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最後隻剩一片孤舟

願山野都有霧燈,你手持火把渡岸而來,點亮我孤妄的青春。此後夜車不再駛往孤站,風雨漂泊都能歸舟。

01

那天晚上,我和顧盡北在山崖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天色微亮,才收拾東西下山。我的手機上多了十幾個葉紅的未接電話,下山的時候我回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葉紅疲憊的聲音:“你跑哪裏去了?昨天跟小北聊天聊著人就不見了,電話也不接,你這孩子還真是不讓人省心!”

我吸了吸鼻子,有點兒難過:“有點兒心煩,出來透透氣……你好好吃飯了嗎?”

葉紅聽到我的語氣這麽軟,火氣也消了一半,隻是道:“以後別這樣了,有什麽事情你可以跟我商量,如果覺得壓力太大,你一定要告訴我,我這病不治也可以,別最後連你都累垮了。”

我一陣心酸,問道:“媽,生了我這樣的女兒,你後悔過嗎?”

葉紅沒想到我會這麽問,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說道:“後悔,後悔死了,之前我一直覺得我大概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雖然知道她隻是說笑,但是我聽著心裏還是很難受。

她又接著往下說:“但是我現在不這麽想了,你是上天給我的禮物,感覺還不賴,會唱歌,會給我帶盒飯,我知足了。”

聽到她這麽說,我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媽……謝謝你。”

謝謝你從來沒有放棄我,謝謝你如此艱難還堅持撫養我長大,謝謝你扛下了所有的過錯不願傷害我。

但是後麵那些話我說不出來。

葉紅聽了我的話,似乎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你又碰到什麽事了?怎麽今天突然這麽矯情?”

我沒回答,隻是留給她一句“我等會兒就去醫院”,然後就掛掉了電話。

顧盡北走在我身邊,問道:“沒事了?”

我點點頭,然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良久,顧盡北才問道:“要我陪你去醫院嗎?”

我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和顧盡北之間的事情太複雜,我不想給葉紅我和他一定能在一起的希望。

顧盡北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最終一句話都沒有說,皺著眉頭走到了前麵。

我想,無論是誰被我這樣模棱兩可地拒絕幾次,都會失去耐心吧,何況是像顧盡北這樣原本就很自我的人。他能放下架子來開導我,即使我說了那樣的話,他也沒有丟下我不管,我覺得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呢?他朝我走了一百步,我卻沒有朝他邁出哪怕一步。

最後,顧盡北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前還意味深長地朝我看了一眼,似乎是想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我朝他揮了揮手。

他目光一冷,上了車,用力關上了車門,動靜之大讓我心裏一震。出租車揚起塵土,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我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走神了很久。

我們不會有未來了吧……

我忽然想起曾經在網上看到過一句話——喜歡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底下有人回答,就像在機場等一艘船。

錯的時間,錯的地點,對的人。如果可以重來一遍,我一開始就會更勇敢一些,不會等到現在一切無法回頭了才那麽後悔。

02

我給薑昕打了一個電話,一開始她還是一如既往沒有接。但是我堅持不懈地打了五六個電話之後,她終於接了。

電話那頭傳來她略顯疲倦的聲音,似乎壓抑著很沉重的心事:“有什麽事嗎?”

聽到她這麽冷淡的語氣,說不難受是假的,但我還是忍住了想吵架的衝動,平靜道:“我們能不能好好談談?”

薑昕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才道:“還有什麽好說的嗎?能說的之前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不能理解我,我也不想再多費口舌。”

我心裏有點兒發澀。

“薑昕,我們十年朋友就換來這個結局?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為你的愛情飛蛾撲火,卻把我們這麽多年的友情隨隨便便丟掉了,你知道我心裏是什麽滋味嗎?

“我勸你不要再犯錯,隻是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如果你覺得我是因為顧盡北才來阻止你,那麽我告訴你,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我可以不跟他在一起,但是我想要你回頭!你現在收手還來得及,放下顧成河吧,喜歡你的男生那麽多,饒勳宇也對你那麽好,你就不能考慮一下別人嗎?”

這些天來,我一直故作冷靜,好像和薑昕的決裂對我並沒有造成什麽影響。但其實,這件事在我心裏留下的傷口可能這輩子都沒法愈合,很多痛苦,時間根本沒法撫平。

最可笑的是,我心裏其實還對薑昕抱著小小的期望,期望她有一天能醒悟過來,期望她能像原來一樣對我。

但是理智也告訴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信任就像一張紙,皺了,即使撫平也恢複不了原樣,而我們無論如何都回不到當初親密無間的時光了。

薑昕在電話那邊很久都沒有吭聲,在我以為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阿溪,你還是趁早和我劃清界限吧……你和我不一樣,你還有希望。我已經沒有未來了,我不希望把你牽扯進來。

“過去我們之間美好的回憶,你可以當做了一場夢,也可以當過去的那個我已經死掉了,總之,我是回不了頭了……”

薑昕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很冷靜的樣子,但是我能聽到她聲音裏的顫抖,能聽見她不平穩的氣息。

我知道,她其實是在意的,但是她心裏的執念太強大,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克服。

“真的沒有機會挽回了嗎?”我還在做最後的掙紮。

薑昕自嘲地一笑:“沒機會了,阿溪,走你自己的路吧,不要管我了。”

接著,電話那頭就傳來了忙音。

我一個人站在荒涼的路邊,聽著電話裏的忙音,內心一片空寂。

直到這一刻我才肯承認,曾經的那個薑昕真的再也回不來了。我們之間的幾句對白那麽倉促,我甚至都沒有機會告訴她我的身世,也沒有機會和她哭訴我的痛苦。

後來的日子,我每天上完課就去醫院守著葉紅,顧盡北也沒有再主動跟我說過話,也沒有再去咖啡廳給我伴奏。

我除了咖啡廳的兼職,又去別的地方找了一份普通服務生的兼職,每天時間都排得滿滿當當,我就像個陀螺一樣旋轉在學校、醫院和打工地點之間。

我想用忙碌來讓自己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葉紅也看得出來我很拚命,而且很不開心,她問我究竟是怎麽了,但我隻是回答她想努力賺錢,把欠的那些債務還清。

葉紅隻是歎息一聲,沒有再說什麽。

很快,葉紅做手術的日子就到了。

葉紅一臉輕鬆,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我倒是緊張得一個晚上沒有睡好。

前一晚夢到身邊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我一個人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霧裏,路都看不見,像無頭蒼蠅一樣拚了命地奔跑。地上有很多亂石,我總是會被絆倒,手和膝蓋上染滿鮮血,很痛,但是怎麽呼救都沒有人回應,隻能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往前走。

夢醒來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在哭。

擦掉眼淚再睡,卻發現怎麽都睡不著了,我真怕那種蝕骨的孤獨感,害怕漫漫長夜,害怕我所珍視的東西最後都會失去。

我請了一天假,從早上開始就陪著葉紅,醫生來囑咐了很多注意事項。葉紅看我那麽擔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握了握我的手:“我都不怕,你怕什麽?醫生說了,手術雖然有風險,成功率還是很高的,說不定這個手術做完,我就好了呢?”

我拚命點頭:“一定會好起來的。”

葉紅看我紅了眼睛,心裏有點兒難受,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傻丫頭,一場手術而已,不用嚇成這樣,我會沒事的。”

我咬住牙,忍住身體的顫抖,良久才道:“我現在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葉紅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隻是朝我投過來一個堅定的眼神。

我的內心安定了一些,送她進了手術室,然後坐在手術室外等著。

手術進行了很長時間,我因為徹夜未眠,等著等著,困意就襲了上來,整個人縮在長椅上睡著了。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長時間,醒來的時候手術還沒有結束,但是一扭頭就看到長椅上放著一個飯盒。

路過的護士對我說了一句:“剛才來了一個挺高的男孩留給你的,我們要把你叫醒,他還攔著不讓,放下東西就走了……”

我愣了一下,馬上想到了顧盡北。

我一直等在這裏,沒有吃午飯,肚子確實餓了。但是想到顧盡北,我又默默地把便當放回了原位。我知道,我不能一味地隻接受他的好而不去回報,這樣我會看不起我自己的。

他那麽優秀,配得上比我好一百倍的女生。

03

葉紅的手術還算成功,醫生說這次手術如果術後恢複得好,並且沒有複發轉移的跡象,治愈的概率還是很大的。

我謝了醫生,給自己削了個蘋果,坐在葉紅的病床邊,一邊吃一邊流淚。

這一次流淚大概是因為高興……

還好,上天這麽討厭我,但至少沒有把葉紅從我身邊帶走。隻要葉紅在,我還有動力活下去。

但是我沒想到,更讓人崩潰的事情還在後麵等著我。

薑昕和顧成河的照片在論壇上瘋傳的事情,是我回了學校才知道的,小潔萬分緊張地拉著我的手給我看那些照片:“雲溪,你說這些照片是怎麽回事啊?薑昕真的是這種人嗎?”

我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些照片上薑昕和顧成河衣著淩亂,姿勢親密。顧成河和薑昕好像喝醉了一樣,始終閉著眼睛。頓時,我的腦子裏好像被人投放了一枚原子彈,整個人愣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小潔見我不說話,以為我也不清楚這件事,於是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誰能想到啊,我說之前她為什麽總是在教師寢室樓下溜達呢,沒想到居然和老師幹出這種事來。你們班主任好像孩子都和我們差不多大了吧,之前我還一直以為他是個正經的好老師……”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問她:“薑昕呢?她去哪裏了?”

小潔愣了一下才回答:“她啊,她這幾天都沒回寢室,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出寢室,掏出手機給薑昕打了個電話,但是她一直不接電話,最後我打給了饒勳宇。

雖然我和薑昕決裂之後幾乎也跟他斷了來往,但是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也隻能找他幫忙了。

電話終於通了,我握著手機,聲音裏透出一絲怒意:“照片你也看到了?”

饒勳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努力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但是一點兒用都沒有:“能不能幫我一起查清楚這件事是誰幹的?究竟是誰把照片放到網上去的?薑昕最近是不是跟什麽人結仇了?”

饒勳宇在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地開口:“蘇雲溪……我就說你還是太笨了。”

我拿著手機站在原地,他的這句話讓我心裏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饒勳宇在電話那頭笑了起來,是那種透著一絲詭異的笑聲,讓人聽著就毛骨悚然。

“薑昕最近的軸心隻有一個,那就是顧成河,她能跟什麽人結仇?你也不用去查了,照片是我拍的,也是我放在網上的。我和薑昕兩個人一起做了這件事……”

我手一抖,手機差點兒掉在地上。

“你瘋了?”

“是,我瘋了,我和薑昕都瘋了。顧成河那個老頭死都不肯接受她,她就隻能想出這種損招。她在他的水裏下了藥,我幫她把人扛到賓館,然後拍的照。”

聽到饒勳宇那麽輕巧的語氣,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怎麽可能呢?到底瘋狂到什麽地步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饒勳宇居然還跟著薑昕一起瘋?

就算現在演的是一部電視劇,也太過火了。

這哪是愛情,這根本就是冤孽!

饒勳宇似乎感受到了我的詫異,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蘇雲溪,你還是不要再摻和薑昕的事情了,免得你心裏難受,弄得她也難受。”

我拿著手機,手心裏全是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饒勳宇把電話掛斷了,我才回過神來。再打過去,已經沒人接了。

我腦子裏亂得厲害,我甚至不敢去想顧盡北看到這些照片會是什麽心情……

04

顧成河第二天沒有來學校上課,換了別的老師臨時頂上,顧盡北也沒有來。薑昕卻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走進了教室,安穩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她的臉上,我看不到恐慌,也看不到愧疚,而是一種平靜——心如死灰的平靜。

周圍人的議論聲不絕於耳,所有人都在她背後指指點點,很多人說的話都不堪入耳。

我想起,如果是過去,遇到這種情況,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站在她身前,替她擋掉那些流言蜚語。但是現在,我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身份去做那些。

這些人不僅議論薑昕,還議論顧成河,說顧成河為人師表,沒想到原來是衣冠禽獸。

隻有我知道,顧成河是一個好老師,他沒做過對不起家人的事情,他對學生百分百用心,甚至忽略自己兒子的感受。但是我沒法澄清,而且就算說出來了,此時也未必會有人相信。

課間的時候,突然有人衝進教室,神色慌張地說顧成河今天不能來上課了,所有人圍過去,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個男生快速說道:“顧老師今天早上突發心髒病,被送去醫院了,但是就在剛剛宣布搶救無效……我剛才路過辦公室,聽到裏麵的老師在議論。”

“顧老師死了?怎麽可能?騙人的吧?”一個敬重顧成河的女生聽到這個消息,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

“心髒病?顧老師一定是因為網上那些照片的事情被氣到了,才會心髒病發作的!”

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班級都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了薑昕。

“肯定是她勾引顧老師的,我看顧老師也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麵不知心,而且一個巴掌拍不響,他們之間肯定沒那麽簡單。估計顧成河隻是因為自己婚外情的事情被揭露,接受不了,所以才心髒病發的。”

“是啊,也有可能。說不定他就是一邊出軌,一邊還希望保住自己的清高形象……我覺得這種男人最惡心了。”

我可以看見,坐在遠處的薑昕頭越埋越低,低到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

剛剛她走進教室的時候,就有一種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堅定神情,似乎早就準備好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但是在聽到顧成河死訊的一瞬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完全沒有血色,好像丟了魂一樣。

顧盡北衝進教室的時候,班裏的議論也已經到了**,薑昕和顧成河已經被抹黑得麵目全非,顧盡北的眼睛都是猩紅的,怒火讓他的眼神裏都染了殺氣。

他直接走到薑昕麵前,用一種決然的口吻質問她:“是誰幹的?”

薑昕抬頭看了他一眼,表情麻木,神情也很恍惚,根本回答不出一句話。

顧盡北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領,用更大的聲音瘋狂地質問她:“我問你!是誰幹的?”

薑昕的眼角流下了眼淚,但還是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人一臉愕然地看著這一幕,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能愣愣地看著顧盡北發飆。

顧盡北氣瘋了,揚起手,下一秒就要打薑昕一巴掌。

我仿佛受到了某種指引一般,忽然站起身來,用一種很堅定的語氣說了一句:“是我幹的。”

顧盡北的動作停住了,他回過頭來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我,眼裏的憤怒也化為一種難言的痛意。

“照片是我發的。”我手心裏攥著一把冷汗,心髒跳得厲害,根本不敢去看顧盡北絕望的眼神,“其實我早就看薑昕不順眼了,她比我聰明,比我漂亮,什麽都壓我一頭。我們兩個在一起,所有男生都隻看得到她,看不見我,顧老師也總是偏袒她。我就是嫉妒她,想毀了她的名聲,所以我給她和顧老師下了藥,拍了照。不信的話,我可以把相機裏的原片拿出來。”

我的話一說出來,整個教室都安靜下來了。

我握緊了拳頭,表情有點兒悲愴:“我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我沒想到會害死顧老師,所以我也不想再瞞下去了,這件事確實是我幹的。顧老師是個好老師,他沒做過這種事,薑昕也沒勾引過他。這個答案,你們滿意了嗎?”

我感覺我的心髒仿佛在滴血,全身的血液都涼得刺骨,但我還是必須強作鎮定地站在原地,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禮。

我知道,隻要我扛住了,薑昕和顧盡北都會得以解脫。薑昕不用頂著小三的名頭活下去,顧盡北也不用陷入父親可能出軌的陰影裏,這樣的結果才是我想要的。

畢竟我的出身本來就不好,不介意自己身上再背負一些罵名。

顧盡北看著我,很久很久,才用低沉喑啞的聲音問我:“蘇雲溪,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我點頭承認道:“是。”

“蘇雲溪,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麽惡毒的人!”

我的心在刺痛,瘋狂湧上來的絕望幾乎要把我吞沒了。

“你連你最好的朋友都不放過,你到底有沒有心?”

“是,這些事情都是我一手策劃的,我就是嫉妒她,我就是看不得任何人好過,你滿意了嗎?”

顧盡北沒有多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我知道,從他轉身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徹底結束了。

我是害死他父親的人,他能放過我已是不易,又怎麽可能和我在一起?

我說將來等我整理好一切,變得更好了再給他答案,可現實是,有些機會一旦錯過了就不可能再有下次。

這一次,我們之間真的徹底結束了。

05

顧盡北走後,整個班級都沸騰了,原本針對薑昕的流言蜚語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隻是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回應。

讓我覺得悲哀的是,薑昕也在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回應。

我突然感覺自己很可笑,重傷了顧盡北,洗清了她的名聲,為此我背負了這些罪名,到頭來她卻隻是沉默。

我不知道當初那個會為了我赴湯蹈火的薑昕到底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現在她心裏對我有沒有哪怕一丁點兒愧疚。

我隻知道,這件事情過去之後,我不會再管她的任何事。

後來,學校教務處找過我,教導主任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不友善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眼睛裏透著深深的厭惡。

“你知不知道這樣散播謠言和照片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已經成年了,做事情要對自己負責任!”

我聽膩了這些說教,而且我本身也沒有做過,所以我打斷他:“老師,你就直說吧,想怎麽處罰我,不論是什麽結果,我都認了。”

“我就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麽可以把別人的名譽和自己的前途看得那麽淡薄?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嚴重的錯誤?你毀了顧老師的一生,還間接害他心髒病發,難道你一點兒悔過之心都沒有嗎?”

說到這裏,教導主任停頓了一下,似乎氣到說不下去了。

我心裏也難受,顧成河是我從小到大遇到過的最好的老師,沒想到他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

真的不知道該怪命運弄人好,還是怪上天不長眼睛。

見我不說話,教導主任似乎覺得我有悔意,於是淡淡地歎了口氣:“其實顧老師的家屬跟我談過了,他們不想追究責任,他們顧慮你是個學生,而且母親臥病在床,所以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

聞言,我愣了一下,身體顫抖起來。

顧成河的家屬,那就是顧盡北和顧媽媽。我想到顧盡北那天決然離開的樣子,沒想到他在背後還是幫我說了好話。

可他越是對我好,我心裏就越是難受,欠他的債,我可能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就在教導主任還在思考要怎麽處分我的時候,忽然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推門進來的人是饒勳宇。

教導主任抬頭看了他一眼:“你有什麽事嗎?如果要找我簽字,現在沒空……”

饒勳宇朝我看了一眼,神情冷淡,聲音也沒有一絲情感:“老師,顧老師和薑昕的照片是我傳到網上去的,跟她沒有關係。”

教導主任顯然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她自己都承認了……”

饒勳宇從我身上收回了視線,掏出了手機,說道:“這個白癡不過是想維護好朋友和老師的名譽而已,事情不是她幹的,她絕對拿不出照片來。”

教導主任看了我一眼,又看了饒勳宇一眼,問我:“他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沒有回答,隻是回過頭看向饒勳宇:“你來瞎摻和什麽?”

饒勳宇從手機裏翻出了那些照片:“當時我一共拍了將近三十張,隻放了十張到網上去,剩下的在這裏。

“整件事的經過,是什麽迷藥,我都能說清楚。你問問她能不能。”饒勳宇的聲音很平靜,和平時的他一點兒也不一樣,“薑昕一直拒絕我,還對我呼來喚去的,我知道,我在她心裏可能不如一條狗,所以我才拍了這些照片,想報複她。沒想到有個傻子出來頂罪,我這個人雖然不算好,但是看不得別人被冤枉。”

教導主任拿過他的手機,翻了一下裏麵的照片,越看臉色越陰沉,最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你這丫頭簡直胡鬧!這種事情是可以隨便站出來承認的嗎?還有你,怎麽可以因為你自己的感情問題,就做出這種蠢事!”

饒勳宇歎了口氣:“老師,你現在可以讓她出去了吧,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

教導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良久,歎了口氣,朝我揮了揮手:“你先出去,剩下的我跟他談。”

我看了饒勳宇一眼,還想再說些什麽,饒勳宇卻對我一笑:“蘇雲溪,我不想欠著你,這件事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沒必要把自己卷進來。”

我攥緊了拳頭,思考了片刻,最後還是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饒勳宇的眼神似乎特別堅定,我想,在他的心裏,早已做好了某種決定。

06

後來,我聽說了饒勳宇退學的消息。一時間,對於這件事,眾說紛紜,有說我暗戀饒勳宇,但是饒勳宇喜歡薑昕,所以我才報複薑昕,而最後饒勳宇出於愧疚替我頂罪的。也有說其實事情是饒勳宇做的,但是我喜歡饒勳宇,所以站出來替他頂罪的。

雖然說法很多,但是好在幾乎所有人都堅定地相信顧成河和薑昕是被人陷害的,沒有人再在他們身上做文章了。

而薑昕到後來也是一副受害者的姿態,有人去安慰她,她就接受。有人在她麵前罵我是白眼狼,她就恰到好處地沉默。她的遭遇換來了很多人的同情,一時間她的人緣好得不行。

而我幾乎成了整個班的絕緣體,沒有人願意跟我說話,所有人都對我避而遠之。顧盡北請了很長時間的假,沒有來學校上課,之後回學校就換了班級,從此我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我沒有去申辯,也沒有跟任何人抱怨。就像顧盡北說的,這些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有這樣的結果,我也早就料到了。我為了我和薑昕那麽多年的感情才這麽做,但她領不領情是她的事,與我無關。

也許別人的成長之路都是收獲的過程,親情、友情、愛情,一一開花結果,而我的成長之路是失去的過程,親情、友情、愛情,分崩離析。

生命是一條漫長的河流,或許我注定是那個孤獨的泅渡者,永遠隻能和自己珍視的人擦肩而過。

後來,我除了上課之外都不願意回學校了,每天都在醫院待著,陪葉紅聊天,陪她追某部電視劇。

她剛剛做了手術,隻能吃流食,我就買了個小鍋在醫院裏給她煮粥喝。

葉紅也看出來我越來越不對勁,而且薑昕、顧盡北、饒勳宇幾個人一個都沒出現過了。

“阿溪,你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那些朋友怎麽一個都沒出現過了?”

我隻是微微一笑:“他們都很忙。”

“你不用騙我了。”葉紅卻完全不吃我這套,“我說了,你有什麽委屈、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跟我說,不要自己一個人承受。”

我正在削蘋果,聽到她這麽說,頓住了手上的動作,良久才說了一句:“你不是也一樣,所有痛苦都自己扛著,瞞了那麽長時間都沒有告訴我?”

葉紅聞言,先是一愣,馬上就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麽意思,一臉驚愕地看著我:“那天我和李警官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我微微一笑,說道:“聽見了。”

葉紅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到一丁點兒情緒波動,但是並沒有,我挺平靜的。

經曆過那麽多事情之後,我好像沒有那麽容易哭了,就如同傷口痛久了就會麻木,心痛久了也是一樣的。

但是,我沒有想到葉紅會打電話給薑昕。在她看來,我的身世對於我來說一定是個巨大的打擊,但是她不知道怎麽安慰我,所以打給了薑昕。

隻是她不知道,薑昕現在對於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我和她相依為命十來年,她卻親手把我們的友誼付之一炬。

薑昕提了水果來了醫院,神情很憔悴,整個人瘦了一圈,原本讓人覺得有點兒嬰兒肥的臉頰現在瘦得顴骨突出,眼睛很腫,一看就知道一直在哭。

顧成河的死對她的打擊有多大,難以估量,我也不想去考慮了。

我不想讓葉紅聽到我們起爭執,所以就讓薑昕跟我一起去病房門口談。

曾經我覺得這輩子能擁有薑昕這樣一個朋友是一種幸運,但是現在,她就站在我麵前,我卻覺得這樣的想法簡直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我寧可她今天沒有來,我就當曾經的那個薑昕死了,從今以後我們就是陌生人。

但是她來了,我反而發現我和她沒什麽可說的。對一個人失望得多了,就會變成絕望,而絕望過後,可能就真的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我想我大概是釋懷了。

隻是我沒想到,薑昕會突然跪在我麵前。

她跪在我身前,抬頭看著我,眼眶已經紅了,臉色蒼白而疲憊:“阿溪,我知道我不值得你原諒,但是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弄成今天這地步……”

“你起來,你這麽大的禮我受不起。”

聽到我這麽說,薑昕的眼淚開始往下掉:“我真的沒有想過讓你給我背黑鍋,但是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我竟然害死了顧成河這件事,我當時肯定是瘋了才會這麽幹的。後來隻要一想到顧成河是被我氣死的,我就打心底裏恨我自己……我實在沒辦法,隻好假裝周圍人說的話是真的,這件事是你一手策劃的,這是你的錯……我想麻痹我自己……”

我放棄了顧盡北,損壞自己的名聲來維護她,但是最後呢?她心裏想的還是她自己。

薑昕淚眼模糊地看著我:“阿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們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

我看著她,冷冷地說道:“薑昕,我們的友誼是你親手毀掉的,今天的局麵也是你自己造成的。當初你選擇了執迷不悟,就要想到會有今天。我們都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既然我選擇了背這個黑鍋,我就沒想過要怪到你身上。我可以不怪你,但是我們回不去了。”

薑昕聞言,愣了一下,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對……我確實沒有和你繼續做朋友的資格了。”

“別這麽說,以後各自安好吧。”

薑昕卻搖了搖頭,堅定地對我說:“阿溪,你以後一定要活得比我好,你值得擁有更好的生活。”

我沒有回答她,她站起來,擦幹了臉上的眼淚,轉過身走向電梯口,背影透著一絲決絕。

看著她背影的一瞬間,我天真地以為這一場塵囂四起的戰爭終於落幕了,雖然最後我們都輸了,我們都敗給了命運,但是,我沒有料到,這還不是結束,命運在折磨我的時候從來不會手軟,它似乎特別喜歡把我逼入絕境,喜歡看我無力反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