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愛成刀刃

殘忍的人選擇傷害別人,善良的人選擇傷害自己。

或許,傷口一直躲藏在溫暖潮濕的內心。

那裏,本身就適合任何東西生長。

01

石榴紅似火的時候,吳梔子和任笛回來了。

周三晚上洗完澡,夏嬋去二樓陽台晾衣服。隔壁新搬來了一對帶小孩的夫妻,小孩四五歲的樣子,還沒上學,整天在院子裏翻磚頭找蛐蛐。

傍晚有風,帶著些許燥熱,空氣中傳來茄子炒肉的香氣。那個小孩趴在廚房窗外,對著他媽喊“要吃肉肉”。夏嬋將衣架和桶收拾好,散開濡濕的長發,雙手撐在陽台欄杆上,看著樓下咿咿呀呀的小孩,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看了許久,她感覺到身後有一道視線。回過頭去,吳梔子站在門邊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她曬黑了不少,也瘦了很多。

夏嬋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心情比較複雜。

“你和任笛旅遊玩得怎麽樣?”她的聲音淡如清水。

吳梔子走上前看著樓下:“阿笛玩得很開心,他高興我也高興。”

夏嬋目視前方,漫不經心地道:“媽,他對你好嗎?”

“這丫頭怎麽這麽問?”吳梔子好笑地看著她,“挺好的。任笛年輕時是有點兒風流,但哪個男人不這樣,經曆一些事後就收心了。我和他有話聊,男人到這個年紀也疼人,平時我們出去,他很照顧我,還過個把月我們就安家杭州了。媽還是那句話,希望你跟著去,不過你真不想,你就按照你的想法來,媽尊重你。”

“這麽快?”夏嬋幽幽地問。

吳梔子揉了揉額頭:“嗯,本想等你考完後,但他那邊公司的事處理得差不多了,我們把計劃提前了。”

夏嬋點了點頭。

反正要走,早一點兒晚一點兒也沒什麽區別。

樓下的小孩伸著五個手指頭在數數,吳梔子眼中有慈愛的暖意。

夏嬋扭過頭捕捉到她眼睛裏的光,輕聲提議:“媽,你們以後要個孩子吧。”

“嬋嬋?”吳梔子瞪大眼睛,看著夏嬋,仔細看了好久,“怎麽了?”

夏嬋趴在欄杆上,盯著樓下一棵紫薇樹笑起來:“沒事啊,就是覺得你們有了孩子後,任笛會更顧家,不然他上班,你當全職太太多無聊。你們年齡都不是很大,有小孩才叫家庭美滿,你們還有很長的人生要過,過就要好好地過啊!至於我嘛,以後也不會太孤單,我有弟弟妹妹的話,會很疼他們。”

“沒個正經。”吳梔子笑罵,眯著眼睛看著樓下那個翻到蟲子咯咯直笑的小孩,臉色不自覺變得柔和。

是的,夏嬋希望吳梔子有幸福的人生。這樣的幸福她給不了,但她會排除萬難去成全。

風送來一陣不知名的花香,濕濕的頭發蹭得脖子不舒服,夏嬋想去房間裏找吹風機吹幹。她轉身往臥房走去,與吳梔子擦肩而過時,沉眉一笑:“考慮考慮喲。”

“臭丫頭。”吳梔子抬頭看了她一眼,她已經走進門順著樓梯下去了。

夏嬋回到房間,關上門,已經想好了要做一件事。

她從未刪除的短信中找到一個號碼,撥通,然後把想法說了一遍,拜托電話那邊的人幫她一個忙。對方聽完前因後果,爽快地答應了。

掛上電話的一刹那,她將那串號碼存為聯係人,仰躺在**看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強光刺得她的眼睛很疼。

樓下的街上有人在唱孫燕姿的歌:“有時候孤單的很需要另一個同類……”

聽到這一句,她忍不住微笑。

莫奈,也許我們屬於同類,不然,為何現在需要被安慰的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

十天後回家時,夏嬋在小區樓下遇見了莫奈。

他坐在涼亭內的桌子上,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一腳踩在石凳上,一條腿不停抖著。看到夏嬋走近,他“呸”地吐掉草,迎上來滿臉笑意地道:“阿夏。”

她站在他麵前,問道:“嗯,事情辦好了嗎?”

“幸不辱命。”他得意地挑高眉。

麵前的人表情未變,伸出手:“東西給我,條件你開。”

對方像個邀功的孩子,看了看癟癟的肚子,嘴一撇:“我也不詐你,很簡單,請我吃飯。”

“好。”她回答。

莫奈樂不可支:“要貴的。”

她點頭,就知道他不會吃半點兒虧。十天前她將任笛的事告訴了莫奈,讓莫奈想盡一切辦法去搜集任笛的“花邊緋聞”。

莫奈帶她打車到步行街,在爆料屋訂好座位,將菜單豪氣地放到她麵前:“點菜。”

夏嬋環視四周,辣椒紅的牆麵,稀奇古怪的塗鴉,老舊擺飾的角落,心裏略有點兒不解:“是我跟不上時代了嗎,你確定這裏很貴?”

莫奈開口,語氣似在責怪她沒品位:“咋了,錢多就是貴了啊?我說的是貴族的氣質。”

“哦……也沒看出有貴族的氣質……”夏嬋有點兒底氣不足,將菜單翻來覆去地看。

“重金屬搖滾的氣質,懂不?算了,說了你不懂。”莫奈從他那個破爛得像個麻袋一樣的帆布包中掏了半天掏出一個信封,倒出一堆照片攤開在桌麵,“說正事。這是你要的東西,看看符不符合要求。對了,還有視頻,都在這裏麵。”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U盤放到桌上。

夏嬋看向桌上,有任笛故意揩漂亮女生油的照片,有任笛出入按摩場所和女人勾肩搭背的照片,還有一些在酒店的半**的照片,時間不一,有近期的,也有時間較早的。

“我電腦裏還有些少兒不宜的,怕你長針眼就沒帶來,視頻也處理過,我猜這些對付那個色胚夠了。”莫奈拍著胸脯保證。

夏嬋翻著照片,有點兒震驚他的辦事效率和能力,她原本想著有一兩張就不錯了。

莫奈觀察著她的表情,痞痞地道:“別用崇拜的眼神看我,你頭次找我辦事,我得給你辦得妥妥帖帖的,過程不重要,結果可還滿意?”

夏嬋將照片和U盤收進包裏:“謝謝,對我很有幫助。”

“先別著急謝啊。”莫奈抖著二郎腿,打了個哈欠,“為確保萬無一失,我還送售後服務。”他招手讓夏嬋湊過來。

莫奈把他的計劃和夏嬋一說,夏嬋露出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你這辦法能行嗎?”

“能啊,包在我身上。”他胸有成竹。

服務員來催促他們點單,莫奈一手托著臉,微笑道:“哎,吃什麽呢?”

夏嬋將菜單又看了一遍,攤攤手,誠實地回答:“我不曉得你喜歡吃什麽,要不你點?”

“沒有莫奈哥哥,你可怎麽辦喲!”莫奈伸了個懶腰笑說,然後扭頭看著服務員,“美女,點一個經典雙人套餐,要特辣的。”

夏嬋叫住準備離去的服務員,問莫奈:“你不是對辣過敏嗎?”

“你喜歡啊,過敏而已,吃幾顆藥就好了。”莫奈堅持讓服務員下去。

夏嬋沒拗過他,看著他雙手托住臉,眉眼含笑地盯著自己。

夏嬋裝作沒聽到微微偏開頭,合上菜單擱到一旁:“隨你。”

服務員給他們上完餐具擺好,很快菜上齊了,莫奈又將明天要實施的計劃注意項強調了一遍。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莫奈辣得狂喝涼水,抽著冷氣問:“怎麽樣?”

“你是問飯菜還是明天的事?”她放下叉子,用餐巾紙擦幹淨嘴。這家店的口味的確不錯,他很有眼光。

莫奈豎起兩根手指,灌了口冷飲喘氣道:“都,都有。”

“飯菜可口,事情待觀望。吃好了嗎?我去結賬。”她一麵回答,一麵低頭從包裏拿出錢包,莫奈已經站起身等她。

結賬的時候,夏嬋還沒問多少錢,莫奈已經將一張黑色的卡遞了過去。她神色嚴肅,看著他的動作:“什麽意思?”

莫奈笑而不言。

服務員耐心地解釋:“您好,是這樣的,這位先生是我們這裏的最新會員,憑卡可享有十次免費用餐機會。”

莫奈收好卡,懶洋洋地靠在前台側身看她,眼神帶著算計的狡黠:“說讓你請客,沒說要你買單。”他壞笑著往外走,招呼她跟上。

夏嬋在後麵氣急敗壞地問:“你不吃辣辦什麽會員卡,故意的是吧?整天幹些違背常理的事。還新會員?什麽時候辦的?”

“啊,我想想,三四個小時之前吧。”他裝模作樣地掏出卡看來看去。

她看著他,心有戚戚。看來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實際是他請她吃飯,麵子卻讓她占全了。

出了門,他在路邊攔車送她回家。

回去的車不快不慢地前進,城市街道兩旁的行道樹倒退著,她坐在座位上,看著外麵天色漸晚。

莫奈坐在旁邊,給大飛嘰裏呱啦打電話商量明天的事。

02

晚上,夏嬋躺在**想起莫奈說的事,很久沒有睡著。

第二天天剛亮,她就去吳梔子的房間問任笛的電話號碼。任笛這個月工作忙碌,睡在了公司的員工宿舍,沒有過來。吳梔子頭埋在被子裏,人沒睡清醒,迷迷糊糊地問她找任笛什麽事。

夏嬋柔聲說想跟任笛聊一聊。

吳梔子心情愉快,以為夏嬋開竅了要培養父女感情,夢囈般嘮叨了幾句“那就好,好好說”。

看著沒關緊的玻璃窗和吳梔子掉在地上的被子,夏嬋歎息著幫她蓋好被子,然後走過去將窗戶掩好。

洗漱完畢,她帶好東西出門,在胡同裏的早餐店買了幾個包子和一杯豆漿,然後給莫奈打電話,要他按計劃行事。

給任笛打電話很順利,任笛接到夏嬋的電話既意外又驚喜,他聽說夏嬋要約他見麵,二話不說答應馬上過來。

八點的時候,夏嬋已經到了約定的北江洲頭尚川大橋下。她坐在遊江閣的樓亭裏,等待任笛的到來。

八點四十分左右,任笛來了。他在旁邊的停車場停好車,意氣風發地朝夏嬋走過來。

“嬋嬋,怎麽想起來約我?”他輕笑著,走過長廊,在她對麵坐下。

任笛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臉上遊**,看得她有點兒不舒服。

夏嬋麵色平靜,溫和有禮地一笑:“任叔叔,我可以冒昧地問問,你和之前的妻子怎麽離婚的嗎?”

任笛一愣,沒料到是這個問題,他表情不快地道:“提這個幹什麽?”

“如果你不想說,那我說說我爸爸媽媽吧。”夏嬋將雙手放在桌子邊緣,低垂著眼簾,緩緩道,“我懂事的時候,我爸爸媽媽總在爭吵。爸爸隻愛他的工作,媽媽隻愛跟他吵架。我常常在想錯誤的兩個人為什麽要結婚呢?可悲的是他們還生下我。我避免不了,隻能裝什麽都不懂。八歲那年,爸爸媽媽摔碎了家裏能摔的一切要離婚。我躲在門後麵,看著爸爸怒紅著眼衝出去,媽媽啞著嗓子喊‘你怎麽不去死’。”

她看著任笛,笑容苦澀:“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和媽媽再見到爸爸,他已經不能再吵了,他睡在醫院冰冷的**,麵容平靜。我第一次知道爸爸也有這麽安靜的時候。後來媽媽就變了,她變得不愛說話,對我也是冷冷的,有時候還會莫名發脾氣。”

任笛頂著一臉困惑,閱曆豐富如他,並沒對這種俗套的失敗婚姻抱有多少同情。當然夏嬋目的也不是要他的同情。

他說:“過去的事了,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看淡了。”

“可現在的我,還是有些事看不淡。”夏嬋話裏帶刺,直戳任笛軟肋,“比如任叔叔的‘風流’。”

“你這話什麽意思?”任笛橫眉怒目。

夏嬋看著他的眼睛,從包裏取出一遝照片,往桌上一扔,加重語氣諷刺道:“我的意思,你比我清楚。”

任笛表情一變,急忙抓起照片看,越看臉色越黑。他攥緊照片,換上盛怒的表情看著夏嬋:“這些東西你哪兒來的?”

手在桌子底下拿出手機,不動聲色地找到莫奈的號碼,發了條短信過去。

“這個不重要。”直視著眼前這個人,她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我爸爸媽媽的事的確過去了,正因為媽媽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我才不願意看到她再被你傷害。你跟媽媽領了證,見了雙方家人,我相信你對她是認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收斂點兒,好好過日子。”

或許是她的表情太過自信,原本慌張的任笛冷笑出聲,眼裏帶著幾分淩厲,有些囂張地嚷道:“你以為我會怕你這黃毛丫頭?”

“她你當然不怕,加上我們,你想不想試試?”

任笛順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是個穿著黑背心的年輕人,棒球帽低低蓋住大半張臉,染的一頭白發很耀眼,一條手臂上滿是文身,另一隻手腕上戴著銀色手鏈。

他後麵跟著一個微胖的小弟,嚼著口香糖,吊兒郎當地盯著任笛,一派混混的行頭打扮。

在他們兩個不遠處,還停著三輛黑色的本田,有兩個戴著墨鏡、穿著黑色衣服的人靠著車身,麵無表情地注意著他們這邊的動靜,搖下的車窗內還能看到幾個穿著一樣的黑衣人。

莫奈渾身散發著狂野和囂張的氣息,一步一步走近,碎發後的眼睛深邃不見底,暗藏著冷漠和狠厲。他停在樓亭外。

“你們是誰?”任笛站起來指著莫奈,毫不怯場。

莫奈勾唇一笑,上揚的狹長眼角透出一股冷冽:“你別管我們是誰。人都是有底線的,一旦被人踩過了這個底線,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你手裏那堆照片,就是我的底線。”

任笛的臉色特別不好:“什麽烏七八糟的。”

“渾蛋!”大飛罵了一聲,粗魯地吐掉口香糖,對著旁邊的柱子一踢,惡狠狠地道,“我大哥的意思是管好你的手,你揩油的美女中就有我們大哥的前女友,再有下次,直接把你的手剁了!老流氓!”

這句話一說,任笛頓時偃旗息鼓。他臉色鐵青顯然被嚇到,不滿地質問夏嬋:“嬋嬋,他們什麽來頭?”

莫奈的眼中寒光四溢,道:“我們是她朋友。聽說你最近升職了,你說要是讓你們領導知道你是這副嘴臉,會怎麽樣?男人嘛,可以沒權,但一定要有錢,不然許多東西沒福氣享用。”

莫奈輕描淡寫地說著,從褲袋裏摸出一根煙,大飛立馬彎腰給他點上。他抽了一口煙,道:“今天我們來沒別的意思,給你個機會。所謂錢財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我這個人重交情,夏小姐是我朋友,你是她親人,我賞你個麵子。任先生是個聰明人,這件事我們點到為止,倘若以後你對不起她母親,我自然有辦法讓你身敗名裂。”

任笛感覺顏麵掃地,抿著嘴唇悶不吭聲。

夏嬋站起來退了一步,看了看任笛,又看了看莫奈,客氣地道:“任叔叔,有些事我們彼此心裏清楚就好,沒必要把我媽牽扯進來。照片的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我朋友的事,您也全當他們瞎鬧騰。以後你和我媽過你們的日子,我去我該去的地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您說呢?”

任笛眉目深沉,精明的目光在她和莫奈之間晃悠,憑借過來人的經驗也猜測出了他們有點兒什麽。

他得寸進尺:“照片你有備份?”

“有。”夏嬋頷首,“我沒那麽笨,全給你帶來,你對我媽好,這些東西永遠都在箱底。”

任笛雙手將照片揣進兜裏,沒有之前的囂張樣子,直視著夏嬋,斬釘截鐵地道:“記得你說的話。”

“任叔叔記得,我自然不會忘。”夏嬋笑著答道。

“嗯。”任笛麵色和緩,冷冷應道,大抵是沒想到會被兩個小輩玩了一把。他掃了眼兩人,敢怒不敢言,然後如夾尾巴狼一樣灰溜溜離去。

任笛一走,夏嬋提著的心才放下來,她坐回石凳上,全身酥軟地趴在石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

03

看到那個人的車徹底消失,莫奈手一撐橫欄翻進來,笑容燦爛地說:“阿夏,怎麽樣,怎麽樣?我演的。”

夏嬋背對他豎起大拇指,道:“下一屆奧斯卡影帝。”

大飛回頭走了幾步,向那三輛本田吆喝道:“兄弟們可以散了,去下河街打幾圈台球,晚上請你們吃夜宵!”

對方吹了幾聲慶祝的口哨,尾氣一噴,幾輛車揚長而去。

莫奈在夏嬋對麵死命摳著手臂上的文身:“這玩意兒真醜,還癢死人了,老板說是一次性的,我看這材料有待改進。”

“我還頭疼呢。”大飛罵罵咧咧地扯著頭頂染成雞毛撣子的頭發,抬頭望向他們,“莫無賴昨晚一宿都在看《古惑仔》,學裏麵的老大說話,台詞背的可溜了。我這雞窩頭,艾拉看見了,指不定給我一剪刀。”

夏嬋轉向他們,臉帶笑意:“謝謝你們啊……”

她是真心的,這件事他們的確幫了大忙。任笛那樣的人精,常規方法對付不了,所以當初莫奈提議用這種方法給她撐場時,她一方麵哭笑不得,另一方麵也想試試。

莫奈臉上有功成身退的興奮:“我謝謝你啊,就聽不得你謝我,乖,小妹妹記得報恩就成。”

夏嬋毫不猶豫地點頭。

下一刻,他皺眉說出擔憂:“阿夏,在你媽麵前,幹脆揭穿他不是更好?這樣豈不是在身邊留了個定時炸彈。”

夏嬋聞言,揉了揉額頭,看著遠處的大橋,道:“有些事你不懂。任笛雖然有缺點,但本性不壞。我媽性子躁,但需要愛情和關懷,她承受不起再一次的婚姻破裂。揭穿固然好,代價也大,還不如攥住任笛的把柄,讓他以後有所忌憚。”

“阿夏,你對你媽蠻好的……”莫奈摘掉棒球帽,望著她。

夏嬋笑了笑,靜靜地坐著,思緒飛揚。

她最親近的人隻剩下吳梔子了,她怎麽能不對她好。哪怕吳梔子對她有諸多誤解,對她所做的一切一無所知,她都不在意。

那天在北江洲頭待了兩個小時後,大飛去找艾拉打台球去了,而莫奈覥著臉,以報恩為由,要夏嬋陪他去一家酒吧應聘駐唱歌手。

她想不明白,莫奈明明有著富二代的命,為什麽非得要過楊白勞的生活。

或許,上天選定了我們不一樣的出生,為的就是讓人去選擇每個人想要的生活。

安逸或勞碌,其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見過任笛之後,連著兩個星期他都沒有到夏嬋家來,夏嬋做題或者吃飯的時候,聽著吳梔子給任笛發微信語音,詢問他和夏嬋聊得怎麽樣,任笛支支吾吾地說還好,夏嬋心裏暗笑。

周三下午的時候,任笛來幫吳梔子搬行李,接過夏嬋手中的一箱子衣服時,他神色不自在,眼睛不敢看夏嬋。

夏嬋將幾本書疊到箱子上麵,“啪嗒”兩聲仿佛是一種警告。

“嬋啊,我那雙紅色高筒靴哪兒去了?”吳梔子在屋裏喊道,接著傳來乒乒乓乓的翻找聲。

夏嬋看了任笛一眼,走進房間,將椅子放好,準備站上去:“第二個櫃子的盒子裏。你說怕壓壞了,特意換了個大鞋盒。”

“我來,我來。”跟著進來的任笛,先一步踩上椅子,將她說的盒子取下來問吳梔子,“是這個?”

吳梔子接過去吹了吹上麵的灰塵,打開滿意一笑:“對對對,就是它。”

“你看我這記性,要不你跟著我們去?我離了你可怎麽生活。”吳梔子語氣中帶著期盼。

夏嬋彎下腰把地上的空紙盒碼好:“我會常過去看你們。”

“你這丫頭又來了,嫌媽了?我尊重你,你就不能為我想想?”吳梔子生氣地看著她,下一句語氣中儼然帶著哭腔,“我養你這麽大容易嘛……”

“阿梔你……唉……”任笛從椅子上下來安慰她。

夏嬋知道吳梔子的情緒是一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將手上的紙盒子卷起,走出去扔掉。

身後,吳梔子的不滿瀕臨爆發:“你這臭丫頭,心這麽狠……哎喲,我不活了……”

人就是這樣,先前說得好好的事,到頭來還是會反悔。

吳梔子不久前還說由著夏嬋,眼見分別在即,她又變了卦。吳梔子在房間裏抽泣,任笛壓低嗓門,哄小孩一樣哄著她。

夏嬋洗完拖把,將地板上的腳印拖幹淨,偶然抬頭看了眼吳梔子的房間,聽著裏麵的動靜,忍不住笑了。

晚餐吳梔子做了一桌子的菜,她沒好氣地瞪著夏嬋,用筷子敲了敲碗口:“決定了?一個人住不後悔?”

夏嬋悶頭扒拉著碗裏的飯,點頭。

任笛給吳梔子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提醒她吃飯。吳梔子將他的手拍開,犀利的目光投向夏嬋,冷哼道:“你小時候可害怕打雷下雨了,我告訴你這房子詭異的事多得很,我先前沒跟你說是怕嚇著你,半夜的時候,我老夢見窗口有影子,那影子啊……”

“哎,胡說什麽,越說越離譜。”任笛瞪了吳梔子一眼,提高聲音。

“行行行,不說了,吃飯。”吳梔子夾起一塊排骨嚼著,臉色並不好看。

三個人沉默地吃完飯,吳梔子搶過夏嬋要去洗的碗,悶聲不響地洗完放好,任笛將最後幾件行李放上車。

吳梔子抄著雙臂,靠在門邊,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夏嬋,說:“這房子我過到你名下了,生活費我會按時打進卡裏,天冷天熱照顧好自己,病了可沒人心疼,吃的也別省,媽雖然沒錢,但還養得起你,別學那些小姑娘整天不吃飯減肥。”

夏嬋點頭,嘴角扯開上揚的弧度:“好。”

吳梔子看了看廚房和臥房:“煤氣我換掉了,怕你沒心眼中毒。冬天的時候,記得開窗換氣,房間裏的燈,晚上睡覺害怕就開著,用不了幾度電。還有我不在,你別以為無法無天了,晚上不要在外麵玩太晚,門記得反鎖,我每周會打電話查崗。”

夏嬋用手撐著額頭:“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沒良心的。不說了,說起來難受。”吳梔子眼眶一紅,明顯不高興,她賭氣般往門口走去,停在門邊,好半天才開口,“我走了,不用送。”

夏嬋看向她,笑道:“一路順風。”

高跟鞋聲在門口消失,門鎖一響,世界回歸於安靜,外麵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幾分鍾後揚長而去。

手機突然響起,上麵跳出的是吳梔子發來的一條短信,字字紮心:照顧好自己,媽媽愛你。

偽裝的堅強在門關上的刹那崩潰,視線落在手機藍色的屏幕上,喉頭苦澀,眼淚忽然淌了下來。

靜悄悄的屋子裏,時鍾在牆壁上發出寂靜的聲音,雪白的牆壁上掛著一幅水彩畫:長著翅膀的女孩從高高的懸崖上墜落,層層雲海中,她奮力張開雙翅,想飛上天空。

她在青春的崖口,迎接著命運的暖陽和風雨,這片陰霾的天空,她總要一個人徜徉而過。

倘若自己不貪求太多,這樣的結果,也很好了吧?

04

吳梔子離開的第二天,夏嬋病了。

淩晨下起了暴雨,夏嬋貪涼窗戶和風扇均沒關,吹了一宿的夜風,吹得人頭昏腦漲。

一覺睡到九點多,她試著爬起來,身體晃了晃差點兒摔倒,手機沒電關機了,她找出充電器插上。

癱坐在**,夏嬋找出艾拉的號碼,沙啞著聲音說:“艾拉,你幫我去班上請一天假,我有點兒不舒服。”

艾拉咋咋呼呼地高聲說道:“病啦?嚴不嚴重,要不我來看你啊?我現在剛好在你的教室呢,還奇怪你怎麽沒來上學。哎!莫……你去哪兒……”裏麵傳來她對旁人的喊聲。

夏嬋虛弱一笑,聲音軟軟的:“我明天就好了。”

“別死撐啊,不嚴重就吃藥睡一覺,嚴重就去看醫生。另外,幫我向梔子阿姨問好。”艾拉在電話那邊碎碎念,她還不知道吳梔子提前去了杭州的事。

夏嬋笑著應了幾句,掛上電話,在**躺了一會兒,有了些力氣,腳步虛浮地走到醫藥箱邊找了幾片藥,和著水吞下。

肚子有些餓,她打開冰箱發現裏麵什麽都沒有,掙紮著換好衣服、鞋子,拿著鑰匙出門。

她沒想到會碰見江淮南。

江淮南站在他們家樓下,眼神不知道落在什麽地方。夏嬋能感受得到他身上寂寞的氣息,讓人有些心疼。

她走了幾步,想繞過他從另一個入口進去。

“阿夏。”江淮南叫住她,低聲道,“我來找你的。”他沒告訴她,她的手機打不通,他在旁邊的旅館待了一夜。

吳梔子打電話給他,拜托他多照顧夏嬋,他才知道她家裏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他趕來在門口站立很久,不敢推門進去。

晚上她的燈滅,他才睡覺,早上等看到她出門,他才等在這裏。

他轉過身,看著她,幽深的眼眸裏像有話要說。不知怎的,他的眼神讓人想起莫奈。

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竟然讓她有相似的熟悉感。即使離他們上一次見麵已經大半個月了。

他伸出寬大幹燥的手掌。

夏嬋有片刻失神,她記得以前江淮南就是這樣伸出手,牽著她去散步。這雙手的溫度,她還記得,隻是記憶太舊了。

這個動作,也太久遠了。

看到她的表情,江淮南知道她誤會了,他嘴角染上苦澀,道:“東西給我,我們走走。”

他向她走了幾步,接過她手中的購物袋,領先一步往前走。

兩個人沉默良久,仿佛一切都靜止了。

路過一戶陽台上種著花草的人家,江淮南停住腳步,看著上麵的夾竹桃和蜀葵,眉頭微皺,繼而一笑。

他站在那裏,安靜地看著她,道:“我記得你問過我,夾竹桃是什麽樣子。”

夏嬋抬頭望去,夾竹桃枝條環繞,從同一個地方向外生長,葉子是長條形,邊緣非常光滑,花枝上頂著一簇簇粉紅色花朵。她正好最近看到一篇關於夾竹桃的傳說,傳說這種植物妖豔美麗,但是每個部分包含多種致命毒素,毒性在枯幹後依然存在,經久不散。

太過美麗的東西,往往有毒。一如這麽多年,她對他的感情。

其實平靜下來想想,真的沒什麽。他隻是不愛她,除此之外,有什麽錯?感情無對錯,他甚至都不能算有錯。

江淮南繼續說道:“我昨晚才知道吳阿姨離開S市了,換作是以前,我早該知道了。”

“走得匆忙,我還沒說。”夏嬋低聲回答。

“身體怎麽樣?”他的目光落在購物袋中的一個白色塑料袋上,那是夏嬋回來時,路過藥店買的感冒藥。

“還好。”她心裏一緊,心髒生疼,他的心思還是這麽細膩。

看著她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語氣卻是哀怨的:“阿夏,我們到底生分了……”

風一陣陣吹過,掃落泡桐樹葉片上的露水,露水滴落在手臂上,透著一股涼意。

江淮南這個樣子,真的讓夏嬋心有愧疚。

她記得他曾滿身風雨,騎著自行車送發高燒的她去醫院;也記得他眉眼如畫,伏在桌前教會她那些彎彎繞繞的二次函數。

每當她和吳梔子吵架出走的時候,他就牽著她去小區附近散步,有時候給她講古希臘神話故事,有時候說曆史趣事,為的是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既是朋友,又是親人,陪伴她所有黑暗孤獨的歲月。她不可救藥地想跟著他一輩子。或許在處理她對他的感情問題上,他做錯過,可是她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是非非,誰說得清楚。而在看清楚他心意的那一刻,她已經推開了他。

風吹得人身體冰涼,心裏冰涼。

看著他站在那裏,身上散發著清冷的氣息,早晨的霧氣籠罩著他,過去和回憶融合在一起,他落寞的身影,仿佛隨時要消失一樣。

身體先於想法,她上前一步撲進他的懷抱,擁抱住他。

她紅著眼睛,一言不發,貪婪地吸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唇齒間的話帶著脆弱:“江淮南……”

她喉嚨裏帶著哽咽,耳畔的呼吸聲像無聲的細線,將她的心髒捆綁,心在厚實的懷抱中一點點回暖。

良久,他們沒有言語。寂靜中的擁抱,太綿長。

視線一寸寸往他身後看去,落在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她胸口猛然一滯。

她的視線和他的碰在一起,她的眼中有片刻的驚恐,而他眼中的寒光比冬天裏的雪還要冷。

莫奈站在一棵水杉樹下,眼眸中覆了一層深不見底的憂傷。他半仰著頭,收起了一貫的嬉皮笑臉,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的身影。

他孤零零一個人立在那裏,像個木頭人,手上還提著一小袋剛從藥房買來的感冒藥。

他似乎來了很久,看了很久。

她以為他會憤怒地轉身。可她低估了他。

莫奈望著他們,抿唇一笑,然後徑直走過來,霸道蠻橫地將她從江淮南的懷中拉出來,摟住她的肩膀,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暴風驟雨般的吻落下來。他掠奪式地啃咬著她,一滴眼淚順著臉龐滑進她唇間,那麽苦澀。

強勁的拳風從耳邊掃過,夏嬋身體一個趔趄,莫奈一聲悶哼,人差點兒倒在地上。

莫奈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看著江淮南,眼眸中是深深的諷刺:“就這點兒力氣?”

購物袋被扔在地上,江淮南冷漠地看著麵前的人,攥緊的拳頭還在顫抖,他看起來如一潭清水,可是那急促的呼吸出賣了他。

“生氣?吃醋?”莫奈看著他因怒氣泛紅的眼睛,說出的話愈加過分,“你有什麽身份吃醋?我喜歡阿夏,老子敢承認!她是我的……”

又一記重拳打在莫奈的胸膛上。莫奈接下這一拳,反手一記勾拳揍在江淮南的小腹上。江淮南痛苦得彎下腰,不假思索地揚起拳頭衝上去,兩個人廝打在一起。

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毫不手軟,又快又狠,直到將對方打得傷痕累累。

“住手!住手啊!”夏嬋尖聲叫道,根本不知道怎麽辦。

莫奈被江淮南一腳踹得退後好幾步,他笑得張狂,一臉傲氣:“你算什麽!我就喜歡她怎麽了?打啊!來啊!”

他的嘴角一片烏青,衣服和臉上都髒兮兮的,可他的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我不像你是個懦夫,我敢說敢做,喜歡就去搶,永遠不放手。管你們什麽關係!你要是沒意思,沒這個資格,就別纏著她!”他因激動而喘氣咳嗽起來,聲音帶著一種異樣的興奮。

兩邊的牆很高,風吹得樹葉嘩啦作響,莫奈囂張的話回響在空氣中,讓人無法忽略。

別纏著她……

江淮南的表情逐漸恢複正常,他緩慢地抬起頭看著莫奈,抿著唇,又凝視夏嬋許久。

不知道為什麽,夏嬋看到他這樣很想哭。

他神色微微凝滯,然後緩聲道:“好……”

他的背影帶著決絕,逐漸隱沒在蒼翠的樹木下。幾片被風卷落的葉子,輕飄飄地落下。

05

江淮南,你對我這麽好,我以後可不能放過你。

江淮南,你不要這麽優秀,追你的女生太多,我應付不過來。

江淮南,你為什麽不找女朋友呢?

江淮南……

仿佛整個背負的世界在那一刻離開了,沉重到快要撕裂人身體的回憶穿越支離破碎的過往,隻剩下一地殘骸。

夏嬋看著他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道路的拐彎處,那個曾經占據她生活的人,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轉過身,惡狠狠地盯著身後的莫奈,低吼:“你是不是有病!”

他自動屏蔽掉夏嬋的話,擦了擦嘴角,撿起地上的袋子,遞到她麵前:“給你的。”

“滾啊!”她的哭腔因為聲音太大變了調,莫奈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裏是她看不懂的受傷和落寞。

如果此刻的夏嬋足夠理智,她會看到那裏麵還包含著深沉而絕望的愛,像瀕臨死亡的病人對生命的渴望。

她迷失方向的眼睛裏隻有刺痛人的冰冷:“你是不是以為你很厲害?逼走了江淮南,多厲害啊!”

“是嗎?沒看出來呢。”她的眼眶漸漸濕潤,自嘲的語氣說不清是悲是喜。她紅著眼睛,深呼吸一口氣,喉嚨口一陣腥甜。她呆呆地望著江淮南離去的方向,喃喃道:“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本來我們快和好了的。是你,都怪你……”

“阿夏!”

耳邊有誰驚慌失措地喊她的名字,頭頂陰沉沉的天空裏,有幾隻白色的飛鳥掠過。

她腦袋一片空白,像被抽去了全部力氣,軟綿綿的站不穩。眼瞼合上的一刹那,一雙漆黑的眼睛落入她的眸中,身體倒在一個冰涼的懷抱中,意識模糊,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在她的世界。

醒來的時候,滿室粥香。

夏嬋躺在自己的房間,廚房裏傳來水流衝洗的聲音,接著,客廳裏響起腳步聲。莫奈將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地端到她麵前,笑著說道:“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她看著他充滿期待的眼神,沒有接粥,也沒有說話。

他挨著床邊坐下來,舀出一勺子粥,吹了吹遞到她眼前:“好歹吃點兒。”

空氣中有肉香氣和風的味道,窗外麵的天色漸漸黑了,有幾顆星星掛在夜幕中。她看著那隻拿著勺子的手,心髒驟然收縮。他其實不必卑微求全。

想到江淮南離去時的背影,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手撐在**坐起來,莫奈一手拿過枕頭想塞到她背後,她推開枕頭,靠著床頭,道:“莫奈,你不用這樣。”

他將勺子放回碗中,雙手捧著碗,垂眸乞求:“阿夏,我們好好說說話。”

“你說,我聽著。”

那番說給江淮南聽的話,也是說給她聽的。

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當作沒發生過,是的,莫奈喜歡她,她逃避了很久,當成玩笑。

所有的玩笑都帶有認真的成分,看你願不願意相信。

莫奈看了她一眼,把態度放得很低,嘴角帶著一絲無奈:“我哪點不如他?我從來沒想明白過。”

燈光將他孤單的影子投到窗簾上,他歎息的語氣像個迷失路途的旅人。

晚風吹在人臉上很涼,她看著莫奈的模樣,眼睛生澀得疼。她的聲音冷如夜風:“你很好,是我的原因。”

莫奈看了她半晌,含笑道:“一個女人說是自己的原因,那麽一定是男的的原因。”

認真起來的莫奈,讓她無所適從。

現在的莫奈和以前的莫奈相比,看似沒有什麽區別,但骨子裏有什麽東西悄然改變了。

外麵的紅色劇場傳來一段《牡丹亭》的戲腔,那纏綿悱惻的聲音,讓她想起第一次爬圍牆去紫薇北路的巷子找他。相遇至今,他用盡一切方法想靠近她,她在心裏添磚加瓦壘高心牆,拒他千裏之外。

她埋頭牽扯嘴角,像說給他聽,又像自我安慰:“莫奈,我有時候想,先遇到你,喜歡你會不會好一點兒。”

他語氣灼熱:“那就喜歡啊!”

“可是感情最怕的就是先入為主,明知道會灰飛煙滅,還是那麽奮不顧身。”她微笑。

他的胸腔裏翻騰起一片鹹澀:“是……就像我對你。”

她無言以對。

看著她遊離的目光,他低聲道:“阿夏,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在你身邊了,你要記得我……”

她鼻子一酸:“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他輕笑:“想到就說了。”

莫奈的話讓她心裏微微一顫,側頭去看他的眼睛。

莫奈見她木然地點頭,這才站起身,輕擁了下她的肩膀,柔聲道:“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他看起來若無其事,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淒然讓夏嬋意識到自己傷害了他。

她還想說些什麽,莫奈走去窗前將半攏的簾子拉上,端起已經涼了的粥,從打開的房門走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她所有的情緒如亂石入湖,**開圈圈漣漪後,一點點平靜下來。

莫奈這個人她看不懂。很多時候,明明他笑著,她卻覺得他並不開心,他難過的時候,她又捉摸不透。他們之間,隔著一片霧的距離。

每個人都為自己而活,或許本不該有怨言。

十點多的時候,她睡夠了,坐在陽台上看星星,這時接到秦小斯的電話。她不知道秦小斯從哪裏弄到了自己的號碼。

也許一個人憎恨另一個人,不擇手段也要傳達出心中的恨意。秦小斯的聲音如死水一樣平靜,說出的話卻讓人感到渾身冰涼。

秦小斯說:“我警告過你,不要和淮南哥來往。你知道你打電話時,他在哪裏嗎?他正在用餐,我家人和江伯父江伯母都在,我們在商議訂婚的事。”

吳梔子給江淮南打電話,秦小斯以為是她。

她聽著,不作解釋。

秦小斯說:“我曾經很幸福,但爸爸媽媽死的那天,我失去了一切。上天可憐我,讓他出現在我的生命裏。我的要求很低,做一個普通的人,有愛人,有孩子,有一個家。這一輩子我什麽都沒有了,我隻有他。我的幸福,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你也不可以。誰攔在我的路上,我就殺了誰。”

每一句話像看不見的銀針,一根根戳進她的心髒,錐心入骨,不死不罷休。

秦小斯說:“夏嬋,我會幸福的,你看著吧。”

每一個字都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讓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幸福啊,總是在心最痛的時候複蘇,讓人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要訂婚了嗎?

江淮南,你看你真是個救世主,前半輩子為向江淮北贖罪對我好,後半輩子為拯救秦小斯賠上一生。

我終於明白,你不是無心無愛。

你的神經和皮膚、血液和骨骼,裝著你在乎的有重量的所有人。你左右相顧,以為可以成全所有人的幸福,獨留給自己最大的殘忍。

你生在光明中,但罪惡的人,即使從混沌的黑暗中被解救出來,等待他們的也依然不是光明,他們隻會在陰霾的迷宮裏越陷越深。

淒冷的月光灑下來,照不亮人心底悲傷的角落。

深沉的夜空,有兩顆星星墜落下來,跌進深不見底的曠野,化為臉龐上兩顆冰涼的淚珠。

悄無聲息。