師,你看看你的學生,打了人態度還這麽囂張!”

班主任顯然也很惱火,被洛父的話一激,就更憤怒了:“蘇雲溪,上次酒吧的事情,你媽媽在我麵前說了很多好話,說你肯定會改,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但那是看在你媽媽的麵子上。這次當眾打人,影響非常惡劣,如果你實在不想在這所學校讀下去,我給你個機會,主動申請退學吧,學校也給你留點兒麵子。”

我聽她說完,真的很想回一句“退學就退學”,但是那句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雖然我一直說自己就是一攤爛泥永遠扶不上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樣的關頭,忽然覺得很不甘心。

“退學都算是輕了!這種人就應該關進監獄裏,省得在外麵害人!”洛父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咚咚!”

忽然有人敲辦公室的門,門本來就是開著的,我一回頭就看見顧盡北站在門口。

“盡北,有事嗎?”班主任問他。

顧盡北從門外走進來,手裏拿著手機,遞給班主任:“我這裏有段錄音,你們聽過再下結論。”

班主任將信將疑地接過手機,而本來還在哭的洛夢詩忽然臉色鐵青,一臉惶恐地看向顧盡北。

班主任點了播放鍵,裏麵傳來洛夢詩有點兒瘋狂的聲音:“顧盡北,我喜歡你整整三年,高中的時候我每天都給你帶早餐,我知道你最喜歡穿什麽衣服,喜歡用哪個牌子的耳機,喜歡什麽口味的汽水……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但是你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你才認識蘇雲溪多久,為什麽對她那麽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她就配得上嗎?她在酒吧裏唱歌,她還是個私生子,她身體裏本來就流著肮髒的血……”

錄音到這裏戛然而止,班主任聽完,神色一凜。

顧盡北的目光又轉向了洛父:“你女兒把剛才這段錄音裏的話散布到班級裏,現在人盡皆知,我想問,誰聽了這種話能忍?”

我的身體在發抖,我忽然明白之前我問顧盡北為什麽不接受洛夢詩的時候,他跟我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看人不能隻看表麵”,原來是這個意思。

洛父似乎也沒想到會有這一茬,一時間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又反駁道:“不管怎麽樣,她打人就是她不對!我們夢詩又沒有跟她動過手!”

薑昕此時也出現在門口,衝洛父不屑地冷哼一聲:“動手?她敢嗎?”

洛夢詩臉色慘白,整個人縮在椅子上,不敢再吭一聲,好像眼淚都不敢流了。

“我不管,反正我女兒被人打了,我一定要學校給我個說法!”洛父幹脆耍起了賴,雙手環肩坐在椅子上,一副不給說法就不走的樣子。

班主任揉了揉太陽穴:“既然雙方都有過錯,退學的事情暫且算了。不過打了人就必須負責,蘇雲溪,你帶洛夢詩去醫院做體檢,看看傷情,有什麽損傷,醫藥費由你承擔。”

洛父還想再說些什麽,班主任已經淡淡地打斷了他:“別爭了,以後讓你女兒管好自己的嘴。”

洛父知道自己理虧,說道:“好,她付醫藥費就行。”

05

醫院裏,洛父帶著洛夢詩做了各種檢查,瞬間醫藥費就過了一千。

薑昕看不下去了:“阿溪隻是扯了她的頭發,需要做那麽多身體檢查嗎?你們這是趁火打劫!”

洛父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這是在替她父母教育她,讓她長長記性,隨隨便便就打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薑昕還想說些什麽,顧盡北卻把她攔住了,他沒有對洛父說什麽,而是把目光轉向了洛夢詩:“你還是見好就收吧。”

其實從顧盡北出現之後,洛夢詩就一直埋著頭,根本不敢看他。在顧盡北拿出錄音之後,她更是一臉絕望,可能對她來說,現在站在醫院裏都是一種煎熬。

她這麽害我,就是因為嫉妒顧盡北跟我關係好。但是這一切發生之後,她非但沒有得到半點兒好處,反而被顧盡北更加討厭了。

所以,她站在原地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對她爸爸投去懇求的目光:“爸,算了,就這樣吧!”

但是洛父堅持道:“這些檢查都已經報了,必須做!”

洛夢詩沒辦法,隻好被他拽著去了各個科室做檢查,而洛母則把醫院開的各種收據交到了我手裏:“今天夢詩花的藥費都在這裏了,你核對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盡快賠給我們,不然我們是不會就這樣算了的。”

薑昕拿過去看了一眼,忍不住罵了一句:“做個身體檢查居然花了一千五……他們怎麽不去搶?”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收據,心裏沒底。

打工賺的錢其實不多,生活費就能花得七七八八了,入冬之後買了幾件衣服,全身家當加起來都不到一千五。

全賠給她,我就不用吃飯了。

但是我也知道,如果不賠,以洛父那種個性,會鬧到我被退學為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顧慮,顧盡北歎了口氣:“我借你。”

我抬頭,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我有錢,可以先借給你,你寫欠條,以後還給我就行。”

顧盡北的聲音還是那樣淡淡的,卻沒有那種冷漠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了。

沉默良久,我才吐出兩個字:“謝謝……”

仔細算下來,顧盡北真的幫了我太多次,現在我看到他站在我麵前,居然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薑昕也拍著顧盡北的肩膀,朝他豎起了大拇指:“這次真的多虧你了,不然我和阿溪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不過你怎麽會想到把她的話錄下來的?”

顧盡北思索了片刻,才道:“我拒絕她之後,她就好像崩潰了一樣說了很多話。還告訴我,其實蘇雲溪在酒吧工作的事情,還有做不良勾當的謠言都是她跟夏欣雨散播的。我覺得之前她能藏這麽深在背後搗鬼,之後肯定還會出事,所以就把後麵說的話錄下來了。”

薑昕臉上再次露出八卦的笑容:“洛夢詩擺明了就是針對我們家阿溪,你是不是怕我們家阿溪再被她算計,所以才錄音的?”

顧盡北沒有回答,我拽了薑昕一把:“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啊,你們兩個一動一靜,一個會唱歌一個會彈鋼琴,多和諧的一對啊!”

我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但眼角的餘光還是忍不住去看顧盡北的反應,我好像看到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了。

他那種清淡的笑容,好像一下子讓我的內心都安靜下來了,剛才的紛爭也逐漸退去,憤怒和恐慌都消失了。

我才發現,原來世界上真的會有那麽一個人,會幫你驅散黑暗,讓你變得勇敢。

06

後來洛夢詩請了長假,據說是心理出了問題,需要在家休養。關於她的事情也就暫時告一段落。

讓我沒想到的是,事情過去沒多久,我們班居然換了班主任。聽說是因為原來那個班主任經常差別對待學生,還經常收學生家長送的禮,一直以來都是怨聲載道,所以學校決定把她撤掉。

新班主任是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叫顧成河,上的是經濟法的課,人很風趣,而且博學,什麽科目都難不倒他。

最重要的是,他不會像之前的班主任一樣板著臉把學生當仇人。相反,他走的是親民路線,就算是上課玩手機或者是睡覺被他抓到,他也都是溫和地提醒,臉上永遠掛著笑容。

半個月過去,全班同學都挺喜歡顧成河,原本喜歡跟老師作對的刺頭都安分了很多,上課玩手機的人都少了。隻有顧盡北一直不吃他那一套,顧成河的課上總是戴著耳機聽歌,做別的科目的作業,直接把顧成河當成空氣。

我問他:“顧成河老師不是挺好的嗎?怎麽招惹你了?感覺你好像特別不喜歡他。”

顧盡北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隻是說道:“你多心了。”

我有點兒遲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卻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的意思,繼續去看書了。

總的來說,我和薑昕對顧成河的評價都挺高的,算是我們讀書以來最喜歡的一個老師。

他還把我叫去辦公室談過心,真的是談心,不是那種上級對下級的態度,隻是長輩和晚輩聊天的感覺。

他問我:“你一直以來這麽離經叛道,是不是因為你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我沒回答,沒誰會對一個陌生人掏心掏肺說自己的心路曆程吧。

但是他也不介意,隻是微微一笑,很慈祥的樣子:“你不願意說也沒關係。我就是想告訴你,上一輩人做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我覺得你還是個好孩子,挺有希望的,不要因為過去而放棄自己的未來。”

他的話不輕不重,沒有一絲一毫責怪的意味,卻說中了我所有心事。

那時候我真的懷疑,這個睿智的男人是不是能讀懂人心。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找我談過之後,上他的課我認真了很多。也許是因為那一句“挺有希望的”,我不想讓他失望吧。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好的老師對一個人會有怎樣的影響。

如果過去我碰到的老師都和他一樣有耐心,或許我現在已經解開心結了。

但是過去十年裏,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就像野草一樣沒有方向地生長,一邊不抱希望,一邊渴望希望。

就如同我對葉紅,雖然我一直在傷害她,但是在別人傷到她的時候,我就像一隻被人入侵了領地的野獸,瘋了一樣想保護她。

我的身體裏就好像住著兩個水火不容的小人,不停地鬥爭著。

過去是那個叫仇恨的小人占上風,現在是那個叫寬恕的小人越來越有力量了。

看來,有的時候命運不會安排你躲開過去,卻有可能安排其他的事情解開心頭的結。

07

因為欠了顧盡北錢的關係,我讓咖啡廳老板給我多安排了一些班,所以隻要沒課,我就會往咖啡廳跑。

薑昕一開始每次都會陪我去,但是後來她報了一個舞蹈班,就很少有時間陪我去了。

我想著咖啡廳不比酒吧,大家都隻是喝喝咖啡聊聊天,要她陪我在那裏待上幾個小時也確實很沒意思,所以後來都是我一個人去的。

有一次咖啡廳老板給我安排的是晚班,下班挺晚的。咖啡廳比酒吧離學校要遠很多,我本來想打車,但是想了想,還欠著錢呢,晚上車費又比白天貴,不能這麽浪費。

我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結果老板追了出來,叫住了我。

“小溪啊,我給小北打了電話,讓他一會兒過來接你,你一個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我回頭愣愣地看了笑得一臉曖昧的老板一眼,覺得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連忙擺手:“不用了……”

“客氣什麽,小北說他已經在路上了,一會兒就到。”

我的心情還真是有點兒複雜。

我和顧盡北之間的關係一直都很微妙,表麵維持在朋友的層麵上,但我知道自己可能喜歡他,可處理感情問題這種事情我又很不拿手,所以一直以來隻能裝傻。

顧盡北顯然也不是那種很主動的人,所以我們之間就這麽微妙地曖昧著。

有誰說過,愛情最美好的時候就是在曖昧階段,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會讓你猜想揣測很久,在心裏編排出一部連續劇的劇情。

但是這段時間也最難熬,怕自己猜錯,又怕自己猜對,想自己勇敢點兒示好,又有個聲音說謹慎為妙,心裏有好幾個人在打架。

顧盡北出現的時候,我的腦子還亂成一團,他喊了我一聲:“蘇雲溪。”

我猛地抬頭,目光撞進他像寶石一樣漂亮的瞳仁裏,嘴角有一抹淺淺的笑意,他站在路燈下,周身好像籠罩著一層薄薄的光霧。

見我發呆,他皺起眉頭。

“走不走?”

我歎了口氣,剛才那一晃神的美好又被他冷硬的語氣驅散得一幹二淨,但嘴上還是隻能說:“走,當然走。”

顧盡北點了點頭,走到我身側。

其實我和他沒怎麽獨處過,他這種大冰山真的不知道要聊什麽話題才好,何況現在我對他有好感,好像聊什麽都有點兒尷尬。

良久的沉默之後,還是顧盡北先開了口,他說:“錢不用急著還。”

“我沒有急著還錢,學校的事情也不多,不如多上幾個小時班。”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顧盡北,你就那麽不喜歡說話嗎?”

好像沒想到我會突然這麽問,顧盡北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後才回答:“本來不是的。”

“呃?”

我終於從他嘴裏聽到了一絲想要敞開心扉的端倪。

說真的,其實我一直不敢靠近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幾乎完全不了解他的世界。

我的秘密已經因為洛夢詩而人盡皆知了,但是他的秘密,我卻一直無從知曉。

他看著我,沉默了片刻,忽然卷起了一邊的衣袖,手臂上有幾道很明顯的紅痕,再往上,似乎還有些舊的傷疤:“我爸打的。”

我愣了一下:“他為什麽打你?你都上大學了還打你?”

顧盡北略帶諷刺地勾了勾嘴角:“因為我還不夠優秀,沒能滿足他的期望。”

“從小到大,隻要不是第一名,就會是一頓暴打。我不能有朋友,因為我要專心學習。我必須少說話,因為說話會分散我的注意力。”顧盡北的聲音冷冷的,似乎不帶什麽情緒,又似乎有點兒傷感,“就好像是一台學習機器。”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來安慰他。

他的痛苦和我的痛苦並不一樣,我從小就因為仇恨一直忤逆葉紅的意思,葉紅也因為愧疚沒有打過我。

所以,我體會不了那種必須考第一的好學生的壓力。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下去:“高考的時候,我坐在考場裏,忽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我不想再考第一,不想再按他的希望和要求活著,所以我交了白卷。

“成績出來那天,我記得他臉上憤怒的表情,他把所有能拿到手的東西都砸到我身上,還要我複讀再考。

“我死都不願意複讀,最後他才托關係把我送到了這裏讀大學。”

我怎麽都沒想到,他成績那麽好卻來這所學校的原因居然是這樣的。

他回頭,朝我笑了笑:“其實你可能想不到,那天在課堂上幫你說話之前,我從來沒有忤逆過老師。”

“……”

“一次也沒有,因為他會發怒。”

“……”

“我周圍的同學也沒有,因為我永遠都在重點班,我周圍永遠都是和我一樣埋頭讀書的人。”

“……”

“然後我就發現,其實忤逆老師的感覺還不錯。”說到這裏,他彎了彎嘴角,目光居然有一點點俏皮。

“……”

“所以一開始,你讓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可能在很多人眼裏,你是差生,沒有未來,沒有希望,但是我覺得你很自由,想做什麽就去做了,說不靠家裏,就去酒吧唱歌。你身上的勇敢,我過去沒有。”

聽顧盡北說完這些,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是心裏的那些遲疑和不確定好像漸漸消失了,最後我笑了笑:“沒想到好學生也有羨慕差生的時候啊。”

本來以為以顧盡北一貫的風格,肯定會數落我幾句,但他說的是:“嗯,我很羨慕你。”

“那以後就擺脫你爸的管製,自己生活吧,你都成年了,他沒有權利再幹涉你的選擇。”

聞言,顧盡北隻是略微思索了一下,表情恢複一貫的冷淡:“但願如此。”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顧盡北的話裏蘊含著什麽意思。

後來當我讀懂了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之後,我才發現,命運如此荒唐可笑,早就已經在我身邊撒下大網,我卻一直沒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