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完滿的悲歌童話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自以為是的人。隻是這些人,永遠以為自己是聰明人,其他人都是傻瓜。

不知道是不是樂悠太過“耀眼”,勤工儉學的“三好學生”呂艾草在百貨大樓大戰樂悠這件事,很快便在整個學校傳開了。

似乎都被呂艾草文靜清純的外貌騙了,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真的教訓了那個從高中開始就囂張跋扈的樂悠。於是一到上大課、體育課,或者是晚上宿舍的茶話會,都不斷有人問呂艾草這件事。

她隻是淡淡地笑笑,解釋是別人看錯了。

直到楊星雪拖著樂悠來找她,那些謠言才徹底落實。樂悠那副忌憚又不服氣的樣子,清清楚楚地落在別人眼裏。

隻有呂艾草的關注點和其他人不一樣,得知楊星雪跨越半個宿舍區來找自己的時候,她就覺得放了那麽久的線,終於有希望釣上魚了。

她急急忙忙地從水房回到宿舍,抬眼就看到楊星雪拉著樂悠坐在自己的**說著話。

呂艾草輕輕放下剛洗好的衣服,等著楊星雪開口。

“艾草,我這次來,是特意謝謝你的。”楊星雪一臉誠懇,一邊拽著非常不耐煩的樂悠,一邊揚起了笑臉,“你救了我,我和樂悠還懷疑你,真的是太對不起了。”

像是很少向別人這樣誠懇道歉,楊星雪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難為情。

呂艾草淡定地一邊掛著衣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她兩眼。事實上,呂艾草對眼前的兩人根本就不在乎,可就算心底不在乎,她也一定要裝作在乎的樣子。

“哦。”呂艾草神色淡漠地應了一聲,把陽台上已經幹了的衣服收起來。

“你能原諒我嗎?”楊星雪湊近,漂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的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呂艾草低頭抿了抿嘴,憋住心裏那股勝利的喜悅,點了點頭。

一旁的樂悠卻看不下去了,狠狠地翻了個大白眼,一副“你們搞什麽啊”的表情。

“喂,今天星雪來就是想請你這個周末去她家做客,專門設宴好好謝謝你,你去不去啊?”

“做客?”呂艾草疊衣服的動作一頓。

“對啊,我爸媽今天就開始準備了。你去吧,好不好?”楊星雪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撒著嬌。

呂艾草在心底冷笑。那對夫婦居然也懂得知恩圖報?就算懂,估計也是自家寶貝女兒強烈要求的吧。那又怎樣?楊家的大門,她還沒有敲響就已經為她打開了,所以——

“好。”呂艾草粲然一笑,痛快點頭。

做客的時間約定在周五。

這天上午,呂艾草上完課早早就回到宿舍開始打扮自己。想到上次與楊建業的初見,自己那身隨意至極的襯衫、牛仔褲和鬆散的馬尾,也不怪楊建業看都不看自己。這樣落魄的窮學生模樣,怎麽配和楊星雪做朋友呢?

她穿上前一陣在商場專門買的粉色連衣裙,又把頭發披散下來,整個人看起來溫婉又明亮。

楊星雪來接她的時候,也笑著誇她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其實也沒有過多地打扮,一條亮色的裙子和發型的改變,就讓呂艾草看起來煥然一新,甚至光彩奪目。

她實在很漂亮。

其實人都有一種本性的“勢利”,這種勢利就是對美好的追求、向往。你越美好,想要靠近你的人自然就會越多,這並不是主觀可控的。

到達楊家的時候,剛好十二點半。

與呂艾草所想的一樣,楊家大宅在本市富人區,是一棟中型別墅。這裏空氣良好,環境也很有格調。

呂艾草握住雙拳,讓自己忍住對於新鮮事物的好奇,因為這讓她有種可恥的感覺。

這一絲微妙的變化,楊星雪自然不知道,她一心想讓呂艾草見見自己的父母,所以一下車就拽著呂艾草衝進家門。

奶白色的精雕實木大門打開,撲麵而來的是玫瑰香氛的味道。

寬敞明亮的客廳裏是典型的古典歐式裝修風格,隻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價格不菲的家具和那些像是陳列在展櫃裏一樣奢華的工藝品,讓這個家看起來昂貴又沒有人情味,仿佛是個博物館,是個展覽廳,甚至是個陳列室,唯獨不像一個家。

呂艾草有些被震懾到,微微發愣。

下一秒,楊星雪的媽媽就走到了兩人麵前。她隻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可昂貴的麵料和利落的剪裁把她襯托得像珍珠一樣溫潤而美好。

與上一次的冷漠相反,沈萍親切地握住呂艾草冰涼的雙手,喜笑顏開地招呼她進來。

呂艾草那張素來冷淡的臉上寫滿受寵若驚。楊星雪在身後笑得歡快,推著她進了客廳。艾草像做夢一樣走了進去。她從未想過,當她踏進楊家大宅的時候,會得到如此熱烈、隆重的歡迎。

楊建業就在這時從樓上下來了,看見呂艾草,他那張有些嚴肅的臉上突然有了一絲笑模樣。

“星雪,你的同學到了?”

“是啊,爸,她叫呂艾草,就是上次救了我的那個女生!”楊星雪親昵地挽住楊建業的手臂。

楊建業笑得滿臉寵溺:“爸爸上次沒有注意。”

這個父女間再平常不過的舉動,此時此刻在呂艾草眼裏是那樣紮眼。

即使他們口中談論的對象是自己,也不能阻止那股心髒被狠狠紮了一下的疼痛。她清晰地感覺到每個生命從出生開始就是不公平的,就算身上流著相同的血脈,可是彼此的路,卻仍舊千差萬別。

她人生中從未感受過的親情,就這樣擺在麵前,提醒著她曾經可笑的願景。

“艾草啊,多虧你上次幫我女兒,要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呢!”楊建業和顏悅色地看著她,可這讓呂艾草心裏那個洞越來越大。

眼眶莫名地發酸,她別過頭去,微微喘著氣。

“艾草,你不舒服嗎?”沈萍端著水果過來,敏銳地發現了她的異常。

“哦,沒有……”呂艾草有些尷尬,下一秒就強迫自己收拾好心情。

楊星雪知道她是個安靜內斂的人,帶她來自己家裏,她肯定有些惶恐,於是趕忙攬住艾草:“我們先坐!等會兒阿姨就做好飯啦!”

“艾草啊,你不要害羞,就把這裏當自己家。”沈萍拉著楊建業在沙發上坐下,接著把切好的水果先送到楊建業手裏,再拿給楊星雪和呂艾草。

不難看出,這對夫妻雖然一把年紀了,感情卻很深厚。這從沈萍的習慣性動作和楊建業看她的眼神都能看出來。

還真是一對模範夫妻啊!

那我媽媽又算什麽呢?她千辛萬苦生下了擁有你的血脈的我,你卻在這十幾年裏都無視了她的存在,心安理得地寵愛著另一個女人。楊建業,午夜夢回時,你可曾想起過被你拋棄的那個人?

胸腔裏那股無名火再次冒了上來,呂艾草覺得喉嚨發緊,默默接過楊星雪遞過來的西瓜,悶聲吃了起來。

可是有些情緒,就算當事人隱藏得再好,一些微妙的分子也還是會散發出來,被別人發現。楊建業縱橫商場數十載,自然一下子就察覺出來了。

“小艾啊,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進門時臉色就不是很好看。”

他叫她小艾,就像她隻是一個平常的小輩。

呂艾草吞咽的動作停下,渾身上下變得有些無力。她抬眼看著楊建業,楊建業也正看著她。

慌亂、委屈、憤怒,這三種情緒像是無數道繩索一樣,把平日裏比任何人都要精明警惕的呂艾草捆住,她一時間真的不知如何反應。

“是嗎?”楊星雪也察覺出了不對,馬上過去安撫呂艾草。似乎是想起了樂悠說過她的母親剛過世不久,楊星雪馬上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對不起啊,艾草,我們是不是讓你難過了……”

不知為何,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憂鬱的女生,總是會激起楊星雪的同情心,讓她不忍心用最壞的意圖去揣測她。其實她對別人根本沒有這麽細心,隻因為對方是呂艾草,就讓楊星雪不自覺地去接近甚至討好。

楊星雪的話像一記驚雷驚醒了有些放縱情緒的艾草,她穩了穩心神,順著楊星雪的話蹦出一個想法——既然你們已經往這方麵想,那就將計就計下去好了。

“叔叔、阿姨,對不起,我看到你們一家三口這麽溫馨,就想起我媽媽了。”呂艾草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苦笑,讓楊星雪心裏更不是滋味。

“你媽媽?她病了嗎?還是……”沈萍微微蹙眉,輕聲問。

“她……前不久去世了。”呂艾草低頭,來回揪著自己的袖口,臉上那個故作堅強的微笑卻沒有散去。

似乎沒有預料到這個答複,沈萍和楊建業同時僵住,有些尷尬地麵麵相覷。沉默了幾秒,楊建業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開口問道:“家裏現在就你自己嗎?”

“是的,隻剩下我一個人。”

“哦?”楊建業微微皺眉,“那你要念書還要生活,收入來源呢?”

“我媽走後,我把房子賣掉了,加上平時的兼職,也可以維持。”呂艾草抬起頭,默默地注視著楊建業的眼睛。他有一雙大且深邃的眼睛,卻始終讓人看不透。也許當初就是這樣一雙眼睛,才讓呂若萍一生都困在其中。

“真看不出小艾這麽堅強。”沈萍有些心疼地看著她,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你呢,以後有空就常來家裏坐,我叫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這番話像是石子一樣,出其不意地扔進呂艾草的心湖。似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卻多少還是讓呂艾草有些動容,可這絲動容很快就被其他想法覆蓋了。

呂艾草咬了咬嘴唇,做出一副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感動模樣。她並不知道,這副樣子對於楊星雪是多麽的受用。

“爸,你看艾草這麽不容易,你不如資助她讀書吧?”楊星雪又拿出撒嬌的本事,親昵地坐到楊建業身邊,“你看,你之前不就說打算資助幾個大學生做慈善嘛,現在眼前就有一個!”

楊建業有些謹慎地看了看艾草,艾草也抬起頭看他,從他的眼裏,她還是能看出一絲不信任。於是,她搶先一步開口:“沒關係的,星雪,我自己可以的。”

“爸爸,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啊!艾草一個人特別不容易!”楊星雪不依不饒。

“好好好,爸爸答應你!”楊建業收回打量的目光,似乎是拗不過女兒的撒嬌,和顏悅色地答應道。

呂艾草卻並未當真,隻是垂著眼簾保持著一個柔和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最起碼應該口頭上謝謝他,可她做不到。

做不到便做不到,她不想勉強自己。

她並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表現,反而給了楊建業一種她不善辭令又單純的感覺,對這個讓人心疼的懂事女生反而放下了一些防備,生出了一絲心疼。

從楊家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五點了。

雖然隻是吃了一頓飯,可楊星雪似乎更想親近這個看起來雖然冷冰冰,眼裏卻總是閃爍著堅定光芒的女生了。她本想留呂艾草在家裏住,可呂艾草堅持要回學校,也就作罷了。

呂艾草讓司機師傅送自己回了學校,然後換乘了幾次公交,提前幾站下車走路回家。

不能讓任何人摸清自己的底細,這是原則。更何況,對方是那樣一個老謀深算的人。

她看不透楊建業。

可這個人卻是她的親生父親。

有點兒可悲。

她拎著剛買的糕點,一邊走,一邊踢著路邊的小石子苦笑。突然,一聲駭人的尖叫在耳邊響起,嚇得呂艾草差點兒丟掉手裏的袋子。

循聲望去,前麵那家7-11便利店附近,聚集了一小群女生。而其中一個穿著明黃色裙子的人,呂艾草再熟悉不過了。

自然又是那個麻煩精樂悠,隻不過,這次不是她欺負別人,而是被一群人堵在中間。

那群女生,呂艾草認識,是學校裏一些蠻厲害的人。她還不至於為了點兒錢惹禍上身,轉身就走幾乎成了她下意識的動作。

“呂艾草——”同一時間,樂悠毫不猶豫地喊了出來。

腳步不自覺地停住,呂艾草歎了口氣,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她轉過身,隻見幾個女生架著樂悠,樂悠的臉紅紅的,明顯剛被人打過。

呂艾草故意裝作一副懵懂的樣子,若無其事地問:“是你啊。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

“你有沒有人性啊,我在被她們幾個人欺負!”聲音裏帶著哭腔,樂悠看起來像隻鬥敗的公雞。

“哦。”呂艾草繼續懵懂地點頭。

“你是她朋友?”為首的一個穿著牛仔服的女生抱著雙臂仰著下巴問她,眼裏全是“別多管閑事”的意思。

“不是。”呂艾草聳肩。

“那就趕緊走!”

“呂艾草,你不能不管我!”樂悠明明是一副求救的架勢,態度卻一如既往的討厭,“你收了我哥的錢,你要幫我的!”

呂艾草想起樂程昱的笑臉,想起了樂程昱對自己的拜托,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她長舒一口氣,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學姐,樂悠惹了什麽事嗎?”

“你不是說不是她朋友?”女生吐出口香糖,踩在腳底碾了碾。

呂艾草並沒有被她這個架勢嚇到,隻是禮貌地站在女生麵前等著她開口。因為據她所知,這個學姐並不是不講理的那種人。

“樂悠和我一個朋友起了衝突,打了我朋友,我現在就要好好教訓她,讓她長長記性。”

“哦,這樣啊,那樂悠的確該打。”呂艾草點點頭,樂悠卻急得都要哭出來了。

呂艾草這種反常的態度讓女生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借著這個間隙,呂艾草走到樂悠身邊,打開了她隨身攜帶的包。

“喂!做什麽?”樂悠抓狂地喊道。

“你閉嘴,惹了事還唧唧歪歪!”呂艾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抽出五張百元鈔票,鄭重其事地遞給為首的女生。

“學姐,你人也打了,氣也出了,現在……可以賣我個人情嗎?”

雖然呂艾草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對於人情世故甚至危機公關這種事情,她很是諳熟。小的時候,媽媽就經常為了保住工作對領導低聲下氣,長大了,因為不能及時交學費,媽媽又為了她跟老師沒有自尊地求情。為了生存,為了更好地生活,對她來說,沒有什麽不能忍的。

眼下,呂艾草臉上綻放出一個明朗真誠又禮數周全的笑容,接著把那些錢硬塞進了學姐的手裏。

識時務者為俊傑,那個看起來淩厲至極的學姐,又怎麽會不懂呢?這樣看起來柔弱卻處變不驚的女生,不管怎樣想,都不是簡單的角色。

“好啊。”帶頭的學姐挑眉,轉過頭對發蒙的樂悠說道,“今天我就放過你,以後你要是還敢在我麵前囂張,可就不是這點兒錢能解決的事了。”

這句話像是指令一樣,其餘幾個女生鬆開了樂悠,然後一群人浩浩****地離開了。

天暗了下來,兩排路燈不約而同地亮起。

昏黃的燈光下,樂悠一臉慘白。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氣一樣,她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呂艾草默默走到她身邊,用腳踢了踢她。誰知樂悠卻一把抱住呂艾草的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喂,搞什麽啊?

呂艾草一臉尷尬,想要推開她,卻怎麽都做不到,隻能看著她把鼻涕和眼淚蹭在自己幹淨的裙子上。想了想,呂艾草還是掏出紙巾,遞給了她。樂悠接了過來,然後把臉埋在紙巾裏,更大聲地哭了起來。

“別哭了,不然別人以為是我把你弄哭了!”呂艾草拿她沒辦法,低聲勸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樂悠哭得肩膀都跟著顫抖:“我剛才還在買關東煮,誰知道她們一夥人上來就把我的關東煮打翻,然後給了我一個耳光,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麽怕成這樣?”呂艾草托腮,有意無意地諷刺她。

“你怎麽說話呢!會不會安慰人!”

“不會啊,我走了。”呂艾草作勢要走,卻被樂悠一把拽了回來。

“我沒地方去,你不能這樣丟下我!”樂悠像隻搖尾巴的小貓,不撒手。

呂艾草有些好笑,明明上一次還那樣凶巴巴地對自己。

“宿舍不是地方啊?”

“那群女生的朋友就是我們宿舍的……”樂悠的聲音低了下來。

“那你去找楊星雪啊!”

“不行!她現在應該已經知道我和宿舍的人打起來了。”她低下頭,掩飾眼裏的脆弱。

“那你自己的家呢?”

“我和家裏吵架了……你剛才拿出去的是我身上最後的五百塊。”此刻的樂悠整個人都掛在呂艾草身上。呂艾草嫌棄地推她,誰知道她跟牛皮糖似的,怎麽都推不開。

“我不管,你拿走了我的錢,你就要帶我回去!要不然我隻能睡大街!”

“好好好,我帶你回去,但是要約法三章。”呂艾草對於不要臉的人總是無計可施。明明樂悠跟楊星雪是朋友,不能讓楊家人知道自己的底細,可一想到是樂程昱請自己幫忙,她就妥協了。

“好,好,約,約!”樂悠伸出手,做出發誓的樣子。

“我家裏住著妹妹,在念高三,你不許打擾她,否則小心我收拾你!”呂艾草又擺出那副惡狠狠的樣子,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在嚇唬人。

樂悠狂點頭,現在的她才不敢在呂艾草麵前放肆。

“我沒有錢給你花,我還等你哥哥發工資呢。”

樂悠再次認真地點頭。

“不要給我惹事,不要給我惹事,不要給我惹事,重要的事情先跟你說三遍。等事情解決了,你就立馬給我走人!”

“好!成交!”樂悠信誓旦旦地拽住呂艾草的手,在她手心重重地拍了一下。

公寓距離學校有些遠,所以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吃過晚飯在安靜地做作業的許願看見呂艾草回來高興得不得了,而在客廳打遊戲的梁博看到呂艾草帶回來的樂悠,更是震驚得差點兒砸了鼠標。

當然,樂悠也沒想到梁博會在,她自知理虧,默默地躲到了呂艾草的身後。

怕這對冤家打起來,呂艾草趕忙解釋了情況,並要求兩人在家要和平相處,否則都離開。

梁博這才收起那副凶巴巴的樣子,再次回到電腦前。

許願性格本來就溫和,對於呂艾草帶回來的人自然也沒什麽好說的,打了聲招呼就去幫忙鋪床。

樂悠對有些怕梁博,便抓著好說話的許願不放,兩個人湊在一起,倒是格外和諧。

兩人進了小房間,許久沒有看到梁博的呂艾草遞給梁博一袋零食,靜靜地坐在他旁邊。

“我今天去了楊星雪家。”聲音不大不小,剛好隻讓兩個人聽到。

遊戲正玩到激烈處的梁博聽到這句話,猛地鬆開鼠標,震驚地望著她。

“行啊你!”梁博拍了拍呂艾草的肩膀,她卻笑不出來。

“楊建業是個戒備心很強的人,那個沈萍也絕對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好相處。不過楊星雪的確是對我沒有了防備心。”她撥動著手裏的零食,慢慢地講給梁博聽。

“樂悠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和她攪和在一起?”梁博一提到樂悠,就有點兒惱怒。

“她哥哥給我錢讓我看住她,她惹了事自然會賴上我。”呂艾草雲淡風輕地回道,梁博倒也沒有多問。

“樂悠這幾天可能會在這裏待著,你幫我囑咐許願,讓她不要跟樂悠透露什麽。”

“嗯,你自己也要多注意。”梁博嚴肅地點頭。

“這一陣我課業比較忙,所以你一定幫我照顧好許願。你和許願是我最後的親人了,我決不能讓任何人威脅到你們。”呂艾草眼裏光芒大盛。

梁博看見她這副樣子,溫柔一笑,拍了拍呂艾草單薄的肩膀,認真地說:“放心吧,我在這兒,什麽事都不會有。”

呂艾草從沒想過,助學金這件事會這麽快實行。

像是從天而降的驚喜一樣,輔導員把她單獨叫到辦公室,然後說出了楊建業指定資助她的事。

五萬塊,對於一個窮學生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呂艾草被驚喜砸得有點兒受寵若驚,直到從辦公室出來,都處於難以置信的狀態。

看著票據單上的數字,呂艾草一個人在空曠的走廊上踱步。

楊建業會資助她,這件事她一直都是肯定的,隻不過她真的做夢都沒想到過了僅僅兩天的時間,這筆錢就這樣落到了自己手上。畢竟對於楊建業來說,她不過是隻見了一麵的陌生人。

他那樣老謀深算的一個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把錢交給自己?他到底是真的好心,還是打著慈善的幌子試探自己?他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現嗎?

這是一件非常值得深思的事。

她拿出手機,打算跟梁博說說這件事,然後再做下一步打算,可梁博怎麽都不接電話。

呂艾草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親自去拜訪楊建業。

第二天一大早,呂艾草在學校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比較貴的水果後,孤身一人來到了楊家。

按響了門鈴,呂艾草默默地等著開門,思索著如何跟楊建業道謝。然而就在開門的一刹那,像是火車脫離軌道一樣意外,呂艾草看見開門的人,渾身上下像是注滿了水泥一樣,沉甸甸的,杵在原地動彈不得。

早上的陽光正好,灑在對麵男生的臉上,那與生俱來就帶著貴氣的三庭五眼像是被加了一層柔光,讓他整個人都顯得清俊貴氣。可是呂艾草的眼睛卻死死盯著他手上的金色手環,那手環正發出閃耀的光芒。

男生在看到呂艾草的臉的一刻,原本如春風般的笑容戛然而止。兩個陌生人就這樣默契地麵麵相覷,把坐在客廳的楊星雪吸引了過來。

“卓然,怎麽了?”

楊星雪穿著一身淡粉色的居家服,頭發隨意地挽著,看起來溫柔又美麗。她叫著景卓然,抬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繃著臉的呂艾草。

幾乎是同一時間,景卓然極其別扭地轉身走回客廳。

呂艾草輕輕地喘了一口氣,然後揚起一個淡定的笑容。

“艾草!你怎麽來了?”楊星雪每次看到呂艾草都止不住地開心,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呂艾草遞過水果,柔聲回答道:“我是來道謝的。”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剛下樓的沈萍清清楚楚地聽到。見來的人是呂艾草,沈萍笑吟吟地下了樓,招呼呂艾草進去。

呂艾草發現他們一家人都是一副起床沒多久的樣子,便趕忙說道:“對不起,這麽早來打攪你們。我道聲謝……”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楊星雪拽進了屋裏。楊星雪顯然沒有發覺景卓然的不對勁,拉著呂艾草上前,有些激動地說:“看,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上次救了我的艾草!”

像是被驚到了一樣,原本在喝水的景卓然一下子把口裏的水噴了出來。他的神情有些驚慌。

呂艾草禮貌地衝他笑了笑,仿佛他們真的隻是第一次見麵一樣。

“你怎麽那麽笨啊,哈哈。”楊星雪全然未覺,上前拿起紙巾幫他擦拭。

這一幕被剛下樓的沈萍盡收眼底,呂艾草轉過頭,剛好對上她懷疑的目光。僅僅是不足一秒的眼神交流,呂艾草就知道沈萍那副溫柔大氣的麵孔下,藏著的是一個攻於心計、小肚雞腸的女人,與自己一開始的判斷並無差別。

“你們倆認識?”沈萍走過來親昵地拉住呂艾草的手,笑嘻嘻地問。

“不不不——”景卓然顧不得擦衣服上的水,趕忙擺手,倒是呂艾草利索地回答不認識。

楊星雪的動作頓了頓,但僅僅是一瞬間,她就恢複如常,她拉著呂艾草坐下。呂艾草把水果放在桌上,言簡意賅地說了自己的來意。

“沈阿姨,我知道叔叔是想幫助我,可是五萬塊錢實在是太多了。”說著,呂艾草從背包裏拿出一遝厚厚的人民幣,輕輕地放在桌上。那是她一大早就跑去銀行取出來的四萬塊錢。

“艾草,你這是做什麽?我說服我爸資助你上學,你退回來了還有什麽意義!”楊星雪有點兒急了,畢竟她是真心實意想幫助艾草。

“你別急,我留了錢的,而且我還可以打工。”呂艾草拍拍她的手背。這副懂事又溫柔的樣子,讓一旁偷偷打量她的景卓然有點兒意外。

這個女生,似乎和葬禮那天完全不一樣?她怎麽就那麽巧,認識了星雪?

疑問像是冰雹一樣鋪天蓋地般砸下來,讓景卓然的心底涼涼的。他下意識地低下頭,陷入了沉思。

本是一番心虛的戲碼,可在經曆過許多大風大浪的沈萍眼裏,卻變了滋味。她稍稍收斂神情,坐在了景卓然身邊,卻正好麵對著呂艾草。

“艾草,你還真是個實在的好孩子,阿姨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她輕輕瞥了一眼桌上的錢,“這錢呢,叔叔和阿姨既然給出去了,就不會收回來。你拿著,好好念書。”

這個回應是呂艾草意料之中的,而她總覺得,沈萍接下來要說點兒什麽。

“卓然,你能幫阿姨個忙嗎?”

“啊?”景卓然一愣。

“你叔叔在外地,中午才能回來,你去幫阿姨買點兒菜好嗎?阿姨中午親自下廚做飯給你們吃。”沈萍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景卓然雖然不在狀態,卻也不笨,知道沈萍想要支開他。他現在也有些心慌,趕緊出去的確是個明智之舉。所以他很痛快地應承下來,拿起車鑰匙便出去了。

楊星雪自然了解自己的母親,甚至母親要說什麽她都知道。但她相信景卓然,更相信呂艾草。事實上大學裏追求呂艾草的人真的不少,也有條件不比景卓然差的,可呂艾草都視若無睹。

一下子少了一個人,客廳裏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起來。楊星雪打破尷尬,嚷嚷著帶艾草上樓玩,卻被沈萍攔下。

“你們就不能留下來陪我聊天嗎?真是的!”沈萍一邊嗔怪著,一邊剝著橘子。

楊星雪雖然在家裏是大小姐做派,可她從來不敢不給沈萍麵子。兩個人有些悻悻地坐了下來,呂艾草握住楊星雪的手不肯放。

“來,吃橘子!”沈萍把剝好的橘子推到兩人麵前。

呂艾草和楊星雪隻能尷尬地照做。

“艾草啊,今年多大了?”

“十八了。”呂艾草弱弱地回答。

“和我們家星雪一樣大呢!有男朋友了嗎?”

果然……楊星雪心裏一沉,想要阻撓媽媽,卻被沈萍一個眼神製止了。

“還沒有,阿姨。”呂艾草尷尬地笑笑,心底卻早已對她想說的話了如指掌。

“哎,也該找個男朋友了,畢竟現在上大學了嘛。你看我們家星雪和卓然在一起,多好……”

“媽——”楊星雪有點兒受不了了,打斷沈萍。

然而沈萍根本不理會她,自顧自地說下去:“他們倆從小一塊長大的,算是青梅竹馬吧。卓然一表人才,我們兩家也是世交,過一陣打算給他們訂婚。”沈萍的目光逗留在呂艾草臉上,緊緊地盯著她。

呂艾草低著頭,手卻一直抓著楊星雪的手不放。

“媽!你夠了啊!”楊星雪猛地站起來。

沈萍對女兒的反應有些意外。畢竟楊星雪從來不會忤逆自己,可現在她居然為了一個結識沒多久的朋友跟自己翻了臉。沈萍那張保養得極好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虛假的笑容,眼裏的狠勁卻有些掩蓋不住了。

“阿姨、星雪,我還有點兒事先回學校了,你們慢慢聊。”呂艾草一臉難看,強撐著笑臉,站起身對沈萍點了點頭。

楊星雪尷尬極了,杵在原地氣哄哄的。

沈萍倒還是一臉微笑,就這樣目送著呂艾草出了門。

呂艾草前腳剛走出去,楊星雪後腳就爆發了:“媽,你怎麽能這樣呢?她是我朋友,你這樣句句帶刺,讓人家多尷尬啊!”

“傻丫頭,媽媽這不是在為你排除隱患嗎?這呂艾草長得這麽漂亮,剛才景卓然那樣子,怎麽不讓人懷疑?”

“懷疑?懷疑什麽啊!呂艾草根本不是那樣的人,卓然也根本不認識她。退一步講,就算認識又怎樣?你看艾草那個態度,像是喜歡他嗎?她都懶得看他!至於景卓然,他心裏有沒有我,我還不清楚嗎?”

看著從來不愛發火的女兒氣得臉通紅,沈萍倒有點兒尷尬了,畢竟讓寶貝女兒傷心難過,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楊星雪冷靜了一下,坐在沈萍身邊,柔聲說道:“媽媽,你就放心吧,艾草雖然不愛說話,但她是很善良的人,我很喜歡她。你女兒還沒有那麽蠢!”

“好好好,就你聰明!”沈萍歎氣,“就當我多想了吧,回頭你替我跟她道個歉。”

“媽,你真是太好了!”楊星雪這下開心了,抱著沈萍不鬆手。沈萍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裏探究的意味卻沒有散去。

隻是,一切真的那麽簡單嗎?為什麽心裏那股不安無法散去呢?

自從上次去了楊家,呂艾草得了一種見了打扮雍容華貴的老女人就想吐的病。

沒錯,在她眼裏,沈萍就是老女人,是覺得自己高高在上蔑視其他人的老女人。說起來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懷疑是“小三”,呂艾草多少有些“記憶猶新”。在沈萍眼裏,恐怕自己的母親也是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吧。不管怎樣,那天她咄咄逼人、笑裏藏刀的樣子,讓呂艾草連續好幾天都腸胃不舒服。

楊星雪給她打了幾個電話,她含含糊糊地找借口掛掉。她實在強迫不了自己短時間內再次麵對這對母女。就當是給自己放個假,卸下虛偽的麵具,好好做幾天真正的自己。

於是,不論是白天站在路口買烤玉米,還是晚上跑去夜市一個人吃關東煮,她都不用裝出那副偽善的表情,戴上那副柔弱的隱形眼鏡。

隻是——

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居然有了被人盯上的感覺。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小學的時候,那些總是喜歡找她麻煩的男生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在她放學回家的路上嚇她,然而一次都沒有成功過。所以在晚上回學校時,她還是選擇了那條最快捷也是最危險的小路,漆黑又寂靜。

隨身攜帶報警器和手電筒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

在第三次聽到窸窣的腳步聲時,呂艾草終於忍不住停了下來。像是受到驚嚇一般,那個聲音也停了下來。

就這樣站了幾秒鍾,呂艾草像是沒發現異樣般,從包裏拿出手機,一邊撥打許願的電話,一邊往前走。

此刻的許願還在學校上自習,她的手機自然是關機的,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接。隻是這一切,跟蹤她的人肯定不知道。

她隻是演戲給跟蹤的人看,不管這個人是變態,還是沈萍或者其他什麽人派來調查自己的,自己首先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

“喂,弟弟啊,你今晚有沒有按時吃飯?”

“聽姐姐話,別擔心錢的問題,我每天都打工呢,你的日常開銷不成問題的。”

“哦,姐姐現在在和同學聚餐呢,吃得特別好,哈哈。”

……

這完全不是呂艾草平日裏的說話風格,所說的內容也都是胡編亂造的,再加上她手上拎著的不到十塊錢的炒飯,倒是讓人覺得格外淒慘。她就這樣一邊看似悠閑地走著,一邊演戲一樣裝著自強不息。說著說著,她仿佛以為自己真的隻是去參加了一場同學聚會,擁有平靜幸福的生活。

不知過了多久,那種被尾隨的感覺終於消失了。

呂艾草再次停下腳步,回過頭望向昏黃的路燈下墨綠的草叢,目光變得深不可測。

是誰呢?沈萍還是……景卓然?

與此同時,剛剛尾隨呂艾草的那個男人,匆忙地上了一輛白色跑車。

“少爺,的確是沒什麽特別的啊……”男人摘下帽子,麵露難色,接著把呂艾草剛才打電話的內容講給他聽。

男人聽著,那隻戴著金色手環的手來回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打。

“從你的描述來看,她的確就是一個普通的女生,也不那麽聰明。”

“我想是的。”

“看來真的是我多慮了。”男人慢慢抬起頭,後視鏡裏映出一張英俊的臉。

那張臉,正是呂艾草前幾天在楊家看到的。

“那,還跟嗎?”

“不跟了,跟久了怕被她發現。”說著,景卓然陷入沉思,他眉頭深鎖,眼裏聚集著說不清的愁緒。

沉默了許久,他抬起頭,再次開口:“幫我調查出她的銀行卡號,然後給她匯一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