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倘若隻是試探玩笑

很多事情的真相,往往比你想象的更殘酷。

在家靜養了將近一個星期後,呂艾草身上的傷終於好得差不多了。

因為之前楊星雪跟導師幫她請了假,回到學校後,呂艾草隻要到教務處報個到就好。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剛報完到出了辦公室,就碰見了等在走廊拐角的楊建業。

在看到呂艾草的一瞬間,手裏拿著一遝資料的他眼前一亮,趕忙走上前,攔住了她。

走廊上人來人往,呂艾草有點兒不自在。

楊星雪的爸爸,很多人都認識,如今他卻來找呂艾草,在別人看來恐怕又要炮製出很多緋聞了吧。

於是在楊建業說出找她有事的一瞬間,呂艾草就提議去校外的咖啡廳說。

呂艾草不想被別人誤會,一路上都與楊建業保持距離,裝作不熟悉的樣子。直到走進咖啡廳,找位子坐下,她才開口問道:“叔叔,您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也許是楊建業不太適應咖啡廳這種年輕人常來的地方,也許是即將說出的話讓他心懷忐忑,這個久經商場的男人,麵對呂艾草,居然顯露出一絲局促。

“也沒什麽,我今天來學校,是來辦理關於你的助學金的事的。”

“啊……您還要資助我?”呂艾草詫異不已。

“當然,叔叔說過的話都算數。”楊建業和藹地笑著,接著鼓足了勇氣,問,“艾草,我聽學校說,你家裏就你自己了?”

“嗯,就我自己。”呂艾草喝著他為自己點的咖啡奶泡,表麵平靜地回答。她不知道這個老謀深算的男人想要幹什麽,她隻能見招拆招。

“你媽媽的事,我都聽說了。可我怎麽一直沒聽你提過你的爸爸?”楊建業雖然嘴上平靜地說著,心口卻傳來一陣鈍痛。

就在不久前,他拿到了呂艾草的資料。在看到她母親名字一欄的時候,那股塵埃落定的絕望像是洪水一樣差點兒淹沒他。

這麽多年,他以為她有了自己的生活,結婚、生子,家庭美滿,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為自己生下了呂艾草,並且還來不及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就離開了人世。

她一直是那個驕傲美麗的呂若萍,可是自己卻早已憔悴滄桑。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帶著女兒驕傲地活著,不曾出現,不曾打擾,讓他心安理得得好像從沒遇見過她一樣。

他終究欠她太多太多,除了彌補呂艾草,他根本想不到任何方法。

而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呂艾草停下攪動咖啡的勺子,手心的溫度因為仇恨變得冰涼。

眼前的這個人,分明已經猜出自己和他的關係,那為什麽能在知道媽媽已經去世的情況下,還能這麽鎮定?

他居然還能淡定自若地來套自己的話?

恐怕是知道有自己這個女兒,嚇得趕快求證吧。

咽下去的咖啡奶泡在胃裏翻湧,莫名地帶來一陣惡心感,有一瞬間,她甚至在想,這個男人為什麽不陪母親一塊兒走。

可她知道,這種糟糕的情緒,她不能表露出來,她不要補償,她要的是報仇。

呂艾草狠狠地咬住嘴唇,把所有情緒生生壓製住,再抬起頭時,她的眼裏隻剩下淡漠。

“我爸很早就拋棄我了,我沒見過他。”

“聽說是個很沒擔當的男人,要不然怎麽會拋下懷孕的我媽。”

“說不定他早就死了,或者窮途末路也沒人管他。”

“他會遭報應的。”

她像是無所謂般說道。

可在楊建業聽來,句句都是淩遲。坐在麵前的,是自己的親骨肉,可是在她心裏,連自己的存在都恨不得抹殺掉。

“嗬嗬……的確,這種男人,真是豬狗不如。”楊建業敷衍地說著,然後抑製不住內心的情緒,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握住呂艾草的手腕,“艾草,以後你就把我當成你的親人好了,有什麽事,你找叔叔幫忙,叔叔一定幫你辦到,你這樣以後也算有個依靠。你放心,叔叔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不容易,又是星雪的朋友,所以想幫幫你。”

然而呂艾草並沒有領情,她抽出手腕,克製不住自己的冷漠疏離,淡淡地笑了笑:“謝謝您的好意,我還有點兒事,先走了。”

不等楊建業反應,呂艾草站起身背上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她不管他是什麽反應,她也不關心他是什麽反應。

因為不論他想要做什麽,是彌補還是有別的想法,她都永遠不會原諒他,永遠都不會。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楊建業已經知道你是他女兒?而另一方麵,也可以基本確定景卓然就是害死阿姨的凶手?”來蛋糕店探望呂艾草的梁博一邊幫她裝麵包,一邊抽絲剝繭地分析著。

十一期間,學生們該玩的去玩,該回家的回家,店裏的生意一下淡了下來。許願和相熟的同學報了一個小旅遊團出去玩兩天,於是隻剩下梁博來陪在店裏打工的呂艾草。

“我是這樣覺得的。那天景卓然明明要對我說什麽,可是被突如其來的事故打斷,後來我再問起,他卻說沒什麽。”呂艾草歎了口氣。

“嗯,看來他是要逃避到底了。”梁博冷笑。

門口的風鈴就在此時叮叮當當地響起。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楊星雪急急忙忙地進來,看到櫃台後站著的是呂艾草和一臉痞子相的梁博後,腳步下意識地停住。

梁博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文身,有些悻悻把袖子放了下來。

“哦,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在值班。”楊星雪訕笑著走上前。自打發生了那麽多事後,她已經想通了,既然已經影響到了她的生活,自己又有什麽好執著的呢。

“我今天是來買幾個蛋糕的,真的不是……有意來打攪你。”說到後麵幾個字,她的聲音變得很小。

呂艾草友好地笑了笑:“好,那我幫你選。”

呂艾草像是對待其他客人一樣為她挑選了幾塊蛋糕。

楊星雪像是閑聊一樣說:“沒事,不用太甜的,景卓然不愛吃。”

“哦,他人呢?最近都沒見到他。”呂艾草隨口一問。

“他最近在忙著辦出國的事呢。”

“出國?”手一個不穩,呂艾草差點兒打翻了蛋糕,“怎麽這麽突然?”

“我也不知道他抽什麽風,反正是家裏急急忙忙給安排的。”楊星雪沒有發現呂艾草的異常,隻顧低頭掏著錢。

“那你也……”她試探著問。

“我還沒想好呢。”楊星雪笑了笑,把錢遞給她。

又是一夜未眠。

呂艾草躺在學校宿舍的木板**翻來覆去睡不著。因為放假,宿舍的其他人都不在,隻剩下她一個人待在空****的房間裏。

不知道是不是入秋的緣故,窗外的星星和月亮格外明亮。她終於忍不了了,爬了起來。

事實上,自打知道景卓然要出國這件事後,她心上就像壓了一塊巨石一樣,每一秒呼吸都帶著壓抑。

直覺告訴她,景卓然就是想逃,不然他怎麽會那麽急著走。

不能讓他走!

如果他走了,母親就真的死得不明不白了。

不管如何,她都要把他留下來。

呂艾草緊緊握住雙拳,那張冷漠的臉在月光下顯得異常凝重。

景卓然,你的報應還沒有來,憑什麽以為你能逃開?

Pasata酒吧,是本市最出名的酒吧。

黃金地段,奢華的裝修,以及價格高昂的酒水,讓它很快成了本市名流愛去的地方之一。

對於酒吧,呂艾草並不陌生。可是自打母親去世後,她再沒有來過這種地方。這一次,為了尋找消失了的景卓然,她隻好硬著頭皮闖進去。

這畢竟是梁博買通關係調查了很久才調查出來的,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頂著精致的妝容,穿著一身精心挑選的衣服,呂艾草跟著人群混了進去。好在有長時間在酒吧打工的經曆,讓她見識了各種客人,能處理許多棘手的情況,很快,她便混跡在人群中。

有不少人見到呂艾草都過來搭訕,可她完全不理,目標直指角落坐著的一群人。而那群人裏,最顯眼的,就是景卓然。

自從出車禍以後,景卓然便開始過上燈紅酒綠的生活,總是跑來這裏喝酒。呂艾草隱約覺得,他變成這樣,跟母親的事有關係。

腳步穩穩停下,呂艾草輕輕地叫出了景卓然的名字。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那群玩得正起勁的人聽到。縱使酒吧音樂嘈雜,但她仍舊能感覺到這一瞬間,周遭安靜了許多。

景卓然舉杯的動作停下,雙頰帶著微醺的紅暈,領口也解開了兩個扣子,完全一副紙醉金迷的花花公子模樣。

這樣看來,他和周圍那群穿著誇張怪異的男女並無不同。

“你——”景卓然明顯十分震驚。

“哎,卓然,新女朋友啊?”

“哇,星雪知道了怎麽辦啊?”

“妹妹,景卓然有女朋友了!”

“別瞎說!”

……

那群人嘰嘰喳喳地鬧著,景卓然卻放下酒瓶整了整衣衫,來到呂艾草身邊,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最想躲開的人,此時此刻就站在自己麵前,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可景卓然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心底居然有一絲難以抑製的喜悅不停地湧出來。

“我有事找你。”不知道是不是燈光、音樂的作用,呂艾草顯得溫柔至極,她昂起頭專注地看著他,然後輕輕拉起他的手腕,“這兒太吵了,我們出去說。”

肌膚相觸的一瞬間,景卓然聽見自己的心跳不經意地漏了一拍。在這一秒,他把所有顧忌都拋到了腦後,在呂艾草期許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夜風微涼,吹動呂艾草薄薄的衣衫和順滑的長發。

在她說冷之前,景卓然極其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這導致他們看起來更像是一對情侶,或者說,曖昧對象。

“我這次來找你,就想問你,你是不是要出國了?”呂艾草眼神溫柔地看著他,仿佛隨時能滴出水來。

就著酒意,景卓然有點兒意亂情迷:“是……”

“為什麽要走?”呂艾草像是質問喜歡的人一樣質問他。就算是演戲,她也要把他留下來。

“我……”景卓然歎氣,“我也不想的。”

景卓然又想起之前自己差點兒把秘密脫口說出的情形,如果再在國內待下去,他真的有可能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把這件事告訴呂艾草。而且呂艾草本身的存在就像罌粟一樣,**著他不斷靠近。

隻是,他完全沒想到,呂艾草就在這時從背後輕輕抱住了他。

“你不是說,會一直照顧我嗎?你走了,還怎麽照顧我?”呂艾草違心地說出這句話,卻在景卓然原本就動搖的心中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就這樣愣在原地,心如擂鼓。

就這樣吧,哪怕知道越靠近越危險,他還是清醒地任由自己繼續沉淪。

那天晚上,景卓然答應好好考慮,再決定要不要出國。

從那天以後,景卓然開始毫無顧忌地給呂艾草發消息、打電話,關心她,像男朋友一樣噓寒問暖。

呂艾草有空的時候就搭理他一下,沒空的時候會用忙來打發他。

這些事情是她預料過的,隻是沒想到,不過是一個簡單的擁抱,就能換來這麽多。

那個動作,對於內心動**不安的景卓然來說,就像是一個信號,預示著他可以大膽地闖入呂艾草的生活。

可事實上,這隻是呂艾草的緩兵之計。她決不能讓他逃脫法律的製裁,決不能。

而楊建業也漸漸參與到呂艾草生活中,借著送自己女兒禮物為由,什麽東西都買兩份,多的一份送給她。

楊星雪知道父親極力緩和母親和呂艾草的關係後,也變得主動起來,與呂艾草的關係也漸漸緩和。

隻是,這一切表麵的和諧都在楊建業生日那天崩塌。

沈萍本想著為丈夫舉辦一個體麵的酒會,這樣對談生意也有很好的幫助。可是楊建業卻隻想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頓溫馨的飯。沈萍沒辦法改變丈夫的想法,隻好作罷。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頓家宴,卻請來了呂艾草這個外人。

她憑什麽坐在這兒?

沈萍氣得發抖,連一絲一毫的微笑都擠不出來——原來不辦酒宴是為了這個小丫頭。更可恨的是,楊星雪和楊建業,甚至包括準女婿景卓然,全都對她關心有加。這個事實讓她根本無法接受。所有人都被呂艾草欺騙了,隻有自己是清醒的。

楊建業看呂艾草的眼神,分明比看自己親女兒還親。而景卓然對呂艾草的態度,也早就超過了他們之間應有的分寸。至於自己的傻女兒,什麽事都看不出,什麽事都看不懂,更是像傻瓜一樣親昵地叫著“艾草,艾草”。

瘋了,這個世界瘋了。沈萍看著這場自己仿若置身事外的家宴,一口又一口地把杯中的酒喝光。

呂艾草像是一無所覺的樣子,吃完這一場完全是為了自己準備的宴席,接受了吃飯時沈萍全程冰冷且仇視的目光。

她什麽都知道,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走的時候,沈萍再也按捺不住,在不被他人注意的地方,拉住了呂艾草。

“別指望你能搞出什麽名堂,趁早離我們家人遠遠的。你要是想破壞我們的生活,別怪我不客氣。”

“我沒打算搞出什麽名堂。倒是他們為什麽都對我那麽熱情,我想你應該好好思考。”呂艾草回給她一個無懈可擊的笑,然後抽出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

她心知肚明,沈萍的態度和警覺程度已經明顯到了這個地步,自己隻能加快腳步了,否則在沒找到任何能夠摧毀這幾個人的證據前,自己恐怕就要麵臨危險了。

家宴結束後的第三天,下了一場暴雨。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味道,青苔瘋長,冷風入境,落葉滿地。

課業結束後,呂艾草來到蛋糕店打工。店主為了省電沒開空調,呂艾草裹著厚重的外套,像隻棕熊一樣一直工作到晚上八點。

期間,景卓然發了三條消息;楊建業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叫她不要打工了;許願給她打電話告訴她照顧好自己,順便聊了一會兒天;梁博發信息,問用不用接她回去。

想了想,這大概是這麽多年裏,第一次有這麽多人一起關心著她。

她應該高興不是嗎?不管關心她的是親人,還是敵人,可是,為什麽她的心裏總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和蛋糕師一起把門鎖好,互相道了別,呂艾草提著老板發的糕點,獨自一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暴雨雖然停了,小雨卻一直在下,路麵坑坑窪窪,泥濘滿地,空氣裏冰冷的溫度凍得她隻好把手插在口袋裏。

就這樣不小心碰到了手機。她其實很少在路上玩手機,可她還是忍不住把手機拿了出來。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最終在通訊錄裏樂程昱那一欄停了下來。

自從他說過那句話後,已經一周沒有見過他了,甚至連他的消息都不得而知。

他去哪兒了?很忙嗎?為什麽沒有再出現?

無數個疑問像是雨點擊打在她的心上,讓她變得有些莫名地煩躁。原來,心裏那股空落落的感覺,是因為他。

腳步在十字路口停下,前方是紅燈。

呂艾草哈著氣,終究還是把手機放進了口袋裏,看了看黑夜中朦朧的彎月,搓了搓冰冷的手,自我安慰般深呼吸。

紅燈停,綠燈行。

呂艾草大步向前走去,一雙手就在這時從背後拽住了她。突如其來的力度讓她猛然警醒,她回過頭去,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捂住了嘴,與此同時,另一雙手架住了她。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狀況下,那兩人把她拖進了附近一條漆黑的巷子。

這一秒,呂艾草知道,自己懼怕的危險,來了!

漆黑的夜,冰冷的風,搖曳的泛黃的樹葉,以及地上冰冷潮濕的泥土,無不昭示著這個季節的寒涼。

一個耳光再次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呂艾草的左臉也因此迅速漲紅。她狠狠地盯著麵前那兩個混混模樣的男人,這兩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亡命之徒的狠勁兒,和一般的混混全然不同。

“你還嘴硬是吧!”其中一個有文身的男人一點兒都不憐香惜玉地拉扯呂艾草的頭發,一邊狠狠地拍打著她的臉。

呂艾草疼得低聲呻吟,眼淚終於控製不住地往下流。

這是第八個耳光。呂艾草在心裏默默數著。

“告訴我們為什麽接近楊星雪,有什麽目的,我們就放你一馬,知道不?要不然我們隻能繼續下去了,到時候別怪哥哥們手下無情!”另一個人甩下手中的煙蒂,不耐煩地用腳踩了踩。

“我沒有接近她,如果自然而然成為朋友也算接近的話,那我無話可說。還有,我和景卓然沒有任何不正當的關係,我也沒有勾引楊建業。”呂艾草嘴角流出腥紅的血,她目光冰冷且發狠地看著那兩人,一字一頓地說,“問多少次,我也都是這個答案。”

耳邊傳來男人的冷笑聲,另一個男人罵了一句髒話。

呂艾草緊緊握住雙拳,在心底告訴自己,一定要撐下去,不管他們做出什麽事,自己都不可以把真話說出來。這些人是誰找來的,她心知肚明,這些人最大程度能做出什麽事,呂艾草也能估算得到。

混混又不是沒見過,她並沒什麽可怕的。

“啪!”

又一個耳光狠狠地打在了她的臉上,瘦弱的身子抵不住這麽大的力道,狠狠地栽在了地上。

男人過來揪住她的衣領,把她的臉拉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毀了你?反正老板也給了我足夠的錢。”

“信。”呂艾草點頭,“可我真的無話可說。你就算真的毀了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你居然還嘴硬!”另一個男人直接衝上來,用力扯開了呂艾草的外套,“我看是要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才肯服軟。”

呂艾草知道他要做什麽,也早就預料到他會做什麽。可即便如此,出於本能,她還是嚇得叫出了聲。眼淚像決堤的水一樣流了出來,呂艾草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絕望。

“你們放開她!”一個熟悉的男聲在背後猛然響起。

不待所有人反應,樂程昱已經衝了過來,手長腳長的他揪住一個男人想也不想就揮出一拳,而另一個男人想要打他,也被他狠狠地踹翻在地。不過是兩三秒的工夫,兩個男人就躺在地上哎喲哎喲地叫了起來。

“還想上嗎?衝我來啊!”樂程昱像一頭暴怒的獅子,護在呂艾草前麵,衝兩個混混咆哮著。

兩個男人根本沒想到會有人來救她,互相傳遞了一個眼神後,拔腿就跑。

樂程昱沒有時間顧及他們,馬上衝到呂艾草身邊,把躺在地上的她抱了起來。

“艾草,艾草?”

他溫柔地呼喚著,額頭的汗卻因緊張滴了下來。

呂艾草在迷糊中睜開了雙眼,在看清來的人是他後,蜷縮在他懷中,抱著他,放肆地哭了起來。

還好,還好你還在。

樂程昱本想把呂艾草送去醫院,可最終還是被私心打敗,他就這樣抱著呂艾草,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受了傷的呂艾草還在昏睡,他把她輕輕放在了沙發上,然後拿來了醫藥箱,開始為她處理傷口。

溫暖的燈光下,呂艾草好看的臉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掛著血絲,手臂上都是大大小小的擦傷。樂程昱越幫她上藥,心裏越難受。

他並不是偶然出現的。事實上,從呂艾草上次受傷後,他不在學校的時候都一直默默地在守她周圍,盡可能地保護著她。這次也是如此。

她打工的時候,他會跑去對麵的店裏喝咖啡,她下班後,就跟著她一起下班,直到親眼看見她回到學校才放心。對於現在的她,不打擾就是最好的守護。

隻是沒想到的是,今天他隻是停下接了一個電話,意外就這樣突然發生了。掛了電話,站在十字路口的呂艾草就這樣神奇地消失了,隻留下地上無人認領的蛋糕。他輾轉了幾個地方,才在巷子口發現了她的蹤跡,而衝進去的時候,卻發現她早已被傷得躺在地上起不來。

她那個時候的樣子,特別像是他小時候養的那隻被鄰居家的小孩故意弄傷後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最心愛的鸚鵡。那種感覺已經不是生氣可以形容的,更多的是心痛、難過、悲憤。

眼前這個自己連一根汗毛都舍不得動的女孩子,居然被那樣對待!樂程昱從來沒有感覺這樣憤怒過,他絕對不會讓那兩個人逃脫。

就在他打電話給自己的警察朋友時,呂艾草漸漸醒了過來。看著周遭陌生的陳設和落地窗前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時,呂艾草下意識地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從夢魘中抽離出來。

掛了電話後,樂程昱一回頭就看見半躺在沙發上的呂艾草眼神柔弱地看著自己,清亮的眸子裏蓄滿了潮濕的霧氣。

“你醒了?”樂程昱釋然一笑,趕忙把她扶了起來,抱在了懷裏。

纖細的手指牢牢地抓住樂程昱的衣領,呂艾草把頭貼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她從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能體會到那種叫作安全感的東西。

樂程昱溫柔地回應著她,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腦勺。

“嚇死我了。”呂艾草呢喃道。

“也嚇死我了。”樂程昱嗔怪道,“你能不能不要打工了,下班時間太晚,我不放心。我可以幫你找別的工作,好不好?”

呂艾草垂著頭不說話,卻在他胸口一陣輕蹭。

溫熱的眼淚就這樣沾在樂程昱的襯衣上,樂程昱的心口也跟著濕潤起來,他忍不了把她扶正,鄭重其事地說:“呂艾草,你可以不接受我的好意,但請你時刻保證自己的安全,好嗎?如果不是我一直跟在你身邊,你今天的後果不堪設想!沈萍今天能找人來打你,明天就能用更厲害的手段廢了你。你能不能放下你的複仇計劃,做個普通的、快樂的女孩子,那樣不好嗎?”

看著樂程昱激動的樣子,呂艾草知道,他早已洞悉了所有事情。

“我沒有辦法快樂啊……”呂艾草聲音顫抖,委屈地哭了出來,“樂程昱,我也想要快樂,可我做不到。媽媽剛去世的那一陣,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她,夢見她離開時的樣子,夢見她看著我問‘艾草,你想媽媽嗎’。

“想啊,我怎麽可能不想她?從小到大,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因為是私自把我生下來的,所以她和家裏也脫離了關係,因為未婚先孕,也被學校開除了。沒有學曆,沒有家人,沒有錢,她卻仍舊堅持把我撫養長大。她為了我,什麽苦都吃過,卻仍舊沒有想過拋棄我。她把我養大,自己的身體卻累垮了。我想著,等我上了大學就可以好好報答她了,可是她卻走了。

“你知道至親離開你的那種感受嗎?那太痛苦了,人生已經沒有了精神支柱,接下來的每一秒,都靠熬,才過得下去。

“後來,我知道了我媽媽的秘密,知道了拋棄她讓我們過得辛苦的那個人是誰,甚至知道了害死她的人還在逍遙法外!你說,我怎麽可能放下一切,什麽都不想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你是說……”樂程昱有些震驚地看著呂艾草。

“景卓然並不是你以為的單純地和我媽媽的死有關,他就是撞死我媽媽的人!”呂艾草拽著自己的領口來控製翻湧的情緒。

“我最親愛的人的死,在他眼裏,隻是一個阻礙他美好人生道路的汙點,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的汙點!找個人做替罪羊,他就可以依然逍遙法外,憑什麽?”

“楊建業,年輕的時候已經有了妻子,卻欺騙了我的母親,在我母親懷孕後,卻又毅然決然地離開她,憑什麽?憑什麽我媽媽過得那麽辛苦,而這些人卻過得比任何人都要好!樂程昱,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如果能夠報仇,哪怕搭上我的命都可以!隻要可以報仇!”呂艾草歇斯底裏地喊著,眼淚像洪水一樣傾瀉出來。

樂程昱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原來景卓然才是殺人凶手……

樂程昱懷著震驚的心情,輕輕地坐在了呂艾草身邊。事已至此,他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勸阻她,因為如果這件事放在自己的身上,自己也無法真的做到輕鬆放下。

他伸出手,輕輕擦掉呂艾草臉上的淚水:“好,我以後都不再勸你,也不會阻攔你,我會幫你,但我希望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呂艾草停止了啜泣。她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人,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看見了一絲溫暖的光,仿佛那是她心上唯一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